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被大神圈养日常 作者:穆上陌 【闷骚文案】 世人都说女人是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 而她却是他的心! 这是一个强人所难的人最后终求得所求的圆满故事。 如果缘分那么浅,你该拿什么强求! 温馨提示 这是一个线埋很长很长的伪仙侠故事(严肃脸)若你问这暗线究竟有多长?长到……偶尔连逗比作者自己都想不起来那么长!(认真脸) 纯属脑洞下的激情产物,不喜轻喷,欢迎跳坑!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重陵(轩辕少洵)、君苓(冷溪月) ┃ 配角:君越、君威、冥王少、司命、糯米团子 ┃ 其它:一切目的只为吃到肉 ================== ☆、情深不寿,同棺而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前缘讲的是他们之前的故事。。 女主是不记得这茬的,但男主却是晓得的。 呃,就是这样的设定。。 下面是前世的人物关系图。。。不要被假象蒙蔽。。。   新邑五年八月二十日。   轩辕丰城突遭横祸。   一夕之间,全城百姓惹上怪病,全身红肿溃烂,不时痉挛抽搐口吐白沫。   只一夜,往日人来车往的街道就显得格外凄凉,各商各户门窗紧闭,大街上只有几个破旧的白色灯笼在随风滚动,在巷子的深处还时不时传来死亡的悲鸣。   一个穿着深蓝色长袍发髻散乱的人,连滚带爬地从巷子出来,嘴里嚷嚷着,“又死人了,又死人啦,这是天怒啊,天怒啊,我们都躲不过,躲不过。”   直到护城卫士将他拿下时,才发现,那人竟是丰城有名的铁口神断。   于是渐渐有传言说是洵帝轩辕少洵惹怒了众神,所以凡间才会遭此大灾。   八月末。   冷后以洵帝的名义,炼制丹药分送,解丰城怪病。   患者食之,病症均有所好转,笼罩在丰城之上的死亡阴云渐渐散去,天怒的传言不攻自破。   新邑五年十月十五日。   丰城冷后寝殿。   “小姐……”冷溪月悠悠转醒的那瞬就看见夏竹跪坐在她的床头,眼睛红红的,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悲伤模样。   在夏竹的帮助下,她堪倚在床栏上,支撑孱弱的身躯。   扯出一抹微薄的笑:“怎得这个表情,你家小姐我不是还没……”   夏竹揽被的手一僵,一朵水花散在凤舞的大红棉被上,深色的图案,猛地叫她心一酸。   “夏竹……”心里搁着无数的言语,但望着夏竹的眸,冷溪月却怎么也张不了口。   自从以自身精血为引,炼了那治病的丹药后,她的身体就变得很差。   不用揽镜自照,冷溪月也知道她如今是怎么个模样。   但她自个看不见,也不太会觉着有多难过。   倒是夏竹她们,每天在她的房里伺候着,每每看着她这张脸,怕是十分难过吧。   可她除了假装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   既然如此,倒不如就这样彼此欺骗着。   “我饿了。”   温黏的白粥缓缓地划过久未进食的食道,泛起阵阵恶心,冷溪月强惹着,咽下,冲夏竹笑了笑。   “太咸了些,惯是偷懒了吧。”   “唔,小姐这般整日躺在床上,还好意思这般笑话我们。”   冷溪月嘴角含着笑,望着再次送到唇边的汤勺,刚要启唇。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夏竹喊得是“小姐”,而不是……皇后。   “夏竹,是我自己做的选择,与他无关。你莫要……”   “怎的与他无关,要不是他,小姐便还是冷家最受宠的五小姐,何苦要受这样的罪。这天下本就是他轩辕家的责任,要天罚也是罚他,小姐你又何苦为他做到这般地步。”   秋殇自幕帷后走出,一贯冰霜似的脸上此时却满是杀戮。   冷溪月张嘴欲呵斥秋殇的失言,可待她看清秋殇眼里强忍的水光时,只记得无谓地重复:“与他无关,真的与他无关的,真的。”   到最后的声音竟轻到连冷溪月自己也不确定,她是在说服秋殇还是说服自己。   眼前的秋殇变得模糊,冷溪月仿佛间竟瞧见初次相见时的那个白衣男子,踏着那夜的华光翩翩向她走来……   那时的她还是刚从蜀山修行回来的鲁莽小丫头,而他亦不是坐拥丰城的洵帝,只是一个长的好看的男子,仅此而已。   那夜,华灯初上,人影攒动。   可她却一眼就瞧见了他。   仅一眼,就乱了心神。   “我是冷溪月,冷家排行第五。我等你,等你上门娶我。”   缤纷的彩灯下,少女仰着头,桀骜地瞅着眼前的白衣男子。   “姑娘就不怕我是个市井无赖。”白衣男子目光含着浅浅的笑意,炯炯地望向少女。   “若你是市井无赖才好,刚好跟我这个不学无术凑成一对。”   记忆里的脸庞,同眼前这个身着玄黄衣袍的男子重叠。   一样的眉眼,却多了分贵气与疏离。   也对,如今的她,已经知道了当初他为何娶的她的原因。所以,他也没必要,在她面前继续假装了!   “下去。”   秋殇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作声。   冷溪月有些无奈,她虽然也不太待见他,可他终是个皇帝,秋殇这般不给他面子,却是有些过了。   以前他宠她,这些便是小事,可如今……   “秋殇,我想吃你亲手做的糖酥,可好?”   “可是,小姐,御医交代了不让你吃甜食。”夏竹闻言,一本正经道。   秋殇皱着眉,叹了口气,终还是拉着不在状况的夏竹,出去了。   夏竹和秋殇,她们两个,惯还是夏竹比较好糊弄点。   “你瘦了。”   明明是温婉如玉的声音,为何此时这样的温柔,在她的听来却觉着甚是苦涩呢?   “阿洵,你终还是来了。”冷溪月努力压抑着那股不断上涌的腥意,牵强地扯出一抹笑,“只是我这样的模样,又要让你生厌啦。”   他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坐上了床榻,手里拿着夏竹那碗未喂完的白粥,轻轻地舀起一勺,放在唇边,眉眼微垂,那样的神情,看着竟是……满满的深情。   想来是一定是她睡得久了些,眼神不太好了。   那天,天怒的消息从宫外传来,她跑去宣德殿找他。   她想告诉他,她知道蜀山的修炼术上记载着一种古老的禁术,或许可以治愈这场疫情。   可是站在宣德殿的门外,她却听见他说,皇后的血,生来不同寻常,实乃解祸最好的灵药。   而后他亦亲口承认当初会娶她,不过也是因为她的血有奇效,仅此而已。   那一刻,冷溪月才明白,她对于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是相濡以沫的妻子,而是能救人性命的活丹药,罢了。   偏头躲过他欲放到唇边的白勺,不是冷溪月故意耍性子,只是真的咽不下,适才那咽下的只是为了让夏竹安心。   至于他,冷溪月觉着在知道真相的那刻,她就没打算再让他安心。她已经成全了他的天下,没必要再成全他的良知。   冷溪月强迫自己望进那双无波澜的寒眸,心头一震。   果然,是她又想多啦!   “阿洵,你可知道,你越是一副情深的模样,我只会越觉得自己更失败而已。”   他张了张嘴,似要说些什么。   只是事到如此,她和他之间,再多的言语都已是枉然。   冷溪月闭上眼,不愿再看这双眼,这双将她带入欲望的漩涡,却眼睁睁地看着她溺毙的寒眸,敛去满眼的酸涩。   “小五,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迷糊中,她仿佛听见他的低喃,带着无尽的苦楚和微微的恐慌,那温热的气息在她的额际散开,那么的真实,让她差一点就沉溺其中,不愿清醒。   直到夏竹慌乱的哭喊将她弥留的神智唤回,冷溪月才想她大概真的是魔障了,居然到了这般境地还在幻想。   果然如二哥说的那样,蠢到无可救药。   “小姐,你醒啦!”夏竹的脸色比起上次显得更加难看,想来是在她昏睡的时候又偷偷地哭了好几回吧。   “秋殇,丰城的事情都办好了吗?二哥三哥可有消息?”   秋殇点点头,才哑声道:“二少爷和三少爷,明日就能回来啦。”   冷溪月闻言,微微一笑,只是她怕是见不到了吧?   “夏竹,我想出去走走。”   “小姐,你的身体……”   “还是我来吧。”秋殇用厚重的毛毯将她周身包裹,横打着抱起。   那一瞬间,冷溪月明显看到了秋殇眼里的波动,却仍假装不懂地揽着她的脖颈,央求她说话算话。   “小姐,先闭上眼,待我们到了暖阁再睁开。”秋殇怕许久未见阳光的她受不住,故这般提醒,可是她却恐这是她最后一次看这阳光,又怎肯乖乖听话。   明媚的阳光照着她眼前有些发黑,喉间的那抹腥意更甚。   秋殇将她放在软榻上,看着她,静静地退到一旁,终是什么也没说。   冷溪月抬手悄悄的掩去唇角的湿意,将毛毯裹得更紧,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亭子外的枯荷出神。   原来竟已是秋天啦!   专注于看着荷花池的冷溪月,没注意到秋殇和夏竹不知何时已退了开去,一抹白色的身影静静地站在了她身后。   “小五,你总是这般决绝,容不得一粒沙子。可是你这般,要我如何自处。”   他轻靠着她,温热的液体滑入她的脖颈,让她的心不由地一揪。   他竟然为了她,哭了?   “阿洵,我那么做,与你无干。丰城的百姓亦是我的子民,保护他们也是我的责任。”   所以你无须这样,真的!   小时候,在知道她的血可以让已经死去的小动物复活的那刻,阿爹就将她送上蜀山。   一来是为了让她学点本事,好自己照顾自己;二来却是为了躲劫。   阿爹以为,生来不凡便必有其要承担的责任。但只要不曾享有便不必承担,只要不承担,她就能躲过命中的大劫,一生安乐。   只是这天地间,所有的前缘后果都早已注定。无论如何躲避,在适当的时候它还是会出现,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宿命。   她不曾享有冷家的一切,却阴错阳差地成了他的妻,这个国家的后。   他的臣民,亦成了她的子民。   这场突来的疫病,终还是让她担起了她的责任,违了阿爹的初心。   那日,他那番话,她一直在想,他或许是故意说与她听。   他是想让她恨的,这样以她的性子定会弃他而去。   只是他不知道,她固然不太懂什么大道理,也没有兼济天下的胸怀,但她知晓,这天怒的流言有多可怕,亦明白他有多重视他的天下。   而蜀山术虽说也有可能治愈疫情,但终究只是传言,哪里比得上她的血,来得见效。   她本以为,这次之后,她和他便算是两清了。可谁曾想,他竟为了她,施展了逆转术。   蜀山逆转术,是一种与他人分享寿元的术法。   这种逆天而行的术法,无疑是与天夺命。纵然他天资不凡,是块得道悟仙的璞玉,但这样的反噬却是他也无力抗衡的。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原来那真的不是梦境,他真的这样说过。   “阿洵,你这又是何苦呢!”   既然不曾爱过她,又为何这般对她。即使同床三载,她终还是看不清他。   冷溪月强忍住眼眶的湿意,欲转身看他,却被他按住了肩膀。   “别看,很丑。”   沙哑的哽咽从她的耳后响起,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脖颈,愣是让她红了脸。   “好,我不看。”   冷溪月乖巧地躺进他的怀里,枕着他的心跳,左手把玩着他的手掌。   那场景让她想起新婚那天,她和他也是这般的姿势,她带着新嫁女的娇羞在他的掌心写下对他的爱意。   那时有多甜蜜,如今就有多酸涩。   逆转术的后果,即使他不让看,她也知道,施咒者的下场,少年白发,修为尽失。这样的代价,终是过于沉重了些。   满嘴的铁锈味,让冷溪月微微皱起了眉。   喉间的腥意,让她突然记起。   其实,蜀门禁·书中记载的逆转术的反噬是双向的,不止施咒者会少年白发,被施咒者亦会身形枯竭。寿元共享,并不代表共享安康,久卧病榻,虽是延寿但也是惩罚。   而她本就已是强弩之末,如今怕是真的到了极限啦!   只是当年年少顽劣,偷偷将其那页销毁。这也许就是师尊一直挂在嘴边的因果循环吧!   在闭上眼的那瞬间,她只听得见他悲伤的鸣喊,已看不清那两道向她飞奔而来的身影。   或许,他终还是爱她的,只是不及他的天下,罢了。   然后,她想,她已经没有然后啦。   轩辕少洵握着冷溪月的手,慢慢感觉怀里的人儿的气息一点点变得微弱直至完全消失。才缓缓地抬起头,白发在微风中飞扬,遮挡了怀里人儿的容颜,亦掩去了他所有的知觉。   冷远山拉住还欲上前的冷慕青,悲伤地摇摇了头,他们终究还是回来晚了。   新邑五年十月二十日。历时两个月的怪病彻底解除。   同日,冷后夣。   次日洵帝驾崩,留下其遗诏与冷后同葬于皇陵,同棺而眠。   翌月,立洵帝之胞弟,轩辕少瑾为景帝,改年号安乐。 ☆、妖仙大战,生死一线   漫天的黄沙飞扬,万魔窟方圆百里,俨然是一座乱坟岗。   随处堆放的腐尸散发着阵阵恶臭,黄沙中偶能看见一双双赤色的眼睛,在暗处闪闪发亮。   视线拉近,才发现那是一头长着猪头狗身,全身长着黑毛硬刺的巨型妖兽,正在进食着那些死去的尸身,那浓浓的血腥味随着妖兽进食动作的增大而越发浓烈。   站在万魔窟上空俯看的那些天兵看着这血腥的一幕,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也是,神界已久无战事,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人儿何时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   亦是队伍的最前端屹立着的,那几位跟着父神征战过的仙者们,看着这景象,脸色也甚是难看。   只听着前面一位穿着玄青色道袍,腰间系着白玉紫丝带的年轻仙者率先开口:“上北星君,您可有什么退敌良策。”   被唤作上北星君的是一位看着年纪颇大点的老者,眉头深锁,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他的长须:“待帝君今日历劫归来,定能平息这场杀戮。”   其余的人一听,虽有些无奈,但此时委实也没有更好的对策啦!   这些妖兽原本就是上古遗留下来的,战斗力非凡。   但原先这些妖兽一直被上古神封印在万魔窟里,从不曾踏足四海八荒。可如今也不知怎的,这封印居然有了缺口。   所幸,此时封印的口子并不是很大,出来的也是一些战斗力相对较弱的小妖兽。   但许是被压抑在万魔窟的时日太久,尽管是小妖兽,其凶狠程度应付起来,也让他们一众仙者着实狼狈。   如今,他们牺牲了近十万天兵,才勉强将这些妖兽,限制在这万魔窟方圆百里内,不得外出。   但要将其完全压制回封印,他们却是万万不能的啦。   “司命星君,帝君可是这会就会重回九天。”   眼见已有不少妖兽开始撞击结界,青华老君的神色甚是担忧。   司命颔首,扬声道:“按理,此日便是帝君历劫归来……”   话音未落,东南方突然华光四射,夺目的光华吸引了无数的青鸾鸟朝贺,在其上空盘旋飞舞。   那方位正是枍诣宫。   众仙脸上皆是一喜。向着东南方向,齐齐下跪高喊:“恭迎上神归位,佑我仙界。”   只见华光中,一位身着惊羽红色长袍的挺拔身影,踩着祥云信步而来。   明明看着距离甚远,却不过转眼,便已行至眼前。   万丈白光中,那人的轮廓开始慢慢地清晰。墨黑似夜的长发被松松垮垮地挽成一束,用上等的檀木簪固在一处,欲掉未落,少了几分为仙者的刻板老成却多了几丝随性洒脱。以金丝滚边绘画祥云图案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里面同色的内衫以及一截线条弧度姣好的脖颈,皎洁似月,糜艳清傲。   衣襟往上,是一张堪称妖孽的面容。   冷冽分明的下颚,微微轻抿的唇线,不点而朱,似春日里最娇艳的红,引人遐睬。可最最耀眼的却是那双眸子,初看并不觉着特别,但便是那一眼之后,纵使弱水三千唯眼前之人罢了。   那样的容貌若换上女装便必是位倾城倾国的美人。   只是,那样一张妖媚的脸却长在神界素有鬼修罗之称的重陵帝君身上,竟也生生多出了一份不可亵渎的清冷与孤傲。   重陵眉眼微抬望着下方的结界,黑眸微缩,沉声道:“征战沙场的本事,你们没学到多少。可这些虚礼,你们倒是学了个十足。”   “尔等惶恐。”此起彼伏的告罪声,更是让重陵不喜。   他原以为,经过那么多年,这些老顽固会有所改变,却不想比起他下凡历劫前,这情况却是更加严重了。   他也懒得再与他们废话。   身形一闪,便踏入了结界。   里面的妖兽见到有活物闯入,都兴奋地抬起头,眼里泛着嗜血的红光,炯炯地望着他。带着尖刺的长舌舔舐着沾满鲜血的利齿,一副等着进食的模样。   “怎么,想撕了我,可就凭你们。”   重陵唇角微挑,拂去衣袖上不小心沾上的血珠,满脸的轻讽。   回应他的是此起彼伏的兽吼。   “这便是怒了。”   妖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狠戾。身形速动,便已出手,将那条欲扑上来偷袭的钩蛇斩成了两段。   偌大的蛇头,重重地落在尸堆里,挣扎了些许,终是不甘地睁着眼,断了气。   钩蛇的下场,唬住了那些妄动的妖兽。   庞大的身躯嘶吼着,却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沾了妖血的冥渊剑,显得格外兴奋,剑身不断地抖动着。   “我这剑,几万年来久未出鞘,今日却是要大开杀戒啦!”   说话间,身影微动,剑入皮肉,甚是利索。   站在云层上的那些仙者,看着结界里,帝君肃杀的身影,不禁心下一凛,远古鬼修罗的称号,果真一点不假。   他们要集数仙之力才能砍杀的妖兽,在帝君剑下却是这般狼狈。   莫不真如帝君所言,这几万年来,他们真的本末倒置啦!   面有愧色的众仙,神色一正,遂也加入了战局。   许是帝君的气势实在太强,又或是众仙斗志高昂。   一时间,妖兽的哀鸣响彻云霄。   重陵持剑站在妖尸上,黑色的长发和红衣飞扬,暗黑的血珠从冥渊剑的剑端滑落,隐入尸身。   “在暗处,看了这么久,还不打算出来吗?”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混沌中,慢慢现身,那脸俨然是西海水君的小儿子,敖青殿下。   重陵嘴角轻讽地微微上扬,修长的食指轻抚过冥渊剑的剑身,如玉的白指瞬间血红一片。   “重陵,好久不见。本以为下劫一世,你多少会沾染些人世的情理,却不想你还是这么一副古道仙风不食人间的……假仙模样!”   眉眼微抬,“哦!是吗?你倒是变得越来越不堪入目啦!”声线上扬,带着轻蔑。   敖青面色一僵,狠戾在眼中闪过。但一想到他最后的计划,嘴角便扬起了笑。若能让神界高高在上的重陵帝君匍匐在他的脚下,那感觉,光想想就觉着令人……心神舒畅。   “怎么,我送的这份大礼,可还称你的心意!”敖青一个扬手,便将无意闯入的一位上仙,挫骨扬灰。   重陵皱眉,“这就是你的原因。”   敖青轻笑,摇头,掌心里慢慢聚集起幽蓝色的灵火。“是,也不是。”   说完那幽蓝色的灵火就往激战中的青华老君袭去。   青华本正在与眼前的狍鴞激斗,却不想一道幽蓝色的光芒闪过,他侧身勉强躲过,但与此同时狍鴞的人爪亦穿透了他的肩胛骨。   他愣愣地瞅着□□在空气中乳白的肩胛骨,甚至来不及反应。下一秒帝君已出手拦腰斩断了那狍鴞,亦避免了他撕裂成两半的窘境。   确定青华老君无恙后,重陵才将视线转回敖青身上,冷声道:“玩够了,换我!”冥渊一闪,便向敖青刺去。   敖青并不闪躲,挺身生受了那剑。锋利的剑身刺穿他的胸膛,温热的液体沿着剑身倒流回剑柄,浸染着重陵的红衣。   黑眸一缩,随即脸色更加难看。反手一扬,冥渊拔出,一时间敖青的血便再也止不住地往外流,两人站的地方更是殷红一片。   “怎么,难得我们高高在上的鬼修罗,居然也有怕的一天。”敖青伸手在自己的伤口轻抚,待五指都沾上鲜血后,脸色的表情就显得更加邪佞。   “这么做,你能得到什么?”许久,重陵才缓缓出声,那声线竟带着前所未有的茫然。   敖青微微抬头,看着东方已经微红的天际,扬起了一抹邪笑。   “开心,不就好了。不是每个人做一件事都非要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理由的。我只是想看看,像你这样的神,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后悔。而你后悔的那天,便是我最想看到的画面。”   高大的身躯,慢慢向后仰去,荡起无数扬尘。   但那一刻的敖青却一直是笑着的,那模样仿佛看见了最美好的东西。   随着清晨第一缕阳光的冲破云层的那刻,敖青闭上了眼。   同时,万魔窟的封印彻底崩裂。   远古凶兽,九婴破印而出。   九婴婴孩般的鸣哭,激发了那些困兽的兽性,嘶吼的怒喊一时响彻整个九重,更让一些仙力低下的仙者失了神智,开始胡乱攻击起仙友。而九婴那些在半空中耀武扬威的蛇头更是时不时地吐出水火。转眼间局势逆转,万魔窟内瞬间成了人间炼狱。   火光映着重陵妖艳的侧脸,唯美的就像梦境。   重陵持剑飞身逼近。   一时,便只见,一袭红衣的灵活身影,在那九个怪兽蛇头间蹿来飞去,手中的冥渊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剑痕。   剑入肉的疼痛彻底激怒九婴,发生得鸣哭越发触动心神,重陵身形稍缓,左肩便被那蛇头重重一击。   九婴的力道很大,重陵被撞得面色一白。心下了然,此时这九婴才刚出封印,周身的力量和身形还没有恢复到最佳状态,他必须速战速决。   又一个蛇头来袭,重陵不躲,以自身作诱饵,引它攻击。待蛇头咬上他臂膀的那刻,便已脱离了它的身躯,一股令人做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许是失去了一头,九婴变得更加狂躁,甩开其他正在围攻的兵将,其余的八个头,一齐向重陵袭来。   重陵闪身一一贴面躲过,可手里的冥渊却被其中的一个蛇头所缚。目之所处,那蛇头上方长满了坑坑洼洼的巨大浓斑,流着红黄相间的脓水,混着血腥恶臭,令人生呕。   蛇头死咬着剑身,身子似麻花般在空中剧烈扭动,手腕吃痛。同时,腰身亦被另一蛇头相绞。   眨眼间,剩余的五个蛇头,便齐齐向重陵的四肢和头袭来,大有将他撕裂的趋势。   而众仙此刻都在疲惫地应付面前的妖兽,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凶险的画面,暗自着急。   “到齐了!”重陵的眸光一闪,在那些蛇头咬上他身体的那刻,周身便爆发出夺目的金光。   金光以九婴所在的位置为中心,迅速地向外扩散,强大的剑气和灵力,使得那些被波及的妖兽,瞬间变成了粉末,散在晨光里,无影无踪。   众仙满身伤痕地,狼狈地彼此支撑着站立,望着金光最甚的中心,面色凝重。   久久,那金光缓缓散去,众仙才隐约瞧见一抹红色的身影撑着冥渊剑,站在背光处。只是当初那如漆般黝黑的长发,如今却全染上了白霜。   晨曦中,那人红衣白发,站在满地的残尸间,竟有着别样的协调。   此时,东方的太阳已完全升起。刺目的阳光,映在众仙的眼里,美得就像……重生。   重陵仰头,微微一笑。   随后,便在众仙的惊呼中,慢动作地仰天倒了下去。   光影中,红衣长袍的左胸处,一片润湿。 作者有话要说:   重要提示:第二章和第三章非无关紧要章,很多伏笔都在里面。 对后文影响至深。。。。 ☆、执念成狂,有凤南来   六重天,宣明殿。   天帝看着殿下各自交头细语的仙众,甚是头疼。   自那万魔窟一战之后,重陵帝君被凶兽九婴的蛇尾刺伤心脉重伤后,便一直昏迷着。   纵是神医长每日以仙丹灵药送服,帝君却仍是呼吸微弱,脉搏无力。若不是照顾帝君的仙童时不时能听见帝君低喃细语“小……对……唔”什么的一些单字。他还真怕,这位远古的上神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毕竟万魔窟一战,仙界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而妖魔两界更是虎视眈眈,大有取代仙界成为六界新的执掌者的架势。   若此时再传出,帝君羽化而去的消息,那么妖魔两界必会趁机发难,齐攻仙界。那时才将是仙界的最大的劫难。   于是,有关帝君伤势的消息,知情仙者都三缄其口,统一对外宣称帝君正在闭关清修,不便叨扰。   而近日,不知是谁将帝君已重伤昏迷神人不识的消息给漏了出去。   一时,魔界和妖界齐集数十万兵将驻扎在天界入口,还派出不少精兵,潜入枍诣宫,欲探虚实。   要不是万魔窟一战,帝君一番呵斥点醒仙界众人,整个仙界开始崇尚术法武力。仙界一众的修为都进了一阶。   那么此时,这些潜入者必已将实情转告他们的王。而不是像如今这般,那些精兵皆被废去修为,重伤送回各自的阵营,顺带警告他们的王,若再擅动,这便是下场。   可即便如此,他仍是彻夜难寐,毕竟连固若金汤的枍诣宫都有可能潜入敌军的精锐,更遑论守卫结界远不如枍诣宫的崇德宫了,是以他急急将四海八荒的各位仙者,连夜急召回九重想商量个万全之策。   “面对此局,诸位仙家可有何良策。”沉默些许,天帝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和颜悦色地问道。   “若他们再敢来犯,末将必让他们有去无回。”一位身着战甲的天将,挺身直言。这次便是他最先发现了潜入的敌兵,将其一一拿下。   青华老君摸着自己仍有些发疼的肩膀,拱手道:“老朽认为,当务之急应是找到那个与妖魔两界暗通消息之人。只有这样,才能以绝后患。”   “尔等附议。青华老君所言甚是。”   君晙上神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邪邪地瞥了眼跪了一半的仙众,暗自摇头。怪不得重陵那厮宁可闲来无事下界历劫玩,也不愿在这九重天上呆上一刻,他今儿算是知道原因了。   下次再有这般的所谓重大会议,他必拦着白宛,这简直就是扰人清梦外加胡说八道啊!   天帝眉头不展,这不是废话嘛?这次的消息固然有几分可能是仙界中人不小心露了口风,但魔君与妖王也不是个傻的,帝君清修这事,仔细一斟酌就会觉着蹊跷,是故这次才会只派了先锋兵前来查探虚实。   但倘若,帝君重伤昏迷的消息被他们证实,两族结盟一起攻来,那时仙界又将何复存在啊?   思及此处,天帝遂将目光炯炯地投向司命星君。   “司命星君,帝君何时才能苏醒。”   被点名的司命亦颇为无奈,自那日那女子见过帝君之后,属于帝君的天命书便成了空白一片,成了真正的无字天书。   所以这问题,他还真不知道。遂只好,屈身拱手道:“时机到了,帝君便自会苏醒。”   “啪”玄黄色的奏本,在司命的脚边散开。   “这数千年来,星君每每都是这般作答,莫不是成心戏耍朕不成?”自天帝幼年登位,便从不曾如此呵斥过谁。   一时,吓得众仙,跪地高喊:“君上息怒。”   司命实在无辜。虽碍于帝怒,但也实担不起戏耍天帝的罪名,遂只除了那女子之事瞒下不说外,便将其余剩下的个中原委,一一相诉。   此言一出,便引得众仙议论纷纷。   要知道,天命书主宰着各位仙家的命运行程,是不可违背的天意。可如今书写重陵帝君命格的天命书变成了无字书,如此这般,莫不是帝君真将不久于世?   天帝亦是一脸凝重,看着神色同样沉重的各位仙家,觉着他的头更加的疼啦!   司命早已预料到将天命书一事相告,众仙会是如此反应,要不是今日实在是被天帝逼急了,他定是不会说出口的。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啦!   “星……君,星君……出现了……”正在众仙不知如何应对之时,却听着司命星君时常带在身边的尘姎仙子,跌跌撞撞地闯入了大殿。   一时间,那尘姎便成了视线的中心。   想那尘姎虽常跟在司命身边,可何曾遇到过此番情境,便一下傻了眼,紧张地忘了原先要说的话。只知傻傻地抱着一本图案甚是繁复的册子,愣愣地站在那,一动也不敢动。   “出了何事,让你这般慌张,难道不知擅闯大殿是何后果?”   在看到尘姎出现的那刻,司命便暗道一声不好,这小丫头平时便莽莽撞撞惯了,今日他刚惹了天帝不快,如今她又这般冒失,怕是难躲天帝的迁怒啊。   便在天帝脸色愈加难看之际,率先开口呵斥,这样,这丫头才有申辩的可能。   司命的话,点醒了尘姎,她才颤巍巍地打开专属帝君的天命书,轻声道:“天命书出现字了。”   此言一出,众仙便纷纷探头相望,就连君晙亦回首,看了一眼,只见,原先空白一片的天命书,确实出现了淡淡的几行字,只是时隐时现,看的不太确切罢了。   但却是真真出现字啦!   众仙面色一缓,心中大石微落,但转念一想,却怕这字写的是帝君羽化,倒时又该如何?   司命闻言却并不如众仙一般,帝君低喃的话,其他仙者不知,可是他却是知晓的。那是帝君对一个女子的执念,对她的愧疚以及浓烈的爱意。   本以为那只不过是下凡历了一遭劫难,却不想竟是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再加上,那女子……   哎,他真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看着尘姎微红的面庞,司命心下一松,幸好,他爱的一直在他的身边。不曾离开,也不会离开。   “司命星君,可看出,写的是何字?”要不是碍于身份,天帝此刻真的很想走下这神座,夺过司命手中的天命书,一探究竟。   这般端着,委实是累死啦!   司命看着那字,眉头却越蹙越紧,许久才露出一丝笑颜,沉声道:“不过三日,帝君必然苏醒。”   天帝面色一喜。待重陵苏醒,妖王和魔君又有何惧。   众仙闻言齐喊:“君上圣德,天佑仙界。”   这数千年重虚礼的风俗虽比以往淡了些,但根植在骨子里的谄媚又岂是轻易便会消失的,一时间大殿上溜须拍马声不断。而显然,天帝对这样的推崇也很是享受。   大殿内只有三人面色不愉,一位是司命,而另一位便是尘姎。   她明明看见天书上写着的是,执念成狂,有凤南来。可司命却对天帝说什么“不过三日,帝君必然苏醒。”   那八个字与帝君何时苏醒貌似一点关系也没有吧!但司命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说话,她便将疑问藏在了肚子。她相信司命这般说,必有他的道理,她只要相信他就够啦。   而第三位便是从踏入九重就开始满腹不爽的君晙,所幸再等三日,他便可回丹穴,陪他最最亲爱的宛宛和即将出世的爱女了。   两日后,重陵还未醒。   便又出了大事,冥王少执掌幽冥界不力,让百万鬼魂从十六层地狱潜逃,齐聚丹穴,厮杀鸟族,寸草不留。   那几日本就是凤族帝君白宛即将临盆之日,其夫君君晙上神又刚巧在前几日被天帝急召去了九重。   凤族便只余年纪尚轻的大殿下君越和胞弟君威坐镇指挥。但君越和君威虽年少有为,终是缺乏作战经验,连连退败,遂白宛只能忍着阵痛,强撑着身躯指挥鸟族作战,一时丹穴山便成了鬼域之地,鬼哭阵阵,令人毛骨悚然。   当此消息传上九重之前,天帝正同一些仙者,还有杉杉来迟的君晙,一起在七重天的华彩池畔品茶赏花。   君晙为人自小便狂傲无礼惯了,卸了青丘帝君的身份入赘丹穴后,言行更是再无拘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在座仙众中有不少人看不惯他,遂开口冷讽:“君晙上神,让我等久候是无事,毕竟我等阶品低于您,可天帝……”   那言语大有想借天帝的名义治君晙个大不敬之罪的意思。   天帝闻言,适才的一派和乐之色早已不见,暗自沉眸,是那个不长眼的,这般不上道,要知道把这尊大神请上九重就费了他不少心力,要是他一个不爽打算回家陪待产的白宛,那他之前那般割地赔款不就白费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缓和,便有使者急报,君晙闻之脸色突变,再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怒指天帝,不善道:“若宛宛出事,本君必要整个九重陪葬。”   丢下狠话,君晙上神便驾云急回丹穴。天帝虽当场被下了面子有些下不来台,但终究还是派了不少精兵相助,当然彩华池之事成了众仙间心照不宣的禁言。   后君晙遂及时将众鬼压制回了幽冥界,但白宛终是伤了心神,受了鬼气。致使随后出生的凤族小殿下君苓生来便带有鬼气,且缺少一魂一魄。   虽说不致痴傻,但其根骨与体质却是凤族数万年来最差的。   为此,君晙上神算是记恨上了天帝,连带着捎上了整个仙界。   即使其后好友重陵帝君苏醒这般的喜事,也不能令其再次踏足仙界。大有与仙界老死不相往来之意。   以至,就算帝君苏醒和妖界魔族撤兵,这样的喜事也并不能让仙界上下开怀。   毕竟与鸟族交恶这事的严重性,一丝不亚于妖界魔族的军队压境。要知道君晙上神是个典型的妻奴。   数万年前,他就可以为了白宛,不顾青丘众长老的阻拦,执意放弃青丘帝君的位子,入赘凤族。   而成婚以来,君晙对白宛的宠爱更是到了疯魔的地步,就连自己的两个亲儿子多霸占白宛一会,都让他一个丢到九重,一个丢到青丘,不闻不问数百年,这样的醋人。   如今因天帝将其急召回九重,害得白宛以临盆之身指挥作战,弄得小殿下生来病弱,白宛亦元气大伤再难成孕,这过错,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天帝恐小殿下若真夭折,那鸟族和仙界的梁子怕是真得解不开了,便将九重甚好的灵丹仙药,一股脑地往丹穴运送,力求让凤族小殿下平安长寿,以期日后,可以解开这结。   但君晙虽每每都收下那些丹药,却只字不提和解之事。   纵是重陵出面调和,君晙亦不松口。   后来被天帝烦得多了,重陵便索性真的闭关清修去了。   少了重陵这个唯一与君晙有交情的重量级别人物的调和,本以为仙界和丹穴的僵局再难打破,却不想在近五千年后,事情居然出现了转机。 作者有话要说:  前因都已交代清楚。。。恩恩,各位看官知道男女主角是谁吗? 天帝略无用,请见谅。。。 ☆、浴火重生,情之所系   一团天火自东方的天际划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砸在丹穴山,梧桐树下。   万年的梧桐立马被天火吞噬,周围数丈之内,皆是一片火海。   火海的中央,隐约可见一丝薄弱的仙气。   正是凤族最小的殿下君苓,在历她那五千年以来的首次涅槃之劫。   涅槃之劫,是每只凤凰每五千年来必经的烈火灼烧之劫。   渡过了,便是重生,身形与修为皆更上一层;渡不过,便是魂飞魄散,消失于这四海蛮荒。   火海的中心。   小殿下君苓正极力用仙力,支撑着罩在她身上的结界。   那天火攻势极猛,若不是父君将他的内丹放在她的身上,又在她身上施加了结界。君苓想,若以她自身修炼的半吊子的仙力,想是大概只能受得住几道天火吧!   而此时,父君施加在她身上的结界亦已经变得灼热。   君苓甚至可以听到它正龟裂的噼啪声,那种声音,揪得她的心,一寸一寸地紧绷。   还好,就只剩下几道了,这涅槃之劫,虽渡得勉强,但也算安然,君苓想。   却不想在最后一道天火落下的那刻,一记天雷紧随而至。   那欣喜的笑脸甚至还未完全展开,结界便在君苓的眼前碎成了晶莹的碎片。   失去保护结界的庇护,天火即刻烧到了身上的裙摆,君苓压根来不及躲闪,又一记天雷劈下,那种皮开肉绽地疼,让她直立的双腿再无力支撑,重重地跪在地上。   君苓用残余的灵力抵抗着天火的烧灼,心下却是一团迷雾。   本以为这就是一般的涅槃之火,可如今看来却不是。   这天火虽带着蚀骨的灼热之气,但隐约中却还有另一股阴冷的幽暗之火。   她虽没有经历过涅槃之劫,可也知晓,凤凰是万鸟之首,但同时也是火之鸟,经受的是这世间最纯正的灼烈阳火,绝不可能掺杂这种阴冷之火。   莫不是因着她身上自幼便携带的鬼气,所以这劫火才会这般的诡异?   至于这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天雷就更是让她摸不着头脑啦。只三道天雷,君苓便已无力再施展灵力护住自身的心脉。   随后,她便闻到了自己身上那种肉被烤熟的味道。如果此时被烤的不是她,君苓定会道一声好香,而此刻,她却疼得紧。   凤血一滴一滴落下,却在半途就被天火烤得成了轻烟。   凤凰涅槃,浴火既是重生亦是毁灭。   而显然,等待她的并不是所谓的重生。   但就在君苓以为会被这天火烧得形神俱灭之时,却有一个身影以己身之仙力劈开这火海,迈着坚定的步子,慢慢向她走来。   依稀中,那人的身影甚是挺拔,如瀑的白发在肆虐的火舌中飞舞,张扬而夺目。   君苓拭去额前的冷汗,努力睁开眼想看清那人的样子,却只看见他如玉的长指,以及那双宛若藏着星海的深眸,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是谁?   ………………………………………………………………………………………………   重陵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情景下,再次遇见她。   第一次见君苓的时候,她还只是个连眼睛也不曾睁开的奶娃娃,小小的白白的一团,睡在君晙的臂膀间,吐着奶泡泡,那表情可爱地直接软化了君晙这个严父的心,成了名副其实的女儿奴。   第二次见她却已是百年之后,那日,他从幽冥界归来。   那时的她仍是小小的个子,迈着短短的胖乎乎的小腿,努力想要自己走。身子摇摇晃晃的,但每一步都很是坚定,稚嫩的小脸红扑扑的,但那双眼睛却澄亮的很,见着他也不怕生,一个劲地往他身上凑,惹得君晙甚是吃味。   而这,是他第三次见她。   待他踏进这火海之时,她瘦小的身躯已完全被火海吞噬。烈火中,她蜷缩成一团,双手放在自己的胸前,神情虽迷茫但更多的却是无畏。   重陵护着怀里的小儿人,有些茫然地摩挲着那记忆里的眉眼,任天雷一下下,击在他的身上。   神色不变。   早在君苓要历那涅槃之火前,司命便奉了天帝的旨意去枍诣宫央了他。让他务必护着小殿下,助她安然渡过涅槃之劫。   天帝所思所想他如何不知。这几千年来,因着丹穴和青丘带头的不合作,天帝在四海八荒的地位显得大不如前。   这样的囧势,天帝想挽回也实在无可厚非。虽然他亦并不满意如今的这位天帝,但小娃娃身来体弱却是与他相关,是以便当随了天帝一分薄面,同那星君一起来了这丹穴。   本以为君晙将自己的内丹赠予那小娃娃渡劫,定当万无一失。却不想这涅槃的劫火之后,竟还有上仙晋升的天雷之劫,委实让人又喜又怖。   喜得是若能安然渡过此劫,小娃娃的根骨修为都将大增,体弱梦魇之症势必有所缓解;怖的却是这飞升天雷之劫,纵使是修为上乘的仙者全力相抗都是九死一生,更何况是刚历经涅槃之火,仙力耗损严重的君苓。   是以她若想安渡此劫,除了外力相助,再别无它法。   可那时,君晙的内丹在君苓身上,以仅剩的修为压根没法劈开这涅槃之火去救她。   而白宛,自五千年那战彻底伤了元气后,近千年身子便一直不大好。若此时勉强劈开劫火,进了去。可承受这天雷之后,却怕亦是凶多吉少。   唯剩下他,成了能进这火海又能安然将其带出的第一人。   进火海前,他想,五千年前,若不是因着他,这孩子便不会生来带有鬼气,亦不会缺少魂魄,如今替她受了这剩下的天雷,倒也算是还了他的几分愧疚。   可进了火海,瞧见君苓那张与她那般相像的脸,他却迷惘了。   或许,他该找司命好好地聊一聊了。   …………………………………………………………………………   “阿洵,告诉我,方才你说的这些,都是骗我的。”   女子泪眼婆娑地牵扯着黄衣男子的衣肘,一脸的恳求。   黄衣男子伸手,慢动作地将女子如葱般修长的玉指,一根根地扳离,眉眼间皆是一片冷然,道:“适才,在殿外皇后可能听得不甚很清楚,那朕便再同你说一遍。”   男子微带褐色的瞳孔猛地舒张,嘴角邪佞地轻扬,凑近女子的耳边,一字一断道:“皇后的血有奇效,或许亦是治愈这场疫病最主要的药方。”   女子的身形微晃,满眼的不可置信,怔怔地摇头,望着男子,结巴道:“那……你娶我……也是……”   话未完,便已被男子打断,男子轻佻地抬起女子小巧的小巴,褐色的瞳孔里倒映出女子凄楚的容颜,亦将他眼里的轻讽展现无遗。   “皇后怎地这般天真,朕同你不过就是逢场作戏。不然皇后以为,为何朕与你结婚三载,皇后却迟迟未有身孕,哈,那不过是因朕不想有个是皇后生的孩儿喊朕父皇罢了。”   最后一句,完全碾碎了女子所有的幻想,她挣脱掉男子掌心的桎梏,原本大而明亮的眼睛此刻一派晦暗,血丝满布却干涩无泪。一脸呆滞地盯着地面的落叶,嘴角上扬,眉眼间是满满的自嘲,修长的手掌轻抚着自己的腹部,喃喃道:“可笑,真真是……可笑。”   男子望着女子单薄的背影,褐色的瞳孔微缩,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掌心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   最后一道天雷终是落下,重陵护着君苓的身子,身形微微地晃了晃。   许久才站起身,横打着抱起君苓迈步往火海外走去。   肆虐的火海中,白发和黑发交缠着扬起,那画面竟生生生出了几分莫名的涩意。   一出火海,怀里的人儿便被君晙接了过去。   重陵望着空荡荡的双手,轻讽一笑,便神色自若地将身上的褶皱拍平,站在一旁静候。   躺在君晙怀里的小人儿,此刻现了原身,是一只尾部带着一缕红艳胜血的红羽白凤。许是经历了烈火的灼烧,那通身雪白的羽翼如今显得格外通透明艳富有生机。   只是那紧合的双眸和凤喙处流出的鲜血却预示着,她的情况并不是大好。   白宛轻抚着君苓的原身,神色悲痛,若不是外人在侧恐叫人看了笑话,此刻她定已泪湿满襟。为何她的君苓,生来要受这么多的磨难?   君晙看着爱妻这般伤心的模样,心里也很不好受。但君苓伤势实在太重,此刻他急着带她去疗伤,只能让白宛一人留下应对仙界派来的使者。若平时他完全不担心白宛会吃亏,但现在她这般的情况,让他委实有些不□□心。   “有本君在,君晙无需担心。”   多年挚友,重陵如何不明白好友顾虑,遂开口承诺。   “那便有劳了!”   君晙安抚地冲着爱妻点了点头,白光一现,身形便已消失在了众仙面前。   “有君晙在,那孩子会没事的。”重陵难得开口劝慰,若是平时白宛势必会觉得异样,但此刻一心挂念着女儿伤势的她,实难注意到这些细节,遂没第一时间察觉重陵的反常。   白宛点点头,收起眼底的担忧,望着上北星君,将不耐深埋,精致的脸上不辨喜怒:“星君此番来我丹穴,又意欲何为?”   被点名的上北星君上前行了一礼,随后才缓缓开口道:“凤君,此番小殿下能安然历劫,仙界功不可没,如此天帝希望凤君能不计前嫌,重与……”   此次,小殿下多亏帝君出手,才逃过一劫。如此大恩,看他丹穴还有什么理由与仙界继续交恶。   但上北星君话未完,便已被重陵帝君打断。   “凤族小殿下之事,本就是本君五千年前对不住人家。今日,本君助她安度劫数,实乃本君应尽之责,实非仙界之功,难不成,天帝竟是想以此事要挟丹穴,以恩胁迫不成?”不同与君晙上神讲话时那么随和,此刻的重陵虽仍是面无表情,但声线却极为冷峻。   上北星君神色微白,不太明白重陵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帝君不是因着天帝的旨意,才来丹穴救助那小殿下化解僵局的嘛?怎么这会,到像是专门来拆台的?   “尔等不敢。”   上北星君低着身子,心却乱成了一团。本以为君晙上神走了,凤君一个女流之辈会比较好应付,却不想碰上了遇到了帝君这块拦路石,着实是倒霉了些。   “不敢就好,你等回去!告诉天帝,上位者,若想众仙臣服,必要做出上位者应有的样子。若做不到以圣德服众,本君不介意,那宣明殿的宝座换个人坐坐。”   此言一出,上北星君愣是吓出一道冷汗。   此等忤逆犯上的话,帝君位高权重,说了也不怕天帝怪罪。可他只是一阶小小的星君,如何能当着天帝的面,转述这番言论,又不是嫌命太长了,存心找死。   重陵看着上北星君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土里的模样,有些失望。   这些曾跟着父神征战过的仙者,终还是败给这数万年来仙界奢靡的日子,失去了往日的铮骨,沦为一般仙众之流。   碍于帝君,仙界一众不得不无功而返。   上北星君虽不能将原话传达,但也不敢擅自瞒下,遂只好斟酌语句,一一回禀。   遂言语已尽量委婉,但终仍是将天帝气得不行。   天帝不敢怪罪于讲这话的主人,便只好把气撒在上北星君的身上。   于是乎,仙界堂堂一星君,便被天帝一道旨意,贬去凡间的某一僻壤处,当起了土地爷。   走马上任的那刻,上北星君才终于意识到,什么叫做拍马终有一日会被马踢,但委实是有些来不太及了。当然这些都还是后话。   此时,丹穴山。   白宛因惦着君苓的伤势,纵然有很多话想问重陵,但终是母性为上,也顾不得什么失礼不失礼地,便急急地道了声抱歉,赶去看君苓啦。   重陵,并不是第一回在丹穴入住。   之前君晙和白宛刚成婚那会,他初来丹穴,觉着这里风景甚好,遂第一次厚着脸皮,让君晙在这丹穴为他专门留了一住所——广阳殿。   后来,因着天地循坏,神界众神一一羽化而去。   他成了神界仅剩的几个上神中的一个,身上的责任亦开始重了起来,再也没闲暇可以如之前一般,在丹穴一住就是百年。   如今重回当日所住的小屋,竟发现同数万年前他亲手布置的模样一般无二。   想是君晙怕他某日心血来潮,突然想来这丹穴山住住,便所幸一直叫人打扫整理的吧。如此一想,重陵心中更加愧疚。   君晙一生,两个挚爱的女人,皆是因他之故,而变得不幸。他委实是有些对他不住。   思及君苓,重陵便想起在火海中瞧见的那张清丽的面容,心中疑惑,遂施了个镜花水月术,想找司命,一问究竟。   九重天。天禄阁。   司命看着幻境中帝君的脸,暗自长叹了口气,犹豫了半响,终还是决定将部分实情相告。就当是为了成全那女子,那份卑微而又炽烈的爱意吧。   一万年前,他劝阻无效,如今他只望帝君莫在辜负了她才好。   听完司命的话后,重陵便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群山。思绪繁杂。   那日,他身死,魂归九重之时,便知在丰城历经的种种,不过是他下界遭受的劫难,罢了。但他却还是心乱了,数十万年来,第一次懂得什么是心痛。   为了那个女子,那个明净地宛若琥珀一般的女子。   明知道她只是凡间普通的女子,在她身死魂魄离体那刻,他对她来说便成了她浮生中的一员。她不再会为了他难过,亦不会再对他展颜。   更何况她先他一步,怕是早已喝了孟婆茶,渡了那幽冥界转世去了。   那时,他因着万魔窟之事,重伤昏迷,没能及时去寻她。   后来,他终于醒了,却是翻遍了冥界所有的名册,都找不到她。   可如今,司命竟说,她便是君苓,君苓便是她。   这……委实有些荒唐!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主角终于正式相见了!!!!!撒花 ☆、往事如风,痛彻心骨   丹穴的秋天,是多雨的季节。不大但很是缠绵,细细的,濛濛的,带着无限的愁思。   重陵已在丹穴住了三天,其间遇着了来打扫的婢女紫苏,重陵才知道他的住处并不是君晙或者白宛嘱咐人时时打扫的,而是小殿下君苓。   只因着她喜欢他住所前种的那一墙的铁线莲。   一开始她只有在夏季开花时才会住上一段时间,但后来,却开始隔三差五的往这边跑,年岁久了,她便把这里当做了她的另一去处。   每每心情不太好,或者又被梦魇吓着时,便会到这里住一宿。   后来便索性一直派人打扫着这里。   那紫苏还说,小殿下最爱趴在窗栏上,透过手掌的缝隙看太阳,而且经常一看就是一整天,因此没少挨君晙的说。   重陵刚听到这话的时候,便是会心一笑。   以前,在丰城小五也经常这般,他怎么说都不听。有一次,看太久了,刚起身便往前栽去,额头肿了好大一个包。   为此,他好久都没有理她。   那时,她委屈的表情还宛若历历在目,可如今,那个人却已成了他毕生的奢念。   阴冷的雨水,飘打在重陵的脸上,凉飕飕的。   旁边那位长相甚是圆润的小婢女紫苏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述着关于小殿下的点点滴滴。   可重陵的思绪却已经飘远。   …………………………………………………………………………   那日,亦是这样的一个阴雨天。天空灰得像罩了一层黑纱,暗得很。   他按往常约定的时辰,去往冷府。   可才进府,便被冷远山拉着去了冷家后花园,说是有要事详谈。   刚开始他只以为冷远山是为了昨日他和小五起了争执这事才面有不善。毕竟往日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便遂先作揖,开口道:“行之。昨日我只是同小五……”   冷远山双手环胸,站在一丈开外的地方,冷冷地瞅着他,缓缓开口道:“行之?不敢,担不起?”   他哑然,疑惑道:“担不起?行之,你说什么胡话?”   “阿洵?无权无势?我竟不知这丰城,何时连皇子都成了无权无势之人?”   “……”   冰冷的细雨,尽数打在他的脸上,将满腔的言语悉数浇灭,那是他二十几年来第一次语塞。   因为他无法辩驳,他的身份,虽然起初他瞒了她,但之后他便打算告诉小五的,可现实却跟他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几十年前,冷家一嫡出小姐曾与当时还只是皇子的皇爷爷相恋,因着冷家原本便是朝中重臣,这桩婚事便很快定了下来。   可谁知,大婚前一次出巡,竟让皇爷爷遇着了皇奶奶,随后更是罔顾朝野上上众人反对,退了与冷家小姐的婚事,誓言只愿娶皇奶奶一人,此举不仅狠狠地掌了冷家小姐的脸面,亦寒了冷家众人的心。   皇爷爷成婚那晚,冷家小姐便趁人不备偷偷溜出了冷府,不知去向。自那后,冷家便与轩辕家有了隔阂。   一年后,北方那片的叛乱皆被扫平,与诸国降书一起上呈的还有一具棺材,那棺材里所放的却并不是尸体,而是一副缝合而成的盔甲。   那正是冷家小姐生前所穿战袍,与战袍放在一处的还有一封绝命书。   信上面所写,皆是一个女子对抛弃她的男子的祝福。最后落尾处那句郎君虽薄意,但妾难断情,愿君无烦愁,来世再逢君,更是令人唏嘘。   随后皇爷爷才知,这北方的叛乱竟是那冷家小姐所平,只因那时情浓时,他曾望着北方,自喃过一句,战事未息何以成家。   他负了她,却不想她却以这样的方式祝福他,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唯有真心实意的祝愿,委实令皇爷爷愧疚不已。   可固然冷家小姐不悔,但冷家其他人却是不忿的。   因此自那事之后,冷家便立了冷家女不嫁皇室儿的祖训,此外当时身在朝堂的冷家人皆以各种缘由辞官告老。到了冷溪月这一辈,轩辕朝堂上,已再无冷家一人,便可见冷家对轩辕皇室有多厌恶。   而她作为冷家这一辈唯一的女娃,冷家对其的看重比之那早逝的冷家小姐更甚。若他皇家儿孙的身份被行之他们知晓,他与小五便注定再无一丝可能,所以他才一直瞒着。   可纸包不住火,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只是他没想过会这般早而已。   “阿洵,你不解释嘛?”   小五的声音在他的背后,缓缓地响起。   远山的讶异丝毫不亚于他,显然他也没料到,他们之间的对话竟会被小五无意间听了个正着。   明知道,小五就站在他身后不足三米的位置,可是他却没有勇气回头看她,只因他怕他会看到一张失望的脸。   所以,头一遭,他像个没出息的懦夫,跑了。   直到,他听见后面的人摔进雨水里,“啪”重重的一声,很响,震得他的心猛地一揪。他才停下步子,可终究,他还是不敢回头。   “阿洵。”   声线一如初见时那般软暖,只是却带上了丝丝哭腔。   他站在细雨里,任额前的长发被雨丝渐渐润湿,耷拉在他的脸侧,痒痒地,亦如小五轻唤他阿洵时那种感觉,让他心悸。   “阿洵,师傅第一次见我,便同我说,我的性子太拗,日后定是要吃亏的。以前,我是不信的,可如今,我却是信了的。二哥早同我说过,阿洵你的气度与举止定不是像你说的那般,我心里也知道,但我既认定了你,就不会再改。不管你真是无权无势,还是权势滔天,我都不在乎。”   “小五,你这是做什么?人家是丰城未来的皇帝,要什么姑娘没有,你这般,只会让他觉得你更加轻贱罢了,起来,我们回家。”   那一字一句,就像刀子,一寸寸剜着他的心,生疼。   “二哥……”   后面小五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   直到背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才缓缓转身。   望着空荡荡的街巷,一个人在雨里站了许久,少瑾找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迷糊了。   数日后,他才悠悠转醒。   刚一睁眼便听见少瑾的揶揄之语。   “哥,你终于醒了。你可知晓,在你昏迷期间,喊了多少声小五。”   他久病初醒,也不想同少瑾多言,再加上心中难过,便闭了眼,不理他。   “你昏睡期间,冷家也发生了件大事,我不知该不该同你讲。”   “冷家的事,我以后再不能管了,你让我一个人呆会,可好。”不是不想管,而是再没资格管,从今以后,他与小五,再无一丝可能。如此一想,他便愈发觉得心口闷痛,不想言语。   “可是,哥,事情同你那个小五有关。哥你也不要管了嘛?”   他猛地翻身坐起,拽着少瑾的衣襟,急声道:“小五……她怎么了?”   “哥,你不是想一个人呆会吗,那我就不打扰了啊。”说完,少瑾便拂开他的手,欲往外走去。   “轩辕少瑾。”若不是病后初愈,四肢乏力,他是真的很想将某人打的满地找牙。   少瑾转身看着他,调笑的神色已变得分外凝重,目光担忧,沉声道:“哥,你是真的栽了。可是,皇爷爷和冷……的事你也是知道的,你这又是何苦呢?若知道会造成如今这局面,那一日,我就不该撺掇你出去。”   “……”那次,他没答话,但他心里清楚,这与那日出不出去并不相干,会遇到的人,终会遇到,怎么躲都没有用的。   那是他第一次正面承认自己的感情,虽没有同别人说,但也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只是,他终究还是丢了她。   许是他的神色太过哀伤,让少瑾也颇为动容,终是将实情相告。   “你昏迷的这几天,你喜欢的那个小五貌似也病了,而且病的还不轻,据说都快死了……”   后来,他赶到冷府,才知道,小五的病本来并不严重,但因着她不肯乖乖吃药,病情才会加重的。   而她不肯吃药的原因,就是他。   她是一根筋地认定了他,所以才会拿自己的命威胁最爱她的家人,逼他们妥协。   ………………………………………………………………………………   “你这样子,莫不是又想起你历劫时喜欢上的那个姑娘了!”   君晙的调笑声响起,重陵的思绪才渐回。   “小丫头没事了。”言下之意便是,你有空开我玩笑了,看来是没事了。   君晙没说话,只是学着重陵的样子,往凭栏上一躺,神情慵懒。   “没事啦,过几天估摸着又可以上蹿下跳了。”   重陵微微一笑,“那就好。”   “一点也不好?”   “嗯?”重陵抬眉,将视线缓缓地投向君晙,示意他继续。   君晙长叹了口气,才正色道:“还不是宛宛,苓儿历劫受了伤,她硬要说都是她的错,不然苓儿也不会遭那么多的罪。哎,你说这怎么能怪她呢,可是不管我怎么劝,她就是一个劲地老哭。要不,你跟她说说,你的话,她或许会听?”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重陵的目光淡淡的,道:“好。”   “那便谢了。”君晙面色一松,转言道:“冥王少那,还是没有那姑娘的消息吗?说来也奇怪,虽说你重伤昏迷躺了几千年,但按理说若那姑娘只是个凡人,也只不过是投胎转世了几十世,在那幽冥界定是有记录的。可你这五千年没少去冥王少那,那厮却总说没消息,他不会故意耍你吧!谁叫你往昔总是欺负他,如今你有求于他,他还不把你往死里整。”   重陵摇头,看着好友幸灾乐祸的脸,不知该怎么说。   “重陵,看你这副表情,那姑娘是找着了,但是……已经是别人家的了?”君晙看着重陵,径自猜测。   “不是。”   “也对,即使是,按你的性子便不会是这般要死不活的模样了。可既然不是,那你作甚,这副表情,以前跟父神上战场九死一生的时候,都没见你的脸色这么难看。”   君晙一脸狐疑。   重陵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檐角的水滴,神色不明。   “你每每都这样,遇上不想说的,就装听不见。我同你,认识了数十万年,还有什么是你我之间不能说的。”君晙突然神色一变,怒道,“莫不是天帝抓了那姑娘,用她威胁你。”   “威胁我,威胁我做什么?”   君晙一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还不是因着五千年前那破事,天帝那小子一直想着和丹穴重修旧好,还一直要你在中间调和,这事我不是不知道,但我真真是没想到,那小子会这么卑鄙。”   重陵有些想笑,君晙还是同以前一样,暴脾气,还爱瞎猜。   “你是觉着,他可以威胁到我。”   “啧,那当然是不行了,我这不是怕那小子耍什么阴招吗,毕竟天帝的身份在那里摆着你,明面上,你也不太好下他面子,只好受着。”   重陵眉眼微挑,冷冷地看了君晙一眼。   “唉,别这般看我,我不禁吓。也是,这几万年来,日子过得是安逸了点,你又一直修身养性,我还真差点忘了你的性子。哼,天帝如果扛上你,那才是找死。可既然,这也不是问题,那么……你又是在顾虑什么?”   说着,君晙突然灵光一闪,面色一愣,许久,才半开玩笑地低声道:“莫不是你顾及之人对你来说很重要……不会就是我,与白宛吧!”   “是君苓。”   “嗯?小苓儿,这又关我家小丫头什么……难不成,我家丫头便是你的意中人?”   看到重陵点头,君晙便眉头死锁,单手扶额,声调有些不稳:“你先别说话,让我缓缓。”   重陵闭上眼,苦笑了下,也是。这事连他都不太能接受,更何况是君晙啦。   但终究,他还是要说的。   “你不必忧心,我会将这份情感处理好的,不会让你为难的。”这是他唯一能给的承诺。   君晙冷哼,一脸不信:“处理好,你怎么处理,这数万年来,我从未见你动过一次心,好不容易对一姑娘上了心,那孩子还是个凡人。前几千年,你伤着不能去寻人家姑娘,但在昏迷中都照样不忘念叨人家的名字。后几千年,你偷偷地去了冥界几趟,别以为我不知道。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居然又说这话。虚伪!”   “……”   君晙沉默良久,握了握拳,郑重道:“再说,我又没说我不同意,虽说你年纪是大了些,配我家丫头是有些老,唉唉,你别瞪我啊,我说的这不都是实话嘛。”   看着重陵的脸色都有些发黑了,君晙才正色道:“这事,容我再细细思量下,宛宛那,我会替你去说。但苓儿那,我觉着,这终究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你自己看着办。那丫头,心里鬼着呢,如果你真打算放下了,就把她当侄女,但若没有放下,就试试,别轻易说什么放弃。当初,我和宛宛的事,你不也是这般同我说的吗,怎么到你自己,你倒打退堂鼓啦。”   重陵摇摇头,神色颓靡,语气满是绝望:“你不明白,之前我伤她,伤得有多重。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天意?你从来都不相信这些的,如今却跟我说这些。既然觉着对不住她,那以后加倍对她好,不就行了。”   ……   直到君晙离开许久,重陵脸上那还有一丝情伤的落魄样,黑亮的眸子里泛起浅浅的笑意,低喃道:“君晙,这次是真对不住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帝君其实很腹黑的。。。。 ☆、深夜初见,汝为伯伯   “你是说,我家苓儿……便是重陵万年前历劫的时候喜欢上的姑娘,可这怎么可能?”听着君晙说的话,白宛顿感气有些不大顺。   君晙轻拍白宛的背,给她顺气。   “哎,你不要这么激动,小心你的身子。”   白宛斜了君晙一眼,道:“我这哪是激动,我是不敢相信。你说,重陵找那姑娘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找了近五千年没找着,可这会居然说,我家苓儿就是他要找的,这……我总觉着,不太……”   “真实。”   “对,真实。你说,这几千年来,重陵对人家姑娘的心思,我和你都看在眼里。我也希望他可以和那姑娘在一起,像我和你一样。可如今,你却同我说,那姑娘就是我家苓儿,我真有些反应不过来。”   君晙一笑,“莫说是你,我也懵着呢。我估摸着,重陵那家伙也没反应不过来,你是没瞧见,他同我说这话时的神情,一点都不像他。”   白宛托着腮,想了很久,才爽声笑道:“这事,我不管,主要看我们苓儿的意思,她若真喜欢上重陵,我也不介意多一个位高权重的女婿。”   “宛宛,你说的不是胡话或者气话吧?”   白宛摇头,叹气道:“五千年前,他第一次从冥界回来的时候,那个样子,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如今,他好不容易找着了,我虽不太能接受,但也不想反对。一切,就看他们之间的缘分造化吧!”   “……”   “但我狠话先说在前头,重陵要是惹了苓儿,我决对不会顾念旧情的。到时候,就是你也不许帮他。”   “咳咳,父君要帮……咳……谁,母后不准啊?咳咳……”   一道微弱的声线从纱幔后传来。   “苓儿,醒了。”   君晙和白宛进了内室,便看见已化成人形的君苓,斜靠在床沿上,笑得眉眼弯弯。   “让母后和……父君操心了。咳。”   “你也知道啊。”君晙伸手探着君苓的脉搏,转头冲白宛道,“伤势大致是好了,再养些日子,估摸着又可以惹是生非了。”   君苓面色微红,眼睛睁得很大,一脸的不赞同:“父君又乱说,我哪有。”   白宛掩嘴偷乐,亦开口道:“也是,这几日,你躺着,长老们有许久未来同我诉苦了。”   “母后。”   君苓有些恼了,鼓着个腮帮子,气嘟嘟地看着白宛,原本苍白的脸色经由这么一闹,倒是真真显出了几分红艳。   “好了好了,不说你。你啊,是越发精贵了,如今竟连说都说不得了!”   白宛笑着轻剜了君苓一眼,那话虽听着像是责备,但更多的却是宠。   君苓闻言,傲娇地把小脑袋一扬,梗着漂亮的脖颈,道:“那是自然。”   白宛看着君苓那副模样,忍不住拿食指轻戳她的额际,无奈道:“你啊,才刚醒来就这般,惯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谁说的。咳咳……我一直惦念着那个在火海里救了我的红色身影呢。”君苓面带好奇,转头望着君晙,“父君,可同他认识?”   君晙闻言,先是一愣,与白宛无声地对视了眼,在看到白宛点头后,才道:“远古上神,帝君重陵。”   得到答案后,君苓便没再讲话,这个名字她很熟。   这五千年来,关于他的故事,她没少听。就连她喜欢住的那处有铁线莲的住所,亦是那个人的。所以她明明在那里住了许久,却不许任何人动那里的摆设。   虽知晓他与父君交往甚深,但不想她此番遇劫,竟会是他相救,不知此时他又如何?   白宛看着君苓的神色,心下一紧,这孩子,莫不真是……她开口欲问,但君晙却看着她摇了摇头。   君苓毕竟刚刚历经生死大劫,身子虚得很,只维持了一会人形,便又现了凤凰真身,窝着床上,昏睡了过去。   确定君苓真的听不到,白宛才冲君晙使了个眼色,面色略显担忧。   “君晙,我刚瞧着苓儿的脸色不太对劲啊?她不会因着重陵救了她,就打算以身相许吧!”白宛一脸的着急。   君晙看了白宛一眼,适才还说什么都不管,这会便食言了,这委实是女子难养啊。遂摇头开口道:“我家苓儿这方面的神经有多迟钝。这你不是不知道,以身相许这种事,她怎的可能想得到。”   “怎么不会,君苓从小便喜欢听你讲重陵的故事,这会遇着真人了,难保不会生出个不该有的念头?你说若真生了什么念头,那可怎么办?”白宛问。   君晙倒是微微一笑,面色是久违的轻松:“那不正好,若苓儿对重陵也有意,这样不是皆大欢喜嘛!”   “哎,我虽嘴上说了不管,可是倘若这孩子真喜欢上了重陵,我又觉着……唉。”   白宛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君晙明白她的意思。   他的姑娘从小就是个拗性子,认准了就不回头。如果,她真得对重陵已经上了心,那如果日后记起了在历劫时发生的事情,怕是……   “就知道你口是心非,之前还说的那么干脆,这会倒又是担心上了。但我们在这里干担心也没用,日后的事日后再说,眼下,最重要的是苓儿的伤。”   “也只能这样啦。”   *   丹穴山地处天虞山脉,景色秀丽,尤其是夜晚的星空,是九重上怎么也比不得的。   重陵看着丹穴的星空,就在想,小五那么爱看星星和太阳,出生在这里,真的蛮好的。   “重陵……帝君。”   君苓披着一身乳白色的外衣,站在广阳殿的外门,看着屋子里,那袭红衣白发的挺秀身躯,小脸上露出一分欣喜,出声轻唤。   重陵闻言回头,便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儿,站在夜色里,外衣上许是沾上了露水,一闪一闪的。   那情景像极了以前在丰城,小五每次惹他生气之后,她便也是这般,只披个外衣,怯弱弱地站在门边,看着他,连神色都一样。   重陵一时恍惚,君苓便已迈着步子走了进来,站在离重陵不远处,眼睛里满是惊喜。   “真的,是你。”那副想靠近却又不敢的模样,真是相当踌躇。   重陵笑着点头,柔声道:“是我。”   然后,两人便没再开口,只是看着对方,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时光仿佛在那一刻,便静止了。   君苓如今的模样比起上一世,多了分柔美,又增了几分仙气。但在重陵看来,她就是那个在华灯下向他吐露爱意,要他娶她的小姑娘,稚嫩直率。   而在君苓看来,这个星光下的妖艳男子,外貌上虽与她料想的有些出路,但那份气度却与她所想的一般无二。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先是一愣,最后看着对方又默契地笑了。   君苓找了个离重陵相对较近的位子,坐下,自觉地替自己倒了杯茶,小口小口地抿着。   一杯茶尽,终还是君苓率先开了口。   “那日在火海里,谢谢帝君替我挡了剩余的天雷,你……没事吧!”君苓的眼神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透亮。   重陵的眼神变得柔和,声线也下意识地柔了不少。“没事,倒是你,身子全好了吗?”   君苓纵了纵小巧的鼻子,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软音。   “养了快一个月了,父君一直拘着我,不让我出来。今晚,要不是二哥帮我把父君引开,我也过不来。哈哈,我没想到,帝君,你也会这。”   “这是我住所,我不再此处又能去哪里。”重陵望着君苓,嘴角上扬一定弧度,开口道。   “我知道啊,以前,我没出生的时候,这里就是你的嘛!”   君苓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着屋子里的桌桌椅椅,莫名地就觉着很开心。   “听你的小婢女说,你喜欢……住这里。”   “她不是我的小婢女,是我妹妹。”君苓急急地辩驳,紫苏虽名义上是婢女,但实则却不是,即使是帝君,她也不许他看轻了紫苏,但随后才后知后觉地醒悟,人家问话的重点应该是她为什么占了他的屋子吧?!   君苓的脸上带了几分窘迫,咬着唇,喃喃道:“唔,那个……我真不是故意没问过你就住进来的。那时候,你不是在……”   越说,小脑袋就越低,最后就差埋进衣襟里了。   重陵看着那头乌黑的长发,嘴角惹不住溢出笑意。   “不碍事的,这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以后你喜欢,可以接着住。”   君苓猛地抬起头,眼睛亮闪闪的,“真的。”   “真的。”   “重伯伯,你真是太好了,你都不晓得,每次我梦魇之后,只要到这里住上一住,就睡地特别安稳。”   重陵看着君苓高兴地有些手舞足蹈的模样,心里亦很开心。   他同小五初见时,她也同君苓这般,开心难过都写在脸上,一目了然。   只是重伯伯?这称呼,听在重陵的耳里,却是不太舒服的。   “重伯伯?”重陵喃喃地重复。   君苓一愣,眨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半响才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不能叫吗?你不是父君的旧识好友嘛,我这样叫,不对嘛?”   怎么会不对,就是因为太对了,才让他更加地觉着不舒服。   光影里,重陵的脸,有些晦暗不明。   但君苓却知道,眼前的人不开心啦。可是貌似她好像没讲错什么话吧?   屋内的两人,此刻气氛并不太好,但猫在外面看热闹的众人,却是偷偷地乐开了花。   虽然看不见重陵的样子,但君晙也能想到,他听着苓儿喊他重伯伯的时候,心里定是呕死了,最关键的是,他还不能同苓儿明说,怕吓着她。   一旁的白宛揉揉蹲着有些发麻的腿脚,眉头紧蹙,这孩子,才养好身子就往这广阳殿跑,她实在是忧心这孩子啊!   君越和君威不知晓内情,只是觉着父君与母后这般,像宵小般猫在外面听君苓的墙角,实在不是太好。更何况同君苓在一起的还是九重天上那位位高权重的帝君,重陵。   若这般狼狈的模样叫别人瞧了去,估摸着,丹穴和青丘两族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重陵伸手,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浅浅地抿了一口,道:“苓儿,我可以这般喊你吗?”   君苓鼓着腮帮子,点点头,一脸的乖巧。   “那苓儿觉着,我是怎样一个人?” ☆、诸多顾忌,突生横变   夜风微拂,吹动起窗前的纱幔,月光下,男子俊美,女子娇俏,相对而坐,那画面甚是和谐。   “嗯……”君苓眉目轻蹙,单手撑着坐凳,右脚打着拍子,身子随着节奏轻微晃动,“父君曾说过,帝君是这四海蛮荒,他唯一钦佩叹服的。母后也说过,你是那九重天上长得……最是好看的神君。大哥说你是最能打的,而二哥却说你是最不解风情的二……”   “你这孩子,大半夜的,瞎说什么实话啊。”   二殿下君威再也忍不住,率先跳了起来,打断了君苓的话。   夜色下,虽光线昏暗,但犹可见脸上的局促以及尴尬。   也对,那般无礼的话被人说与给当事人听,任谁遇到都是会觉着不自在的。   “嗯,二哥……父君,母后,大哥,你们怎的……都会在这里?”   君苓起身急了些,那凳子便翻倒在地,发出很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额外突兀。   君晙挽着白宛,从暗处缓缓跺出,面色如常。但白宛却脸色微红,眼神闪躲。毕竟听墙角,被当场抓了个正着,委实是有些丢脸的。   最后出来的是大殿下君越。   只见他,先是正了正自己的衣襟,抚平了衣摆的褶皱,后微微欠身,同帝君行了个礼,而后才慢条不紧地开口:“今晚夜色甚是宜人,便想出来走走,倒是不小心叨扰帝君了。”   重陵轻微颔首,并未做声,心下却是对君越有了几分在意。   倒是君苓伸头,望了望夜空,有模有样地点点头,眼里藏着轻笑,唇瓣轻启,调侃道:“哦,然后,这随便走走,便走到了广阳殿。大哥这景赏得倒是蛮远的。”   君越掩唇干咳,笑道:“小妹不也赏景赏到了这广阳殿嘛,想必该是知晓为兄的心情的。”   君苓语塞,无声地翻了个白眼,果然,想在大哥那讨些便宜,是不可能的事。遂有些挫败,抿着唇,面色稍带一丝不悦。   重陵看着君苓小孩子气的模样,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情意。那模样,看在君晙和白宛的眼里,既是酸涩又是惶恐。   重陵这样的神,若不动情,便是这四海蛮荒最冷情无私的神,但若动情,必也是这天地间少有的情种。   只是这样,也许才是最可怕的吧!   “夜色已深,苓儿你的身子才刚复原,该早早休息才是。”   君越将君晙和白宛异样的神色系数收入眼底,又看着重陵对自己小妹的那份特别,心下顿时明白了几分,遂再次开口道。   君苓鼻翼微张,神色带着恼意。以凤凰原身养了近一个月,好不容易这会可以维持人形了,大哥却催着她早日歇息,这委实是有些扫兴了。   君苓知道,这种事,求助父君母后是没有用的,遂将目光投向了重陵,想他帮她说道说道,大哥那般崇敬于他,他的话,必定会听。   却不曾想,重陵神色一正,亦沉声道:“君越所言甚是,苓儿确是该早些休息了。”   “噢!”君苓的这声作答明显很是不情愿。   但她也知道,既然重陵亦同大哥一般的想法,那么现下这个屋子就再也不会有人站在她那边了,孤军奋战的感觉真的不是很好。   君苓的失落,重陵不是没看见,虽有些不忍,但顾及到她的身子,这种事,却是不能纵容的。   看着君苓在君越君威的拥护下,身影渐入夜色,难再寻觅,重陵才将目光转向殿内剩余的两人,神色微变。   “宛宛,九重天最是好看的神君。这话,却是你说的。嗯?”   那个“嗯”字,尾音甚是悠长,颤得白宛一个哆嗦,手中的茶水便溢出了些许。   “我知道你从小便不爱听别人说你长得好看,但我说的却也是事实,若你真生气了,那我便任你打骂……”那话虽说的颇有底气,但只有白宛自己心里清楚,她其实是怵的。   *   想当年,白狐族的一位小帝姬,不小心失言,说了句这位尊者的模样长得甚是好看的真心话,被重陵听着了,当时他虽未发火亦看不出任何异常。   可直到那位小帝姬满了年岁要出嫁西海水君的小儿子敖青时,他才不知从中做了什么手脚,让小帝姬的脸上长满了红色的肉疙瘩,生生退了人家那门好亲事。   后还是白狐帝君亲上了九重,为了那事同重陵赔礼致歉,那小帝姬脸上的疙瘩才慢慢消退。   但那时,小帝姬丑颜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九重几乎无人真心想娶,就算真有人上门求亲,也是个不求进取的纨绔子弟。最后不得已,白狐的帝君最终只能将爱女嫁给了蛮荒的某位君者。   为此那白狐的帝君有很长一段时间,看到重陵都是一副牙痒痒的模样。   直到万年前,因着万魔窟那桩事,白狐的帝君才觉得,当初重陵虽破坏爱女的婚约但实则却是救了小女性命,还为此一再称道重陵是个深谋远虑的好神君。   可白宛知道,那只是阴错阳差,当时重陵可确是抱着让那小帝姬吃苦头的想法才毁了那婚约,而敖青的叛变是意外,亦是重陵未曾预料到的变数。   如今,她亦同那位小帝姬犯了一样的禁忌,白宛明白,重陵因着君晙的面子与她的情分,虽不至于像惩戒小帝姬那般对与她,但终究因着那事,重陵的腹黑与隐忍在她的心中贴上了标签,这才是她最最怕的。   *   但白宛的顾虑明显有些多余了。   重陵并未在纠缠这个敏感的话题,只是侧身转头,望着那轮明月,神色哀恸,“小五本就因着这副容貌,才一眼相中于我,只是不知今时今日,这副皮囊对她而言,是否还如当初那般,吸引着她?”   话语间带着的那份落寞让白宛很不忍,但作为一个母亲,她却仍是不太放心,毕竟有时候被情感太过炽热的人所爱,也未必是好事。   以前,没见着他们两人相处过,她以为她可以接受。   但刚躲在门外,听着君苓喊重陵伯伯,她却是忧喜参半。喜的是,君苓未像自家夫君所言的那般喜欢上了重陵,忧的是,君苓对重陵的态度太过随意,没有初见该有的局促,反而添了分从容随性。   她虽没亲眼见着重陵与那个叫小五的女子是如何的相处,但刚才月下那幕,却让她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君苓真的就是当年那个女子,而他们如今便亦如当初那般,熟悉且相爱。   这样的感觉,让她很是不安,亦让她对之前同君晙所说的话,有些后悔。   君晙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白宛的担忧,他也不是很清楚,他此刻脑海里想得是那声“重伯伯”。   重陵从小便过的很是平顺,虽一部分是因着父神的宠爱,但很大部分却是因着他的聪慧以及他那四海蛮荒鲜有敌手的战斗力。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男子,却接连两次折在自家女儿手里,或许在将来还有更多次。这让他做父君的,觉着甚是长脸。   于是君晙闲闲地开口道:“即使你的容颜再是俊美,对苓儿来说,你也只是她的重伯伯,不会有所改变的。再者,我家苓儿这五千年来,虽不曾出过这丹穴半步,但见过的俊男美女却是不少。重陵你虽长得好看,但也并不是那最最好看的,所以,你纠结于此,根本就是多余的。”   君晙说的话,亦是这一整晚来,重陵最最介怀的,被自己喜欢的女子唤作长辈,那种酸涩,也只有真正置身其中的人儿,才会知晓一二。   “但是,你也莫要丧气,毕竟当年,宛宛也是喊我一声哥哥的。”   君晙此刻的模样,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被提及的白宛,唇角微撇,嗔了君晙一眼,面色染上了几分羞恼。   重陵闻言,不由苦笑了下,俊美的面庞在灯光下,显得更加魅惑。哥哥同伯伯,岂是可以相提并论的称呼。   这中间的结,三人都心知肚明,各自的担忧亦不无道理,遂最终也没再多谈,便各自散了。   自那日后,君苓往广阳殿跑的次数便更勤了些。偶尔下下棋,有时看看书,即便无话亦可相处许久。   本以为,这般娴静默契的日子,会维持到某日,重陵将话同君苓挑明了。   却不想,在翌日,便被九重上某君的一道旨意,击得面目全非。   *   “什么?”君苓瞪着眼,看着君威,有些反应不太过来,“什么叫……把我许配给了帝君。”   “笨啊,不就字面上的意思吗,就是说,天帝那家伙,做主把你嫁给重陵帝君了。”君威跷着二郎腿,剥着手里的花生,一脸的不以为意。   君苓的身子有些微晃,嫁人而且还是嫁于重伯伯,这样的突变,让她有些接受无能。   “小苓儿,你做什么这副天快塌的模样,先不论这天帝的旨意,对我丹穴来说到底有没有威慑力,就是退一万步讲,真要你嫁给帝君,你也不该是这样的模样啊。要知道,重陵帝君那可是这四海蛮荒的女子最最想嫁的男子,没有之一。即便你二哥,我,相貌堂堂,身形伟岸,风度翩翩……但那也是及不上他的。更何况你不是蛮喜欢同帝君处一道的嘛!”   随手将花生粒往上一抛,稳稳地落入唇齿间,君威才含糊道。   君苓秀眉紧蹙,君威说的话,她都知道。可她喜欢同重伯伯相处,与嫁与他,这完全是两码子事,怎可混为一谈。   可如今,天帝却下了这样的一份旨意,若不知,她还可向之前那般前往广阳殿跑,可现下她已然知晓,她竟委实有些无措了。   这厢君苓正在为天帝的旨意,伤神费脑。   那边,收到旨意后的君晙亦是气得不行。   当时要不是白宛拦着,他必定先将那传旨的仙使揍得满地找牙,然后再冲上那九重,将那卷书帛,狠狠地掷在天帝脸上,好好地问他究竟凭的什么?   丹穴自五千年前那桩破事,便断了与九重的往来,如今天帝却还能厚着脸皮下这样一道旨,莫不是真以为他们丹穴是个好欺负的主。   白宛看着书帛上的字迹,神色凝重,重陵与君苓的前事,知道的都是一些至亲之人。   她不知天帝是不是从哪里知晓了什么,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旨意?但是她明白,重陵与君苓的事,怕是因着这旨意会无端端生出不少变故。   “你说,这事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的结果。”   思索许久,白宛终是将心中的疑虑相诉。   君晙闻言,神色微变,久久未语。   莫约过了近一盏茶的工夫,君晙才道:“丹穴素来行事稳妥,鲜少得罪于人,若是真有小人算计,那便是因着我之故。但此事,重陵却也牵涉其中,我一时也不知,那人究竟是针对我,还是针对他,亦或许只是你我想多了,那旨意只是因着重陵救了君苓,再加上重陵与苓儿近几日是亲密了些,而天帝又急于修好与丹穴的情谊,所以才会做出这般决断。”   白宛长叹一声,轻喃道:“最好是我想多了。”   待白宛和君晙商议良久,终决定将此事暂不告知君苓的时候,承福殿那边却是乱成了一团,只因着凤君最疼爱的小殿下君苓,留书出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回忆是以情景再现比如那章往事如风的方式写,还是这种方法写。给个意见呗!!!哪个看着比较舒服。 ☆、初出丹穴,锋芒微露   “小苓儿,你觉着,这种时候,坐在这里喝茶,合适嘛?”   离丹穴地界大约五里处,一个简易的茶棚内,两个白衣男子相对而坐。一个神色颇为享受地品着手里的茶水,而另一个却四处环顾,神色警惕。   这两人便是留书出走的君苓和与她同行的二殿下君威。   君苓将口里的茶叶一一吐出,拭去嘴角的水渍,伸手亦替君威倒了一杯,推至他的跟前,开口道:“这是今年的新茶,虽算不得什么名品,但也清香宜人,我尝着不错,你不试试?”   “哼,不错?这四周皆是虎视眈眈欲撕了你,取而代之的孤魂野鬼,你在他们看来也是不错的食物。”   五千年前,因着万鬼啼哭,君苓生来便自带死灵之气,再加上缺少一魂一魄,如此体质最是容易招致污邪。   所以父君才会倾注强大的仙力,在丹穴山设了结界,防止外面的孤魂邪灵入侵,可即便如此,君苓也时常梦魇难眠。   如今,出了丹穴,失了结界保护,君苓在这些无主孤魂看来,便是最好欺的宿主。   可是偏偏这丫头,还没有一丝身为猎物的自觉,硬要在这般荒芜的地方歇息,委实是急死他了。   与君威的担忧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君苓的淡然,只见她伸手捏起一块糕点,轻咬了口,才懒洋洋地开口道:“不是有二哥在嘛,怕什么?”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竟让君威无语应对,若早知道她会这般任性,他就不该答应她。   一个时辰前。   丹穴承福殿。   “不行,我绝对不能坐以待毙,所以,我决定了,我要逃婚。”   “咳咳……小苓儿你说你……咳咳……你……要逃婚?”差点被花生噎死的君威缓了好久,才勉强出声。   君苓点点头,眼神很是坚定,道“我就是要逃婚啊。天帝这道旨意,先不论父君和母后会不会反对,就单论重伯伯一个人,我就觉得这事肯定不会成。”   “为什么啊,你就这般了解你的重伯伯在想什么?”君威幽幽地插嘴。   君苓斜了君威一眼,啧声,继续道:“你想啊,人家堂堂神界的鬼修罗什么没见过,怎么可能会喜欢我这种涉世不深又年岁尚幼的天真小姑娘呢!所以,我猜,重伯伯最后一定会拒婚的。”   “也许,正是因为什么都见过了,所以才会喜欢你这种天真的小姑娘也说不定。不然怎的会那般宠你。”君威喃喃低语。   “所以为了不让自己到时候太过丢脸,我只好对不住重伯伯先逃婚了。毕竟,他位高权重,就算被人逃婚了,别人也不敢当面奚落他。可我就不一样了!”漂亮的眸子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着,君苓对自己得这番想法很是自得。   “你想的未免也太多了点吧?”   君苓伸着食指,轻轻摇晃,不赞同道:“我这叫未雨绸缪。”   君威嗤鼻,伸手戳了戳君苓的额头,无奈道:“还未雨绸缪,我看你逃婚是假,想出去玩才是真的。”   君苓吐舌,脸上带着讨好,拉着君威的衣摆,左右摆动,嘟囔着:“好二哥,你就带我出去吧,好不好嘛?”   “不好,你要逃婚是你自己的事,我才不陪你疯。”   开玩笑,要是让父君知道,他偷带了君苓出丹穴,那还了得。   君苓笑得眉眼弯若新月,道:“这不是没有你帮忙,我怕我出不去吗?”   “那也是你的事,是你自己决定逃婚的,又不是我逼你的,我做什么要帮你啊?”君威翻了个白眼,亦很无语。   “二哥当真这么想!”君苓神色一变,威胁道,“关于天帝旨意这件事,二哥是偷听来的吧!”   君威瞪目,咬牙道:“所以,你就打算恩将仇报,把我拖下水。”   君苓笑着摇头,道:“错,我是在帮你。”   “帮我?你啊不害我我就偷着乐了。”君威对君苓很是质疑,早知道就不要那么多事,把偷听来的消息告诉这小丫头了,不然也不会有这一遭。   君苓对君威的态度,不以为意,有模有样地分析:“当然是帮你啦!二哥擅自将偷听来的消息告诉于我,虽然是好意,但倘若父君和母后打一开始就不打算告诉我这件事呢,那么你说父君会不会牵怒二哥你呢?而且,万一我要是一个人打开结界出去了,然后又在外边发生了点什么,那到时候,两罪并罚,二哥,你可吃得消。”说到最后,君苓的小模样就已经很是欠扁了,那得意的表情,让君威看得很是牙痒。   但很显然,君苓这番说辞,还是让君威动摇了。倒不是因为,君苓的说辞有多说服人,而是君苓最后的那句提醒点醒了君威。   此事,他不管帮还是不帮,都早已身陷其中,无法推脱。而且就像君苓说的,万一她自己可以破开结界出去,然后在外面又生了什么变故,那到时候,就不是他受不受罚可以解决的事情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道理,他还是明白的。虽不愿,但最终,君威还是帮着君苓开了结界,带她出了丹穴地界。   于是乎,便有了先前看到的那幕。   但才踏出丹穴地界,君威就后悔了。   先前他是被君苓给忽悠了,中了她的套,才会觉着有他陪着一起出丹穴,至少安全些。   可是他忘了,他完全可以在君苓前脚离开去破结界的时候,后脚就去告诉父君,这样一来,就完全没他什么事了啊。   他也不用像现今这般,坐立难安,诸多顾忌了。   君苓看了君威一眼,暗自轻笑,再次开口道。   “二哥,这茶真不错,你真不来点!”   君威长舒了口气,一把举起茶杯,一口灌下,重重地将茶杯掷在桌上,神色凝重:“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啊。”   这茶棚四周的阴气,在他们坐在这品茶的这一刻钟里,便又浓烈了几分,君威猜测,估摸着徘徊在丹穴所有的孤魂残魄,大约此刻都聚集在此了。   虽然此时他们碍于天色,并不敢大肆上前,但一旦夜深,这些孤魂野鬼群起而攻之,他纵是有三头六臂,怕也是终难护君苓周全啊。   君苓实在不忍再捉弄自己二哥,才稍正神色,道:“二哥,杀鸡儆猴,听过没有!”   君威闻言,了然一笑:“杀鸡儆猴,你想做什么?”   “这样!”   君苓的食指轻轻地摩擦着杯沿,嘴角扬起微弧,倏地眼神一凛,数道以茶水形成的寒冰,便迅速地往林中的暗处射去。随后,林中深处便响起此起彼伏的凄厉惨叫,惊起了林中无数飞鸟。   速度之快,连君威都来不及反应。   别说君威反应不过来,就连君苓自己也有些不确信,什么时候她的凝冰术威力这么大了?   “怎么还是决定不了,要不要,我再帮你们一帮。”即使心下困惑,但面上她还是装着一副老成干练赭色,面向着林子,神态倨傲,语气更是狂妄。   此言一出,茶棚四周的阴气,瞬间消散殆尽。   急转直下的局面,让君威有些反应不来。许久,他才转头看着君苓,迟疑道:“凝冰术……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君苓耸肩,很是无辜地挑眉道:“一直都会啊,只是没用过。”   话语间的随意,让君威微愣,虽说这凝冰术并算不上是什么了不得的仙术,但若要初次使用,就有此等速度和力道却不是什么易事,这丫头,或许,平日里是他将她看的太无害了些。   “唉!二哥别这般看我。我只是不想才出来第一天,后面就跟着很长的尾巴而已。”君苓轻晃着茶杯,看着漂浮的茶叶,神色自然。   君威闻言,摇头浅笑,低喃道:“怪不得,你想出这丹穴,我原先还担心着,如今看来却是我多虑了。”   君苓放下手中的茶杯,眉眼间带上了几分讨好,道:“二哥实没有多虑。其实我会使的就这一招,吓唬这些孤魂野鬼或许可以。但若真遇上个厉害的,我还是要靠二哥出手搭救的……”   “只可惜,如今他自身也难保了,又何来救你一说呢!”   一道阴冷的声音从茶棚内室响起。   随后,便有身影缓缓从暗处跺出,那模样俨然就是这小茶棚的主人。只是他周身弥漫着的死气,却预示着他已经不是原先那个的他了。   君苓见状,心下微凛,他居然可以在她和君威的眼皮子底下,无声息地将店主杀害,这般的实力委实是个强劲的对手。   她原想做那猎手,甩掉身后的尾巴,却不想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是究竟谁是螳螂,谁是黄雀,一切还未可知。   君威和君苓对视一眼,嗤鼻冷哼道:“阁下,这般藏头缩尾,竟也敢口出狂言,就不怕闪了自己的舌头。”   “哈哈哈……口出狂言,尔等小辈实在是狂妄。”   君威冷笑一声,厉声道:“哼,狂妄,那是因为小爷有本事狂妄。哪像你藏在别人的躯壳里,缩头缩尾,这般没出息。”   店主闻言,扯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眼里闪着幽深的绿光,“好一口利牙,待老夫将其一一拔下,到时,看你还如何嘴硬。”   说话间,便有无数死气从店主的身上溢出,在他的背后成狰狞的鬼手状,以铺天盖地之势,将茶棚整个罩了起来。   无数双冰冷干枯的手紧紧扣着两人的脚踝,自下而上,摩挲爬行,寒意透过薄薄的衣裳浸透,一身鸡皮。   同时,哀怨凄厉的鬼哭声从四面八方而至,清晰地传入两人的脑海,久久不散。    ☆、镜花水月,白首之约   凄厉的鬼哭,仿若来自地府的催命音符,一点点地吞噬着君苓的心智。   五千年间所有的悲伤,以及恐惧在此刻被一一放大,在她的脑海里反复闪现,那种无穷尽的绝望,一寸寸地瓦解着君苓的战斗力,而那些鬼手则趁机包裹住君苓。   不一会,君苓的四肢已被阴冷的鬼手紧紧地钳制,呈大字型横挂在半空,如瀑的长发倾泻而下,随阴风乱舞,与那些张扬的鬼手交相呼应,显出一种凌乱的极致美感。   那些束缚的鬼手,仍在慢慢收紧,力道之大,宛若蚀心削骨,才一会,君苓的外衣便已是汗湿一片,脸色亦显得越发苍白。   一旁的君威虽不至于像君苓那般,被完全钳制,但奈何鬼手数量实在太多,他应付地也颇为狼狈。   眼见那些鬼手越缠越密,君苓的脸色已经开始呈现死灰之气,君威更是着急,心神一乱,手中的剑便失了章法,那些鬼手便趁机缠上了他的剑。   失了宝剑的庇护,君威亦很快同君苓那样,被擒住了四肢,再难动弹。   待确定君苓和君威都已失了抵抗之力,那店主,才踏进鬼网。   青白色的脸上挂着讥讽的冷笑,显得那张脸越发可怖。   “哼,还以为能使出凝冰术的人儿,应该是有些实力的,却不想这般不堪一击。委实是有些让我失望了。”   只见那店主,缓缓地走至君苓的跟前,伸手捏起她的下巴,五指微微用力,尖锐的指甲便刺破君苓白皙的皮肤,带出点点殷红,留下狰狞的印痕。   “是吗?”原本已经失去知觉的君苓倏地睁开美目,沉声道。   店主一愣,眸孔聚缩,甚至来不及反应,身子便已被两道不同的仙力前后贯穿。   “怎么可能,这世间没有人可以挣脱出我的鬼网。”店主睁着眼睛,看着胸前散发着仙力的白光,满是不可置信。   “哦,是吗,那不好意思,我便是那第一个。”君苓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眼神很是挑衅,“难道你不知道,过于自信,是一种病,该治嘛!呵!”   随着君苓的那声轻哼,那店主身子里的死气便已被白光层层包裹,尽数消失于这天地间。   同时那些鬼手散去,露出被缚的物件,竟是一块石头,和几节枯枝。   全然不见君苓和君威的身影。   而后,君威才从林子一处缓缓跺出,怀里横打着抱着一人,那人儿正是君苓。   等了许久,也不见怀里的人儿恢复意识,君威忍不住出声调侃道:“怎么还舍不得从那堆石头里出来?”   仍附在石头上显着人形的君苓忍不住苦笑,脸色涨红,微囧道:“二哥,那个我貌似只学了附身的术法,至于怎么回去,好像还没看到。”   闻言,君威先是一愣,随后才爽朗大笑,这丫头,竟能在鬼手完全遮蔽茶棚前,能想出用移物换影的法子来应对那人的鬼网,甚是聪明机灵,可若说她聪明机灵吧,她又给他来这一出,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啊!   将怀里的身躯安放在凳子上做好,君威才施了个引魂之术,将附身在石块上的魂魄,缓缓地引入君苓的躯壳。   “小苓儿,那茶水,你是不是事先便做了手脚。”   待君苓一回到自己的原身,君威便开口问道。   君苓努努嘴,眨巴着眼睛,许久,才愣愣道:“茶水?不是我啊,是重伯伯让我叫你一定要喝的。”   君威微愣,他原以为,那茶水里有可以用来抵制鬼网中鬼音幻影的物什,是君苓事先准备的,所以,她才会一而再地要他试试那茶水,却不想这中间,居然有帝君的手笔。   “这是怎么回事?”   君苓面有囧色,眼神飘忽,惴惴道:“我不是打算逃婚吗,可是后来我觉着我这般行径,委实有些对不住他前些日子的救命之恩,以及多日相处的情谊,所以就让紫苏在我们离开后不久,送了封书信给他。告诉他,我逃婚的原因与无奈,希望他谅解。”   君威实在是无语了,哪有人一面选择逃婚,一面还托人去给未婚夫通风报信的,这不明摆着等着被抓吗!   “那然后呢?”   “然后,他就同我说,若我要想去人间痛痛快快玩,就要先解决身后的尾巴。我觉得此话在理,便同你坐在这茶棚,想来个以静制动。再然后,他就交了我一个术法,还一定要你喝了这茶,之前我也不甚明白,现在想来他因是怕我受那些孤魂野鬼哀嚎声的干扰,失了心神,却不想歪打正着,那茶水同样可以用来抵制鬼网里的鬼音,大概是因着我福星高照吧!”   福星高照?君威嗤鼻,灾星还差不多,要不是因着她的特殊,他们压根就不会遇上这些乱七八糟的操心事,结果还累的人家店主一命呜呼,有时间他一定要去冥界走一遭,跟那些差爷说说,对那店主好一点,算是偿了他们的无心之失吧。   “那现在,帝君人呢?”   君苓摇摇头,讶异道:“他,这会应该还在广阳殿吧,怎么你找他?”   “啊?”君威愣住。   “呵,二哥,你莫不是一直以为帝君在我身侧,只跟我讲话而没让你察觉吧!”   君威面色一僵,眼神闪躲:“难道不是?”   “二哥,那个镜花水月,貌似还是你教我的。”君苓失笑,眼里带着浅浅的鄙夷。   君威没再说话,但神色看上去明显很萎靡,也是,本以为帝君使得是什么了不得的术法,没曾想竟只是最寻常的镜花水月,还落了君苓的一番轻讽,心情委实是有些落差的。   君苓也明白自家二哥此刻的心情一定颇为复杂,也不好再三奚落,便默默地起身,收拾起残局。   待君苓差不多全部收拾整齐,君威才缓缓从打击中清醒过来,看着君苓的身影,幽幽道:“小苓儿,那你那凝冰术,莫不是其实也是因着帝君暗中相助,所以才有此等威力?”   闻言,君苓身形微顿,慢慢地转身看着君威,轻声道:“二哥,你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居然敢怀疑她的实力,即使是亲哥哥她也绝不手软。   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寒得君威后背一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忙求饶道:“呵呵,二哥知道,这不是想再次确认下嘛!呵呵……”   君苓懒得理会自家二哥的傻样,径自翻了数个白眼,“走了,再不走,父君就该发现我不见了。如果到时候,我被抓回去,我一定告诉父君逃婚是你的主意。”   “喂,小苓儿,你这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啊。不对,我才不是驴……喂,小苓儿,你倒是等等我啊。”   丹穴晁凤阁。   “胡闹,苓儿简直就是胡闹。”君晙手里紧拽着君苓留下的书信,满是怒容。   紫苏躬身缩在一旁,忍不住地哆嗦,早知道,当时就求着小殿下带她一起走了,也好过似现在这般受煎熬。   白宛看着紫苏已经抖得不行的身子,开口道:“你莫吓着人家,都是苓儿惹你生气的,关人家紫苏什么事啊!你这迁怒也委实太没道理了些。”   紫苏眼里含着水光,感激地看着凤君,呜呜,就是啊,她是无辜的。   “迁怒?这丫头,惯是平日里被你和苓儿宠坏了,居然连这么大的事都敢替苓儿瞒着。要是苓儿在外面出了什么事,看我不整治她。”   此话一出,更是把紫苏吓得够呛,忍不住急声解释道:“小殿下的性子,帝君又不是不知道,紫苏哪里敢拦,再加上二殿下与小殿下一起出去,紫苏就更不敢啦。”   “什么?”君晙的怒气更甚,咬牙道:“反了,反了,威儿居然也同苓儿一起胡闹。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了。”   白宛看着君晙的模样,忍不住摇头轻叹了声,伸手接过一旁伺婢送上的茶水,递给他,道:“再无法无天,还不是你宠出来的。要不是你一直拘着苓儿,不让她出这丹穴,这孩子又怎么会假借逃婚这事,硬要出去呢。”   君晙动了动嘴,想要反驳,但被白宛一个眼神制止。   “紫苏,苓儿在让你把这书信送来之前,还让你做了什么?”   闻言,紫苏面色一难,紧着唇瓣,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急忙点头,那副为难的样子,看的君晙更是火大,嗓门忍不住又高了几度:“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你倒是说啊?”   “小殿下……不许紫苏说。”紫苏委屈地都快要哭了,她招谁惹谁了啊!   索性凤君的话,替她解了围。   “我估摸着,苓儿那丫头是先让紫苏去了重陵那。”白宛看着猛点头的紫苏,大致已猜到了君苓的想法,“紫苏,你先回承福殿吧。这些日子,苓儿估摸着也还不会回来,若你想回去见你的母亲,便替我向她问声好。”   紫苏的母亲,原是白宛身边贴身伺候的婢女。   当年,万鬼袭击丹穴,在危难的时候替白宛挡了鬼影的一记重击,算得上白宛和君苓的救命恩人。   因为当初那份情,白宛对紫苏也多了分不同。   紫苏点点头,随后便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了晁凤阁。   白宛看着紫苏背影,忍不住嗔怪君晙道:“都是你,把紫苏那孩子吓得够呛,到时候,君苓回来,知道你这么吓唬她的好姐妹,看她还理不理你。”   “她敢!”君晙将茶杯重重地掷在桌面上,声音很是洪亮,只是那飘忽的眼神却是出卖了他。   白宛见状,笑而不语,换了个话题,继续道:“苓儿和威儿估摸着走了也没多远,要让越儿去把他们追回来嘛!”   君晙摇头,“苓儿既然一直想出丹穴,那么这次就让她在外面玩个够吧,她也是时候该长大了。”   “怎么这会,你倒是不担心她的安危了。”   君晙伸手,将白宛的手握在掌心,轻拍了数下,道:“既然,苓儿也给重陵留了信,那么这会重陵应该已经追上去了,有他在,我还担心什么啊。我明白你担心什么,也明白自那晚后,你就一直忧心忡忡,可是你要相信,我们的女儿,她远比你我看到的要坚强。就算真的受了伤,亦还有我们,她不会那般糊涂的。”   “哎,君家有女初长成,我终是有些明白父君和母后当时嫁我的心情了。”   “儿孙既有儿孙福,待再过两年,给越儿议了亲,执掌了丹穴,我就带你游山玩水去。到时候,保证你没空想这些。”   “好啊,等我们老了,就找一个像丹穴这么美的地方,盖一个茅屋,种些小菜,养点鸡鸭,过过寻常百姓过的小日子。”   夕阳下,一双俪影,执手相依,相视而笑,那画面甚是温馨。    ☆、远古禁忌,梦中杀术   君苓一个人,赤脚站在一条荒芜的小路上。   周围很空,视线范围内皆是一片白茫,所有的事物好像都笼上了一层轻纱,迷迷蒙蒙,看不真切。   四周亦很静,只有风吹过两边的杂草发出的沙沙声,以及她自己时缓时慢的呼吸声,虽不是寒冬却万籁俱静。   君苓不知道她在哪里,亦不知道这条路将通往哪里,索性便随意地乱走。   除了脚下的小石子有些硌脚,那条路太长,其他在君苓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   她不知道她走了多久,只觉着那脚掌疼得有些不行了,才看到一个村子。   那村子瞧着有些破败。村口挂着的那块村牌已经倾斜了下来,只剩下一个角还固定着,在半空中嘎吱嘎吱地晃着,陶里村?   名字瞧着有些眼熟。   从村外往里望,瞧不见村里是否有村民在走动。村子周边静悄悄地,但隐隐约约却可听见村里深处有鸡鸣狗吠声传出,透着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君苓踌躇良久,终还是俯身穿过那块牌子,往村子深处走去,村子里的房舍,那些木栅门或开或关,但上面皆缠着厚厚的蛛网,一副久未有人烟的模样。   村子很大,君苓走了许久仍是不见任何人。   直到在最后一户人家前,她才看见一个头上盘着蓝色碎花头巾,穿着深绿色粗布衣裳的妇人背对着站立着她,在院子里喂鸡。   “大娘。”君苓喊了几声,但那人却依旧俯着身子撒着米糠。   难道她听不见,君苓思量了下,便推开面前的篱笆门走了进去,本欲拍那人的肩,却想到万一那人真是听不见,这般反而会吓到她。   于是君苓就多走了几步绕到妇人的跟前,俯下身子,轻唤道:“大娘。”   “姑娘你叫我。”   那妇人缓缓地抬起头,望向君苓。   君苓的笑凝在脸上,看着那妇人,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神色僵硬。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那妇人的脸色很苍白,完全是那种没有血气的白,眼睛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俩个黑漆漆的洞,那模样看着很是吓人。   “姑娘,是被老婆子这张脸吓着了吧!”   君苓定了定神,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那俩个洞离开,摸了摸仍有些急促的胸口,咽了咽口水,结巴道:“没……是我唐突了。”   她左右瞧了瞧,这里亦不像还住了其他人,遂开口问道:“大娘一个人住这?”   荒郊孤村,一老妇人独居,想想都觉得令人愕然。   “村子闹灾荒,儿子媳妇走了,老婆子眼睛不太好,怕拖累他们!”   君苓蹙眉,为了逃荒竟留下自己目不能视的老母,这儿子儿媳未免也太不孝了些。   “大娘,我帮你吧!”君苓接过那人手中的米糠篼,学着她之前的样子撒着糠。   “呵呵,姑娘心肠真好。老婆子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水灵的姑娘。”那人拿腰间的围裙擦着枯糙的大手,乐呵呵道。   君苓撒糠的动作一愣,没有眼睛也看得见?略带疑惑地,再次将目光悄悄投放在那妇人的脸上。   米糠篼“啪”地落在地面,黄白色的糠粒全变成了肥硕扭动的蛆虫,在地上旋转滚动。鸡群一哄而聚,立马分而食之。   君苓只觉得五雷轰顶,瞪着眼睛,看着从那妇人嘴里爬出来同样的白色虫子,泛起阵阵恶心。   那是蛆,死人身上还有的蛆。   她惊地又后退了几步,一脸警惕地看着那妇人,暗自在指尖凝了个咒语,一旦那妇人有所行动,她就出手。   “被发现了!”那两个眼洞空空的,直直地望着她的位子,嘻嘻一笑,“就你那点修为,老婆子还并未看在眼里。”   说完,君苓甚至来不及看清那妇人的动作,她的脖子就被一双冰冷的干枯的手紧紧掐住了,同时指尖上的咒语亦被那妇人一一化解。   君苓心一沉,竟不想运气这般差,一遇就见着个厉害的,她竟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你说,我该如何开动呢?”   那妇人贴着君苓很近,君苓甚至可以清楚地闻到妇人身上那股泥土的腐朽气,很清新,许是这具肉身才刚从地底下爬起来,却不想就被她给碰着啦。   妇人伸出一条黑不溜秋的舌头,舔了舔君苓的脸,那些蛆从她的嘴里掉出来,有些落在君苓的脸上,慢慢蠕动,那种感觉让君苓浑身的鸡皮疙瘩瞬间便竖了起来。   掐着君苓脖子的手渐渐用力,君苓的挣扎变得有些微弱,瞳孔开始有些涣散,竟没想到在历涅槃之劫的时候她没有死,遇着鬼手大阵的时候,她也没有死,现在却要死在这个才变成死尸的妇人手里。   她的运气着实不是太好。   ………………………………………………………………………………     “小苓儿,小苓儿,醒醒醒醒。”   君威看着君苓紧紧地勒着自己的脖子,一副快窒息的模样,便明白这丫头又梦魇了。遂拍着君苓的脸蛋,想将她唤醒。   “咳咳咳……”君苓轻咳着,缓缓睁开双眼,眉头轻蹙,软声道:“好痛……”   君威有些尴尬地看了眼君苓显得有些过分通红得脸颊,便很是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他貌似下手重了些。   “可是又梦见什么了?”若不是他发现忘记在她房里施结界,去而复返,他都怀疑这丫头真能活活将自个掐死。   君苓闻言,轻抚自己的脖颈,神色带上了几分后怕,迟疑道:“二哥,这一次,梦魇里的黑影,有容貌了。”   君威一惊,以往君苓梦魇,梦里的都是些看不清形状和容貌的黑影,现如今黑影居然有了容貌,这代表什么?   “小苓儿,要不我们还是回丹穴吧,这种情况,要及时告知父君母后才行啊!”   “啊?二哥没那么夸张吧!不就是黑影有容貌了吗,或许是因着明日里茶棚老板那事,我有了潜意识,所以今夜我梦魇里的鬼影才会有容貌,也说不定啊。”   君苓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压惊。   所幸在白天的时候,他们甩掉了尾巴,住进了客栈,要不然,此刻肯定是睡在荒郊野岭,连杯茶水也喝不到。   怪不得那梦里她觉着那村名眼熟,他们现下住着的村子可不就是陶里村嘛?这……是巧合?还是预示?   君苓小口抿着茶水,暗暗揣测。   “小苓儿,从你有记忆开始,你便一直梦魇,你何时梦到过你梦里的黑影有变化了。我是怕,这梦魇中的黑影开始出现容貌只是个讯号。”   君威的神色很是凝重。   “那不是梦魇,是梦杀术。”   一道低沉的声线从房门外传来,随后,房门便被缓缓推开,一道红影踱了进来。   “重伯伯,你怎的回来?”君苓举着杯子,愣愣地看着重陵,神情有些呆呆的。   重陵并没有回答君苓,而是在君苓左侧的凳子随意地坐了下来,随后便开始打量起屋内得陈设,然后在发现房内只有一张床,而君苓和君威皆穿着单薄的亵衣时,脸色便沉了下来。   “你们睡一间房?”   君苓檀口微张,眨巴着眼睛,明显没反应过来。   倒是君威才一瞬便明白了重陵的意思,开口道:“我的房间在隔壁。”   闻言,重陵的脸色才有些回暖,随后很是自然地将君苓一直举着的茶杯接过,低头轻抿了口,才道:“苓儿……”   “重伯伯,那是……”君苓张了张嘴,欲告诉重陵,那一杯是她喝过的。但奈何才开了头,便被君威打断了。   “小苓儿,莫打岔。”   重陵低头喝茶的嘴角,微微的上扬,看着君苓红扑扑的侧脸以及充血的耳垂,心情大好。   “苓儿今晚遇到的不是梦魇,而是梦杀术。这是一种远古的禁术,施术者编织一个杀局,将入梦者杀死在梦里,随后便可取而代之。”   君威神色凝重,无意识地重复道:“远古禁术?”   重陵闭眼,微微颔首,眉宇间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   如果不是因着那人的术法并不熟练,被他及时察觉制止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君苓怕是早已成了一具无意识任人摆布的木偶了。   一想到此种情景,重陵便连连后怕,恨不得将那人挫骨扬灰。   君苓很敏锐地感觉,有一道杀气一闪而过,那种刺骨的寒意,让她忍不住哆嗦了下。   重陵瞄了眼君苓一眼,亦看到了那单薄亵衣怎么也无法遮挡的玲珑身材,眸色一暗,有些尴尬地转开了视线,但一瞥及一旁的君威,眼眸里便闪过一丝不快。   “君威,本君有要事同你说。”说完,便起身拉着君威往房外走去,只留下君苓一个人,看着还在晃动的房门微微出神。   既然是要事,那她为什么不可以听?莫不是嫌弃她?   “帝君,你松手,松手啊。”君威被重陵拽着,走出好远,直到确定君苓听不见,重陵才松开手。   君威摸摸,被衣领勒出的红痕,面色抑郁,道:“帝君,你好歹在要杀我之前,也让我明白是为什么啊!我可不想不明不白地做了枉死鬼。”   重陵看着君威脖子上淡淡的红痕,眸子微缩,冷声道:“苓儿已经大了,你就该懂得避嫌,以后莫要穿成这副模样,随随便便进苓儿的房间。”   说完也不等君威反应,便径直入了君苓的房间,还顺带关上了房门。   君威瞪着眼,看着紧闭的房门,喃喃自问道:“貌似说反了吧,这话应该是我这个做哥哥的说才对吧!”   “咦,重伯伯,二哥怎的没和你一起回来。”   君苓见只有重陵一个人回来,便有些疑惑地问道。   “君威觉着困了,就先回房睡了。放心,我会守着你的,你睡吧!”   君苓一愣,美目倏张,贝齿咬着下唇,满脸的纠结,她倒不是在意什么男女大防之类的问题,而是让一个她仰慕许久的人替她守夜,她怕她睡不着啊!   “重伯伯,不用麻烦了,我一个人可以的,你要不,也去睡吧……”   重陵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瞅着君苓,许久,才道:“客房全满了。”   “啊?”君苓皱眉,小脸带着为难,思索了许久,倏地眼睛一亮,爽声道。“那帝君,可以和二哥将就一晚啊。”   “不可以。”   “为什么啊?”   “因为我讨厌和别人睡!”重陵说这话的模样甚是正经。   “……”君苓苦着小脸,哀怨地瞅着重陵不作声。   重伯伯这句话真是令她不知该作何反应了。虽然被重伯伯认为是自己人,她很开心,可是一想到她要让出自己的床,她就很难过。   重陵看着君苓一副快哭了模样,才缓声道:“逗你的,我在你屋里设好结界,便会离开。”在你没真正喜欢上我以前,我绝对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情。   后面那句话,是重陵此时最想说却也是最不能说的。   一是时机不对,白日里,君苓才因着天帝赐婚的旨意选择了逃婚,若他此刻再说这样的话,君苓必会吓着,然后跑得更远;二是场所也不对,此时在房里,君苓还只穿着单薄的亵衣,他说这样的话,总感觉带上了一丝旖旎之色,委实不妥。   而一旁的君苓压根没注意到重陵这一番纠结的心思,径自低头,轻拍胸口,深呼了口长气,暗道:好险,重伯伯只是开玩笑的。不然到时候,她就只能忍痛把房间让给重伯伯,去和二哥抢了。   但以二哥那般小气的性子来看,定不会主动将床让与她,到时她就只能睡硬邦邦的地板了,这样一来,明日醒来必会腰酸背疼,好生难受的。所幸,现在这一切都不用她担心了。   翌日清晨。   君苓打着哈欠从楼梯上往下走的时候,便看见一群人围在一处,指指点点,神色慌张。   “嗯,这位大哥,可是发生什么打事?”   君苓轻拍站在身后的那位小店老板,低声询问。   “姑娘啊,你别过去,那是个死人,今早才发现的,那模样看着就像睡着了,可人却是没了。你说这事怪不怪啊?也是我倒霉,遇着这种晦气事。哎,我这店啊,估摸着要关几天了!”   那死人是店小二发现的,他早上起来,擦桌子打算开门做生意的时候,便发现在最角落的地方一直坐着一个人,看样子像是在打瞌睡。   他也就没太注意,直到后来,客人渐渐多了,没位置了,他便想劝那客人回房去睡,不想才轻轻碰了那人一下,那人便倒了下去,差点把他吓个半死。   后来一摸,才发现那人的身子早已经冰凉冰凉的了,估摸着已经死去有段时间了。现在他们便是在等衙役,等他们把尸体带回去解剖,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死亡。   君苓透过人群,远远看了那尸体一眼,那人的模样瞧着很是安详,只是四肢显得有些怪异,估摸着因是一直保持着坐着打瞌睡的模样死去的,如今身子已经僵硬了,所以才会呈现这般的姿势。   只是昨日,她才刚刚逃过梦杀术,今日便有人死了,而且那模样还像极了在梦里,这两件事,会不会有所关联? 作者有话要说:  出现命案了,但是这文是玄幻文,不是悬疑推理文,所以没有破案过程,抱歉。。。 ☆、调查黑手,偶遇鹰王      “出什么事了。”   君威是被楼下的喧闹声吵醒的。   昨日回房,他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帝君为什么会有那么奇怪的行径,随后便有些兴奋过了头,一直睡不着。直到今日东方开始泛白的时候,才昏沉沉地睡去,却不想还没睡足一个时辰便又被吵醒了。   所以此时此刻,君威心情并不是大好。   “死人了,就死在梦里,是我发现的。”   店小二一直积极地在向人解释。   毕竟这小镇一直都很安定,从来没出现过像这样的事情,再加上他算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目击者,所以他觉着他有义务和责任让不了解情况的人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闻言,君威神色一变,昨日帝君才说起梦杀术,今日就有人死在梦里,他不以为这两件事只是巧合。   “二哥。”君苓从人群中钻出来,便看见自家二哥站在楼梯口,神色凝重,想来已是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便开口轻唤,“嗯,我偷偷检查了,那人身上没有任何伤痕,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最奇怪的是他身上没有一丝鬼气。”   人刚死,魂魄一般都会在尸身的周围徘徊,直到有鬼差领路,才会真正地离开尘世,去往幽冥界。   但那人身上却异常干净,没有魂魄,亦没有鬼气,这委实存在蹊跷。   君威看着衙役将那尸体放在一个架子上,抬了出去,才轻声问道:“周围都看了嘛?”   君苓点头,轻语:“看了,游魂很多,但是没有他。如果冥界那里也找不到他,那么估摸着他的死应该跟昨晚那事有关。”   君威摸着自己的下巴,想来许久,才俯身冲君苓道:“你先回房,我去冥府确认下,顺便也安置下之前的那家店主。”   说完顿了顿,看了君苓一眼,又不太放心地叮嘱道:“等我消息,不要擅自行动!”   在得到君苓的保证后,君威才转身率先上了楼,实则却是使了个障眼法,去了幽冥界。   待君威离开后,君苓亦上了楼,只是并没有听话地回了自己的房间,而是转身向那死去的客人的房间走去。   客栈的客房是交错着相对的两排,君苓他们的房间在楼梯的左侧靠近街道的位置,而那人的房间在楼梯的右侧,走廊的最里边,与君苓他们的房间在一条对角线上,隔得很远。   虽那人并不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的,但住在那房间周围的客人还是很忌讳。   于是有些闲钱的商客都住到了斜对面的客栈,那些没钱的也都要求店家换了房间,所以那一片便显得格外的静,再加上又在走廊的内侧,光线不足,即使是白天,看着仍有些瘆人。   脚步声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嘎吱嘎吱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君苓深呼了口气,才缓缓地伸手推开最里间的房门,一时一股腐败的泥土气息便扑面而来。   君苓眉头紧锁,现在她已经不需要确认冥界那是否有那人的魂魄了,因为她清楚,那个人在濒死之前,曾跟她经历过一样的事情。   只是她不明白,明明这房间才是第一凶案现场,可是为什么最后那人却会坐在大堂?   虽然心里有些发毛,但君苓还是迈步踏了进去。   房间里许是因那人滞留的时间比较长,还残存着一些那人的气息,很微薄,如果不是因着君苓的特殊体质,一般很难察觉。   君苓蹲在房间的一角,神色认真,语气诚恳,轻声道:“我知道,你并没有完全消失,也知道你还在这里。昨晚,我同你一样经历了那个可怖的梦,所以,你的感受我完全明白。”   君苓一个人对着空无的墙角说了许久,但那股微薄的气息仍是不为所动。只是一个劲地在那角落蹿来蹿去,看上去甚是烦躁。   “你是现不了身嘛?”君苓看着那团气息,猜测道,“还是你想告诉我什么!”   那股气息闻言,在君苓的肩上触了触,然后便又开始在空中上下飞舞,那一笔一划,瞧着竟像个字。   君苓咬着唇,眉头深锁,瞪着眼睛看着那气息划动的轨迹,喃喃道:“危……险?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马上就要去陪他啦!”阴冷的声线在君苓的背后缓缓地响起。   君苓的身子在那声音响起的那刻便显得有些僵硬,寒意慢慢爬上她的脊背,她甚至不用回头,就能猜出那背后之人必有一张同昨晚梦里出现的妇人一般无二的脸。   “你究竟是谁?”   君苓将那股气息拢在掌心,暂附于腰间的玉佩,随后才站起身,转身,目光炯炯地看着背后那人,冷声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姑娘你正是我找了许久,最最适合于我的宿主。”   君苓闻言冷笑,轻蔑道:“宿主?只怕这躯壳你承受不起。”   那妇人掩嘴而笑,黑漆漆的两个深洞,直直地望着君苓,道:“承受不承受的起,要试试才知道。”   身形速闪,欲直取君苓的要害。   君苓看着那妇人逼近的身形,嘴角微扬,目光深邃,迎身而上,将对方的凶招,一一化解。   那妇人身形微滞,昨夜里还不堪一击的小丫头,今日居然能挡下她所有的杀招,还这般气定神闲,这委实是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怎么好奇为何昨夜的我与此时的我,差距会这般大!可惜你是没机会知道了。”君苓不再一味防守,神色一凛,化守为攻,直逼得那妇人连连后退。   一时间,房内的桌椅,杯具皆系数化为齑粉。   那妇人脸上的惊愕之意更显,被那凌人的气势压制着节节败退,心中暗悔,昨日主人便已告诫于她,此人不能惹,不然必后果堪忧。   她自是不信的,梦中那人虽周身仙气缭绕,命格不凡,但修为术法却是下乘,压根难成忧患,再加上她实在舍不得错过这般完美的宿主,继续忍受无尽的黑暗,便无视主人的告诫,再次亲临客栈,又正好遇到那人蹲在房内对着那团微弱的气息自言自语,那模样瞧着更是蠢钝。   让她心里最后的一丝犹豫荡然无存,亦让她陷入了如今这般进退两难的囧地。   在君苓快将那妇人制住之时,却有一道甚是凶险的剑气,直直地劈向两人。   伴随着剑气落下的是一道极其嚣张的声音。   “这般热闹,可否也能让本王凑个热闹。”   这一变故,让原本占于上风的君苓为了躲避那剑气,放开了桎梏那妇人的手。可饶是君苓及时闪避,但仍是被那道剑气伤了臂膀,震了內腹,而那妇人更是趁机脱逃,跳窗离去。   君苓看着晃动不已的窗户,目色深沉。   久久,才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抬眼向那位不速之客看去,只一眼,君苓清秀的面上便不由带上了一分轻讽,启唇道:“鹰王,怎么,那是你的狗?”   那被唤作鹰王的是一位站在房内的阴影处,被玄黑色斗篷遮蔽地不见面目的男子,闻言爽朗地发出一声长笑,这才缓缓摘下斗篷帽,露出一张略带西域风情的俊美容貌,那模样正是鸟族鹰王——蚩蠡。   “小殿下,数百年未见,倒是变得越发聪慧伶俐了。只是,小殿下今日之言委实是冤枉本王了。”蚩蠡的利眼里隐约可见一丝深埋的痴迷。   君苓嗤鼻,冷哼:“是嘛!那君苓倒是觉着,鹰王是越发不知所谓了。”   那话君苓说的很是不客气。   蚩蠡闻言,并不生气,脸上的笑意更浓,躬身告罪道:“本王今日误伤于小殿下,实非本意,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若小殿下心存怨怼,本王愿亲自向凤君告罪。到时任凭殿下发落。”   “亲自向母后告罪?”君苓咬牙,这鹰王明知以父君对他的敌意,断不可能让母后亲见于他,他这番说辞虽听上去真诚无比,实则却全是无用之言。“君苓如何担得起鹰王的告罪,只是那妇人,君苓却是一定要抓的,不知鹰王是否打算护她一世。”   蚩蠡摇头,恭敬道:“若知牵涉其中的人是小殿下你,本王定不会多管这闲事,只是本王既然已答应了那人,便也不好食言。今日对小殿下出手,已是逾越,日后又怎敢再次出手相护。”   “那人?不知鹰王可否告之君苓,那人名讳。”   蚩蠡再次躬身道:“小殿下莫要为难于本王。”那意思便是无可奉告。   君苓眯眼,望着鹰王的眼神越发不善:“鹰王这般,君苓实难相信你的清白。”   “若小殿下执意误会本王,那本王也无话可说,毕竟确实本王没任何证据力证自身的清白,再加上适才确实又是本王出手伤了殿下,这一桩一件引起殿下的误会,也委实是本王活该。”蚩蠡这番话说的极其哀怨诚恳,活脱脱一个饱受误会却仍忠心不二的良士模样。   君苓看着蚩蠡那副模样,心里恨得不行,却也无可奈何,她终是有些明白为何父君会将十年一度的朝会改为百年一度,实是不太想见这蚩蠡啊。   “哼,鹰王今日既然已决意替那人隐瞒,君苓无话可说,只望鹰王明白自己的职责,否则,君苓不介意将此事亲诉于母后,到时言语间若带上些许偏差,还望鹰王谅解。”   蚩蠡闻言轻笑,眼里带着一丝宽慰,第一次以长辈的身份,语重心长道:“苓儿,你该明白,自你踏出丹穴那刻起,你的周围便已是险象环生。你若想少生事端,那便回去吧,也好让你母后少操些心。”话音刚落,那蚩蠡便已离去。   只剩君苓一人站在房内,面有所思。   许久,君苓才回神,慢慢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刚关上房门便听见走廊那头传来店小二惊恐无比的高喊。   “又杀人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那店小二一边喊,一边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他只是按着店家的吩咐,上来想把那房间锁起来,却不想一来便看见房门大开着,里面所有的家具通通都不见了,墙上地下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明显一副曾经在这里发生过激烈打斗的景象。   再加上那时刚巧有一阵风吹过,晃得那窗户吱呀吱呀地响,更是将他吓得不行,所以他才下意识地那般喊道。   因为是白天,在房里的人并不多,所以直到店小二慌慌张张地跑下楼梯,底下才依稀传来店家的怒喝声。   君苓拍了下自己的额际,暗道一声不好。适才因着鹰王临走前的那话,她有些恍惚,一时竟忘记要把房间复原了。遂只好隐了个身,回到那房间,将一切还原,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静等。   不一会,楼梯口便传来几道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再不久,君苓便听到了店家训斥小二的怒骂声。   “这青天白日的,你见鬼了不成,什么房里的家具都不见了,墙上还有血迹,我看你啊就是胡说八道。”   “我,没有啊,刚刚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亲眼看见的。”   “你还胡说,难不成就你一个人看见的才是真的,我们这么多人的眼睛都瞎了不成。你自己看,这桌子,这凳子,不都好好在那吗,你摸摸,莫不是这也是假的不成……”   “……那或许,真是我眼花了……”   “……”   君苓听着那声,暗暗长舒了口气。所幸没造成更大的慌乱,不然这家客栈真是要关门大吉了。   虽然觉得不是很对得住那小二,但君苓想她挽救了这家客栈,那边是保住了他的饭碗,也算做了件对得起他的事,如此一来,也算是两清吧。   “你做什么,笑得如此模样。”    ☆、初现倪端,轻唤小五   “你做什么,笑得如此模样。”   今日三番两次被突然出声的背后人袭击,饶是君苓心态再好,重陵的突然发声,也着实将君苓吓得不轻。   待君苓平复心情,回身看到坐在桌子旁,抿着茶挑眉看着她的是重陵时,心下也不免生了几分埋怨,美目一瞋,道:“重伯伯,难道不知,这背后吓人是能将人活活吓死的。”   重陵饮茶的动作一顿,他进房已经许久,刚开始一直未瞧见有人,适才好不容易等她进来了,他还顾不上说话,她就又出去了。   现下他都等她听完外面的话才开口了,居然还被嫌弃了,心下有些不愉,遂也没再说话,只是那模样让人看着就知道他心情很不好。   君苓看着重陵一杯一杯不停歇地灌茶,便也明白他这是生气了。   但她并不觉着自己错了,毕竟背后吓人的是帝君又不是她,她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遂也没有说话,坐在离重陵最远的位子,径自剥着果盘里的橘子,也不吃,就一瓣一瓣的整齐地摆放在果盘里。   重陵见君苓不说话,还坐的离自己那么远,心里的不快更甚。   瞬间,这房内的气场便显得有些紊乱。君苓和重陵自己并不觉着有什么,但那附身在君苓玉佩上的那股气息却是再也受不住了,一个劲地撞击着玉佩,企图引起君苓的注意。   但奈何君苓压根已经将他完全抛到了脑后,此刻又只顾着生闷气,完全没注意那番动静,仍是自顾自地剥着橘子,即便那橘瓣早已堆了满满一盘。   还是重陵注意到君苓腰际那抹不太寻常的气息,出声提醒道:“苓儿,你腰间佩戴的玉佩看着甚是别致”   “哼,别以为随便夸一下我的玉佩,我就会原谅你。”君苓闻言,却全然会错了意,继续道,“重伯伯,好歹我也是个姑娘家,你这样未免也忒小气了些吧,况且本就是你先吓我在前。”君苓嘟喃着,一副我不是那么快就消气的模样。   重陵见状轻笑。往昔,小五也是这般蛮不讲理,明明是她自己有错在先,但却容不得别人道她一句不是。后来嫁于他,因着那些老臣时常进言规劝,她这脾气才略有所收敛。   现在想来,那时的小五为了他,确实做了很多她本不愿的事情,甚至藏起了她最真实的性子,只一心想要成为配得上他的妻子。   “小五,对不起。”重陵看着君苓,一句低喃很是自然地脱口而出。   君苓剥橘的手一顿,神色微僵,喃喃道:“重伯伯莫不是将我错认成其他人啦,小五,我在家最多排行小三。”君苓的笑略微带着一丝勉强。   昨日帝君离开后,大哥找了她,说了一些关于帝君的事,一些她不曾听过的事。   原来,他也曾那么喜欢过一个人,哪怕重伤昏迷都依旧念念不忘,她想那个人应该很好很好,所以他才会那般爱她吧!   虽然大哥并没有明说,但言下之意她却全然明白。且不论她和帝君之间差着辈分,光是那些她不曾参与过的过去就比她的年岁还要长上几倍,这样的差距,注定了天帝那场赐婚只是一场儿戏,而她这个戏中人更要切记勿入戏太深。   而这声小五便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她残存不多的理智。   重陵没有回答,而是开口转移话题道:“你的玉佩里怎会藏着一丝凡人的气息?”   君苓愣了愣,压下心底那股淡淡的不悦,施术将那股气息从玉佩中释放出来,才对重陵解释道:“今日,这客栈死了一个人。从死相看应该是死在梦里,我检查过,身上没有任何致命伤,但是他的魂魄却是不见了。这股气息是我在他生前住的房间里发现的,另外我还在那遇到了昨晚我梦里的那个妇人。”   至于遇到鹰王这件事,君苓压根没打算说,因为觉着太丢脸了。   重陵听罢,眉头轻蹙,道:“昨日的梦杀术,你应该只是因着体质原因所以才会误入其中,但也正是因着有你牵涉其中,大大消耗了梦杀术的威力,所以今日才只有一人遇害。”   君苓闻言震惊,面上带着不可置信:“重伯伯的意思是,昨日是有人大规模使用梦杀术,掠取他人魂魄与躯壳?”   重陵点头,昨日他发现之时,便已及时制止,但那人的警惕心亦不弱,在他察觉的那瞬便生生终止了梦杀术,让他无处追寻。   只是他没想到,昨日君苓梦里出现的那妇人在现实生活中竟也是存在的?   而且今日居然还重回此处,估摸着那妇人应该是想取君苓而代之。但那人一定不知道君苓的术法在梦杀术里是被受到限制的,所以在梦里才会那般容易就被制住。   如果他猜得不错,这期间定是又发生了什么,不然以君苓的修为想要擒住那妇人虽说不是轻而易举但也不会太难。   可如今,君苓明显是受了伤的,虽然这丫头不提,还刻意隐瞒。只是她忘了,她的修复术只能修复伤痕却不能将身上残留着的血气除去,而那一丝腥甜瞒不过他,这也是他一开始生气的最大原因。   但君苓不愿说,他也不能问,不知是否因着昨晚之事,君苓对他的态度明显不似第一次初见时那么自然,甚至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排斥。她自己或许没察觉,但他却能感受的到,这般的细微对待,让他微微有些受挫,莫不是真是他太过心急了?   “可是,她要那么多魂魄与躯壳做什么?”君苓对此点一直想不太通。   “妖界的一门修习术,便是以生魂作为修炼必备之物。至于躯壳,你不是说你梦里那人,带着新出土的泥土气息,又面容有缺,那么我想她定是要寻一句称心的躯壳藏身的,但是因着魂魄与肉体间存在若有若无地排斥,她要寻到一具可长期占用又能灵活自如的躯壳,很是困难。我想这也是今日她再次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毕竟难得遇上你这么好的宿主,她很难不动心的。”重陵按着自己的想法,猜测道。   君苓托着下巴,似有所思地点点头:“应该就是这样没错,那妇人今日见到我的时候,还赞我是最最适合她的宿主。但从她的修为和身法来看,她应该不是昨日的施术者,最多只是那人施展梦杀术时的一个助力。如果真如重伯伯你说的那般,我只是因体质原因不小心卷入这场屠杀,那我反而更担心了,在这人间,居然有人使用远古禁术大肆杀人,用生魂修炼术法,这般杀戮的背后必是惊天的阴谋。”   重陵没接话茬,君苓担忧地正是昨晚他担心了一夜的根结所在,要不是因为君苓恰好中招,那么这些人必会在神鬼不知的情况下悉数死去,而且甚至都不会被发现。   因为到时满镇皆是失去魂魄的无用躯壳。   一时,房内的气氛甚至比之前更为压抑。   但这次许是那股气息也察觉到了异样,很是乖巧地盘旋在君苓的肩膀上,安安静静的。但那只是他以为,殊不知某位甚是小气的帝君,早就看他不是很顺眼了,再加上他此刻还甚是亲昵地趴在某人心上人的肩上。   于是,帝君出手了,很快,快到君苓压根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但那股气息却以被帝君紧紧地攥在掌心,锁得死死的。   然后重陵默念了一句往生咒,那气息便完全消失于这人世间,无声无息。   *     这厢帝君才将碍眼的东西收拾掉,那厢去了一趟冥界的君威也终于回来了,顺带还捎带上了来找他们的大殿下君越。   待君越和君威一起现身君苓房间,却发现房内气氛诡异的时候,面上都不由带了几分探究,君越是担忧,而君威却是好奇。   昨日他才想明白帝君应是中意他家小苓儿的,所以才会追出丹穴。昨晚只因君苓穿着亵衣与他在一个房间独处,帝君就将他关在了门外,这么地小气。   如今这两人又独处一个房间,气氛还如此怪异,他实在好奇之前这两人究竟谈了些什么?   “大哥,你怎得也会来这里,莫不是父君让你来接我回去的?”君苓在看到君越的那刻,便下意识地起身躲到了重陵的身后,那种无意识的行为让重陵心头微喜,但同样让身为她大哥的君越心中不快。   君威看着小苓儿的举动亦是瞠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随后不嫌事大地笑了,随意地坐到之前君苓坐的位子,拾起一瓣橘子放进嘴里,面上带着看好戏的揶揄。   “母后怕你初入凡尘玩心太重,被迷了眼,遂叫我看着你点。”君越虽心里极度不快,但面上仍不显一分,在帝君的对面选了个位子坐下,伸手替自己倒了杯茶,“承蒙帝君照顾君苓和君威,君越心中万分感激,以茶代酒,谢过帝君。”   说完,君越便颔首示意了下,仰头将茶水饮尽。   君越那话虽说的很是客气,但君苓和君威却感受到了自家大哥行动间无形的挑衅,暗自猜测,帝君莫不是再什么时候偷偷得罪了大哥,所以才会有这番局面?   重陵不语,嘴角邪邪地扬起一定的弧度,目光深邃地看着君越,久久,才拿起面前的茶,亦一饮而尽,才缓缓道:“大殿下,客气。”   瞬间,那气氛又是莫名地添了几分紧绷。   君苓咂舌,暗自撇嘴,事情好像大条了,前日里帝君还称大哥名讳,今日都改口称殿下了,这中间的区别也不是一星半点啊!   而君威也唯恐这两人再这般对视下去,自己和君苓会因为受不住而爆血管,遂开口对君苓道:“我去冥界查过了,那人的魂魄并不在那,而且我从鬼差那打探到,最近冥界从这人间收回去的鬼魂数量也莫名有所减少,貌似冥王少亦对此事颇为头疼。”   君苓还未说话,那边君越却是率先开了口:“你去冥界了?”   闻言,君威不住地想抽自己的嘴巴子,明知道因着五千年前的事,大哥对冥界甚是厌恶,今日他居然还在他面前说他去了冥界,还说了那人的名字,委实是有些想要找死的节奏,遂将目光投向了君苓,希望她替他解释一二。   君越的心结,君苓大概知晓,因着她的事,大哥与冥王少多年来的交情付之一炬,五千年来,纵是那冥王少三番数次到丹穴赔礼道歉,大哥仍是不为所动,闭门不见。她本以为随着年月的过去,大哥终有一日会想通,现在看来,想大哥自己想明白那是不太可能了。   “大哥,你莫错怪二哥,昨日我的梦魇发生些许变化,再加上今日这客栈又出了人命,所以我才叫二哥去冥界打探下消息的。”   君苓一提她的梦魇发生变化,君越便被吸引了全数的注意力,紧张道:“梦魇发生变化?是何变化,严重吗?”   君苓笑着摇头,抓着大哥的手,安抚道:“不严重,帝君说是因为我不小心入了人家设的梦杀术,所以梦境才会出现变化。”   君苓说的很是轻松,但听到梦杀术的那瞬,君越的身子变显得有些僵硬,他素爱翻阅古书,所以他知晓这梦杀术若练到极致是何等的破坏力,遂将目光投向重陵,幽幽道:“谢谢。”   这一声明显比适才那句显得更加真心。    ☆、醋意横生,初初相拥   “背后施术那人,本君并没有抓到,大殿下的这句谢谢,本君实在担不起。”重陵将茶杯往身侧一推,站起身,瞟了眼君苓紧握着君越的手,长袖一甩,便扬长而去。   君苓眨巴着眼睛,表情有些呆呆的,转头问:“重伯伯怎么又生气了?”   君威憋笑,低头吃着橘瓣不说话,心下却觉着格外畅快。   放眼这四海蛮荒内能让鬼修罗重陵这般憋屈的,估摸着也就小苓儿一人。当然这中间最关键的还是当事人这一副浑然不觉明显在状况之外的模样,这出戏委实精彩。   看着重陵离去的背影,君越目光凝重。   临行前,父君已将重陵与君苓之间的前尘往事系数告诉了他,虽然同他自己猜测的所差无几,但得到父君亲口承认的那刻,他还是吃惊的。   但吃惊归吃惊,他同帝君的情分不如父君来的深厚,所以父君可以放手让帝君与君苓之间的感情自由发展,但他做不到。   五千年前,若不是因为他经验不够,难掌大局,母后便不用以临盆之躯指挥作战,更不会因此染上鬼气,致使那日降世的君苓生来残缺,母后亦凤体大伤。   所以,他不管帝君对那个叫小五的姑娘是如何的情深意重,也不管帝君有多想弥补对那姑娘的亏欠,他只知道君苓是他最疼的妹妹,除非君苓自己想起那一世的记忆,再重新喜欢上重陵,愿意和他在一起,否则他绝对不会允许。   “帝君是这九重天上最清脩无为的神君,怎的会随便生气呢,定是苓儿你不小心看花眼了。”   君苓对自家大哥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有些瞠目结舌,但她亦明白此时再不能继续有关帝君的话题,不然以大哥对帝君莫名的敌意来看,她亦会因此被迁怒的,遂聪明地转移话题道:“今日,我在那人房里还找到那人……”   君苓在自己周身找了一圈,仍是没法想那股气息,心下有些疑惑,他难不成自己跑了?   “找到什么?”   君越看着君苓的神色,开口问道。   君苓摸摸的自己的脑袋,摇了摇头,心想等下问下重伯伯吧,或许他知道那股气息去了那里,但嘴上却说着:“今日,若不是因着鹰王突然出现,我原本是可以将那妇人擒住的。”   “鹰王?蚩蠡?”君威边吃着橘子边含糊道,“他怎的也会来凑热闹,莫不是那背后之人就是他。”   此言一出,立马换来君越的怒视。   君威缩了缩脖子,撇撇嘴,端起果盘,径直坐到了离君越最远的角落,才诺诺道:“我知道大哥同那鹰王关系不一般,可我就随便说说,随便说说,你用得着那般看我吗!”   君苓见状,露齿轻笑,道:“原本初见鹰王的时候,我也同二哥这般以为的。因此那妇人逃脱后,我的态度很恶劣,言语也不是很礼貌,但他仍是那副宠溺的模样。再者,他也说了他只是帮一个人的忙,事先并不知道会遇着我的。我以为他说的应该是真的,且不论他对鸟族的忠诚,单说他对母后的一往深情,我就觉着不会是他,也不应该是他。”   “可是小苓儿,你莫要忘了,你虽是母后所生,但同样是父君的骨血,那蚩蠡虽对母后一往情深,但对父君却一直很是不喜。你就不怕他因此设局害你,然后见被你拆穿又不得不那么说取信于你。”君威不顾君越接连投来的冷眼,分析道。   “他不会。”   “我觉着他不会。”   君越和君苓的反驳声同时响起,君苓看了君越一眼,率先开口道:“我觉着恨可以假装,但爱却不可以,他看我的眼神,同父君瞧我的,一模一样。这种眼神是装不出来的。”   君威闻言明显不信,帝君瞧她的眼神柔得都能挤出水来了,她还不照样没察觉,一口一个重伯伯的叫着。   君越看着君威眉眼的轻蔑,道:“君苓每千年所吃的固魂丹中,所需的那味百岁兰,是鹰王从蛮荒沙漠中寻来的。”   此言一出,君威吃橘子的动作就定在了空中。   百岁兰,是一种长在蛮荒最深处的珍惜植物,那里常年黄沙漫天,又有凶兽祸斗看护,想要摘取,甚是困难。   当年他同父君一起,与那祸斗缠斗了数日,受了不轻的伤才勉强摘得一叶,为君苓入药。   随后几千年,他一直以为是父君独自前去蛮荒取的那百岁兰,却不想那人不是父君而是鹰王。   如此一来,那鹰王却是不太可能做出伤害君苓的事。   但被惊着的明显不止君威一人,君苓的惊讶全然不亚于他。   “大哥,你怎的不早说这事,你都不知道,适才我讲的话有多难听。”君苓苦着一张小脸,神色懊恼,白玉般的葱指,不安地绞动着。   君越但笑不语,只是摸了摸君苓的鬓发,目色深长。   父君虽一直对鹰王喜欢母后这事耿耿于怀,甚至很是不待见他。但是那年父君在蛮荒的入口遇着重伤半死但手里仍握着那半截百岁兰叶紧紧不放的蚩蠡时,父君便明白,蚩蠡对苓儿的疼惜与爱护,远不比他这个做父君的少一丝一毫。   “大哥,我同你说话呢,你发什么呆……”   君苓的话音还未完全落,窗外的街道便传来一阵嘈杂声。   *   “救命啊,尸变了,杀人了,尸体杀人了,救命……”    喧闹的街道不知从哪蹿出一个衣裳残破,满身血迹的少年,一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嘴里还高喊着。     那少年很快便被巡街的差役拦了下来,那些差役将少年按在地上,拨开他额前的散发,才发现那人竟是镇上老仵作玄爷子新收的学徒,玄二。   玄二,人如其名,二得离谱,所以才会被玄爷子选中,继承仵作这件一般人不敢接触的胆量活。   可是,今日他不是同玄老一起去城南的义庄,检查那具新发现的尸体了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差役将玄二从地上扶起,才发现玄二稚嫩的左脸上,不知被谁划了长长的三道血痕,白白的新肉狰狞地露在外头,上面还沾着些草屑和黑色的不明颗粒,看着很是令人作呕。   视线往下,那脖颈处亦泛着紫黑色的掐痕。他身上的衣裳更是已经被划得成了一条条的破布,堪挂在身上,露出里面红色的亵衣,脚上的一只鞋也不知何时掉了,那模样看着甚是狼狈。   “玄二,你不是同玄爷子去检查那尸体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原本情绪已经所有稳定的玄二,在听到差役的问话后,身子就像抖糠似的颤个不停,结巴道:“诈……尸,诈尸,师师……傅,被她杀了。”   差役相视着对看了一眼,疑惑道:“玄爷子死了,这怎么回事?还有诈尸?莫不是今日才发现的那具尸体?”   玄二抓着自己的前襟,点点头,语调上带着哭腔,哽咽道:“就是那具尸体,我和师傅像往常那般……将工具摆放齐整,打算检查他的死因。可是我们才一转身,那具尸体就不见了……”玄二顿了顿,抬头看了眼正当空的太阳,才觉着身上那股刺骨的寒意褪去了些。   “不见了。尸体怎么会不见!”差役明显对玄二的话不太相信。毕竟诈尸,这种事情他们也只是听过,没见过。   “师傅以前说过,刚死没多久的尸身如果遇到黑猫从身下经过,是有可能会动的。”玄二抿了抿自己的唇,解释道。   玄二的师傅玄爷子在做仵作前,是个半吊子的神棍,素爱说自己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的抓鬼经历。可镇上没有人把那当做事实,一直以为那不过是玄爷子为了吹嘘自己而编撰的故事,平日里当志异故事听做做消遣也就罢了,从未有人将他讲的认真记在心上。   但玄二不一样,他虽二的很,可他相信自己的师傅年轻时确实应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因为他曾偷看过师傅锁起来的那些法器咒符什么的,他虽不太懂,但那些东西看着就不像凡品,所以每次玄爷子讲当年的事迹,他就听的格外仔细也记得格外清楚。   所以今日发现那尸体不见的时候,他才会亦步亦趋地跟在师傅身后,当时他就想着若生出什么意外,师傅可以救他,却不想最后,师傅是救了他,可自己却死了。   “玄爷子的抓鬼故事不是都是杜撰的嘛!”一旁有人质疑道。   玄二闻言,摇头,一把将自己的衣襟往下扯,露出脖颈的於痕,道:“这便是那尸体掐的,还有连同我脸上的伤痕一起,要不是师傅舍身相救,我也是活不成的。”说道此处,玄二的脸上已挂满了泪痕,那模样甚是悲戚。   *   君苓站在楼上,隔着人群,盯着那人脖颈上的於痕,神色晦暗,久久才道:“应该是那个妇人,昨晚她掐我脖子的时候,我便发现她的手异于常人,有六指。如今那少年脖子上的於痕亦是六指。再加上先前,她被我所伤,急需恢复元气,所以这桩事怎么瞧都像是她做的。”   君苓抓着窗栏的手指收紧,眼里含着水光,要不是因着她,那少年的师傅或许就不会死,都是她的错。   一双大掌揽上君苓的肩膀,将她拥进怀里,沉声道:“那并不是你的错。”   君苓纤瘦的十指紧紧地抓着那人的衣襟,身子不住的颤动。   从小到大,父君都将她护的很好,她从未遇到过这些事情。不管是刚出丹穴因她死去的店主,或是今日被身死的客人,还是如今这少年的师傅,虽非是她有心,但桩桩件件皆与她相关,这种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的复杂心境,让她整个人很是混乱。   哭了许久,君苓才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开口道:“重伯伯,我想亲自抓到那个背后的人。”   那眸子带着水汽,却异常的透彻,眼睛里的坚定与执拗同小五那般的相像。   重陵压根不会拒绝,也舍不得拒绝,遂摸着君苓的发旋,很是慎重的点了点头。   而两人的背后,君越眯着眼,虽看着面色如常,但那溢出的茶水却揭示他此时内心的不悦。   君威含着橘子,看看君苓和重陵,又转头瞅瞅君越,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怎觉着这戏的走向越来越奇怪了呢? ☆、背后之人,是个熟人   惨白的月光,透过层层飞扬的纱幕,照进昏暗的内室,映出一室的斑驳。   一道微懦的声线从纱幕后,突兀地响起。   “属下该死。”   纱幕之后的阴影交界处,跪着一个佝偻的身形,那句属下该死正是出自她的口。   阴影里,有一道男女不辨的声线悄然响起:“你确实该死,我已说过,那人现在绝不可碰。梦煞,是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嘛?”   名唤梦煞的那人,闻言,轻颤着将身子伏得更低,急声惶恐道:“属下不敢。”   “不敢?连凤族的小殿下,你都敢惹,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既然选择做一条狗,就要给我乖乖听话,我有办法将你从那个鬼地方弄出来,便同样有办法将你再送回去。”   随着最后一字的落下,那梦煞便被一道无形的力,紧紧锁住了喉颈。   “咳咳……属下……知错,还望……主人……手……下留情,饶了……属下。”梦煞双目突张,面色发青,五指紧扣着自己的脖子,求饶道。   “饶了你!”那人声线上挑,随后话音一转,道,“鹰王,意下如何?”   鹰王蚩蠡,缓缓从纱幕中走出,面上带着事不关己的闲适,眼尾微微扫过快窒息的梦煞,轻吐:“本王只是路过。”所以请随意。   阴影中人,冷哼了声,衣袖一摆。那梦煞便似破布一般飞了出去,撞裂了门栏,在地上连滚了数圈,扬起无数飞尘,才勉强稳住身形。   梦煞强忍着不断上涌的腥意,撑着身子,单膝跪地,拱手恭敬道:“多谢主人不杀之恩,多谢鹰王不杀之恩。”   蚩蠡闻言,剑目微眯,挑眉不解道:“本王何时说过,不杀你了。”   话音刚落,那梦煞便已被外力拧断了脖子。   同时,一道蔚蓝色的冥火在梦煞的尸身上,汹汹地燃烧着。冥火里,有一道黑气剧烈地蠕动着,发出一道道凄厉的惨叫,那便是梦煞的原身。   冥火烧了许久,那黑气才完全散去,而梦煞的尸身则完好地仰天躺在地上,头颅无力地垂下一旁,月光下,清晰可见其面部那两个黑漆漆的深洞。   “鹰王这又是何意?”   蚩蠡敛下眼睑,嘴角微扬,“本王答应你的事,已经做了。再之后,本王做什么想什么,亦与你无关。”   “无关?”阴影中人,缓缓从暗处踱步而出。   那人裹着黑袍,全身寸肌未露,只余一双看着甚是锐利毒辣的眼睛,忿忿地盯着蚩蠡。带着黑色金丝手套的手,缓缓将那面巾揭下,露出一张同白宛一般无二的脸来。   蚩蠡看着那张与白宛长得越发相像的脸,面上闪过一丝复杂,喃喃道:“纞儿,你这又是何苦呢。”   “何苦!鹰王这话问的好生奇怪,我为何这般,难道鹰王真的不曾明白嘛。”那人手一扬,黑袍便已离身,月光下,那如玉的洁白身子,□□得站立在飞舞的纱幕间,美得窒息。   在黑袍离身那刻,蚩蠡便已及时转身,但那完美的身躯却还是映在了他的脑海,更何况那身子还有张他魂牵梦绕的脸。   “怎么,堂堂鹰王蚩蠡也会有怕的时候?”那人踩着优雅的步子,靠近蚩蠡。   温热的气息带着女子特有的香气在蚩蠡的脖颈间轻拂,涂着豆蔻的玉指爬上蚩蠡的侧脸,一寸寸地轻抚着,不着寸缕的娇躯磨蹭着蚩蠡宽广的后背,似水蛇般的蠕动。   “阿蠡哥哥,阿蠡哥哥。”红艳的丰唇在蚩蠡的耳边轻声地唤着白宛在未出嫁时对他的称呼。   声色软暖,尾音上扬,就连那声调都与当年的白宛唤得一模一样。   蚩蠡的嘴角,轻讽地上扬,抓住那人欲伸入他衣襟的纤手,冷声道:“学得再像又如何,纞儿你始终不明白,本王要的究竟是什么?”   那人面色一凝,美目微滞,但很快便娇笑道:“那鹰王可否告诉纞儿,鹰王究竟喜欢的是什么?”   说话间,那白皙纤瘦的长腿,已缠上了蚩蠡健硕的腰身,双腿交扣,便整个人悬挂在了蚩蠡身上。   蚩蠡目视前方,面色不改,只是那越发紧绷的身子却揭示他此时的隐忍。   两人的身躯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亲密地贴合着,彼此的体温心跳,亦系数落入对方的掌控。   那人单手撑着蚩蠡的肩膀,周身泛着微微的红色,纤腰缓慢地上下摆动,性感的唇瓣微微张合,轻吐着暧昧的呻·吟,一副痴迷沉醉的模样。   “蹭够了吗,蹭够了就下来。”   蚩蠡的声线波澜不惊,全然不受眼前这赤身尤物的诱惑,月色中,那眼神更是清亮得可怕。   那人身形一滞,将头埋进蚩蠡的脖颈间,掩去面上无尽的落寞。   许久,才慢慢地从蚩蠡身上爬下,默默地捡起地上的黑袍,裹覆住自己的身躯,低声道:“你走吧,这次是梦煞自己活该,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我无话可说。”   蚩蠡转头,看着那人站得笔直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微微所有松动,轻声道:“那个梦杀术,太过凶残,你……莫要再用。”   那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冷笑,讥讽道:“怎么怕我又误伤了你珍爱之人的女儿,还是……你也在担心我?”后一句说的很轻,亦很卑微,若不是夜色太静,那便会成了自喃之语。   “你父君曾将你交付于本王,那本王便对你有一份责任。”   “责任?”纤瘦的身躯不住地颤抖,那人转身,赤红的眼眸定定地瞅着蚩蠡,狂笑不已,“责任,全是责任,呵呵呵,真是可笑。”   蚩蠡看着女子癫狂的模样,目色染上了一丝清愁,“纞儿,你……”   那人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痕,面容悲戚,久久,才启唇,声线里带着无尽的酸楚与绝望:“鹰王你不用再说。经此一遭,纞儿明白,自己在鹰王心中的分量,日后定不会那般不长眼,再次招惹凤族中人,鹰王大可放心。”   说完,便美目紧合,一副不想再详谈的模样。   蚩蠡看着那决绝的小脸,微微叹了口气,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使了个咒术,连同那死去的梦煞,走了。   直到确定蚩蠡真的离开,那人才瘫软下身子,捂着脸,蜷缩着身子,哭出了声。   然后从她适才所站的阴暗处,再次踱步走出一人,亦是同样的黑袍遮身,但光从身量来看,却是高出不少。   他在那人跟前站定,弯下身子,将那人怜惜地拢进怀里,轻拍着那人的背,沙哑的男音在夜色里缓缓地响起:“纞儿,从今往后,你便只是我一个人的纞儿。”   夜风从门外吹过,内室的纱幕轻扬,将那相拥的两人缓缓遮掩,只余一地惨淡的月光。   花开两只各表一头。   那边,蚩蠡带着梦煞的尸身施了个术法,便到了白日里见过君苓的客栈。   因着中午玄爷子那桩命案,君苓和君威皆跟着差役去了那义庄,说是要去找什么蛛丝马迹,便一直未曾回来。   而重陵自君苓哭过后,便也不见了影踪。   至于客栈里的客人,皆被那玄二说的诈尸之论,吓得不轻,在天黑前便都纷纷退了房,去了隔壁的客栈。   所以此时客栈的二楼,只有君越一人在。   烛火下,相视的两人,一个俊美,一个儒雅,若不是地上还躺了个死人,那画面应甚是养眼。   隔着跳跃的烛火,君越看着眼前容颜依旧的男子,瞟了眼被随意仍在地上的那具尸身,皱眉道:“蚩叔,这是何意?”   蚩蠡面上带了一分讶异,开口:“怎么苓儿那丫头,什么也没同你说?”   君越蹲下身子,检查那人的尸身,那是具死了已有些年岁的腐尸,但因为她此前曾修炼邪术,所以尸身保存的很是完整,宛若刚死的人,甚至还带着死后的余温。若不是仔细查看,一般很难发现。   “她便是那人!”   视线瞟及那人蜷缩的右手上多出的一截手指,君越便已完全相信,这便是君苓说的那个梦里的妇人,亦是那个掐了玄二的诈尸。   只是,为何这鬼妇的尸身会由鹰王蚩蠡送来,莫非……思及此处,君越的眼神微变,直直地盯着蚩蠡,问:“蚩叔从何处找到的此人?”   “这很重要?”蚩蠡反问。   君越站起身,走至房间的一处,净手。随后,才轻声道:“那蚩叔可认识那施术之人?”   那眼神很清澈,表情亦很诚恳。   蚩蠡看了君越几眼,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找了个位子坐下,径自替自己倒了杯茶,许久才开口道:“白日里伤了苓儿,实非我本意,所以唯有这般,才能稍安我的心。”   此言一出,室内便是冗长的寂静。   君越张嘴想问些什么,可看着蚩蠡那凝重的侧脸,终是什么也没说。   “安你的心?还是想安我们的心。”   在外边听了许久的君威,却不似君越这般善解人意,一脚踹开了房门,看着蚩蠡的眼神很是不善。   “我就说他不是个好人,你们一个两个地偏生那般相信于他。现在呢,他明明就知道,那施术者是谁,却只带了这替罪羔羊来。适才话语间,竟还全是让大哥看在他的面上,莫要再追究此事的意思。小苓儿,你拉着我做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君苓捂着君威的嘴巴,面色尴尬地看着鹰王,歉意道:“那个……鹰王,我们真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我们就偷听了,怎么着吧!”   君威扯着君苓的手,不忿道。 ☆、投怀送抱,附赠香吻   “二哥,你就少说两句。”君苓气急,头一回觉着自家二哥是个愣头青。   蚩蠡听着君威的话后,便一直未说话,只是愣坐在那,盯着茶杯,面容肃然。   君越虽懊恼君威言语的直白,但他心里亦明白君威说出了他们三人心中的疑问。或许他是碍于往日的交情不便明说,君苓则是碍着那百岁兰之情不好说,所以,他们在适才那种情境下只能沉默。   因为蚩叔明白他们不会为了他的一面之词就放弃追查那幕后之人,而他们亦明白蚩叔不会将那人的身份相告。既然彼此都有坚持,如果再一味深究,他怕伤了彼此的情谊。   但如今君威已将话挑的如此透彻,或许,也并不全都是坏事。   “若二殿下执意追究背后之人,那便当本王就是那人吧!”   良久,蚩蠡长叹一口,定定地回望着君威,一副任君处置,无所谓的模样。   “蚩叔!”   君越看着蚩蠡,很是头疼,他就怕出现这样的情况,结果……唉!   “哼,鹰王莫不是觉着,这背后之人是谁都可以随意当的。”君威很是讥讽地瞅了蚩蠡一眼,继续道,“我是不知道,鹰王你是怎么亏欠了那个人,决定替她顶包。但是如果鹰王此时心中还有分正义与热血,就不该说这样的话。不过没关系,即使鹰王不说,我们也会自己找到那人的。”   君苓站在君威的斜后方,望着自家二哥坚毅的侧脸,以及那眸子里散出出来的坚定,神色微怔,原来二哥也有这般认真好看的模样。   蚩蠡看着君威,眼里微露出一丝欣赏,也对,君威终是她和他的孩子,怎么着都不会是个差的,遂道:“既然如此,那么本王静候二殿下佳音。”   说完,淡淡地看了君越一眼,便起身踏出了房门。   直到鹰王的身影再也瞧看不见,君威才侧身靠近君苓,挤眉弄眼,小声嘀咕道:“小苓儿,二哥方才是不是很好看啊。”   君苓汗,不耐烦地将君威的脑袋推离自己的身侧,不客气地道:“好看你个大头鬼,蠢死了。”   一脸的鄙夷。   果然,还没正经一会就又这般不着调了。适才一定是她眼花了,所以才会觉着二哥不错看。   “小苓儿,你莫要装了,我都看见了,你的眼睛都直了。”君威伸出两指,比了比自己的眼睛,笑得甚是猥琐。   君苓恼怒,反手拍了君威的手,那两指便正中君威,君苓先是一愣,随后失笑道:“这就叫活该!”   “小苓儿,我恨你。”君威捂着眼睛,哀怨道。   君苓闻言,秀眉一挑,甚是倨傲地看着君威,不屑道:“那正好,反正现在我也不是很喜欢你。”   那摇头晃脑,一脸得瑟的模样,让站在楼梯阴暗处的重陵,神色一滞。   鹰王蚩蠡的事,君苓先前并没有同他说,或许是觉着是鸟族中事,与他说不太合适。   但不管什么原因,她既然不想告诉他,那么他便假装不知道,所以今夜蚩蠡现身那会,即使他已身在客栈,却还是隐起了自己的气息。   随后,他便看见她同君威两个人神色难看地进了客栈,得知蚩蠡的存在后,也不进房间去,反而同他一般也藏匿起了气息,猫在门口,正大光明地听。   只是这两个小傻瓜一定不知道,里面的两个早就发现了他们,不然又怎么会让他们俩平安无事的听完全程。   不过蚩蠡,那只小秃鹰,没想到他居然认识那个会使梦杀术的人,那么昨日被他察觉之时,阻断他灵力追踪的力量之一便是他哦!那么阻断他的力量中还剩下的那股又是谁呢!   黑暗中,重陵的眸子显得格外的澄亮。   “你们俩闹够了没有?”   君越的声音很响,尤其是在深夜,那声怒吼,惊得店小二,衣裳不整只穿着一双鞋子,便急急忙忙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手里拿着照明用的一小盏油灯,探头看了看二楼上微弱的灯火,面色有些犹豫,似在决定要不要上去。   “发生什么事了?这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店家披着外衣,拖沓着鞋子,打着哈欠,一脸不耐地亦从后院跑了上来,看到自己伙计站在楼梯口一副探头探脑的模样,便一个气不顺地给了他后背一记响亮的巴掌,怒道,“出事了也不知道去看看,我白给你饭吃了。”   那店小二本就因着白日里发生的事有些胆怯,被店家那一记巴掌一打,手一个不稳,那油灯便咚地一声掉在地上,灭了。   周围除了楼梯口的那微弱灯光,便只有从天窗投射进来的月光,惨白的月光照在店家狰狞的脸上,更是吓得店小二一个腿软,跪趴在了地上,整个身子不住地颤抖。   “你个没出息的,就这点胆子。”   因着客人都退房住到了隔壁,害他损失了不少银钱,店家一直很恼火。如今算是找到了由头,发泄情绪,扯着店小二的耳朵,一通好骂。   店家聒噪的怒骂声,完全打断了重陵的思绪,重陵抬头瞅了眼那仍在涛涛不绝的某人,心下不喜,便随手使了个静音术。   一时,那店小二便只看见自己东家张张和和的大嘴,却压根听不到他究竟在说什么。心下便很是疑惑,莫不是东家也招惹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如此一思索,那店小二看着店家的眼神就显得越发惊恐了些。   店家骂了一通,便也消了气,看着店小二那怕得都快晕过去的无用模样,也不好再说什么,怕若又把他吓死了,他这店便是真的不用开了,遂伸手,想将他从地上拉起。   可谁知,他的手还未触及那小二的身子,那小二便,大叫一声“鬼啊!”随后,更是连滚带爬地,一溜烟地没影了。   店家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神色愣了愣,许久才嘟囔道:“那家伙莫不是真见鬼了吧!”   此言一出,店家便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拢拢自己的外衣,警惕地转身在在四周看了又看,待发现没任何异常之后,才踏着步子往后院走去,嘴里还一个劲地嘟叨着:“俗话说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那小子定是往日亏心事做多了,所以才会那般怕,像我一身正气凌然,有什么好怕的……”   店家那话还没叨叨完,背后便很是应景地响起了一阵急促地敲门声。   幽幽的女声从远处传来,“奴家如今敲门了,为何官人还未来给奴家开门呢。官人……”   若是平时,店家定会觉着这是艳遇,但今日再他刚说完那番话后便真有人敲门,还有女声传来,委实有些不太寻常。   只见那店家的步子先是一顿,随后便大叫一声,哧溜烟地消失在了大堂,那速度比之先前的小二,一点不逊色。   “切,还说自己一身凛然正气,还不照样跑得比谁都快。”一道清丽的女声从楼梯上传来,随后一张秀丽的小脸便探了出来,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奸笑。   “重伯伯,你还不出来嘛,我都看见了。”   君苓双手背在身后,一步一顿地往下走,目光在不是很亮堂的大堂里,张望着。   “还奴家,你又胡闹。”   重陵突然在君苓的背后出声,饶是君苓知道重陵在这大堂,也还是被吓了一跳。   脚下一乱,随后身子便已直挺挺地摔坐在了楼梯上。   君苓皱眉着,哭着小脸,哀怨地瞅着那位从阴影处走出的帝君,哽咽道:“重伯伯,我说过背后吓人会将人活活吓死的。”   虽然她还没死,但是她的屁股好疼,可是当着帝君的面,她又不好意思去揉,委实是疼死她了。   重陵也没想到,这丫头居然会被吓得摔倒,奈何那变故又发生地太快,他压根来不及出手,她就已经坐在楼梯上,冲着他满脸哀怨了。   但听着刚才那声响,这一记她应该摔得不轻,心下很是心疼,遂一面伸手,一面柔声道:“很疼吗,要不要帮你揉揉。”   此言一出,君苓和重陵的动作皆是一愣。   重陵讲完才意识到刚自己说了什么,心下暗脑,君苓这次明显摔在……女子的敏感部位,他居然同她说帮她揉揉,委实有些失言了。   而君苓亦睁着杏林般的美目,直直地望着重陵,面色微红,帮她揉揉,重伯伯是还将她当做三四岁的孩子嘛!   虽俩人想得不太一样,但都很默契地选择跳过此茬。   君苓扶着重陵递过来的大手,一撑,勉强站了起来。   但因着这跤摔得委实不轻,君苓觉着那一片火烧火燎地,而且好似膝盖那也磕碰到了,适才坐着还不觉得,如今站着,竟是这般的疼。   腿吃不住力,身子一晃,便往旁边歪曲,而重陵在将君苓拉起身那刻,已伸手在她的腰后虚护着,君苓这一歪,便使得她的纤腰完全落入了重陵的手掌。   那温软的触感隔着衣裳,传入重陵的感官,那份记忆里的纤瘦和软暖,让重陵先是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握着君苓腰肢的手臂下意识地往回收紧。   再加上情急中,君苓亦伸手扯住了重陵的衣襟,两厢受力,君苓被直直地向重陵摔去。   君苓眨着眼,神色迷惘。   重陵的身子亦有些僵硬。那些年,他和小五,什么亲密的事情没有做过,可是如今君苓只不过是亲碰了他的脸颊,他就像个愣小子一般,呆呆的,连手和脚都忘了该怎么摆,整个人定在那,完全忘了反应。   “哇,小苓儿,你这是在表演投怀送抱外加如何附赠香吻嘛!” 作者有话要说:  君苓的第一个吻哦!发展会不会快了些,今天白天才刚抱过,晚上就亲了。 ☆、梦过无痕,旧事重提   “哇,小苓儿,你这是在表演投怀送抱外加如何附赠香吻嘛!”   一道戏谑的声线在楼梯口响起。   君威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挺拔的身影映在楼梯上,长长的影子,罩住了重陵的眼,亦遮掩了那一刻他眼里的薄怒。   原来她竟真的亲到重伯伯了,君苓捂着自己得红唇,神情有些忐忑,微低着头,不敢看重陵的神色,水汪汪的明眸里写满了懊恼与羞愤。   如果知道会不小心亲到重伯伯的侧脸,那适才她一定……一定……不会使那么大的力的!更可恨的是自家二哥,他这么说,搞得她好像是个色女子似的,委实丢尽了脸面。呜呜……她着实没脸见人了。   重陵看着昏暗灯光下,某人如玉般的耳垂映染上的绯红,眼眸里浮起炫目的流彩。   “君威此言差已,是重陵一时情难自禁,轻薄了苓儿。虽与苓儿早已有了婚约,但如此行事,委实是重陵孟浪了。”   那字句铿锵有力,在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君苓抬头,愣愣地瞅着他,眉头微缩,眼里带着一丝疑惑。   “重伯伯你……”   重陵看着君苓那想问又不敢开口得局促模样,轻笑着,在君威看不到的地方,在她的掌心轻划着。   小笨蛋,莫不是你要承认确实是你轻薄的我!   君苓摇头,小脸上带着丝丝委屈,鼓着腮帮子,反手写道:那是意外,才不是我……那个你。   君威虽看不到两人的反应,但适才重陵的话却着实把他吓得不清。刚才那姿势虽然两人分开地很快,但他看得却很清楚。明明是小苓儿没站稳不小心倒向了帝君,不小心亲着了他。   只是帝君明明可以解释,却为何顺着他的调侃,将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这点他着实有些想不明白!难道是间接表达情意,可是在这种时候,小苓儿那种异于常人的思维,估计应该体会不到的吧?   “帝君确是孟浪了,苓儿情窦未开,何来婚约,还望帝君自重。”   君越突然从转角处现身,先是狠狠地剜了君威一眼,随后才转身望着重陵,只是那眼神,深黑地恐怖。   君威无辜地撇嘴,摸摸自己的鼻子,暗道,他这是被迁怒了?   君苓闻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苦着张脸,慢吞吞地转身,偷偷地抬着眉眼看着自家大哥,不安道:“大哥,你怎么也出来了?”   “上来!”君越剑眉一挑,冷冷地看着重陵还护在君苓腰侧的手掌,眼里的风暴更甚。   君苓无措地闭眼,不就是意外而已嘛,为何会搞得这么麻烦?   推开重陵欲搀扶她的手掌,微微摇了摇头,伸手扣住那木质的扶栏,一步一顿地慢吞吞地往上走着,纵使那腿疼得不住地发颤,她也咬牙强撑,不敢吭声。   短短的十几个台阶爬完,君苓的额头便已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一张小脸更是白的可以看清肤下微红的纤细血管。   君威眼疾手快地将身形不稳的君苓护在怀里,疼惜地看着她咬得殷红的唇瓣,埋怨地瞪着君越,看了许久,终是先将君苓扶进了房间。   “大殿下,很不喜欢本君。”   重陵尾随着君苓的步子上楼,在君越的一侧站定,看着君苓房内的灯慢慢亮起,投影出她一拐一拐的身影,才转身看着君越,如是道。   那话虽问的随意,但散发出的气场,却是很凌厉。   “君越以为,我表达地很明显。”黑眸桀骜地一抬,邪邪上扬的唇角,很明显的挑衅。   “那便好。”重陵闻言,眸子微阖,掩去满目的戾气,抬手拂去肩上并不存在的尘埃,太眼那刻,眉眼间已是一派温和,只是那话语却并不友善:“本君对你也甚是不喜。”   君越看着那抹赤红的身影缓缓远去,狭长的利眼微微地眯起。   那一夜的事,仿佛如众人午夜时做的一场梦,纵使波澜,纵使绮丽,最终梦醒便忘得干净。   君苓捧着白色的小汤碗,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店家特别附送的鸡丝小米粥,一边微抬着眉眼打量着饭桌上的其余三人,眼珠子滴溜溜地打着转。   那鸡丝小米粥,火候掌握地刚好,小米煮得软糯,鸡丝亦嫩滑适宜,就连撒上去的葱花都沾着清晨的第一缕露水而显得格外清香翠绿,看的出着实花了店家不少心思。   想来昨夜里那一闹,委实把店家吓得不清。   君威对吃的不是很挑,但也尝得出今日的菜色以及味道比之昨日的,好的不是一星半点。几碗粥下肚后,才探身靠近君苓,耳语道:“你昨日里,对那店家做了什么?今日他为何对我们这般谄媚?”   “二哥为何这般问。”   君苓转头,水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君威,神情很是无辜。   “小苓儿,在我面前,你就莫要装了。昨日在大哥发火后,你就偷偷找了借口出去了。之后我就听见那店家甚是凄厉的鬼叫。当时大堂就只有你和帝君在,不是你,难不成还是帝君不成?”君威一副我都知道你莫要狡辩的模样。   君苓咂舌,将目光幽幽地转向帝君,什么叫“不是你,难不成还是帝君不成?”就是他好吧,明明是他先使了那个静音术,把那个店小二吓得半死,她只不过是敲敲了木板,随便讲了几句而已,如果不是那店家心里有鬼,定然是不会被她的小伎俩吓到的。   重陵接收到君苓炽热的目光,抬起头,眉梢微抬,眼里写着疑问。   “用膳的时候,就不要随便说话。”君越夹了筷酱菜,眉眼邪邪地瞟了君威一眼,满是警告。   君苓咧嘴,对着被迁怒的君威做了个摊手的动作,伸手戳了戳君越的胳膊,担忧道:“大哥,你还好吧!我怎么觉着你最近很……奇怪哎,以前就算我跟二哥闯最多的祸,你都没有像现在这般哎?”   君威在一旁忙点头,昨晚也是,连他都发现小苓儿受伤了,可是这家伙居然能眼睁睁地就看着,看着小苓儿一个人走上来,事后居然连他给小苓儿疗伤都不闻不问,这委实不太像他。   君越夹菜的手一晃,那酱菜便落在了桌面上。   “几位客官,不知……小店这鸡丝粥,可还令你们满意。”店家的突然出声,打破了众人间的沉寂。   君苓回头,便看见店家笑得满是褶皱的脸。那表情,热情得都有些……吓人了。   “店家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但说无妨。”重陵将碗放下,直起头,淡淡道。   店家闻言,笑得更欢,双手无意识地交互揉搓着,“这位爷真是好眼力。”   君威囧,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这道理他都明白,虽说你不至于干那些,也干不成那些,但是终究该是有有求的吧!   店家看了眼喧闹的街道,突地神色紧张地凑近身子,低声道:“各位也知道,因着昨日早上在这大堂发现了死人,中午那玄爷子又因着那死人出了事,所以这店啊,被……人传得不成样子了。只有你们几位还愿意住在店里,如今你们没事,便是最好破除谣言的证据,所以……”店家的视线在四人之间来回,神色带上了丝丝尴尬。   “店家不会是想让我们在这里多住几天吧?”君苓双手托着下巴,眉头一皱,为难道:“可是,再过几日便是父亲的生辰,我们要同伯伯一起赶回家替父亲庆贺的啊”   那表情,装得甚是像,有一瞬,就连君威都差点以为,他们是真的要赶回去替父君庆祝寿辰。只是君苓这般这话,他怎么觉着好像在哪里听过见过?   君威摸着自己的下巴,暗暗思索。   店家面色一黯,难不成他这店是真的保不住了?遂将目光重新投向头发全白的帝君道:“这位客官想必就是小姑娘口中的伯伯了吧,小人知道这个请求有些强人所难,但各位客官看着便不是那一般之人,所以还请助小人一助啊。”   君越挑眉,含笑看着重陵,眼里带着淡淡地嘲讽。   嗯?店家的反应让君苓一愣,戏本上不是说,那般将自己的难处明说,店家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就会满足他们的要求的嘛?   重陵淡淡地看了君苓一眼,才对店家笑道:“店家这粥不错。”   只一句,那店家亦是在生意场上的人精,便明白了其意思,脸色一喜,连声道谢。   君苓看着店家的背影,撅着嘴,不满地嘟嘟道:“什么破戏文,都是诓骗我的。”   随后,一个栗子便落在了她的头上,“我就奇怪,你从哪学得这乱七八糟的鬼主意,原来竟都是那戏文。所以连逃婚也是从那上边看来的哦。”   君威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君苓压根不敢去看重陵的反应,自从出了丹穴相逢后,他们便很默契地跳过逃婚这一茬事,缄口不提。如今竟被二哥这般大大咧咧地提了出来,况且之前她还写了那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让紫苏送去,这样一来,重伯伯怕是也要误会了吧!   她真真是被二哥害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哥是他们感情升温的加速器,大哥就是急冻冷速气。。。 大哥这样也是为了君苓外加一点点恋妹哈哈哈!!!绝对不是所谓的男配,放心,我不乱伦的。。 ☆、兄妹分歧,梦魇再现   “戏文?呵,居然是因为戏文。”重陵微抬眉眼,定定地看着君苓,神情看不出一丝波动,就连那如深渊般不可测的黑眸亦是平静得很。   君苓知道,重伯伯定然是想起她之前托紫苏送去的那封解说信,当初所有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如今都成了明晃晃的欺骗,怕重伯伯误会她一心胡闹,遂急急地开口想解释,但是重陵却已经敛下眼睑,微低着头,节骨分明的长指,一下一下地缓缓敲击着桌面。   那声音甚是清脆,系数落在君苓的心间,却显得愈发沉重的。   君威忐忑地瞅着小苓儿的表情,心下暗恼,他貌似好像真的说错话了。   “重伯伯,我真不是因为看了那戏文才……”君苓那话还未讲完,便已被君越打断。   “苓儿你确实太胡闹了,纵使你不喜帝君,不满天帝乱点鸳鸯,但是逃婚确实是太过了。”君越故意将不喜两字咬得格外清晰,低头慢条斯理地品着茶水,趁机掩去嘴角那抹轻讽。   重陵敲击桌面的动作猛地停住,抬头,深深地瞅了君苓一眼,随后便拂袖扬长而去。   君苓愣愣地收回空无的手,愣愣地看着那抹红衣银发的身影渐渐远去,心里莫名地委屈,明明不是那样的,可是为什么不听她解释。   “小苓儿。”君威从没想到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语,竟会闹到如今的地步,心下满是懊悔,这下估摸着小苓儿要好几天不理他了。   君苓回头,眉眼间带着若有若无地怒意,看着低头抿茶的君越,红唇轻启:“大哥,这下,你满意了。”   “苓儿,你又胡闹什么?”君越黑眸一闪,脸上的表情不怒自威。   手里的茶杯,被重重地放下,浅黄色的茶水溢出杯口,沿着桌子,缓缓地流淌。   “我胡闹,是大哥你蛮不讲理才对。”君苓冷哼着,一滴晶莹的泪水无声地从她的脸颊滑落,落在深褐色的桃木桌上,溅起小小的晕痕。浓密的睫毛沾染着点点水珠紧阖着,秀气的柳眉微蹙,整个人流露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是那种心神俱疲后无意流露出的无力。   那种神情让君越的心微疼,伸手想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却被她偏头躲过,君苓的躲避,让他眼里的风暴更甚,握着桌沿的葱指无意识地收紧。   君威见状,心下惊愕,已全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本以为,小苓儿纵然生气也不过就是随便发发脾气什么的,却不曾想,她竟是气哭了!   这下委实是闯祸了。只是小苓儿莫不是气晕了,怎么这脾气竟是冲着自家大哥发的?   一时,大堂内的三人,神色各异,但散发出来的气场皆是别轻易惹我的冰冷模样。   店小二战战兢兢地站在三人中间,僵硬地擦拭着桌上的茶渍,神色悲戚。   店家说这几位是贵客,要他一定要伺候好,只是这摆明了就是为难他吗!呜呜,他好像甩犊子不干啊!   许久,君苓才睁开眼,绝强地梗着脖子,低喃道:“我不知道大哥究竟是怎么了?也不清楚你和重伯伯之间发生了什么?若是因着……”她一哽咽,“大哥不可不必,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也清楚我在干什么,可是大哥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嘛?刻意制造误会,歪曲事实,你这样与市井那些妇人又有何区别!”   那经泪水浸润的眸子黑亮得可怕,就那般定定的看着君越,眼里的倔强那么的明显。   “小苓儿,你胡说什么?”君威紧抓着君苓的肩膀,俊脸上亦带上了丝丝怒气,这丫头不会是气疯了吧,这种话怎么可以随便说。这也委实太伤大哥的心了吧!   君越闻言,冷笑:“所以苓儿你这是在迁怒于我。”   “迁怒,苓儿怎么敢!”说这话时,君苓已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神色已不带一丝波澜,淡淡地看着君越,开口。   “哼,你不敢,你不敢还有谁敢。”君苓的态度亦惹火了君越,挺拔的身姿倏地站起身,怒视她道,“为了那个所谓的重伯伯,你都敢说我似同妇孺,你说你还有什么不敢。”   君威看着两人,甚是头疼,往昔只有他和小苓儿吵架,大哥劝架的份,没想到今日身份互换,他反而觉得更棘手。   君苓长舒了口气,摇头道:“大哥,是你说的偏见会使人狭隘。我不清楚为何你对重伯伯的态度会有这般大的转变,也不想猜你的变化是不是和那部分你不愿意告诉我的故事有关。我只是不想我喜欢的大哥变成一个我完全陌生的人而已。”   君苓说完,便拉着有很多话说的君威走了。   外面的大街,人声鼎沸,熙熙嚷嚷,但客栈内却静的可怕,压抑地令人窒息。   店小二早已受不了那种诡异的气氛躲到了后堂,只敢远远地张望,根本不敢靠近。那客官的脸色委实太吓人了。   “唉,小苓儿,你适才说那话,过分了吧?虽然这两天……大哥确实有些不太对劲,但是你适才也确实过分了。”被君苓强迫拉到房内的君威,面上带着不认同。   “嘘。”君苓冲着君威做了个噤声动作,便回身将房门紧闭,随后还趴在房门上听了会,确定大哥没有上楼后,才坐在房内的凳子上,拍着自己的胸脯,喃喃道:“刚才,委实吓死我啦,大哥的眼神好恐怖,差一点我就撑不下去了。”   双手有些打颤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急急地灌下,她现在需要压惊。   君威一脸的狐疑地盯着君苓瞅了好久,随后才皱眉道:“你故……意的?”   那话还未完全出口,他已被君苓严实地捂住了嘴。   “叫你小声点,小声点,你还喊那么大声。”君苓默声,冲着君威做了个张牙舞爪的狰狞表情,眼睛狠狠地瞪着他。   君威把君苓的手拿下,才神色幽深地道:“适才你故意的,为什么?难道只是因为大哥把那帝君气跑了。”   说完便已挨了君苓的一个栗子。君威吃痛,怒视,却只收到君苓挑衅的眼神。   “还你的,要不是你这张破嘴,提什么戏文,我用着使这苦肉计嘛。”要知道,为了挤出眼泪,她暗自掐得自己好疼的。   君威自知理亏,便乖乖地闭嘴,听她说。   “大哥这次来,我就觉着他讲话总是带着刺,原本我还以为他是生我气,所以才这样。可是昨晚,连你都发现我受伤了,结果他居然可以那么狠心就这么看着我自己爬上来,而且还不让你帮,当然也不允许重伯伯帮我。如果只是因为生我气就这样,也委实说不过去啊。”君苓一副你说是吧的模样。   君威点头,好像确实是这样没错,昔日,小苓儿把大哥最爱的那尾锦鲤鱼抓来吃了,大哥也只是摸着苓儿的头,笑着问她还要吗,这次,这般,好像,确实是怪了些。   “而且适才,大哥就更奇怪了,我明明可以跟重伯伯解释逃婚和戏文的事的,他却故意要那么说,好像是在故意告诉重伯伯,我就是因为不喜欢他所以才逃婚的。”君苓一手怀胸,一手摸着自己的下巴,眼神微眯。   “难道你不是因为不喜欢帝君做你的夫君才逃婚的嘛!”君威有些发懵,她既然不是因为戏文,觉着好玩有趣才逃婚的,那么不就只有这个理由了嘛!这厮压根把小苓儿当初是怎么忽悠他,让他带路出丹穴的这茬,忘得一干二净了。   君苓无语,抚着自己的额际,无力道:“二哥,你是要气死我啊,我逃婚是假,出来玩才是真的。你不都知道的嘛,还有拜托你抓住我说话的重点好吗?”   “对哦。”君威有些尴尬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一脸的恍然大悟,“我们现在说的重点是你为什么要对大哥说那样的话。”   对自家二哥偶尔流露出来的蠢萌,君苓已无力在吐槽什么了,继续道:“我觉着,大哥一定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然后这事还一定跟重伯伯有关,或者跟我也有关系。不然你想啊,之前大哥有多崇拜他,你我又不是不知道,如今不单话里有话,还阴阳怪气的,就好像帝君抢了他什么东西似的,那感觉,太违和了。所以,我要让两人重归于好。这样我和你也不用在中间做夹气包了。”   君威摸着自己的下巴,对君苓的说法很是赞同,这两日他委实被迁怒了好几次,想想着实无辜。   不过大哥对帝君得转变,莫不是因着大哥也发现了帝君对小苓儿的感情,所以才看帝君各种不爽。可是不应该啊,假若帝君真的娶了小苓儿,他们便是帝君的大舅子小舅子,这种事情,想着就暗爽,大哥怎的会不乐意呢?既然不是这个原因,那又该是什么呢?   “这苦肉计真的有用嘛?我瞧着,大哥现在对帝君应该更加痛恨了吧!”君威有些不安,虽然他想不出究竟大哥为何会这般异常,但光看刚才大哥的脸,他就觉着,这事,小苓儿怕是弄巧成拙了。   君苓摇摇手指,笑得别有深意。“二哥,你不会明白的,我就是要弄巧成拙。”   是夜。   厚重的乌云遮住了月光,显得夜色更加浓黑。   “你是谁?”   君苓站在一阵迷雾里,看着那浓雾后的黑影,疑惑道。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熟悉的女声响起,惊得君苓倏地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那位从迷雾里走出的身影,身上泛起无尽的恐惧。   “你究竟是谁?”   那人长得同君苓甚是相像,只是眉宇间比君苓多了分淡淡的哀伤,穿着一袭白花曳地裙,站在离君苓不过三步的距离,笑眼熠熠地看着她。   “你真的不记得了我了吗?你真的全部都忘记了吗?”   不知是被她的笑颜蛊惑,还是她的容颜太过熟悉,君苓不自禁地向前迈了一步,伸手触及了那人的脸,喃喃道:“我该记得吗,我又忘记了什么?”   那人的皮肤很凉的,皮肤下的血管亦清晰可见,那人覆手紧紧握着君苓的手,低头轻轻地磨蹭着。   那亲昵的动作,激得君苓莫名地起了一身得疙瘩,手下意识地收回,却便那人死死地握着。   “你做什么?”   那人抬起头,看着君苓,微微一笑,开口道:“我一个人好怕,下面好黑,你来陪我好不好。”   随后,那张脸便已极快地速度在君苓的面前,剥离,腐烂,变成了一堆白骨。   而紧扣着君苓手掌的纤手亦变成了铮铮白骨手。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闲对话繁琐,我尽力了。。 ☆、午夜谈心,往事悉诉   “红颜终成白骨,纵使倾世容颜又如何,他喜欢的,终不是你这张相似的脸。”   那鬼爪轻抚着君苓的脸颊,虽那人已变成了白骨,但君苓却能想象那女子脸上此时此刻出现的神情,只是他喜欢的终不是你这张相似的脸,她这是在说她?   “你始终不是真的她,你始终不是真的她。”   君苓倏地睁着黑亮的眼睛,望着头顶的帷帐,微微出神。   适才梦里的女子,她究竟是谁?为何会有同她那般相像的脸?她又为何同她说那般奇怪的话?   “做噩梦了。”一道清冷的声线在房内突兀地响起,君苓一惊,坐起身,望着那声源处。   月光下,那人的银发格外的耀眼,在夜色里,轻舞飞扬,露出那人绝色的容颜。   “重……伯伯,你怎么会在这里。”   重陵并不回答君苓,而是自顾自地低声道:“苓儿,你想听故事吗?”   嗯?君苓困惑,重伯伯深夜出现在她的房里,竟是为了给她讲故事?难不成是被白日里的戏文给刺激了?   “那是凡间一年一度的乞巧节……”低沉略带丝丝沙哑的男音在寂静的夜里缓缓叙述起,那个发生在久远皇朝的悲伤故事。   ……………………………………………………………………………   一万年前。   轩辕丰城德明殿。   “大哥,今日城里甚是热闹,你不打算去看看?”轩辕少瑾从外院健步而来,看着正在翻阅折子的轩辕少洵如是道。   “在你眼里,这丰城何时冷清过。”轩辕少洵眉眼微抬,笑眼熠熠揶揄地回望少瑾。   少瑾有些酣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头,为难道:“难得今日是一年一度的乞巧,我答应了颖儿要陪她出宫拜七娘娘的,如果我不出去,这丫头一定会生气不理我的。”   少洵将手中的笔放下,疑惑道:“颖儿?前日那个不是什么萱萱嘛?”   少瑾做了个鬼脸,傻笑道:“呵呵,只是妹妹,只是妹妹。”   “只是妹妹?那为何前些日你惹了少茗生气,那时我却不见你像如今这般在意呢!”   “大哥,既然你都知道,又何必揭穿于我呢。一句话准还是不准?”   少洵将那些个折子一一归整安放,才淡淡道:“父皇既然禁了你的足,那你便在这德明殿,替我把这些折子都批了吧。”说完,便将少瑾按在了自己做的那张椅上,自己却缓缓往外踱去。   少瑾后知后觉地抬头,看着自家大哥往外走的背影,道:“我批这折子,那大哥你要干什么?”   “自是去逛一逛这丰城,看这乞巧节是否如二弟说的这般热闹有趣?”   “啊?”   “二弟,若我回来时,这些折子还未批阅,那么你的那些不管是叫颖儿或者还是萱萱的妹妹们的名讳便都会出现在父皇的书案。若二弟已打定了齐人之福的主意,那么此时大可甩手而去。”   少洵站在院子里,回眸淡淡地看了少瑾一眼,挑眉道。   “大哥,你不能这么对我……”   少瑾看着堆得甚高的好几沓折子,真是欲哭无泪,他这简直就是自讨苦吃啊!   于是悲催的二殿下在他最想溜出宫的这天,却在德明殿批了整夜的折子。   乞巧节是丰城的传统节日,虽不似元宵那般重要,但在众多未出阁的姑娘家心里,乞巧节的重要性却是独一无二的。只因着在这一日,她们可以向自己倾慕的男子表达自己的爱意,若那人接受,两人便可一同到七娘娘庙礼拜,这样他们就会受到七娘娘的祝福,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虽然七娘娘的祝福只是个传说,但是这一日还是有很多姑娘携自己的心上人,到七娘娘庙礼拜,祈愿可以得到幸福美满的好姻缘。   轩辕少洵一袭牙白色的长衫,如漆的长发随意地挽起,背手站在阴影里,仰头看着那棵传说中的七娘娘树上挂着的那些五颜六色的绸布上的字迹,淡淡轻笑。   那些红布无外乎写的是一些“愿得有情人,白首不相离”、“一生一世一双人”之类的,女子希望得到有情郎的少女情怀。委实有些无趣,他真不明白为何少瑾每年都要来此看这些,还那般乐在其中。   在少洵觉得无趣正想迈步离开之时,清风微拂,一张字迹很是狂野潦草的布条映入他的眼帘。不单那字迹不同于其他的簪花小楷那般娟秀温婉,就连那绸布上愿望竟也是一句很奇怪难懂的话。   “希望父亲大人每日允我……出府?这愿望不应该找七娘娘吧。”少洵轻笑低语,这女子,委实是……   “喂!你这人,怎的可以随便看别人家女子的心思。”清丽的女声在少瑾的身后响起。   少洵闻言缓缓回头,看着眼前穿着一抹大红色衫裙的稚气少女,笑道:“姑娘何出此言,在下不过刚好是站在这树下赏月而已。”   那话说的就像煞有其事。   女子看着少洵的表情有些呆呆的,亦有些微红,但很快便板着一张俏脸,反驳道:“骗人,我在后面观察你许久了,你明明就是在看那些绸条,竟还要狡辩。”   那声音许是带上了恼意,听着竟是有些急了。   “哦?”少洵看着那女子羞红的脸,笑意更甚,扬眉道,“姑娘以为,竟是有人可以在这般昏暗的夜色下,瞧见那些布条上所写的字。”   女子语塞,小巧的贝齿紧咬着自己的下唇,抬头看了眼那些绸条,一副疑惑的样子。许久,她才轻笑着,低喃道:“好像是哦。”   “哎,那我又如何在这夜色下,找到我之前抛上去的布条呢?”白嫩的小手,摸着下巴,抬头瞅着那些垂落的布条,眉眼间皆是苦恼。   “姑娘想找的布条写着什么,或许在下可以帮这个忙。”那一副烦恼的表情让少洵想起自家那位捣蛋闯祸的小妹少茗,惹不住开口道。   女子闻言,那漂亮的眸子猛地一亮,看着少洵的眼神很是炽热,脸上的笑渐渐展开,爽声道:“是鹅黄色的粗布条,喏,同那上挂着的是一样的颜色。”   少洵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夜风中,那幡条迎风而动,甚是显眼。   原来她竟是随便扯了一条幡布祈愿嘛?   “上面写着:希望父亲大人……”随后,似想到了什么,女子刷地转头,阴恻恻地盯着少洵,狐疑道:“呃?你刚不是说夜色昏暗,看不清布条上写的是什么吗?你……骗我。”   少洵在听到女子的前一句的话的时候,眼眸便已含了笑意,他从没想过,能写出那般雄峻有力字迹的,竟是眼前这个一脸稚气骄纵的女子,不过这性子倒是蛮符合的。   “喂,你这人,怎的可以随便骗人,你偷看便偷看了呗,我又不会笑话于你,你何苦诓骗于我呢。”那小脸气鼓鼓地瞪着他,那模样虽算不上倾城倾国,却也配得上明艳动人。   尤其是那含着薄怒的明眸,看着格外灵动。   少洵掩去嘴角的笑意,正色道:“在下,何时说过,不能瞧见那布条上写的字了。”   “嗯?”女子表情一怔,眉心微蹙,突然道:“不知公子可曾婚配?”   “不曾。”   “如此甚好。”随后眉眼轻笑着,神色倨傲,抬头看着他,“我是冷溪月,冷家排行第五。我等你,等你上门娶我。”   缤纷的彩灯下,在少女的脸上映下层层流光,衬得那小脸越发的夺目,小小的脑袋微扬着,黑亮的眸子甚是桀骜地瞅着他。   “姑娘如此冒昧求娶,就不怕我是个市井无赖。”少洵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失笑,目光含着浅浅的笑意,炯炯地望向少女,问道。   “若你是市井无赖才好,刚好跟我这个不学无术凑成一对。”少女不以为然,纵了纵秀气的鼻子,豪气道。   “不学无术?”少洵疑惑,光看那字迹,他便觉着这女子心里有着一般人没有的宽阔胸怀,可如今她却在说了要他娶她这般的话后,说自己不学无术,他委实有些看不透她。   “因为本姑娘既不会弹琴下棋,又不会诗词女红,只会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所以父亲说我委实是个不学无术的主。”冷溪月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颇为自嘲。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女子就要学女红这些个无聊的东西,她就喜欢舞刀弄剑怎么就上不了台面了呢?明明是父亲自己把她送上蜀山的,现在却来嫌弃她没有一点女孩子家家的样子。这能怪谁,蜀山上就他一个女娃娃,师尊师傅师叔师兄弟都是男的,谁来教她这些女孩子的玩意啊。   她能长成现在这般活泼健康的模样都是她自己意志够坚韧,要不然受那些奇葩师兄的影响,一定长歪。可就是这样,父亲居然还敢嫌弃她,委实气死她了,她就不信她这样的嫁不出去。   “所以,姑娘想找个与之相配的!”少洵眼角微抽,他瞧着竟也不像是个好的?   “父亲说,不是他养不起我,只是自古这女子都是要出嫁生子相夫教子的。而我又早已过了及笄的年岁好几年了,却一直没有人肯上门娶我。父亲很担心我会成为没人要的老姑娘,所以我才今日自己出府想寻个如意郎君嫁了,我看了很多人,可我觉着他们都不如你好。”   她这话说的真假参半,应该不太容易露馅吧?   少洵微愣,他从小便随着紫胤真人游历天下,近年才重回丰城,往昔他亦不是没遇到胆大告白的姑娘,却委实没一个同她这般直白,竟将理由都说的这般清楚明白的。   “这会,你又怎的知晓我是个好的了,适才你不是说要找个市井无赖的嘛。”   冷溪月闻言,失笑,“本姑娘乐意。”清脆的笑声破唇而出,在黑夜里缓缓地响起。惹来一旁的女子频频地张望,她们不曾想在这树后的角落,竟会站得看似神仙般的两位。   月色皎洁,公子翩翩,怎么瞧着怎么看都觉着就是自己心心念念那意中人的模样。是以那些女子皆是一脸娇羞含情脉脉地瞅着少洵,一副欲语还休的表情。   只是那模样在冷溪月看来却委实有些碍眼得紧。狠瞪了眼那些欲上前一诉情长的女子,冷溪月上前抓起轩辕少洵的手,一脸的挑衅,那举动不止让那些女子一惊,连少洵亦是一愣。   女子温软的小手,紧紧地扣着他黝黑有力的手掌,在他愣神之际,女子却回头冲他浅浅一笑,随后便拉起裙摆,狂奔起来。   那一刻,周围的喧嚣声,两侧的华灯,都显得那么遥远,轩辕少洵只看着女子红扑扑的侧脸,黑眸里的笑意渐渐深了些,鬼使神差般反握住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恩恩,这便是他们的初遇,这样写奇怪吗? ☆、思念入骨,再见相思 作者有话要说:  替换了,之前不小心忘记了。。。 神助攻出现了,冥王少的出现,是某人泄的密。嘻嘻,各位觉着是谁呢! 他的出现,君越便几乎没什么时间在君苓和重陵意见使绊子了。 因为他自己也要忙着谈情了。。对,你没看错,这是一对耽美,腹黑受和深情攻。。。。。。。   轻柔的风吹拂着湖边的柳条,水面映着热闹的街市,波光微漾,甚是好看。   对岸的繁华与喧闹,与彼岸的静谧形成鲜明的对比。   冷溪月微微侧头,偷偷打量着少洵,小巧的贝齿抵着殷红的薄唇,眉间轻蹙,小鹿般的黑眸里,满是星星点点的华光。   “好看嘛!”少洵注视着湖面的亮光,嘴角微微上扬。   闻言,冷溪月索性便把整个身子都转向了他,修长如新竹的指节有节奏地触碰着娇嫩的侧脸,眉眼笑弯弯地盯着少洵,道:“好看,真好看,要不然刚才那些女的干嘛追的那么紧啊。你这样模样的夫君,委实是能让人家姑娘家春心荡漾呢!”   说完,小脑瓜子还有模有样地上下一点一点的。   少洵看着冷溪月的模样,眉眼间惹上一抹笑意,身子往前一撑,沉声道:“那你呢,看着我,是否也春心荡漾呢!”   温热的气息充斥了冷溪月全部的感官。   她眨巴着眼愣愣地注视着离自己不足两指距离的男子,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那般急促惊慌。这样的他,真真是好看啊!   眼前的女子,有着麋鹿般惊慌的眸子,亦有着明净般透彻的眼神,只是这样的她看着就像是个孩子。   少洵神色一正,将身子退开些,瞥了眼女子红红的耳尖,启唇道:“袁洵。”   “啊?”   “傻姑娘,都不知道我姓甚名谁,若我上门求亲,你爹将我打了出来可如何是好。”少洵看着女子的表情,眼里的笑意再难掩藏。   那夜,他们初见。   她不知他是这个城最珍贵的皇子,他亦不知她的那个冷姓,是丰城最显赫的姓氏。   月色斜照进房内,映出的一双并肩的迤逦身影。   “那女子……便是小五。”君苓微拢身上的外衫,望着窗外对街的那棵梧桐树,心绪有些胡乱,她不明白那种微微的刺痛是因着重陵的表情,还是因着故事里那个直爽的女子。   重陵闻言转头,黑深的眸子里还残留着深陷回忆的柔情,轻笑道:“之前梦到什么了,叫得那般凄厉!”   唉?君苓惊愕,这个话题跳跃也未免太快了吧!他们不是应该聊那个小五嘛?   “适才见你怕成那样,所以讲个故事给你听,你莫不是听着上瘾了?”   真是故事嘛?可是为什么她却觉着适才他周身散发出来的眷念和……若有若无却无处不在的伤感。君苓看着重陵坚毅的侧脸,心里疑惑,有种说不出的情绪一下子涌上了她的鼻间,涩涩的,很想哭。   “眼睛都红了,若不怕了,就睡吧!”   君苓下意识地点头,待察觉重陵转身要走时,才慌忙地扯住了他衣袖的长摆,肩上的外衫随着她的大动作而瞬间滑落,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重陵转头,疑惑地看她,看着她眼里积蓄起的水雾,心下微怔,下意识地伸手,摸上了那张魂牵梦萦的小脸,吃吃道:“怎么还是这般爱哭!”   原先那眼泪只是在眼眶内打转,那话一出,却再也止不住地往外溢,君苓泪眼濛濛地望着重陵,一手紧紧地揪着胸前的衣料,抽噎道:“重……重……我……”   重陵将君苓突然瘫倒的身子,紧紧地护在怀里,眼里的疼惜再也无法藏匿,长指爱恋地在她的眉羽间轻划,神情间带着些许自嘲,低头轻语道:“你这样,会让我以为,你都记得。呵……如果你真的都记得,那我应该很高兴才对,可是……现在的我却突然好怕。那次,你那般决绝,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曾给我,就说要成全我的天下……呵,傻瓜,没有你,天下对于我,只是一个更大更寂寞的天地罢了。”   “所以,你更应该离她远一点。”君越穿着一身玄衣,推门而入,那模样显然在外面已听了好久。   重陵默默将君苓抱起,轻轻地放在床上,那动作看在君越眼里,说不出得碍眼。   君苓的鬼把戏,他不是不知道,但那眼泪却着实吓到了他。所以他才想,或许父君是对的,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祝福。   可是,适才君苓只是听他讲了个他与她的故事,就哭得那般莫名其妙。若日后,他不敢想,所以即使会被君苓讨厌,他也还是决定做这个坏人。   “苓儿她什么都不记得,帝君确定这样并不算完整的她,是你真正想要的?可若有天苓儿真的记起了你们之间的全部,帝君又能保证她还会再一次义无反顾地选择你吗?”   君越的话语很是咄咄逼人。   “大殿下,担忧的,还真多!”重陵的口气带着一丝轻蔑以及嘲讽。   “她是我妹。”   重陵替君苓揽被的动作一滞,深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幽暗,看着君苓睡颜的眼神更加柔和,小家伙,每次想娶你,貌似都不容易啊。   “她是我的妻,这层身份永远不会更改。”   “是吗?若之前我只是单纯地不想帝君和苓儿在一起,那么此后,我必会竭尽全力阻止你。”   重陵看着君越的表情,唇角轻扬:“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除非她自己说不要,否则他绝对……绝对不会再放手。只是……若她真的不再要他,他也是放不开手的吧!   当清晨那抹微红透过厚重的云层,照亮小镇的上空,街道上两旁的商铺纷纷卸下了木板,开门迎客。   店小二将最后一块木板安置好,便看见一位穿着白色绣淡青色云状花纹中衣,外套白色无袖交领曲裾深衣,领口处和衣缘很是细致着用黄色刺绣装饰,黄黑两色相拼的宽型腰带,系一条黄色玉环宫绦的青年男子逆光走了进来。   自死人事件后,客栈的生意就一直很差,除了二楼那四位,几乎再没什么客人上门,这一大早的生意,委实乐坏了他,便一脸殷勤地上前询问:“客官,你这是打尖了还是吃饭?”   冥王少正要开口回答,余光却已瞟见了正在下楼的某人,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欣喜,那人果没有欺他,他真的在这里,五千年未见,他瘦了……也成熟了。   因着昨夜的不欢而散,君越的心情甚是不好。心情上的波动让他失了部分警惕,所以才没在第一时间察觉冥王少的存在,然后亦失了回避的机会。   “越。”一个单字,缓缓地从冥王少的口中轻吐,带着数千年的思念,喷涌而出。   君越闻言抬头,望着逆光处,那一抹挺拔的身躯,眼里满是复杂。   五千年前,若不是因着冥王少玩忽职守,让阴阳桥上的百万冤魂潜逃出冥界,入侵丹穴。母后便不会因此身染鬼气,致使苓儿生来体弱。   从那日起,他便不愿再见他。他本以为自己此生与他都将不复相见,却不想在此时此景下竟会重逢。   千年未见,他竟是一点未变!   昔日的回忆悉数涌上心间,以为不见便可不思念,却不知这相思早已入骨,痛彻心腑。   君威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一脸迷糊地慢吞吞地往下走。   昨日君苓房里的动静委实有些大,吵得他甚难入睡,若不是应了君苓今日陪她重新去那义庄转转,他委实是不会这般早起的。   只是大哥做什么堵在楼梯上,这背影瞧着竟有些……慌乱:“唔,大哥,你做什么堵在这楼梯上,看什……么呢?”好奇地顺着大哥的视线望去,让精致的俊颜,让他一滞,“冥王……少,你怎的会在这?”   君威的表情很是精彩,自家大哥和冥王少的恩怨情仇,他还是知道的一点半点的。   若不是因着五千年前那桩事,这两人或许早已在……但奈何天意弄人,那事虽并不全是冥王少的错,但委实是因他的疏忽而起。再加上大哥又是个扭真的,这五千年来两人硬是连面都不曾碰上过一回,今日却不想在这遇上了,哎,这着实亦是桩孽缘啊!   “二哥,我好困。”   君苓揉着自己的眼睛,迷迷糊糊地往外走,看见君威站在自己的面前,身子便软软地靠上了他的背,闭着眼,小声的嘟嘟。   昨晚她只记得她梦到了一个跟她长得一般模样的女子,跟她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但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却什么都想不起了。   背后软暖的身子,让君威回身,将女子站不稳的身子扶正。这孩子,有外人在,竟也敢这般模样,看来昨晚没睡好的委实不止他一个啊!   “小苓儿,醒醒,有外人在。”   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露出一轮明澈的眼眸,之前的迷糊一闪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略带疑惑的好奇。   从君威的身后探出小脑袋,她疑惑地看着那晨光里的模糊身影,眉间的狐疑更甚,那人是谁?   一个外人,让冥王少的身影一晃,他对他只是一个……外人嘛?可是若不是外人又是什么呢,五千年前,他的决绝,不是已经告诉他答案了嘛!是他自己一直不愿相信而已。   冥王少低头,自嘲一笑,随后才抬眼淡淡地望去,视线正好与君苓的打量相撞,红褐色的眸子猛地微缩,那张脸,竟与万年前那人,那般的相像。   冥王少的愣神,君越第一时间被已察觉,遂有些疑惑地转身,看着正在和君威咬耳朵的君苓,少他……之前见过苓儿? ☆、随君入世,唯爱一人   【这世上有千百万张脸,而我恰好喜欢了两张看似一模一样的。】   幽冥界是六界中很特殊的存在。   这里没有似仙界的日月变化,亦没有如魔界的黑夜永恒。有的只是数不清的幽蓝色灵火,生死花叶不相见的曼珠沙华,以及承载了万千怨灵执念的忘川。   这里没有欢声笑语,只有声嘶力竭的鬼哭。这里是人间生灵最终的归宿,亦是审判的开始。   这里的每一个差吏在执行时,都是一副标准的死人脸。   也许曾经那些脸上同样鲜活,但经过数千年几万年的幽冥界生活,他们开始变得麻木,变得冷漠。不再对每一个身世可怜的魂魄怀有同情怜悯,亦不会对穷凶极恶者的灵魂咬牙切齿,有的只是目空一切以及淡然处之的习惯。   这日,所有的鬼差按往常那般,将刚从人世间勾来的生魂,按照生前的罪孽功德判定死后的归宿。   “陆阿宝,你生前□□兄嫂,猥亵幼妹,欺侮小尼姑……判受宫刑后入第十六层蚀心地狱,十生十世不得入轮回道。”   “大人小的冤枉啊!”   差吏瞥了眼哭得委实有些用力过猛的堂下之魂,冲着怒气冲冲的铁面判官,忍不住小声提醒:“大人,这入第十六层地狱,太过了些吧!”   这百年来,凡是犯了此等相同罪孽的恶魂,都被押到了十五层以下的炼狱,而且年限还都特别长。   昨日送那些恶魂下去的时候,十六层的狱头还跟他抱怨说,里面没位子了叫他不要再送人下去了。   可是今天才判了十个竟有六个要被送往第十六层,这委实,委实是为难他啊!   “过分,他欺侮别人的时候就不过分了。”陆判冷冷地瞥了差吏一眼,十六层,他还嫌判轻了呢!不过,他最近貌似是押了太多人入十六层了,看来确实要节制下了。   差吏一句话语塞,他怎么觉着陆判大人越来越蛮不讲理了呢,跟个女人似的。   “王生,你偷人钱财无数,判砍去双手,打入……咳咳打入畜生……”   铁面判官的宣判还未念完,便被一道急促的呼喊硬生生地打断了。   “陆判大人,大人,忘川河畔……貌似来了个……了不起的人物。”   白长老喘着粗气,拍着胸脯对着陆判如是道。   陆判执笔的手未停,冷声轻讽道:“小白,几百年了,你还是如此这般慌张,委实是失态了。”   “要是你知道那人究竟是谁,你也一定会像我这般失态的,不,或许,更失态。”小白看着浑然不觉的某人,脸上闪过一抹算计。   要陆判平日里压榨他,就不告诉他那人是谁。   “更失态?那我倒是也想去瞅瞅了。”陆判将手里的判笔随意地一搁,身子便冲了出去,那模样瞧着甚是……猴急!   唉?小白微愣,按照往常的惯例,大人不是应该表示不屑嘛,今日怎的转性了?   但不得不说,陆判的运气真的有些差,那抹白色的身影在他到达忘川河畔前的那瞬,当着他的面入了轮回。   陆判望着那抹白衣消逝的地方,瞳孔微缩,那人不会正好就是他心里想的那个吧?   “小白,告诉我那人不是重陵帝君,否则我一定掐死你。”陆判望着小白的眼神很是凶恶,往日面无表情的脸如今配上着极怒的表情,竟显得那五官的比例很是不协调。   小白无奈地摊手,恹恹道:“那你掐死我吧!”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那人真是帝君,你确定你没看错。”陆判拽着小白的衣襟,神色很是认真。   小白傻傻地点头。是啊,他还同他说上话了呢,当然这事打死他也绝对不能告诉陆判。   “此事先不要声张,我去找冥少。”说完便绝尘而去。   小白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摆,一脸的景仰崇拜。   “大人,你胆子是越发大了,竟然敢直呼冥王名讳,不过……不愧是我的大人。”   ……………………   “冥少,你为何不告诉我,今日帝君要入凡尘历劫。”陆判抢过冥王少手里的笔,再重重地掷在面前的桌案,满脸的兴师问罪。   冥王少将刚收到的公函递给陆判,神色犯难。重陵与他虽是相交数万年的好友,但他貌似始终都猜不透他。   如今妖族魔界的动作频频,万魔窟内更是常有异动,仙界恐将遭遇几万年来最大的浩劫。重陵居然在这种时候还有闲情逸致下凡历劫悟道修身,他委实是服了他啦。这要是被天帝知道,帝君早就入了轮回,他不会被殃及池鱼吧?   虽然这幽冥界的王他已经当烦了,但被人撤职和自己不干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这关系到他的面子和里子,着实不能让天帝抓到把柄。   陆判看着天帝那封速速将帝君拦下的文书,脸上的表情亦同样精彩。   司命说,帝君此生绝无姻缘的可能,让她莫强求。   所以她才来了这幽冥界,顶了陆判的位子,想若是看惯了人世间的悲欢情爱,冷了心,绝了情,或许她便不会再对他有所执念。却不想有遭一日,他会入这幽冥界,踏进轮回,给她姻缘的机会。   一时,她真有些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冥王少看着眼前这位长得满脸络腮大胡子的伟岸男子,脑门流过无数黑线,他竟把她忘了。   “我的小祖宗,你在这幽冥界呆的也够久了。如今重陵已不在九重之上,那你便可回去,安心地做你的仙子了。”   陆判闻言,狠狠地剜了冥王少一眼,双手捧着腮帮子不做声。   “小祖宗,真陆判在凡间都呆了快几百年了。如果再不叫他回来,我怕他真的不想回来了。”言下之意便是,你这个冒牌货可以给正主让位了。   “我也想入轮回。”许久,假陆判才幽幽道。   那话吓得冥王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尴尬地轻咳了几声以掩饰自己的窘态,冥王少端正神色,开口道:“我以为这百年来,你看的所谓情爱已经够多了,没曾想,竟还是这般执迷不悟。”   假陆判闻言,眼睛一红,豆大的眼泪便一颗颗地往下流。   冥王少看着一个长相魁梧的男子在他面前哭泣,那感觉真的很让他抓狂,遂忍不住念了个咒术,将那假陆判变回了少女的模样。   果然,少女梨花带雨的哭容要顺眼的多。   “小祖宗,你莫要在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呢。”冥王少笨手笨脚地替女子擦拭着眼泪,心下却在想:女人果然很麻烦,但所幸他喜欢的是男子,没有这层烦恼。   女子止住抽噎,眼睛红扑扑地望着冥王少,模样甚是可怜。   冥王少皱眉,这丫头,这百年来,光用这招就骗了他房内不少宝贝,今日居然还来,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嗯,下凡可以,但你也要喝孟婆汤。”这是他唯一的要求,若没有忘记前尘便入了凡世,这丫头的身份铁定会被九重天上的那些仙君发现的。   那时,那些老顽固,必定不会轻易饶了她的。   女子苦着一张脸,拽着冥王少的衣袖来回地晃荡,可怜巴巴道:“喝了孟婆汤,便会忘了他,那我怎的去找他啊。”   冥王少将女子的手拂开,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无奈:“那不正好,看你们之间的缘分咯。若你下凡遇不着他,那便证明你与他没有缘分。那时,我不管你是要回你的九重当你默默无闻的仙子,还是要呆在幽冥界顶谁的差,都不希望你再为了重陵神伤。他好是好,但不适合你,这道理你怎的就不明白呢!”   冥王少说的她都明白,可是明白是一回事,学着放弃却是另一回事。   “哎,别再这样看我,你再跟我在这里讨价还价,你的心上人可就长大成人了。到时他娶了别人,就算你找到他也没有用了。”   女子的神色一滞,愣愣地瞅了冥王少一眼,才后知后觉地拔腿往外跑去,将刚要进门的小白,撞两个踉跄。   小白看着那抹纤瘦的背影,揉揉被撞疼的肩膀,一步三回头地往里走,还一边寻思:这姑娘莫不是被冥王欺负了,所以才跑那么快?   然后一个没留神,小白的身子便撞上了茶几,乒乒乓乓地几声脆响,那套特制的紫砂壶便碎了个干净。   冥王少看着满地的碎渣,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可是那小祖宗最爱的茶具,居然……让人採了。那她回来还不照样採了他啊!   只是,那日后,冥王少再也没等到那女子插着腰怒气冲冲地冲他喊“冥少,给我滚出来”,亦没再听到她可怜兮兮地瞅着他说“这个,我也好喜欢,怎么办”。   那个看着霸道实则脆弱的小祖宗,为了她爱的那个人,最后竟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让他一个堂堂幽冥界的王却无处去寻她的一魂一魄。   可如今他却又遇见了她。   或许,这就是小祖宗当年精诚所至的结果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以前的故事哦哦!!透露了很多信息哦!!! ☆、仗言相护,断袖情深      “二哥,你说冥王他是不是……这里不正常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冲我笑!”君苓扯着君威的袖子,小声低语。   久别重逢的喜悦,不是应该是他和大哥之间才有的嘛。可是这会,他却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她与他,除了五千年前那桩事有些交集外,貌似再无瓜葛,可为何他看她的眼神竟像是在一个……旧识。   君苓的低语其实并不轻,君越听的很清楚,冥王少直白的眼神和那眸子里淡淡的喜悦他不是没瞧见。   只是多年未见,他已经开始不确定,自己对于少来说,是不是还有资格一问。   君威的视线在三人间,来回了数遍,不由暗暗长叹了口气,这下,貌似是越来越复杂了。   “姑娘真的不记得在下了。”   冥王少亦将凳子往君苓的方向挪了挪,身体微微倾向她,笑着问道。   君苓皱着眉摇头,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仰。这人真的是幽冥界的王,而不是从那边随便跑来的疯子嘛!   “冥少!”   一道不带喜怒的声线从门外响起。   重陵穿着一袭暗红色的长衫,踩着晨光,款款踏入门内。柔和的光线斜斜地照在那张妖孽般的侧脸,投下一层薄薄的青灰色的阴影线。   整个人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黑与白的交替,显得越发诡异,魅惑。   君苓闻声回头,愣愣地瞅着他,红唇微启,她明明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但如今真见着了他,她反而什么都问不出口了,只是略显傻气地问了句:“重伯伯,你回来了?”   重伯伯?冥王少抬头,轻瞄了重陵一眼,暗自对君苓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他的小祖宗,即使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照样可以让某人不痛快。   重陵颔首,默认,径直坐到了君苓和冥王少的中间,转身冲还在发愣的君苓道:“那义庄我已经看过了,周围的鬼气散得很干净,没有任何发现。”   “呃?”君苓傻眼,他怎的知道她要去找义庄周围的孤魂野鬼。   那日,他们同办案的差役一起去了那义庄。   那义庄本是小镇一位富商为了养生而专门修葺的庄子。后那富商一家人因一场大火突然全没了,这庄子变成了无主之物。后来的县太爷便将这庄子收为公用,但那庄子地处位子实在太过偏僻,再加上平时鲜少有人涉足,久而久之这庄子便荒废了。   若不是因着玄爷子来到这小镇干起了仵作的活,这庄子亦不会被再次启用。   玄二在带他们过来之后,情绪便一直很激动,怕再次刺激到他,便将他留在了外面,并安排来了一位差役大哥守着他,以防他出事。   所以最后踏进庄子的只有一位差役和君苓君威三人。   推开那有风便会嘎吱嘎吱响的掉漆大门,一股浓郁的尸臭便从内室飘了出来,空气里还夹带着新鲜血液的腥甜,揭示着不久前在这里发生的命案。   绕过雕刻着聚宝盆的影壁,往里走,便可见满园都是半人高的不知名杂草,遮掩住了原本的道路。   庭院里四周凌乱地摆放着一些生锈的农用工具。   房屋的门窗早已都被卸下,一眼便可瞧见里面被摆放的很是齐整的棺材以及牌位。   再加上庄子的周围都是茂密的丛林,那些高大的树木,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使得整个庄子的光线并不大好。   以至那时才过正午,但看着满屋子的棺材和牌位,还是让人不由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君苓疑惑地抬头看了眼君威,眼里闪着一丝疑惑,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那差役对这里相对比较熟稔,几个健步便走到了一具白布遮盖的尸体前,一把掀开白布,转头冲君苓他们道:“就知道玄二那小子又犯浑了,好端端的尸体怎么可能会……诈尸”   后面的两个字几乎已微不可闻,因为明明君苓和君威站在离他一丈远开外,可他却清晰地感觉到,有人在扯他的衣服。   手下意识地往后探了探,那干燥的略带着寒意的触感,让他猛地收回自己的手,闭眼惊呼道:“尸变啊,尸变啊,他抓住我啦。”   瞥了眼,那人被木刺挂到的衣角,君威满头黑线地和君苓对视了眼,便转身进了内室。   君苓看着差役吓得有些发白得脸色,有些不忍,便上前将挂住的衣角解开,才柔声道:“只是挂住木刺了”   那人将信将疑地转头,看了眼,才倏地长舒了口气,许久才摸着自己的脑袋,脸色微红地尴尬道:“让姑娘见笑了。”   君苓摇头微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背后传来的异样却让她的身形一僵。   或许,适才并不是他的错觉。   “闭上眼,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睁开眼。”   君苓冲那差役灿然一笑,在他的周身下了个结界。随后才已反手控住那欲刺穿她后腰的利爪,身形速转,左手在在那人的额际飞快地画了个符咒,那人便不再动弹。   这是尸变的初期,枉死的尸身体内都会有一股怨气,若此怨气被鬼气侵入,便会形成最初等的白僵。   “小苓儿,你没事吧!”   君威从内室疾奔而出,那一瞬的气场异动,他明显亦觉察到了。   君苓摇头,神色带着困惑,她总觉得,那突变的气场并不是因着这白僵。   “救……”一道嘶哑凄厉的呼喊,从庄子的外边传来。   君苓闻言转身,神色一紧,是另一位差役,听这声音,他估摸着应该亦是凶多吉少了。君苓眯眼看着那具被制住的白僵,暗暗握紧了拳头,声东击西,是嘛?   君威在那声音响起的那刻,便已奔了出去。   良久,君威才一脸深沉地回来,冲着君苓摇了下头,顺手将那差役身上的结界撤离,才沉声道:“玄二貌似亦中了尸毒。”   那差役呆呆地看着君苓背后僵坐着的尸体,又听到君威如此一说,脸色倏地涮白,哆嗦着怯怯道:“那……那现在……怎么办?”   君威安抚地拍了拍那差役的肩膀,叹了口气:“所幸那尸毒并不是顶厉害的。那玄二我已制住,至于这具白僵,火化了便没事了。”   “那,我马上就找人,烧了他。”说完便不等君威反应便已跌跌撞撞都跑了出去。   君威伸手阻止的动作还僵在半空,门口便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外边便没了声音。他有些怏怏地收回手,龇牙,冲君苓无辜地笑了笑。“那……差役的死状,有些……可怖。”   “那你怎的不早点提醒他。”君苓皱眉,斜了他一眼,遂起步往外走去。   那差役就晕倒在门口的台阶处,另一差役的断肢就踩在他的脚下,估摸着是被生生地吓晕过去的。   玄二脸上的抓痕已经泛起了黑气,指甲亦已经染黑变长,赤红的眼睛泛着血光,狠狠地注视着她们,满脸的狰狞。   “可以救嘛!”   望着那仿若屠杀场般的场景,君苓绷着身子,红着眼,冷冷道。   君威点头,“我会尽量。”   那日,因着那差役受到的惊吓过多,一直昏迷不醒,再加上玄二的尸毒又急需处理,他们便没有对义庄周围的情况进行进一步的查探便回来了。   虽然那鬼妇,哦不应该是梦煞,已经死了,但她背后的主人却一直是个迷。所以她才想今日和二哥再去一趟义庄,想看看那里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毁尸灭迹,那义庄铁定有鬼。”君威听着重陵的话,忿忿道。那日他出去的时候,玄二已经咬断了那差役的喉骨,随后甚至还当着他的面生生地撕裂了那人,那种赤果果的挑衅,委实让他很不舒服。   “小苓儿,你说……这人会不会是鹰王!”君威瞥了眼君越,对着君苓如是道。   “不会是他。”君越对君威一直把鹰王当做头号嫌疑人这件事,真的很郁闷。   冥王少闻着那声鹰王,红褐色的瞳孔猛地一张,讪笑一声,冷讽道:“为什么就不能是他?”   “我信他。”君越微抬起头,看了冥王少一眼,缓声道。   那三个字让冥王少不由大笑,是啊,他不信他,他知道的,五千年前,他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曾给他便直接定了他莫须有的罪。如今他却当着他的面,对他说他相信那人,这委实……是他这几千年来听过最好笑的玩笑,哦不,四千年前他还听过一个。   四千年前。   幽冥界。   “回禀冥王,那日属下瞧见与凤族大殿下一同出游的人,便是鸟族八王之一的鹰王蚩蠡。传言他跟凤族大殿下,近日来关系并不一般,更有甚者传他们两人有……有那……断袖之情。”小黑苦着一张脸将收集到的情报一五一十地回禀。   但这事也合该他倒霉,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能陪着冥王一起,出趟幽冥界,却恰好碰上了凤族大殿下君越与另一男子同舟游湖。冥王当时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要不是那两人走得太快,他估摸着定是场腥风血雨。   “冥王,你……”还好吧!幽冥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冥王对凤族的大殿下那是钟情许久,要不是因着一千年前,冥王有事外出发生了那桩意外,那大殿下亦不会绝情地抛下“永世不再相见”的狠话,惹得他们冥王情伤不已,亦害的他们这一千年来,被冥王当做牲口一般地用。   断袖之情?冥王少冷笑!   昔日他不过只是要求与他同游江畔,他便为了避嫌一直不肯答应与他。   如今却与他人一同游了那湖,还笑得那般开怀,就连传了这般荒唐的流言,竟还是同进同出,诚然是断袖情深呢! 作者有话要说:  冥王少吃醋了。。。。把君越打包送给冥王少吧!!! ☆、全镇活尸,入城寻魂   这世上最伤人的是什么,是你爱的人他不爱你,还是你爱的人明明爱着你,却还是要推开你?   其实都不是,而是你还爱着那个人,而那个人却早已爱上了别人。   爱而不得,爱而曾得,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君越看着冥王少眼里渐渐暗下的亮光,左手下意识地握紧,他……又伤了他!   “大哥,你简直就是中了那鹰王的毒了。可就算他舍命帮小苓儿采了那百岁兰,也不能因此就排除,他不会为了维护那个背后之人,做出这事的可能!”君威不愿退让,他或许相信鹰王对小苓儿确实是不存在恶意,但那个背后之人呢?鹰王可以为了弥补心里的亏欠为那人做第一件事,那么就有第二件,第三件的可能……   “小苓儿,你说呢?”   君威回头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出声的君苓,却见她一脸呆滞地望着帝君,压根没注意到他的问话。   “小苓儿?”   “啊?”君苓傻傻地回头,望着君威得眼里满是疑惑。   “大白天的游魂了!”君威本想给她一个栗子,但抬手的动作在帝君的注视下,却默默地改成了摸头的安抚。   但还未触碰到君苓的发丝,却已被她无情地拂开,只见君苓转头站起身,定定地望着重陵,开口道:“重伯伯,我有话想同你说。”   随后不顾余下众人惊愕的表情,拉着重陵的手,就往外走去。   “小苓儿……抽风?”君威愣愣地回头,猜测道,却换来冥王少和君越不约而同的,鄙夷外加嫌弃的眼神,君威龇牙,撇嘴小声低喃,“这会你们倒是统一战线一致排外了。”   闻言,两人相视对看了眼,随后便迅速转头回避。   君威看着两人阴阳怪气的模样,忍不住猛翻了好几个白眼,有事不说难道不会憋死的嘛。不过……几千年难得见自家大哥这么纠结的表情,委实是蛮过瘾的。   轻柔的风吹荡起女子轻薄的裙摆,如黛的青丝散落一侧,落在女子雪白的勃颈处,投影下一小片阴影。   君苓仰着头,目光里闪着不知名的光亮,直视重陵的眼睛,问道:“重伯伯是不是对我用来抽离术。”   因着从小经常梦魇,父君偶尔也会使用抽离术将她可怖的记忆拿走,但因着她的魂魄不全,每每被拿走部分记忆,第二天便会出现嗜睡游离的不适症状。久而久之,她习惯了梦魇,父君也便不再使用此术。   今早醒来那刻,记忆里的那段空白,她虽然有些怀疑但那时并不确定,直到看到重伯伯的那瞬,她才有所惊觉。那种没有任何缘由的直觉告诉她,她不记得的而他刻意隐瞒的那部分记忆里,定是发生了什么,敏感而又重要。   “嗯。”重陵单音承认,拿走她记忆的那刻,君越便提醒过她,她的体质特殊,抽离术会对她造成一定的不适感,而这些异样感足够让她察觉到她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如今她既然这般问,便是心中已有了答案,那他亦无需骗她。   君苓对重陵的承认并不惊讶,继续道:“那么你拿走的那部分记忆究竟是什么?”   “一个故事。”   “一个故事?”君苓重复,“怎么样的故事?”   “不能讲第二遍的故事。”重陵抬头注视着那抹绿意正浓的柳枝,一脸的正色。   君苓皱眉,不能讲第二遍的故事,言下之意是并不打算将拿走的那部分记忆还给她哦。踌躇盘桓良久,“那些记忆我可以不要,但作为交换,我想问个问题?”   重陵低头,望着那双执拗的眼睛,心里微叹了口气,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小五是谁?”   重陵望着与小五一样澄澈透亮的明眸,眼里有着一丝无奈,无论时光如何流转,无论她是否还记得那些年的点滴,她始终未变。   “她……曾是我……”   “算了!”君苓急急地打断他,笑得有些勉强,“我突然不想知道了,下次再告诉我吧!”   小丫头的眼睛有些发红,那副佯装不在乎的模样简直同小五一模一样,他瞧着甚是心疼,正想全盘相托,却远远瞧见,君威朝着这边奔来。   “帝君,小苓儿,出事了。”   君威喘着粗气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面色难看,道:“除了客栈里的人,其他,小镇上的人全都变成活尸了。”   所谓活尸,与僵尸不一样,后者是指人死后因着某种特殊的原因,尸体重新起立行走撕咬活人的情况,而前者则是人还活着,但灵魂却不知去所,整个人如线偶般任人操纵驱使的情况。   “可是偏生冥王在尘世却感应不到一丝那些人的魂魄之气,同时幽冥界也没有接收大批量的游魂。”   君苓与重陵互相对望了一眼,目色凝重。竟是有人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将全镇的人悄无声息都变成了活尸,这委实有些令人生怖。   “这四海八荒,若是连冥王都无法感应生魂所在,那便只有枉死城了。”   枉死城,不同于幽冥界,那是生魂离体觉着自己已经死了,却又不见鬼差来押解自己的时候,才会出现的一座幻城。   传言这座城堪比九重天上的宫阙,那里没有罪,没有罚,只有乐与善,每一个误入其中的生魂宁愿放弃入世轮回的权力,甘愿在城里做无主的孤魂飘荡百年万年,足可见它对生魂们的吸引力。   但枉死城有一铁律,凡修道升仙者的魂魄必不能入内。无一例外。   “枉死城?所以是只有我可以进去吗?”君苓指着自己,询问。   君威点点头,目色犹疑,假若还有另一种法子,他都舍不得君苓为此涉险。但全镇千余人的性命,又委实不能袖手旁观。   “她不可以去。”重陵按住不是很清楚局势的君苓,面向君威,一脸的肃然。   枉死城内情况不明,让她一人孤身入城,怎么可以。   君威何尝不知,但那些人亦不能不救。   “或许,还有其他的法子?”他心存侥幸,凡事总有万一,或许他们就碰上了呢!   君苓摇摇头,或许还有其他更好的法子只是他们暂时没有想到,可是就算他们耗得起,镇上的那些百姓却等不了,魂魄若离体超过七七四十九个时辰,便很难回其肉身,即使强行回神,轻则体弱多灾,重者昏睡痴傻,后果甚是严重。   抬手轻覆住重陵的手掌,转头冲他展颜一笑:“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决定了。”重陵沉声。   君苓点点头,望着那深邃的眼眸,鼻头微微发酸。其实她有些怕,但是若她真因着害怕便不顾小镇千余人的性命,那般不仅是丢了丹穴与青丘两族的脸面,而且也会让她瞧不起自己。   她从不求声名显赫,惊世传奇,但至少需无愧于心,坦坦荡荡。   入枉死城已是定局,但再那之前一些必要的准备工作却仍是必须的。   他们三人赶回客栈时,那店家和店小二已将小镇上所有人的名讳都抄写了下来,而那些活尸亦被冥王少和君越合力暂时定住了身形,短时间内并不会对他们造成影响。   “这里记了镇上所有人的名讳,苓儿你入了那枉死城,便立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用魂引术将他们召集放进此葫芦内。到时,你只要默念回魂术,便可以回来了。”君越将一本册子和一个小巧的紫玉葫芦递给君苓,嘱咐道。   “大哥,不用担心,好歹我也是凤族的小殿下,不会那般不济的,更何况不就是去寻魂嘛?我又不是去找他们打架的,他们不会为难我的。”   君越看着君苓故作轻松的模样,心中微酸,这丫头……   “这是冥王令。虽枉死城并不在我幽冥界的管辖之内,但那城主见了这令或多或少会给些面子的。”冥王少将一方只有一节手指大小的墨玉印章放进君苓的手里,随后拥了下她的肩膀,附在她的耳侧,低语,“傻姑娘,凡事莫太勉强自己。”   君苓也不是扭捏之人,将那方玉握紧,看着一脸深重的几人,展颜笑道:“哎,等了那么久,终于轮到我出回风头了,这感觉还不错。”   重陵从适才回来便一直未开口说话,但君苓准备好一切,冥王少要施展那离魂术时,却突然沉声打断道:“我陪你,一同去。”   “啊?”众人皆是一愣,疑惑转头地望向重陵。   “冥少,这里便拜托你啦。”重陵接过君苓手上的册子和葫芦,摸了摸她的额发,轻笑,“怎么,苓儿莫不是怕我挡了你的风头。”   君苓愣愣地摇头,疑惑道:“不是只有我可以进去嘛!”   重陵摇头,并不回答君苓的疑问,而是掏出一根发亮的红线在君苓的无名指上轻轻地绕匝着。君苓只觉得被匝绕处有些微微发烫,下意识地缩手,但就在她收手那瞬,那红线却消失不见了。   这是什么?   君越盯着那红线消失的位子,瞳孔聚缩,他竟为了苓儿做到这般地步!   重陵与冥王少对视一眼,便伸手扣住君苓的小手,对她道:“若怕,就闭上眼睛。”   君苓望着那双宛若迷雾般看不清的眼,虽有好多问题想问,但终究还是听话地闭上眼。   君苓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那瞬,她便已见自己和重伯伯的躯壳相依着,倒在床上,面容祥和,眉眼紧合,无心跳脉搏,那模样竟完全像是死了一般。   “走吧。”低沉的男声在她的耳侧响起。   君苓闻言转头,望着那妖孽的侧脸,暗自觉得好笑,他们只是离魂又不是真死了,她适才那股无名的悲伤委实来的没缘由了些。   “嗯,走吧。”   通往枉死城的路是一条阴黑的小路,除了周边飞舞的幽蓝色磷火,再无其他的光亮。   君苓紧紧地跟在重陵的身后,明明那路很宽,路上的游魂也并不多,却还是不时会与其他魂魄相擦而过,那种魂魄相交而过剧烈动荡地不适感,让她有些发冷,下意识地抓紧了某人的衣摆,亦步亦趋。   不知走了多久,那小路才变成宽敞明亮的大路,身侧游离的魂魄亦开始渐渐变多。君苓止步转身回望来路,那里已是一片空无,她轻笑着叹了口气,便快走了步跟上重陵的步子,一起随着那些魂魄慢慢地往前移动。   那是一座很气派的城,三丈高的城墙上方写着的正是枉死城。 ☆、枉死城内,风云再起   灰黑色的城墙延伸至看不见的远方,慢慢靠近,便见可容四五辆马车并行的宽大城门,隐约可见城门内的一些楼宇建筑,以及车来人往的街道。   君苓的视线随意地四处打量着,心里暗暗将枉死城城墙上守卫的布局以及人数记在了心里。   “又是两个残魂!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也想入枉死城,简直就是痴心妄想,还不快滚……”   守城的侍卫将君苓和重陵拦在城外,有些鄙夷地抬了下唇角,眼里的轻蔑清晰可见。   君苓有些疑惑,她是魂魄不全,但重伯伯何时竟也变成残魂了?   “残魂。”重陵低喃,瞬间将周身的煞气全然释放,白皙漂亮的手指紧扣着守卫的喉结,微微用力,妖艳的眉眼邪佞地上扬,轻问,“残魂,照样可以捏碎你。”   弑杀之气之烈,惊得周围的守卫个个疾奔而来,将他们三人圈在中间,持长矛以利刃相对。   “放肆,尔等是何人,竟敢在枉死城在如此嚣张。”一个穿着有别与其他守卫的守卫长,开口道。   重陵眉眼微抬,周身的气场更甚,一时,银发与红衫齐扬,衬得他妖孽的眉眼风华更显。“我只是告诉他小看残魂的下场,怎算得上嚣张。”   长袖轻挥,那手中之人便如破布般甩了出去,穿着军甲的身躯重重地砸向包围圈,顺势压倒不少守卫。   君苓瞠目,眨巴眨巴着那双大眼,趁着那些人倒地不起,朝着重陵所在的方位又移了移,凑身小声嘀咕,“重伯伯,常言道阎王好惹,小鬼难缠,下手别太狠!”   “你……”守卫长上前查看了那人的伤势,忿然抬头,望着重陵道,“初来我城便如此欺人,未免太不将我等放在眼里了。”   此言一出,那些守卫的眼神便愈发不太友善了些,只见那守卫长命两人将那伤员抬至一侧,随后做了一系列手势,那些穿着统一的守卫便祭出了专门用来对付魂魄的锁魂阵。   锁魂阵,锁世间所有生魂,凡入魂者,经佛光普照,其三魂七魄便会受不住那纯正的炽烈之火而灰飞烟灭。   君苓注视着那些人的动作,手无意识地紧拽着重陵的衣摆,暗自用力,“看来,我们好像逃不了了!”那语气听着却甚是兴奋。   “苓儿,我的衣服,快被你抓破了。”重陵抓着女子白皙的小手,将手里拽紧的衣料,一点点扯出,低头望着君苓,轻声笑道。   君苓低头,瞅着那红衣上甚是明显的抓痕,脸上有些微囧,她真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只是有些激动罢了,呼,终于轮到她一显身手了嘛!嘻嘻。   那刻,女子一身白衣,娇羞地微微低头,白嫩的小手不知是因紧张还是何故不停地绞动着,旁边高大清俊的男子轻侧着头,一脸宠溺地望着女子的发旋,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情深。   那画面带着丝丝旖旎,很是温情。   但那情景,看在守卫长眼里却甚是碍眼,这两人先是打伤他的下属,如今居然还敢在他面前如此含情脉脉,这般无视他的锁魂阵,委实是太……侮辱人了!   “上。”   守卫长的指令一出,那些守卫便将手里的长矛向对面之人抛去,那银色的长矛在半空中幻化成银色的丝网,将重陵和君苓罩在网下。   那丝网在重陵和君苓的上方快速移动,随着速度的增加,网内便释放出一道道金色的亮光,将两人的身躯紧紧地裹覆,那模样就似在外面披了一件金色的外套。   “苓儿,你怕嘛!”重陵看着君苓,问道。   君苓尝试着动了动被缚住的胳膊,那种紧绷感和灼热感,让她微微有些不适,但闻言还是抬眼望向重陵,眼神里带着全然的信任,脸上带着些许恼意,语气不由带着几分娇嗔道:“它裹得紧了些,手有点麻了,我想松松。”   重陵轻笑,低头凑身,语:“给人家些面子,不然人家会受不住。”   两人的低语,阵外之人并不知晓,守卫长望着阵中之人,冷哼了声,这锁魂阵,每每祭出,便从无意外,纵使这人的煞气再强,也终难敌佛光大盛。   待他脸上的得意并没有维持多久,那金光便开始出现道道裂痕,系数破碎,片片剥落。转眼间,那所谓的锁魂阵便已宣告破除。   君苓甩了甩纤细的手腕,皱眉,冲重陵小声抱怨道:“重伯伯不是说要给人家面子嘛,怎的这么快便破了这阵。”   重陵默,不是她说想要松松嘛?   守卫长闻此言,差点吐出一口血水,这两人着实太……嚣张了些。“简直欺人太甚。”今日他就算是折了这条命不要,也要争一争面子。   然后就在他鼓起斗志,打算以死相搏时,只听见“啪嗒”一声,一方墨玉色的印章自那姑娘袖中滑落,掉在他的跟前,虽然那姑娘很快拾起,但他确信他看到那印章之上所刻的正是“冥王令”无疑。   难道眼前之人是那冥王派来的亲信?   他这一犹疑立马给了君苓开口自辩的机会,盈盈作了一揖,“这位大人,我们只是想入城,并不愿与你们为难,适才是那守卫言语太过无礼,我们才会出手稍加……呃教训。”   “入城?”确定不是寻仇?守卫长低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直哼哼的某人,一个利眼甩了过去,这家伙定是又瞧不起人家魂魄不全,言语不善了。   这两位瞧着虽魂魄皆有所失,但若锁魂阵都无法将其制服,其魂魄的灵力定属上乘,更何况或许还有那冥王有所牵扯,这样的生魂这是城主最需的,倘若错过,未免可惜。   遂换了一幅嘴脸,一脸恭敬道:“两位,是在下教导无方,让下属口出无状,还望海涵。”说完便拱手致歉。   君苓一愣,这态度转换地也太快了些吧,看来那冥王令委实还蛮好用的。   重陵微颔首,伸手牵住君苓的手,便在守卫长的指引下,迈步进了枉死城。   城内的繁华远比之前在门外窥探到的,要来的更加喧闹,那熙熙攘攘的人流和奢华舒适的马车,委实不比人间的逊色丝毫。   君苓望着街道两边各式各样的小摊贩,疑惑道:“重伯伯,这真是所谓的枉死城,而不是凡间某个城池嘛!”   不能怪她没见识,她空有五千岁的年龄,却没五千岁的阅历,除了在丹穴生活的日子,便只在那个不知名的小镇呆过数日,这种只有话本上才有的人间繁华,她着实没有瞧见过。   “从传言来看,应该没错。但其繁华程度亦不再我想象中。”重陵看着那些建筑宏伟精良的建筑,狭长的眼睛,微微聚缩,这些宫阙与九重天上的宫阙那般相似,应该不会只是巧合。   城里的魂魄与城外的魂魄迥然不同,怎么说呢,城外的那些一看,便知道就是孤魂野鬼,而城内的这些,周身全无一丝鬼气,若不是她们非肉眼凡胎,说不定亦会将这些魂魄误当成是凡世某座城池中的百姓。   “这些魂魄没有鬼气,或许这枉死城确实有其特别之处!”君苓有感而发。   “欲盖弥彰,这枉死城怕是有着不少秘密。”重陵就事论事。   君苓抬眼瞧他,“所以,你才故意将小事闹大。”   重陵摸摸她的头,露出一个欣慰的笑,“看来委实还不算太笨。”   “谁笨啊!”君苓炸毛,她明明很聪明得好嘛!好嘛!   两人才并肩看了些许商铺,适才那位守卫长便再次出现在两人面前,恭敬道:“两位留步,城主有请。”   “城主?”君苓纵鼻,眼里闪着一些窃喜,回望重陵,嘴角偷偷上扬。   看来秘密主动找上门了!   “我们又不认识什么城主,做什么要见他啊。”君苓拽着重陵的衣袖,仰着头,一脸的不以为意。   假装拿乔这种事,简直是信手拈来,尤其是看着守卫长快要冒火却只能强忍着的憋屈表情,着实好玩。   “苓儿,又浑说。”重陵含笑轻斥了君苓一句。   君苓吐了吐粉嫩的舌头,神色灵动地嘟囔着嘴,抗议:“你凶我。”   “乖,别闹。”   守卫长收回打量的目光,这俨然就是一个任性淘气的小妻子和一个宠妻无度的丈夫罢了,城主居然还那么郑重其事地叮嘱他万事小心,委实是小题大做了。   君苓看着那守卫长收回目光,才深呼了口气,暗自吐了吐舌头,有些羞怯地抬眼瞥了眼重陵的脸色,瞧见他微上扬的唇角,心下顿生恼意。   重伯伯他不会以为她原本就是这样的性子吧?   贝齿轻咬着下唇,黑亮的眸子灵动地转动着,君苓颊上的羞红更甚。   重陵并没有将视线瞟向君苓,但眼里的笑意却那么浓厚,他已不记得他有多久不曾见过小五如此娇羞顽劣的模样,记忆里,这么情景,应是他们大婚那日。   那是草长莺飞的二月,他终在她的名前惯上了他的姓。   轩辕冷氏,男子望着端坐在喜床上,不断绞着那如玉白指的女子,眉眼间皆是化不开的浓情。   大红流苏的头纱,缓缓地掀起,露出女子姣好的面容,以及那如水的明眸里呈现的华贵男子。   “阿洵,你都不知道,这头饰有多重,你帮我将它取下,可好?”女子展颜微笑,轻歪着脑袋,炯炯地望着男子。   “娘娘,这如何使得……”一旁的喜娘看着如此模样的新娘,惹不住出声提醒,但才开口便被身为帝皇的男子挥手制止。   男子爱怜将女子头上那一件件繁复贵重的饰物一一地取下,那一头如瀑的长发瞬间披散在大喜红袍外,衬得女子微红的脸蛋越发好看。   “你们都退下吧!”   喜娘低头躬身,为难地瞅了眼怎么看都和雍容华贵沾不上边的皇后,无力地叹了口气,默默地退了出去。   见左右退避,女子方才咧嘴,伸了伸粉嫩的舌头,拉着男子的衣袖轻晃,微仰着头,小声抱怨:“喜娘好啰嗦,说什么女子定要端庄贤惠,知书达理,进退有度,还说要什么温婉贤淑……竟拿些我没有的,要我做到,简直是气死人了。方才在轿子里,喜娘还不许我吃不许我动,更不让我讲话。若知道同你成亲会这般麻烦,我才不受这罪。”   话才出口,女子便暗觉自己的失言,紧咬着自己的下唇,眉头紧蹙,红着脸,怯懦地辩白道:“阿洵,我不是那个意思!”   回答女子的是男子异常深邃的眼眸和意味深长的浅笑。   大红的绣着金边凤羽的衣裳一件件地剥离,露出女子性感的锁骨,以及白嫩如雪的裸肩,双臂如白藕般怯生生地环抱着,将大红肚兜下的美景,衬得越发撩人。   贝齿轻咬着涂着胭脂的下唇,明明很害怕,却还是执拗地睁着水漉漉的眼睛,怔怔地瞅着他。   炽热的指尖缓缓地拂过女子的眉眼,在那红唇间暧昧地来回,将上面涂抹的胭脂一一拭去。然后才低下头,含住了那两片薄唇。   女子的眼睛瞪得更大,傻傻地望着近在咫尺前男子浓密的睫毛,感受着唇上旖旎的触感。   男子只是浅浅地亲,并不深入,夜还很长,他可以慢慢来。   微黄的烛火轻晃,映出芙蓉帐里缠绵的身躯,断断续续的娇喘,从帐中溢出,羞红了窗边那一轮圆月。   那晚,冷溪月被欺负得很是彻底,而翌日,登基两年的洵帝第一次误了早朝。   ………………………………………………   “重伯伯,重伯伯。”君苓伸手轻拉重陵的衣袖,“你莫不是以前辜负过人家城主,她看你的眼神,怎地这般奇怪?”   枉死城的城主竟然是个女的,这事委实有些出乎君苓的意料,尤其这女的还美得人神公愤。   重陵这才从往事中回神,下意识地抬头,向上望去,那金雕玉砌的椅子上斜躺着的女子,竟是若万前他遍寻不见的那头玄狐——殷玄娘。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断更,三次元家里有事。。临近年关,各位家里的老人都要注意安全。。凡事小心 他们说开船涨收,我就加个肉渣,涨收到100,就给开大船。。说话算话。。。。 ☆、旧人相逢,捅破薄纸   “帝君?”殷玄娘直起身子,狭长的丹凤眼,微微地眯起,涂着豆蔻的纤指,将垂落的刘海拨自耳后,言语间满是生疏与距离,“三万年未见,没想到,竟会在此遇见尊驾。”   重陵对玄娘的话并不在意,展颜轻笑,黝黑的瞳孔微微一张,开口道:“适才看到城内布局时,我便觉着这建城之人定是熟人。那日,你不告而别,竟不想是入了这枉死城,难怪我们遍寻无获。”   “不告而别?呵……玄娘只是再不能信你,罢了。”那殷玄娘闻言,淡淡浅笑,眉眼间轻染上一份神伤。   若有可能,九重之上的种种她都不想再有瓜葛,可那人亦说过,该面对的终须面对,一味地逃脱,于人于己都将是孽。   华丽的宫殿之上,美人衣带微解,斜卧横榻,柳眉微蹙,下颚稍抬,一副染了愁思的惆怅模样,那画面实称得上是一副上乘的美人侧卧图。   “信?那事之后,除了那人,在这世间,你又何曾信过其他人?”那话语间竟带着几分自嘲。   君苓睁着如猫眼般澄亮的眸子,呶了呶嘴,嗯,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无力感是怎么回事?只是他们不是来找生魂的嘛?遂扯了扯重陵的衣袖,小声嘟囔道:“重伯伯,别光记得叙旧啊,便忘了我们的正事啊!”   重陵侧身,回望君苓,眉眼一松,浅浅一笑:“苓儿不觉得,这种时候打好感情牌,更有用嘛!”   君苓虽觉得那里有些怪怪的,但又觉着那话甚是在理,便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小声叮咛道:“可是,她瞧着好像并不待见你啊,如今我们有求于她,她不会趁机为难你吧!”   重陵轻笑,看着她一脸担忧的模样,反问道:“谁说我们有求于她了?”   嗯?君苓不太明白,不求她?不求她,难道他亦打算同对付守城侍卫那般,与城主来硬的?当下便有些忐忑地瞅了眼四周全副武装的兵士,暗自盘算,她的凝冰术不知道一下可以打几个,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拖累重伯伯呢?   重陵看着君苓皱得越发紧蹙的眉头,伸手将其褶皱抚平,凑身轻声道:“这次我们不动手,我们讲道理!”   啊?重伯伯是在同她开玩笑嘛?   君苓和重陵亲密的互动,玄娘亦看在眼里,想起之前守卫长的禀报,赤红色的眸子微缩,难不成他与她真是……夫妻?否则一向清冷如他,何以对此女如此特别。   只是往昔,那个口口声声同她说,切勿动情,若动情便会万劫不复的上神,竟也会有如今那般隐忍深埋的柔情,委实不能不令她惊奇。   “帝君,莫非这便是你的小妻子?可……看着很一般!”殷玄娘轻蔑地瞥了君苓,仔细端详着自己的纤纤玉手,状是无意道。   这人的模样远不如百花仙子来得俊俏,身段亦没有西海三公主来得热辣,就连魂魄都有所不全,她很好奇,他究竟看上了她哪一处?又或者她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一般?我……哪里一般了。”君苓闻言,鼓腮,挺了挺腰板,急声质问道。   她虽算不上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但好歹也长得甚是乖巧清秀,怎的在她看来竟只是……一般。就算只是一般,也不好这般大大咧咧地直白地讲出来的吧,委实也太不知礼数了些。这凡世之人,果然同父君说得一般,恶意满满。   重陵看着一脸激愤的君苓,眉头轻蹙,这丫头,这句话的重点应该不是这个吧?   殷玄娘一愣,这才正眼细瞧君苓。这一瞧,玄娘才发觉此女子的轮廓与眉眼不知为何瞧着竟有些熟悉,同记忆里那个甜甜喊她姐姐的娃娃,瞧着竟有几分相像。   许是女子长得颇似故人之颜,玄娘轻笑,打趣道:“发青的杏子,你可曾吃过?”   君苓扑闪着大眼,愣愣地答道:“吃过!”   “酸嘛?”玄娘再问。   “酸。”君苓不太明白,他们不是在说她一般不一般的问题嘛?怎的会扯上杏子?   玄娘爽朗一笑,那模样哪还有初见时的冷傲,笑道:“如此你还不明白?”   那副“你怎如此蠢钝”的模样在君苓看来甚是碍眼。至此再不明白她的意思,她便真的蠢钝如猪了。   但父君曾说过,他们丹穴中人,受得敬仰受得供奉,唯独受不得委屈。是以便上前一步,字正腔圆地脆声道:“发青的杏子又如何!生津止渴润肺定喘,自有它的一番功效,更何况各花入各眼,你又怎的知道没人会偏爱杏子的这味酸涩呢!”   重陵闻言,失笑,相处数日,他竟不知她口才是这般好!这番言论真真是令他大开眼界啊!   玄娘挑眉,思索片刻,斜斜地瞥了眼锁不住笑意的某人,轻笑:“言之还颇有些道理。”   “那是自然。”君苓无意中流露出的那份萌蠢,让玄娘甚是欢喜,遂收起之前刻意装出的那份疏离,开口道,“重陵,念在小嫂子的面子,你我之间的旧事暂且搁置不提。如今且说说,你此次甘愿剥去一魂一魄亦要入这枉死城的原因吧!”   闻前言,君苓敛眉偷笑,帝君的小妻子,她长得很像嘛?随即又觉着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对劲,便暗自抬眼瞅了瞅重陵,看不真切他脸上的喜怒,才撇了撇嘴,鼓腮低喃:“我才不是你小嫂子!”   只是这话不知是说与殿上那人听还是说与自己听,更多了。   但在获悉后文后,她的脸上便已满是惊愕,剥离魂魄?   君苓如猫眼般澄亮的黑眸,睁得偌大,回身定定地瞅着重陵,神色难辨。怪不得那守门的侍卫会说是两个残魂,原来竟是这般缘由……   玄娘看着君苓的反应,嘴角上扬,冲着重陵邪魅一笑,撇清道:“自古英雄救美,美人才能以身相许,但倘若这美人并不知晓英雄所为,那又何来相许一说。虽说帝君早已拥美入怀,但玄娘深觉此事还是该告知小嫂子的,如此也有助于你们二人伉俪情深啊。”   玄娘伸着食指暧昧地轻碰,瞅着重陵的眼里满是揶揄。   重陵暗自叹气,他便知道这小丫头没那么好说话,原来竟在此处等着他。   “小嫂子,你莫不是真不识这同心结吧!”玄娘勾了勾右手的无名指,望着君苓一脸的无害。   往昔,帝君不识情字,便只当她是痴人。如今,她到觉着动了真情的他,比之她亦还要痴上百倍千倍。   “同心结?”君苓望着自己右手无名指上,那红线消失的位置,神色迷惘。   据□□所记,关于这个同心结还有个美丽而悲伤的故事。   那是还没有她的年岁,神界亦尚未凋零之际。跟所有话本里记载的旖旎□□一样,这个故事亦有着最美的开始。   她本是居住在西海最深处,有着海上精灵之称的鲛人,而他却只是深渊里一头尚未能幻化成人身的蛟。   原本不可能有交集的两人,却因着西海一次翻浪,将她推向他。   朝夕的相处,让两人暗生情愫,为了佳人,他誓言将成为那能畅游天地的应龙,带她看尽世间所   有的繁华。   但他尚未成龙,她便已被族人寻获。因着身份悬殊,相爱之人被迫分离。   千年后,待他终成应龙能翱翔天际追至西海时,才知那日分离,鲛人族便遇上了万年难遇的天劫,全族无一人幸免。   他大怒失控屠杀西海数万虾兵蟹将,更屠了神界奉命捉拿之人的首级,献于魔君,至此成了魔族最骁勇善哉的杀敌利刃。   而若干年后,神魔第一次大战的战场上,身为魔族先锋的他却再次瞧见了她。那时的她却已不再记得千年前的那头蛟,长剑入皮肉那瞬之前,她都尚不知亲手所杀之人便是之前自己最爱之人。   亲手杀死所爱的崩溃与绝望,让她瞬生心魔。   神与魔,本就是一念而为,再加之因着她身份特殊,众神拿她无法,遂只好合力将她囚于混沌钟内,以期消她心魔。   数万年后,神界凋零,而她亦无所踪,只留下一个名为同心结的禁术,给那段悲伤的故事留下了唯一的凭证。   □□所述该术法只一个要求,那便是施术之人要将自身魂魄中的天魂爱魄取出,凝炼成线,系在要保护之人的无名指上。如此这般,便可将对方身上所受疼痛苦难系数转嫁到自身身上,好似结发丈夫为心爱的女子遮风挡雨一般,故名同心结。   但因着天魂干系着一个人修仙成道的关键,是以此法对仙界中人而言,无异于自毁,是故才会被写入禁术之列。   知晓所有的君苓的心情万分复杂,她隐隐觉着那种极度担忧惊恐的心情背后,好似还掺杂着一缕她极为抗拒又莫名熟悉的情绪,那种欲喷薄而出的蠢动,让她极为不安。   她望着他,静静不语,清亮的泪珠便止不住地往下流,将那明眸里深藏的眷恋冲刷而出。   “你是傻的嘛?……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君苓的眼睛红红的,不知是因哭泣还是因愤怒,纤细的手紧紧地抓着重陵的臂膀,喊道,“纵使枉死城内,吉凶难料,我一人甚难应对。但倘若此行的代价,会是失去你。那……那我宁愿不救那千余人的性命。”   后半句君苓说的极为晦涩,只因此话颇有失仙者身份,亦有违天地大道。自古,为仙者,便应以天下苍生为系;为君者,更应体天下黎民之苦。但此时此刻的她,却早已再顾不得理会这些,她所思所念所求所愿,只盼一事。   他能安好,才好!   “苓儿,那只是以防万一……”重陵欲伸手拭去哪泪痕,但手还未靠近,便被君苓狠狠地拂开,手腕处传来的刺痛,让他一滞,他的丫头,是在担心他嘛?   ……   “千余生魂?”赤红色的眸子聚缩,殷玄娘打断两人之间诡异的氛围,插话道,“枉死城的规矩,凡是入城的魂魄,便已不在六界的管辖,亦不受城规管制,去留,只凭他们自己决定。纵使身为城主,玄娘亦爱莫难助。”此言翻译过来实是,你若能耐,便自行拿去,我不管,也管不着。   “你不阻拦便可。”闻言,重陵收敛起自己的情绪,展眉。   打从一开始他最担忧的便是,若他们施法从枉死城中带走大量生魂,必会引起城主注意,届时他   们在人家的地盘,多少会有些顾忌,处于劣势,是以在来时他便想走迂回路线,打算率先撬开城主这道防线,然后才招魂,却不想城主竟是昔日旧友,这倒委实给了他不少便利。   至于他同她的事,能安然出去后,再细细诉与她听吧!遂将那葫芦祭出,对着那名册,开始施展招魂之术。   千余魂魄从四面而来,半柱香内,名册上的姓名便多数进了那葫芦,只余一人姓名,便是玄二。   君苓探头一看,下意识地与重陵对视一眼,心头微诧。   为何单单竟缺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君苓:你喜欢我对不对? 重陵:我以为我表现得甚是明显! 君苓:…… ☆、【重陵前世的自白(上)】   父神曾说,这世间所有的爱,无非分两种:一种是顾念天下苍生的大爱,一种及儿女情长的小爱。   在他贵为远古上神之时,他并不明白。直到那一次闲来入世历劫,遇着了她,他才明白所谓的大爱与小爱,是难以抉择的疼痛。   那时,他不是神界的鬼修罗,亦不是高高在上的帝君,他只是凡尘里,一个身份比较特殊的皇子——轩辕少洵。   而故事的开始,便是从轩辕丰城一年一度的乞巧节说起。   那夜,他以为那是初见。后来,才知晓,她便是师父口中常常提及的麻烦人物,皇爷爷执政时那位冷阁老最小的孙女,冷家嫡出的小姐,只因身带奇血而被送往蜀山修习。   听闻她虽顽劣难驯却天资聪颖将术法习得甚好,只是平日里惯爱装傻充痴,是以知道她修为上乘的除了蜀山那些长老再无其他。   但更多的是她又闯祸了,不是烧了师伯的胡子,就是剃了三师兄的眉毛……   而他记得印象最深的一次,便是她将蜀山后山师伯饲养的那几对比翼鸟的雄鸟都抓来烤了,而且事后还大言不惭地辩解说,她倒是很想抓一双来着,只可惜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所以每次抓得都是雄鸟,她也很头疼。气得师伯连夜传信与师父,只为了把她逐出师门。   从小跟在师父身边,他没少听关于她的关荣事迹。而他对她亦从年少时的好奇慢慢变成了日后难言的情愫,而那一夜便是宿命的轮转。   她本就是个不错的姑娘,不似闺阁里长大的千金,又不似乡野之地的村姑,虽不善诗书却舞着一手好剑,虽不能描红秀凤却可以用幻术织出繁花万簇……相熟后,他才慢慢发现,她远比他想象中来得更让他心动。   与她成婚,虽废了不少皱折。但最终,他成了她的夫,她被冠了他的姓氏。那一晚,她在他的怀里绽放,那么的美,那么的诱人,那时的他忘了身为王者的该担责任,亦让之后的她担了不属于她的骂名。   红颜祸水!多么冠冕堂皇又伤人的罪名,明明是他的错,却不曾有一人怪他,仿佛所有的责任就该由她来背。   可他却不能为她辩上一句,否则她便真真成了蛊惑君主的美祸。那时他以为,那便是他最最对不住她的一事,却不想三年后,那场突来的疫病,将她彻底推离了他的世界。   知道疫病那刻,他便命人要瞒着她,却不想三年来他的独宠,他的溺爱,让朝堂中那些权臣生了不满,他们以为君王可以宠一个人,却不能爱一个人,否则便是置天下苍生为儿戏。他不清楚这般荒谬的言论是如何说服少瑾,让他答应帮着那些老臣演了那场他并不知情的戏码。   少瑾学他学得那般像,连他自己都差点以为那便是他。那亦是他第一次看清他眼里只会风花雪月的胞弟,甚至比他这个君王更杀伐决断,明知道她是他的命,却可以丝毫不带犹豫地那般算计他,还有她。   一边是血浓于水的胞弟和处于水深火热的天下苍生,一边是他想执手白头的此生挚爱。大爱与小爱,他没得选,亦不想选。他只想她离开他,然后安乐余生。   她那时望着他的表情,以及眼里的震惊,他永不会忘。可是他却硬生生地将她眼里最后一丝希冀掐断,还残忍地往上面浇了滚烫的椒盐。   明明是因着他不想他们之间多个包子来分她的注意力,所以才会命御医在他平日里喝的茶水里加了绝育的药草。她三年无子嗣,是他私心而为,但那一刻却成了击垮她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以为那是对彼此都好的结局。他会继续想办法救他的百姓,而她会带着对他的绝望而伤心离开,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错估了她对他的情意,亦小看了她的决绝。   当炼制成型的丹药被一盒盒送往他的政殿时,他已不记得他是如何到得她的寝殿,满室浓的刺鼻的血腥味,让他慌得乱了步伐,前一刻还在质问他的人儿,那刻却那般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   白皙纤瘦的胳膊上那红得发烫的鲜血还在不断地往外溢,他拼命按,使劲压却怎么都止不住。那时他才知晓,蜀山那些长老对她的评价有多含蓄,她真的将蜀山所有的术法都习得很好,甚至在他之上,她不想他救,他便只能傻傻地无能为力。   那种看着她在他怀里憔悴的无助,撕扯着他的心,麻木地疼。那三个月每一天于他而言都是煎熬,他想见她,却又怕见她。   直到他找到蜀山禁术——逆转术,他以为他终可以弥补之前的过错,挽回她流逝的命,可事实证明,是他又一次的自以为是,将她亲手送上了归途。   她的身躯在他的怀里慢慢冰冷,她走了,决绝而果断。   后来即使他重归九重,知晓那一世种种不过是他命中既定的情劫,可他却仍是执拗地对她动了情,那时他以为这份情应是愧大于爱的。   直到他再次遇着她。   这一世的她,生来魂缺又沾染鬼气,最最关键的还是她是他好友君晙的爱女。十万年的年龄差,辈分的逾越,让他再次看清楚自己的心,认清自己的意。这一次,他定当护她一世安稳,许她一生安乐。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加个番外,会不会对前世的种种更清楚些,前世的回忆除第一章以外,其他的分别在4、5、18、19中有出现。。。如果文完结后,还是对前世不太清楚地话,可以考虑整理出来汇成独立的一章。。。。见谅 ☆、爱与被爱,皆是两难   阴冷的风吹拂起殿内的轻纱,似极了张牙舞爪的鬼影。   殷玄娘注视着两人的眼眸闪过一丝狠戾,但面上却佯装着泛起一丝不解,疑惑道:“小嫂子,可是有什么为难?”   君苓摇头,破例让他们擅自将已入城的生魂带走,这于玄娘而来已是僭越,又怎好再麻烦她?   重陵慢条斯理地将手里的名册卷起握于一手,俊颜一派沉静温和,浓密的眉眼轻阖,嘴角扬起微弧,开口冲君苓问道:“玄二先前中了梦煞的尸毒,魂体较为特殊,正是最适合傀儡之躯修炼的精魂。”   他并不想这般怀疑的,只是前事种种,很难不让他做此猜想。   “炼魂?难道是梦煞的主……”君苓的黑目倏地猛张,秀眉轻蹙。   重陵摇头,黑亮的眸子轻抬,视线淡淡地落在这大殿上第三之人身上。   殷玄娘红褐色的瞳孔微缩,眼眸里流露出浓烈到无法言语的悲伤,定定地瞅着重陵,沉声轻喃:“你……怀疑我。”   君苓有些糊涂,偷扯重陵的袖摆,一脸的不置信,问:“重伯伯,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重陵轻笑,望着玄娘的神色不变,低沉微哑的声线,在空旷的大殿里缓缓地响起,那段被无数人遗忘的曾经,再次展现在众人眼前。   三万年前。   天灰蒙蒙地,时不时有紫色的闪电劈过天际,震耳的雷鸣随即而至。了无人迹的小道上,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的姑娘,扶着一蓝衫书生模样的男子,狼狈地前行。   忽的一道闪电劈在两人附近的大石上,飞砸起无数碎石。那一刻书生猛地将女子护于身下,飞溅的石块砸在男子略显单薄的背部,男子吃痛身形微晃,但护着女子的臂膀却不曾松动丝毫。   “夫君。”女子凄厉的声线,惊起远处不少飞鸟。   被女子唤作夫君的俊秀书生,伸手拭去女子脸上的泪痕,食指爱恋地描绘着她的轮廓,露出宽慰的笑,道:“娘子安好就……”话未完全出口,便忍不住猛咳起来,殷红的鲜血措不及防地溅了女子一脸。   斑斑点点的血迹散在女子白皙的脸庞,衬得她眼里的悲戚愈加凄惨。   男子的身形亦再难支撑,撑着女子的臂膀缓缓地滑倒在地,大手轻抚着女子脸上沾染的血迹,含笑出声:“娘子莫哭,能与娘子相守数载本已是姜易几世修来的福分,如今老天只是将这福分收回罢了。”   红衣女子不住摇头苦笑,哽咽道:“夫君,玄娘不会有事,为何那么傻,还要替玄娘挡?”   男子一脸疼惜地将泪珠拭去,艰难地直起身子,郑重道:“为夫只知你是我娘子,我应护你一世安康,其他为夫一概不管。”   如果这话是在花前月下而非这种特殊时期所言,女子该是喜极而泣,满脸桃花之色,只可惜……不得不叹一句,天意弄人啊!   “夫君,你果然知晓,可为何……”女子脸上的凄楚更显,那话竟是如何也问不出口。   “傻娘子,相处那么久,为夫爱你怜你唯恐不够,又怎会怕你弃你。咳咳……”说完又咳出好些血水,“只是这后面的路,为夫再也不能陪你走了,终不能护你一世……”   女子与男子额头相抵,两人眼眸里的深情那般炽热缠绵。“不……我不答应,夫君说过,要和玄娘一起白头,一起游历山川的。这才不过短短数载,夫君便要违背当初的誓言,丢下玄娘一人了嘛,夫君你怎么舍得!”   “人狐终归殊途,你该明白,即使没有这天雷,他阳气外泄,终也难与你白头。”   一道玄黄色的身影缓缓走近,望着抵头相拥的两人,俊俏的侧脸上染上几分落寞,望着女子单薄的背影,终是艰难地道出事实。   男子吃力地转头,将视线探向身后之人,儒雅的面庞上轻扬起一抹笑意,随后,那触着女子侧脸的手便已滑落,无力地掷于碎石之上。   女子的神情便在那一刻已然冻结。纤细的长指爱恋地轻触着那男子的眉眼唇瓣,眼神里的感情是那般炙热眷恋。   整整十世,她陪了他整整十世,好不容易在这一世做了他的妻,却是这般的结局,若早知道是这番劫数,那她必当听从帝君的教诲,绝爱于世,也好过此番于心有愧。   “他已去,便是天意如此,卿卿你……”玄黄男子欲上前,却被女子拒人千尺的冷漠挫败,或许他终是太过自信,所以才会一而再地错过她。   “天意如此,若万年前你同我讲这话,那我会信,但我此番却是不信的,若天真要亡他,那我偏要逆天而为。”深黑色的眼眸慢慢染上血色,一道白光闪过,那男子的身躯便化作点点星光,融入女子发亮的身躯,张扬的狐狸尾巴在光影里显现,耀武扬威。   她本就是上古遗留的神兽,只因心中无恶,才会免于被囚于万魔窟中,而成了鬼修罗重陵的灵宠。更因帝君怜爱,习得一身纯真术法,若无此劫,不消数百年便可位列仙班,大有所成。   再加上此番她心生怨念,执意入魔,其破坏力更是不逊当年为恶的凶兽。那玄黄男子更是一时不备被女子周身散发出来的煞气所伤,一口热血喷涌而出。   男子深情地望着女子的身影,掩嘴轻咳。司命说此番便是他的劫数,渡过亦或是渡不过于他于六界而言都是天翻地覆的命数。   而她正是他躲不开的劫数中最致命的一劫。   女子原本柔美的脸上,印染上了妖艳的火焰图腾,衬得那如瓷的玉肌越发白皙娇媚。   飞扬的裙摆在空中划出唯美的弧度。眨眼间,那红色身影便已站立在男子面前,泛着红光的长指,紧扣他的喉结,低沉的声线在女子的身体里缓慢地响起:“我现在喜欢的是他,你明明知道的。我知道身为你看中的女子,心里藏着别人是多么罪无可恕的一件事,但是变心的人是我,与他无关。他什么都不知道被你贬落凡尘,永不为仙了,这般的惩罚难道还不够嘛。我以为只要这样,你便会放手,于是他十世为人,我便在一旁看了十世,本想着此世我与他夫妻缘尽,我便安安分分地回九重做你的妻。可是……这所有的一切,如今却都被你亲手给毁了。”   如葱的长指已抵上男子的脖颈,微微用力,红色的血珠缓慢渗出,染红了如玉的白指。   “咳咳……你……此话当真……”男子望着女子的眼眸,里面的深情一丝不亚于那逝去之人。   “当真如何,不当真又如何,如今,你与我已再无一丝可能。”望着男子如水的深目,女子的眼眸里浮现一抹挣扎之色,握着脖颈的长指变得有些犹豫。   曾经很长的岁月里,她也那般欣喜地想做他的新娘,却败给了他对权势的执念。等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她却早已转投他人之怀。   她与他,结缘于年少时,纵使情真意切却终是抵不过命运无常,这单薄的四字。   “卿卿,你……可否再犯我一声秦哥哥!”女子欲收回的长指被男子强行扣住,女子的神色一惊,随即便觉着他身上的灵力,正透过相触的指尖丝丝缕缕地汇入她的体内,在她的体内缓慢地游走,将之前那些光点一个个引出她的体魄,那意味着什么,她竟一时有些懵了。   男子轻抬长指,描绘着女子的眉眼,轻喃:“若卿卿真的钟意他,那便嫁于他吧,秦哥哥能为你做的,大概也只剩下这天后的尊号以及完好如初的郎君了。”   那模样,让女子恍惚间想起数万年前的旧事,神色便开始有些迷离。   她本以为,自他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子后,他便不再是数万年前,那个在枍诣宫,她初初遇着会对着一只受伤的小狐狸默默哭泣的善心少年了。   犹记得那时的他,眼里的光芒是那般纯净,笑容是那么纯真,即使尚未化作人身的她,亦悄悄动了心。   后来帝君同她说,他便是九重上最尊贵的太子,将来的天帝。那时的她并不明白,天帝是个多大的官,但她想定同帝君一般是个受人尊敬的官,为了配得上他,她付出了他想不到的辛酸,本以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感便会天长地久,白首与共。   只可惜,她福薄,只能陪他一时,无法陪他一世,而他亦福薄,在最爱她的时候推开了她,错过她一世。   晶莹的眼泪从女子的眼眶里滑落,扣着脖颈的十指亦变成了轻抚,女子含泪地望着男子渐渐透明的身躯,脸上的痛苦之色愈发浓烈。   用一个爱你的人换一个你爱的人,两难的抉择。   “卿卿,错过你,是我此生最大的错。”微凉的唇瓣轻轻地触上女子的朱唇,便瞬间散在空中,成了无数的光点。   女子瘫坐在石地上,神色空洞。而她的身后立着一位长相儒雅的俊士,亦无声注视着她,满脸的疼惜。   “你根本没有忘,对不对!”许久,女子才缓缓出声,低哑的声线里带着后知后觉的彻悟。   儒雅男子的面色一僵,有些艰难地点点头,随后才察觉她背对他压根看不见,才沉声道:“是,他从未将我贬下凡尘,这本就是我命里该历之劫。”   他与他一开始便是双生,但只因他先他而出,他便只能是他的影子。他不甘亦不愿,所以他先是从他手里夺了她,后又打算夺了他的位。此时他已不在,她和唾手可得的尊位都已在他手,他却莫名地好似丢了整个人生,那般无助彷徨。   “哼,我真傻。竟会以为……”女子哭笑着,但眼眸里却始终是干干的,不见一滴泪珠。“纵使他为了权势曾将我推开,但他却至始至终未曾伤我一毫,反倒是我,总这般自以为是地伤他。”   “玄娘……”男子欲伸手触碰女子的肩,却被她闪身躲过。   身后的狐狸尾巴此刻已消失不见,十指亦恢复成了原状,只是眼眸里的血色却怎的都退不下了。   女子望着那张同永生逝去之人格外相似的脸庞,心明如镜。纵使再像,但终究并不是那人,她自欺欺人是时候该结束了。   “如今你大劫已渡,我于你而言便不再重要。”女子的神色空前的平静,“而我亦看清了自己的心,这么些年,我以为我喜欢的是你,可是我以为和我喜欢是不一样的。此番这般的错虐,亦是我同他的造化,我不想怨人,也无法怨人,只求此生再见便是路人。”   “玄娘,并不是……”   儒雅男子的话音未落,黑压压的云层便已将两人围住。   厚重的云层后方,便是九重天驻守行军的数十万天将,而为首的那人便是她的主人,重陵。 作者有话要说:  玄娘是个有故事的,,各位看官请猜下,那位儒雅地男子在九重天是个谁!!!!! ☆、情之所起,一往情深   漫天的黄沙飞扬,遮挡住女子俏丽的眉目以及玲珑的身段。重陵自云层下望,瞅着初见时便一脸倔强的女子,神色难辨。自司命醉酒不小心透露了天帝命格后,他便一直很担忧,却不想,这日终究还是来了。   “玄娘,信我。”重陵望着被天兵押解而去的玄狐,亲口允诺。   殷玄娘压根没有丝毫挣扎,眉色浅淡却异常坚定,嘴角微扬冲重陵展颜轻笑,柔声道:“帝君,我从不后悔。”   重陵的瞳孔微缩,有些伤神,这孩子虽是他养大,但性子却与他大不相同,这般的执迷不悟,冥顽不灵,也不知像谁。   彼时的重陵定没有料到若万年之后,他亦会爱上一人,比之更为情深不悔。   因天帝的骤然离世与玄娘息息相关,令仙界陷入无主之地的重罪,让即使位高权重的帝君亦无法替她求情,眼睁睁地看着焚仙台上伤痕累累的她,无能为力。   再然后,直到新帝即位,大赦苍生,她才得以从焚仙台上释放,但亦是自那日起,她便音信全无,不知所踪。   直到他为了寻回那千余生魂,入了这枉死城,才再次遇见她。   殷玄娘撇嘴邪笑,娇艳的脸上满是情殇。   失去才知曾经拥有的可贵,这是不是每一人的通病。别人她或许不了解,但她确实是有些悔的。   “帝君,何以竟以此便断定,你们口中所谓的那个玄二便在我手呢!”玄娘此刻脸上的表情便有些耐人寻味,似伤情又似难过,还夹带着丝丝难言的挫败。   那模样让君苓不忍,如此怀疑一个情伤的重情女子,委实不太地道。   “重伯伯,要不,再试一次招魂术吧,或许因着适才人数众多,落了玄二也未可知啊!”黑亮的眸子里带着丝丝的乞求,冲着重陵微微摇头。   重陵闭目,久久才睁开利目,锐利的视线直直地望着玄娘,妖孽的脸上浮现一丝轻笑:“就算骗得了世人,骗得了我们有如何,你是否骗得过自己的心。午夜梦回时,他可否会因你所为而在深夜哭泣。他生前不忍你手染血腥重蹈先前覆辙,才会甘愿牺牲自己。可你此番如此,又至他于何地。”那声音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适才玄娘眼中的狠戾虽快,却照样还是落入他的眼,才引他不得不多思。此番言论,或真或假又诱之以情如此诈她,亦只是希望自己所思实乃多虑,而玄娘仍是初见时那只天真纯善的玄狐。   “他……还会在乎嘛?”玄娘抬目直视重陵,喃喃轻问。   君苓瞠舌,她言下之意便是……间接承认了。   “他是否在乎,你应当比我更清楚些。”重陵轻叹,三万年的时光,终是改变了很多人。   玄娘脸上的伪装片片剥离,强装的倔强和不在乎分崩离析。身形微晃,她有多久不曾让自己想起他,又有多久未曾见过他如沐的笑颜,以及无奈却宠溺的眼神。他死前,她与他亦有许久未曾好好说过一句话。   如若是之前的他,她这般伤及无辜,他必定是不乐见的吧!   沉静半响,玄娘终还是启唇开口道:“他不在此处,亦不在我手,在你之前,有人亦曾入此城,带走了那玄二。”   “那是何人?”莫非……君苓有所思地抬头望向重陵,为何她觉着她有种与真相再次擦肩而过的挫败。   玄娘望着君苓淡淡轻笑,说道:“小嫂子,恕此问,玄娘不能如实作答。那人与我有恩,三万年前若非他收我于此处,我定早已不在人世。如此大恩,玄娘又岂能枉做那忘恩之人。”   重陵懂她,遂也不再多问,冲玄娘微微颔首以作辞别,拉起君苓便欲离开。现今枉死城内之事也已了,那也不必再做逗留,毕竟魂魄长时间离体,于苓儿并非是什么好事。   “不亲口说声道别嘛!”君苓拉住重陵欲转身的身子,目光真挚地建议道。   重陵身形微滞,久久才生硬地哑声道:“玄娘,保重。后会……有期。”有期?但重陵明白此生若玄娘不再踏出此城,他亦无再入城的可能,说着有期实则却是诀别。此后,她便只是他记忆里那只懵懂不谙世事的小狐狸,而他亦只是她漫长人生岁月里早已退场的过客。   玄娘的脸上亦带着对往昔的丝丝眷恋,望着重陵的身影,低喃:“保重!”   音落,君苓已被重陵拉着往外走去,可她却忍不住回身,望了眼满身落寞孤寂的玄娘,无声轻叹。既然相爱为何不能相守,既然决定相守又怎可轻易放手……   “想什么这般出神,竟连我唤你都不曾听见。”重陵伸手在她的眼前轻晃,俊朗的眉目间带着一丝担忧。   君苓回神,才察觉他们竟已出了那枉死城。俊秀巍峨的城殿在他们的身后渐渐淡去,化作白雾里不可即见的幻影,她才端正自己的神色,展颜开口:“原以为这枉死城会是极度凶险之地,不想却这般顺利,委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重陵哑言,却并不揭穿,她如此以为那便是如此吧。   回到自己的身躯,从床上悠悠转醒的君苓,睁着浓密如扇的睫毛,黑亮的珠子灵动地打着转,掌心下微弱跳动的心脉以及那紧实的肌肉触感,让她微微有些出神!   “既然醒了,那便从帝君的怀里起来,男女抱做一团,成何体统。”君越在君苓睫毛抖动的那瞬,便已察觉。若不是因为两人相拥的身躯怎么都拉扯不开,他定不会让帝君这般吃苓儿的嫩豆腐,可不曾想如今却是自己妹子在占帝君的便宜。   君苓闻言,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竟一手放在重伯伯的胸口,一手抱着他精瘦的腰肢,双脚还缠绕着他的双脚,宛若孩提般窝睡在他的怀里。这般贴衣相近的姿势,让一向神经有些大条的她亦觉得多有不妥,遂手忙脚乱地推开重陵,慌慌张张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随后才在君越满带怒视的眼神中,略带僵硬兼讨好地将装满生魂的葫芦递给君越,试图转移重点道:“除了那玄二的魂魄,其余千人的生魂皆在。”   君越接过葫芦,冲君威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同出去了,只是临走前君越意味深长地望了君苓一眼。那一眼里面的内容太多,竟颤得君苓无意识地拢了拢自己的衣领,缩了缩身子,一副惊吓着了的模样。   而留下来的冥王少自君苓醒来便一直注视着仍双目紧合的重陵,俊眉紧蹙。按重陵的修为纵使他施了那个什吗同心结的术法,在君苓身上落了一魂一魄,有些伤及神根,但也不至于会比君苓更晚醒来吧?除非是在枉死城遇到了什么?   “小丫头,你们可是在枉死城遇到了什么?”冥王少的神色很凝重。   君苓先是下意识地摇头,后才觉着有些不对,她与重伯伯一同离魂,又一同回来,没理由此刻她醒着,重伯伯却不醒的道理啊,如此一思索,神色便显得有些苍白了。   “能遇到什么?”重陵缓缓从床上坐起,利目倏地射向冥王少,妖孽的脸上露出一丝被利用的薄怒,“你早便知道,玄娘在枉死城。”   冥王少嘴角微抽,面上显出几分尴尬。他此先也只是怀疑并未得到证实,而小镇失魂事件又刚好给了他一个可以证实玄娘下落的契机。玄娘的踪迹于九重天上那位而言,可是个不小的筹码,此番若用她的消息换他和……君越的未来,他定不会舍得拒绝。   “你何时见过我竟会与他人做嫁妆?”重陵面上的神色更淡了些,拿他冒险他并不在意,他至始至终在意的是苓儿,怪不得他会将代表冥王身份和力量的冥王令赠与苓儿护身,想必是怕她因此事受了伤,心有所愧吧。   “地狱谷心之火。”冥王少望着宛若冰块般的冷脸,咬牙道。这事他做得确实有些不太地道,但愿谷心之火可以暖一暖他的寒意。   “再加上那株寒冰草。”淡漠的声线紧随其后。   君苓瞠舌,这听下来她大致是有些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了,虽被冥王少当抢使了,让她有些不快,但她觉着重伯伯以此要挟,趁火打劫貌似也不怎么……厚道吧?   冥王少微愣,重复道:“寒冰草,你要那株早已枯死的寒冰草作甚。”莫非他知道了什么?   重陵并不回答,此番在枉死城内他看到了许久之前他曾不知晓的一些事情,那些画面虽模糊零碎,却异常牵动他的情绪,他想弄清楚,在他不曾知道的某处,他是否亦错过了什么。   “寒冰草!”君苓托腮转目思索,这是一种长在严寒之地的很珍贵的小草嘛?   “你有印象。”冥王少略带探究地寻问君苓。   寒冰草,便是小祖宗的原身。她原本是长在极寒之地的一株仙草,集天地之灵本就颇有慧根,后又因机缘因果被帝君觅得带回养在宫里。原本以为长在极寒之地的小草在九重那个四季如春的地方便会枯萎,却不想帝君却是以神血相浇,以至仙草灵识汇聚成人形,也才有了后事种种。   万年前她滞留幽冥界时将原身一同搬到了那,后又急着去寻帝君的转世,那株草便一直在他的寝殿放着。直到后来,那草渐渐枯萎,他亦才知那女子为了他先是失了仙血,后又祭出仙魂,此生不复相见的可能。   而初见之时的喜悦亦让他忘了,魂飞魄散之仙魂何时竟也有了重聚的可能?此番想来这其中委实蹊跷。   闻言,君苓抬头,懵懂湿亮的眸子直直地瞅着冥王少,轻摇头,疑惑道:“没见过,冥少你送与重伯伯前,可否借我观上一观?”   冥王少轻笑颔首:“这又有何不可呢!只是……”   “呃……”   “你喊重陵伯伯,却喊我冥少,这怕是不太妥吧,我与重陵可是难得的至交好友哦。”最后的哦尾音上扬,带着耐人寻味的深意,冥王少意有所指地余光瞥了重陵一眼,随后便目光炯炯地盯着君苓,一脸的无害。   “若我亦喊你伯伯,那倘若倒时有一天你和我大哥在一起了,这称呼岂不又要改,倒不如从一开始便如此唤着,多方便。”   此话,竟让冥王少无言以对。   君苓起身穿着鞋袜,径直走到桌子前替自己斟了杯茶,一引而尽。随后又倒了一杯,慢慢跺回床边,将手里的茶杯递与重陵,软声道:“重伯伯喝了这茶,便睡会吧,等晚些时辰用膳时,我再让大哥帮你瞧瞧,你的脸色看着有些不太好!”   冥王少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是不是他眼花啊,他怎么觉着只是去枉死城走了一遭,这小丫头的态度怎的变了这么多,这体贴入微的小模样瞧着竟有几分人家小妻子的样子。   君苓的举止,亦超出了重陵的料想,他接过茶杯,愣愣地望着茶水里投映出的自己,眼神里流露出浅浅的喜悦。即便这只是梦,他也是开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  此后,小苓儿和帝君之间的无限秀恩爱模式即将开始。。。。友情提示:甜的腻死人哦! ☆、幼时初见,情缘便生   柔和的清风,从窗外而入,拂起女子的青丝,长发飞扬,与男子的银发缠绕,那一刻,作为旁观者的冥少脑海里只隐现了一个词。   结发同心。   “你们这又是在做什么?”君越自外归来,看到的便是两人垂落的长发纠缠,双目相视的缱绻模样。而少居然还在一旁露出那般羡慕的表情,在他看来更是扎眼。   但他还来不及宣泄自己的不满与怒火,便被冥王少强拽着脱离了现场,离去时因着动作过大,撞得那木质的花纹门嘎吱嘎吱不住地摇摆,称得房内的气氛越发的静谧。   君苓呆呆地望着重陵,那双泼了墨般灵动黑亮的眼眸里,浅浅地渗出丝丝亮亮的流彩,那模样好看的紧。   他没事,真好!   重陵看着君苓痴痴傻傻的呆愣模样,心情亦是大好。面前的女子,玉肌似雪,称着其间镶嵌的那双眼睛,越发黑亮澄澈,宛若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   重陵咧嘴轻笑,她在他面前可不就是个孩子。   两人离得有些近了,重陵才瞧清,在她的左眼角处竟还生着一颗红痣,那颜色极淡,比着君苓两腮的红晕还要淡上几分,若非此番这般细瞧,他定也很难察觉。   “这里,怎的有一颗红痣?”微凉的中指轻抚上君苓的眼角,冰冰的,却奇妙地带着一丝疼,麻麻的。宛若那一晚,唇瓣轻触,暖暖的,软软的,但更多的却是麻。   君苓微侧过头,敛下眼帘,满脸通红。   从重陵的角度望去,一眼瞧见的便是女子白皙纤细的脖颈,几缕长丝垂落颈肩,黑白相称,越发显得白肌似雪,撩人心弦。往上,便只能微见她如瓷的贝齿轻咬着薄唇,映出浅浅的印子。   重陵展眉轻笑,思及那时年少情动,他每每将她欺负地很了,她也是这般,红着脸,咬着唇,赌气般地扭头不看他,一副别别扭扭的娇羞模样。   君苓偷偷地抬起眼睑,瞄了下帝君并无异样的脸色,暗自在心里骂了自己好几声没出息,才稳住自己的心跳,平静作答:“母后说,这是泪痣,是上一世留下的凭证。”   软暖的女声带着难以察觉的颤音,与记忆里软暖的声调重合,汇入重陵的耳畔。   “重伯伯相信所谓的轮回宿命嘛?”   “上一世?”重陵端着茶杯的手一抖,一滴茶水便顺着杯沿慢慢往下,“啪嗒”落在红色长衫上,留下一个深色的晕痕,莫非她记起了什么?   君苓点头,耸肩道:“可我不信,纵然神亦有轮回,但我却觉着轮回之后,眼前之人即便容貌音律一丝未变,但终究都不再是往昔相爱相守之人,既然不是同一人,那要来又有何用!”   她的神色很鲜活,但那一字一句却仿若一场突来的暴雨,浇灭重陵心里的希冀之火。   轮回后,眼前之人便不再是那人了嘛?他有些迷惘,望着眼前人那一般无差的娇颜,下意识地摇头,怎么会不同呢,她尤是他唯一爱过的人,小小的,却傲气的很。   君苓暗自握拳,她承认此言带着几分刻意。   自枉死城一遭后,她便知晓有些事,是不可以掩藏的。她喜欢他,许在年少孩提时便早已动了心思。   她自小便因着梦魇之症,惯会骗人说谎,只是这次,不想竟是将自己一同诳了进去。   那时,他一人静静地坐在菩提树下,侧头轻眠。长腿微微屈伸,节骨分明的长指随性地搭在膝上。好看的眼眸轻阖,金色的阳光透过树隙,投射在他的脸上,划出光与影的界线。   清风微拂,那青绿的梧桐叶便纷纷而下。   然后,一晃眼,她便瞧见,那仿若藏着整个山河般炫丽的黑眸里映出稚嫩懵懂的她,随即那眼里便闪过年幼的她尚不能明白的轻愁,更在她来不及追寻时,黑亮的眸子里便折射出喜悦的流光,伸出纤长有力的右手,糯声冲她道:“囡囡,过来!”   从此,他便成了她梦魇中唯一的暖色,纵使记忆褪色,她犹记得那声低沉带着丝丝浅笑的“囡囡,过来。”,从未敢忘。   但那时,她只以为那时景仰,是崇拜,是对噩梦中唯一光亮的向往。可相处之后,她才惊晓,她有多贪心,甚至在天帝婚约下达时,还暗暗窃喜,偷偷幻想她和他可能有的未来。   那份突然的心思让她既惊又怕,纵使她再不知事,也明白她与他之间,隔着的并不是鸿沟,而是深不见底的深渊,那里有着她不曾经历过的年岁,有着她并不知晓的过往,亦或有着无数如她般倾慕着他的年少女子和那个能让他莫名伤神的女子……   她于他或许只是万千过往中的一人,而他于她却是此生所有,这样的豪赌,她终是怕的。不若以一个故人之子的身份安静地站在他的身边,纵然隔着距离,但也好过得到后失去的那份痛不欲生。   于是他偶尔的欲言又止,他望着她时不经意流露的伤神,她通通假装不懂,原以为这样,便是最好。   但枉死城内惊晓,他为了她竟甘愿施同心结时,她便再也顾不得了。纵然得到后还会失去那又怎样,至少她曾真正拥有过,她不想守着一颗完整的心,到年华老去时才暗自悔恨此生没试着为爱勇敢一次。   此刻此刻的她,只想给多年前的那个梦一个美满的结局。在梦里,他将是她的良人,而她是他的佳人,执手相守,生死相随。   浓密的眼帘低垂,君苓深呼了口气,鼓着勇气道:“重伯伯,在枉死城内,玄娘喊我小嫂子时,你为何不曾辩驳?”   重陵微愣,不想她会突然有此一问,可转念一想,却又觉着亦在意料之中,看着女子红得欲滴血的小巧耳垂,忍不住揶揄道:“那苓儿,想听我说什么?”   君苓抬头望他,黑亮的眸子里带着委屈,蓄起星星点点的亮光,就那般瞅着他,那模样,让重陵的心猛地一软,再也顾不得捉弄于她。倾身与之额际相抵,轻声道:“苓儿,你明明那般通透,却又假装迷糊,我的心,你真当看不清嘛!”   重陵眉眼微垂,流露出无可奈何的轻叹,终是将仍面带犹疑的女子,轻轻揽入怀里,侧身附耳道:“苓儿,我钟意你许久,许久了。你可曾知晓……”   ……   残破的明月,悬挂在夜空一侧,皎洁的月光透过天窗站在昏暗的大堂,便依稀可见一红衣男子坐于一处桌旁,一人独酌。   自昨日他同君苓倾诉情肠后,那丫头便一直在躲着他。纵使适才同桌而食,她亦只盯着那些饭菜,连余光都不曾给过分毫。   重陵自嘲一笑,仰头饮尽杯盏,面上一片凄楚。她这般便是无言的拒绝嘛?   幽暗的长梯上,一个纤瘦的身影坐在楼梯口,双手托着腮,望着楼下独酌之人,神色踌躇。   君威站在背后看了两人许久,掀衣在君苓的旁边坐下,轻问:“小苓儿是因着不喜那帝君,所以才会这般惆怅。”   昨日他运气不好,推门而入时,正巧便瞧见帝君拥着自家妹子在倾诉情肠。看那模样还应当是帝君在等小苓儿点头,但哪知被他一搅合,小苓儿便慌忙推开帝君撒腿就跑了,那速度之快,竟让他来不及阻拦。   他深觉有愧,便自觉留下照顾某人,但某人却完全视他为无物,只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手掌,一派神伤,让他看着心生不忍,他正打算出言劝慰,但帝君却直直地倒了下去。   同时,他便闻到房内竟泛起了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而帝君那件红色的长衫亦变成了暗红。那胸膛上纵横交错的伤痕,皆新肉外翻,源源不断的血从中溢出。更为诡异的事,才修复的伤口片刻间便会重新崩裂,且伤势亦会变得愈发严重,吓得他再也不敢贸然出手,只敢傻傻地拿着毛巾按压着伤处抑制血流的速度。   要不是冥少及时赶到,拿着地狱谷心之火,将那些伤痕烧灼止血,他还真怕那战绩彪斌的鬼修罗会从此成为传闻。   可此番,原本应该养病卧床静修的人却这般不要命地灌着酒,委实是一点不把自己的身子当一回事啊,着实枉费他昨日那般忧心于他来着。   君苓摇头,望着重陵的背影,眼眸里湿意溅起。   “昨日,离去后,我曾返回过。”昨日,她怕帝君误会,她的逃离是拒绝,踌躇了片刻才打着就算被自家二哥看笑话也认了的主意,返身而回。   只是那时他们都忙,忙着替他止血,所以才压根没有注意她。   她就那般傻傻地望着他胸膛上那些烧焦的腐肉,和不断泛着黑气的伤口。心痛如绞,那些伤很新,断不可能是之前受的,那便只一个可能。在枉死城中,他一人将所有的凶险抗下,给了她那般祥和的假象,还让她深信不疑。   他这般的情深,她怎舍得拒绝。可正因为不舍,她才更难以面对,他受了重伤,她非但没有察觉,还无能为力,这样无用。   ……   “傻瓜,那你不知道,他这般喝下去,不要说伤愈了,这下怕是连命都悬了。”   君苓抬头瞪他,纤细的食指拧着君威的胳膊,怒道:“让你胡说。”   她的那力气,君威压根不看在眼里,但他实看不惯,这两人明明郎有意妾有情却还在这般磨叽,委实同大哥和那冥少一般,自寻烦恼。   “这便就急了。更急的还在后面呢,昨日我替帝君疗伤时,发现他的心脏应当是不全的,但我也不知是何缘由,那颗完本该停止的心脏竟还能维持帝君正常的……唉,我还没说完你要去哪!”   君威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暗暗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这话委实一点不假。但看着月影下,紧紧相拥的两人,他又觉着自己蛮有成就感的,或许他可以自封个月老什么的当当。 作者有话要说:  帝君:敢打扰我告白,小子你胆甚肥啊! 君威:记得叫我小舅子,亲爱的妹夫。 帝君(怒极,转身冲君苓一脸无辜道):囡囡,受伤了,抱抱。 君苓:…… 刚才忘记放上小福利了。这是好友给配得插画,不知可否和各位看客的口味(友情提示:该场景出现在原文未修改版中) ☆、晨曦微漾,甜入心扉   “有伤,为何还要饮酒。”君苓将酒壶夺过,看着神色憔悴的那人,暗自心疼,白日里她不曾看他,所以没发现只一日,他竟是苍白至此。   重陵冷笑,仰头饮尽杯中酒,杯盏被重重地置于桌上,发出不轻的声响。   君苓望着那不断收紧的五指,后背猛地一凉,暗自咂舌,他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久久重陵才抬起头,锐利的眼眸里满是自嘲:“怎的,何时本君竟归你所管了!”   那轻佻邪魅的模样不见往昔的温和,却让君苓莫名想笑。   本君!他这……应该是在……同她怄气吧!   伸手夺过他手中的杯盏,替自己斟了一杯,仰脖一饮而尽。   辛辣的烈酒瞬间滑入喉道,便惹得君苓不住地猛咳,一张小脸更是皱得宛若包子。小巧的粉舌吐出外面,不住地和气。明明之前她已将他所喝的烈酒全都兑了水,可这会,为何竟还会这般呛人。   重陵看着咳得满脸通红的女子,目光甚是冷淡,她究竟打算将他置于何地?   君苓拭去眼角的湿意,抬起头便望进重陵满是深意的眼眸,心下一乱,遂也再顾不得什么,焦急道:“是你昨日里自己说钟意我许久的,那我便有资格管你不是!”   见他久久未有回应,小脸上便带上了几分窘迫和难为情,小声呐呐道:“那不成……你管我也行。”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满是希冀。   重陵却仍未说话,只是那般神色淡淡地望着她,那眼神里闪过无数她看不明白的挣扎和斗争,在她以为他真的生气不理她时,那眸子却是染了华光般,浅浅地笑开了。   那是君苓第一次见他那般笑,连眼角都喜悦地微微上扬,整个人带着耀眼的流光,好看的紧。   嘴角似有意识地跟着上扬,眉眼弯弯地瞅着那样出色的他。   至此,君心似我心,再不负相思意。   心间的喜悦太浓,那份心悸让她再顾不得矜持,放下酒壶就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一如小时候那般急切。   轻软的女音在重陵的耳畔响起,她说,重伯伯,囡囡亦钟意你许久,许久了!   那声囡囡,让他记起,她还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孩提时,他听君晙那般喊她,她红嫩嫩的小脸便会立马皱成一团,鼓鼓囔囔地连声抗议。他觉着那模样甚是可爱,便也会偶尔逗她。原以为那般久远的记忆,当时年幼的她并不会记得,可谁曾想,她竟比他记得更深。   胸间蹿起的暖流,让他整个身心都觉得无比畅快,纵使第一次跟着父神战胜而归,他都没若此时此刻般心潮澎湃。   他想,他应当是对她钟意到了极致了!   清晨的红日懒懒地挂在客栈外的那棵梧桐树的枝叶上,薄薄的暖意。   君苓穿着一袭素雪绢云形千水裙,上身搭着一件同色绣着青竹的云雁细锦衣,一头青丝如幕般随意地铺在脑后,身形慵懒地趴在窗栏上。   娇嫩的小脸上带着一丝慵懒和迷惘,细长的中指,一下下敲击着自己的侧颜,浅浅的笑意便从那弯月似的眸子里满溢而出,整个陷入爱河的幸福模样。   君威在一旁看着整整傻笑了半个时辰有余的君苓,忍不住翻了好几个白眼,他终是有些明白为何大哥那般反对他们在一起了,这简直就是……欺人太甚啊!   一大早把他摇起来,也不说话,就让他这般看着她傻笑,她莫不是……竟觉着他好欺到这种地步?   但某人积聚满腔的怒气,在重陵推门而入时,便全数泻了。君威僵硬着挤出一抹笑在帝君的注视下,无辜道:“与我无关,是她自己一大早跑来我房间的。”说完便缩着与某君擦身而过,狼狈而逃。   “你又吓唬他。”晨光中,女子缓缓回头,灿如星河的眼眸里满是揶揄。   重陵看着披散着长发的君苓,眼里闪过一丝不赞同,大清早,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出现在男子房间,她竟还笑得出来。   “说我吓唬他,道不如说你故意陷害他。”   重陵行至窗前,拾起女子的一缕青丝,以指做梳,有模有样地拾掇着。   君苓不以为意地努了努嘴,便不再搭话,可脸却无端端地烧了起来。她本就是故意的,谁让二哥昨晚看他笑话来着,还说什么帝君的心脉有缺,害得她差点……差点真成了色女。   此仇不报,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脸怎么红了,莫不是这阳光晒的。”显然某君也想到了昨夜那场……颇为有些脸红的乌龙,故明知故问道。   君苓气鼓鼓地瞪了重陵一眼,双手环胸,呐呐道:“坏人!哼!”一副傲娇的小模样。   重陵的笑意再难掩藏,眼前的女子是这样的鲜活,手下的触感是那般的真实,能再遇见她,真好!   半柱香后,女子的青丝还是随意地垂落在肩后,但身后男子妖孽的眉眼间却是染上了几分恼意,他不曾想女子的发髻竟是这般难梳。   君苓掩嘴轻笑,原来竟也有他不擅长的事,她还以为他什么都会呢!   虽瞧不见他的神色,但她想以他一贯高傲的性子,此下定当是恼了的。便放软身子将自己整个重心懒懒地投入身后之人的怀里,修长的五指对着那已有些热度的金轮,轻声细语道:“重伯伯,难道不觉着,这样的景色难得一见嘛!”   重陵抬眼,透着那纤瘦无肉的长指,那金色的阳光三三两两地映在女子的脸上,或明或暗。而女子的眼角弯弯的,眼里投射出的流彩比日光更为炫目。视线微微下落,便瞧见女子锦衣下不经意间露出的一寸锁骨,白嫩似雪。声线便显得有些不稳,哑声道:“确是难得一见。”   女子的嘴角扬得更起,眼眸里满是自得。却不知无形间自己竟被身边这位号称九重天上最为清修无欲的帝君,吃尽了豆腐。   君越站在房门外,望着房内一坐一站紧紧相依的身影,双手不无意识地握紧,他终是阻止不了嘛?   “越,可否聊聊!”冥王少站在君越身后,斜了眼房内情意正浓的一双璧人,心生羡慕。若没有五千年前那场意外,他与他是否亦会如小祖宗和重陵一般幸福。   君越深呼了口气,慢动作地回身,冷冷地望了冥王少一眼,遂先往前走去,直到走到一段距离,仍未见身后之人有所动静,才有些不耐地回头,低声道:“不想聊了?”   那模样要多傲娇就傲娇,简直与君苓同出一辙。   冥王少暗自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与房内闻声回头的重陵,相视一笑,这才转身跟上君越。   因着小镇最近发生的怪事太多,而玄二又一直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弄得整个小镇人心惶惶。所以即便是日头正当的白日,街上亦少有行人随意走动。   深黄的茶水从精致的茶壶缓缓地流入茶盏,泛着浅浅的波晕,投影出静默相对的两人。   一盏茶后,君越才平复自己的心绪,浅笑道:“那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你与我之间竟一直未曾好好叙过旧。”   冥王少握着茶杯的手一僵,低垂的长发沾染他眼里所有的情绪,叙旧?好陌生的一个词,这些天的避而不见,他以为他和他之间早已无旧可叙。但满腔的酸涩都抵不过他无心的一个浅笑,沉声道:“多年未见,你看着比以往更好!”   君越握着茶壶的手一抖,茶水便溢出杯沿,温烫的茶水沿着桌沿而下,滴滴答答地落在君越淡色的长衫上,留下不大不小的湿痕。   “是嘛!”君越抬眉目色暗沉,眸光轻轻地落在冥少的面上,轻声反问,“那你呢?这些年过得可好!”   “不好。”冥王少望着君越眼眸里那个清晰的倒影,低沉道,“君越,我很想你,很想很想。你可曾知晓。”   那眼里的情意是那般炽热直接,毫无一丝预兆,投映进君越的心,似千万根白羽拂过心间,□□的紧。   “冥少,我们之间早已过去了。”君越的心乱了好几拍,可最终他仍是借着低头抿茶的动作,将眼眸里浮现的异样深藏,开口淡漠道。   他与少既然早已注定无法相守,那又何必节外生枝,徒增烦恼。   “过去了?”冥王少敛眸轻嘲自语,“也是,如今你已寻得新欢,我这旧爱自然只能是过去了。”   闻言,君越手中的杯盏便已应声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尖锐又突兀。   君越抬起头,满目错愕,他竟觉着他有了新欢,这真真是可笑至极。   可还未等他开口说什么,一道清丽的女音便急切地在两人身后响起:“大哥,早就过去的,并不是你和冥少,而是那场意外。你该给冥少一个机会,亦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即使不能坦然原谅,那你至少该听听冥少怎么解释。还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是来归还冥少东西的。不信你们看!”   说完,君苓便将白皙的手掌摊开,那中间躺着的正是先前冥少借与她的冥王令。   “你们慢聊,我先闪了。”在自家大哥有些慎人的目光下,君苓再也顾不得关注事情的后续发展,立马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当然临走还不忘给冥少递去个鼓励的眼神。   “这下彻底放心了!”重陵将手中的白子下在黑子的包围圈内,才抬起头,望着有些气急的君苓,开口道。   适才,听到君越答应同冥少聊聊的时候,这小丫头便央他在她身上下到符咒,好掩去她身上的气息,便于她进行偷听。   想他修炼术法这么多年,委实是没料到某日,他的所学竟是为了派上这样的用途,委实有些太胡闹了些。   君苓拿起重陵的茶杯,便仰头猛灌了一口,有些含糊道:“怎么可能放心,要不再在我身上重新下一个咒吧?”那眉眼间竟还带着希冀。   闻言,重陵持着黑子的动作一滞,再来一次?深邃的眸子里染上丝丝笑意,刚才也不知是谁在他的怀里抖得那般厉害,这会竟还想再来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帝君(声线暧昧)道:你确定要再来一次 某人后知后觉:你流氓…… 帝君:适才也不知是谁说要再来一次的 某人:…… ☆、死水微澜,暗潮汹涌   “呵呵!适才也不知究竟是谁,哭着说我坏人的。这会却还想着再来一次……倒是不怕了!嗯?”那声线微微上扬,如珠玉入盘之音带着撩拨人心弦的蛊惑与低沉,亦让某人记起了不久前那场面红耳赤的……亲密。   红日移转,金色的光线便透过树叶洋洋洒洒地落在内室,拉出长长的身影。君苓自重陵身后,探出脑袋,望着一前一后并肩远去的两人背影,目色浓黑。   “怎的?担心冥少欺负你哥?”   君苓摇摇头,将脸枕在男子的左胸下最后一根肋骨,闷声道:“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她自己在担心什么?   这些天,自家大哥的态度她看的很清楚,每每遇到冥少不是躲就是视而不见,可私底下她不止一次看到大哥在经过冥少房间时,身子都有些不太自然,而那眼神里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情感……虽隐晦却瞒不了她。   那份求而不得,隐忍不发的深情同她先前完全是一样一样的。   “无论冥少是不是大哥命中那个对的人,我只希望他可以幸福。”君苓从重陵的怀里仰起脑袋,湿漉漉的黑眸定定地瞅着他,一字一顿道,“所以五千年那场意外,我想给冥少一个解释的机会,亦给大哥一个选择的机会。”   重陵幽黑的眸子暗了暗,望着君苓满是希冀的眸子,眉心轻蹙,问:“所以你想要偷听!”   闻言,君苓便眯着眼,微晃了下食指,咧嘴卖乖道:“才不是偷听,我是想让重伯伯在我身上下道可以让我光明正大听的符咒。”   白嫩嫩的小手轻扯着重陵墨红色的袖子,色彩的鲜明对比,让重陵的眸子越发暗了些,拥着君苓肩膀的左手亦无意识地紧了紧。   “好不好,好不好嘛!”女子晶莹水嫩的朱唇,一张一合,露出里面颗颗如白玉般透亮的贝齿,还有那一小截粉嫩的丁香舌。   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泛着浅浅的红晕,也不知是适才蹭的,还是这会急的,那眸子亦如碎了的夜明珠,澄亮得很。   重陵望着望着,便淡淡地笑了开来,这便是他的姑娘,他唯一上心的姑娘。   或许父神说的对,他不是无欲更非无求,只因还未遇见,不知心中所求,所以才会死水微澜,波而不惊。   高大的身躯缓缓地俯下身,轻轻地在女子的眉羽间落下一吻。   那轻触的吻便如鱼跃出水面时荡起的波纹,浅浅地,圈套着圈,慢慢地在君苓的心里泛起惊涛巨浪。   那一刻,君苓整个人几乎都是懵的,傻傻地伸手捂着自己的额头,望着重陵,呆呆地问了句:   “你……吻我做什么!”   男子含着笑意的深眸,比之江河星辰更为璀璨耀眼,而更为夺目的是那星辰之后慢慢浮现的女子。   那夜华灯初上,他一转身,她便入了他的眼,至此他的心上便多了分心事,名为相思。   健硕的身子缓缓地前倾,一手撑着她身后的雕花栏木,凑近女子。四目相对,清亮的眸子里映出彼此的倒影,暧昧又旖旎,才低声缓沉正经道:“讨些……利息。”   两人离得甚近,气息吐纳间,那略带着茶香的温热感,便一丝一寸地喷在君苓的鼻尖,羞红了她的颜。   君苓怯生生地伸手抵着重陵的胸膛,小脸羞怯地转向一侧,呐呐道:“你离得远些,我……不喜欢。”浓密的睫毛不安地扑闪着,乌黑的长发随着君苓转头的动作散向一侧,露出遮掩的一寸香颈。   属于女子特有的清香,如黑夜里最挠心的那声猫叫,猛地拂过男子的心,亦唤起他记忆最深处的那份甜腻。   “哦!”声线上扬,俊眉微挑,身子便压得更低了些,那有力的左臂便在无意间轻触上了女子独有的那份柔软。   君苓倏地睁大眼,有些不置信地转头瞪他,清亮的眸子里因染上了怒意而亮得越发惊人。   随后,那怒意便全数化成了羞恼。   不是两唇相触的浅尝辄止,亦不是之前纯洁郑重的额吻,此时的君苓被某人品尝的甚是彻底。   那软滑的触感刷过她口中每一颗贝齿,与她的舌尖翩翩而舞,那种宛若从脚底涌上后脑的颤栗,让她莫名的腿软。   白嫩的小手紧紧地揪着男子的前襟,怯怯的。娇软的身子瘫软在男子的臂膀间,微微发颤。   微风轻拂,垂落窗边的梧桐花,纷纷而落,宛若花雨。   而此刻,男子就坐于窗栏之前,密长的睫毛微微低垂,一手持黑棋,一手执白子,注视着棋盘,神色甚是专注。光影中,精致的侧脸,或明或暗,看的并不真切,但却有一番别样的风情。   “怎么,想好再来一次了?不反悔?”棋子落下,重陵才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望着满脸通红的某人,戏侃道。   君苓咬着唇瓣,美目微眯,猛地站起身,抬脚便狠狠地踩了某人一脚,还不客气地左右碾了碾,小声碎念道:“让你再说,让你欺负我!”   但因着动作幅度过大,适才勉强挽起的青丝,便如瀑般散落下来。   君苓先是一愣,随后眉眼间那份恼意更甚。   娟秀的小脸皱成一团,柳眉轻蹙,乌黑的眸子流光微转,那略带凉意的小手,便覆上男子的侧脸,暗自使劲,嘟囔道:“唔,我可算是知道传言究竟有多言不符实了!”   若下次再有谁说什么重陵帝君是这四海八荒最无欲无求的神,她便同那人急。这般与实情不相符的传言怎可随便乱传,委实太不负责任了些。   重陵将那作怪的小手握入手心,与之十指相扣,柔声道:“我竟不知原来苓儿是这般在意于我。”   君苓微恼,诚然她与帝君明显不在一个段位。   勉强应“敌”,着实不智,遂苦着一张小脸,凑近重陵,软语娇声道:“重伯伯,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大哥,可是我是真的很担心他和冥少,所以,你就帮帮我吧!”   母后说,女孩子要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这样才能有求必应。   君苓那小模样瞧着倒是颇有几分煞有其事的样子,但那眸子里流露出的点点狡黠,却泄露了她的小心思。   重陵瞅着神采飞扬的某人,轻笑着暗自摇了摇头。   适才,她嘤咛着哭出声的时候,他也真怕他吓着她。而此刻看来,他方才的担忧倒显得有些多余了。   “小苓儿,你与帝君谈完情说好爱没啊。我可要进去咯!”君威在房门口,来来回回了好几圈,径自趴在门上听了好一会动静,确定里面再无讲话声,才壮着胆子吼了一嗓子。随后缓缓地推开了帝君的房门。   然后一颗劲力十足的棋子便贴面而过,直直地射入身后的墙体,惊出他一身冷汗。   君威深呼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胸脯,心有余悸地望着房内的某人,僵笑道:“我有事先打过……招呼的。”   本以为帝君成了自己的准妹夫,便轮到他扬眉吐气耀武扬威了。可谁曾想……哎,真是一言难尽啊。   “臭二哥,谁叫你又胡说。”   在君威出声之际,君苓便强行挣脱出了重陵的掌心,重新坐到了他的对面。双手撑着椅面,整个身子前后轻轻地晃着,见君威进来,便冲他做了个鬼脸,幸灾乐祸道。   “小苓儿,你还没嫁给帝君呢,这胳膊肘就已经开始往外拐了。适才若我反应慢一分,我这人见人爱的俊俏脸蛋可就毁了,到时你没有嫂子,可怎么办?”   常言道女大不中留,可这也太不能留了些吧!   君苓睁着黑白分明地眸子,伸出胳膊摆弄着,疑惑地对着君威道:“胳膊肘往外,二哥要不给我示范一个?还有嫂子,二哥就这般确定会有姑娘家喜欢你这样的嘛!”   明明说着气死人不偿命的塞心之言,但那模样却是一派认真懵懂。   君威没好气地伸手捏了捏君苓的腮帮子,恶狠狠道:“你二哥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才华横溢,怎的就会没有姑娘瞧上我。你都不知道我的桃花有多多!”   君苓吃痛,伸手也欲揪君威的脸,但奈何手不够长,便有些气急败坏道:“唔……放开……疼!”   音还未落,君威的手便已被惜玉的某君打落。   君威捂着手背上一抹棋子印,暗暗啐牙,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他定要让帝君知道得罪小舅子的后果有多严重。   君苓亦有些傻眼,以往她与二哥也经常这般闹着玩,帝君不知情,不会是误会了吧!看着二哥的手,一定很疼!   经此一闹,两人都安生了不少,挤眉弄眼交流了一番后,终是彻底静了下来,一站一坐地杵在一旁,看某人自弈。   直到重陵将最后一粒棋子落入棋盘,棋面上胜负已分时,他才缓缓地抬起眉眼,打量着兄妹两人几眼后,沉声道:“找到玄二了!”   仿若得到特赦一般的君威,正了正神色,从衣襟出掏出一根彩羽,郑重道:“魂魄是在义庄发现的,我寻到的时候,他便附在这根彩羽之上。”   所谓彩羽,便是每只孔雀身上最漂亮的那根羽毛。但因着每只孔雀的修为法力不同,彩羽所呈现的颜色便也有所差异,是以彩羽又是孔雀一族身份与根骨的象征。   而此刻君威手中所持这根彩羽,色彩斑斓,华光溢彩,实属上乘。   重陵接过那根彩羽,眸色凝重。   自神界众神先后涅槃之后,作为曾经的神族之鸟,孔雀一族亦遭受了灭顶之灾。在过去的数万年里,甚难再见其踪影,可今日彩羽重现,亦不知是福是祸。 作者有话要说:  嗯,女主一直可乖巧又可强硬,不是精分,只是性格多变,若一定要认为精分,那我也没有办法!! 本想把吻戏写的更唯美浪漫些,但……笔力不够,凑合着看吧!! 二哥真的很不错的。。要不要考虑给他一个媳妇呢!!思考脸!!!!! 打滚求评论!!!求点击求收藏!!!!!么么哒 ☆、你的这里,只我一人   “彩羽?”君苓望着重陵手里的那根的彩羽,秀眉轻蹙,她怎觉得这般的色泽与纹路,她好像在谁哪里见过?   待君威和重陵商量好一些后续的处理事宜之后,回身,便瞧见君苓甚是仔细地端详着那彩羽,那黑亮的眼眸连转动一下都未曾。   “小苓儿,莫不是想到了什么?”君威伸手轻拍君苓的肩膀,动作之快让一旁的重陵压根来不及阻止。   君苓受惊,倏地抬头,那一刻她的眼神充满了攻击性,就像草原上受惊准备反击的凶兽,警敏而危险。   但很快便被浓浓的嫌弃取代,君苓将搭在自己肩上的大手一掌拍下,眯着眼倾身凑近君威,狠狠   道:“二哥,长老难道没教会你,随便打断别人的思绪是很不好的行为嘛!”   她明明就快想到是谁了,结果……   君威将君苓凑近的脸庞嫌恶地推开,这丫头讲话便讲话,没事凑那么近干嘛,口水都喷在他脸上了。   “没想到就没想到吧,反正想到的也不一定有用。”那语气里满是淡淡的嫌弃。   君苓咬牙吸气,随后一记手肘便袭上某人的肚子,冷讽道:“我又不是你专想些没用的。哼!”   君威吃痛龇牙,一手捂着肚子,一手便欲抓君苓的肩。这丫头,他不发威便……真当他是软柿子,好欺负啊!   但伸出的手却在半道便被某君截杀。那冷冷带着杀气的目光,让君威甚是无语地猛翻了好几个白眼,神色无力地摆脱重陵的桎梏,扶额叹气。   他算是有些明白,为何自家父君会和帝君成为多年的好友,原来在蛮不讲理,这方面俩人一样一样的。   望着君威仿若斗败公鸡般耷拉的模样,君苓忍不住捂嘴偷乐,自家二哥果然好欺的很。   细长如葱的纤指交覆着掩在红唇之上,薄薄的笑意从她黑如曜石般的清亮眸子里浅浅地满溢而出,那模样瞧着倒也颇有几分手若柔荑,肤若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之境。   重陵深邃的眸子倏地暗了暗,他……好像有些明白究竟何为红颜祸水了!   而君威望着没心没肺的君苓,亦是有些明白为何女生外向了!   =   离开小镇的时候,外面正飘着细细蒙蒙的雨,群山笼罩在一层薄薄的轻纱之后,显得越发神秘不可测。   烟雨朦胧中,小镇屋舍的轮廓渐渐变得模糊,随后便掩入雨霾消失不见。   君苓敛下自己有些复杂的目色,缓缓地转身,一双修长宛若新笋般挺拔的大手便入了她的眼。她有些懵懵地扬起头,望进男子略带担忧的神色,面色一展瞬间便带上了几分绯红,有些窘迫地呐呐道:“我只是有些舍不得那道鸡丝粥而已。”   听着那软喃略带鼻音的声线,重陵一愣。   自昨日打算离开之后,这丫头的情绪就一直有些在状况之外,他原以为她是小姑娘的情怀作祟,有些不舍。可谁曾想人家惦记的居然是那道掌柜附赠的鸡丝粥,这委实让他有些啼笑皆非。   伸手将女子被雨丝打湿的鬓发拂自耳后,重陵笑语:“日后,想吃什么,我便做与你吃,可好?”   此言一出,某个小家伙的眼神便瞬间亮了,眼眸里带着讨好的神色,炯炯地望着他,确认道:“真的什么都可以,不骗我?”   其实那鸡丝粥只不过是君苓随便找的一个借口,却不想这般误打误撞竟敲出了这样的福利,萦绕在她心头的那丝不安立马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脑海里立马出现了一幅应景画面,男子穿着一袭红衣置身在菜香弥漫的厨房低头忙碌,麻利切菜,掌勺颠锅。   油烟缠绕中,男子慢动作地转过身,那张天人般不可亵玩的妖孽之言,便映入眼帘。那比女子还要妖艳的唇边邪邪地扬起弧度,修长的食指甚是暧昧地划过她的唇瓣,温暖清新的气微微吐纳在她的脸上,冻结了她所有的感官,只听得他蛊惑的声线不断地在她耳畔回响。   若想我掌勺,囡囡拿自己来换可好!   思及此处,君苓便有些微囧地摸了摸自己烫得不行的脸颊,手心的冰凉褪去了脑海里那绮丽画面所带来的不安骚动。   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瞟了眼重陵那弧度优美的薄唇,记忆中那里貌似比她的还要软上几分呢!   唔!打住,打住,她真是疯了,疯了,怎么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啊。君苓贝齿轻咬,眉头紧蹙,猛地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皱着一张小脸,腹埋道。   “我何时骗过你!”望着将所思所想皆写在脸上的某人,重陵深邃的眼眸黯了黯,侧身附耳蛊惑道。   那气息喷在君苓敏感的耳垂,痒痒的,挠着她的心窝,酥麻酥麻的。   君苓觉着她才摈除的那些旖旎画面又不受控制地钻入了她的脑海,一遍一遍的回放,烫红了她的眉眼。   直到略带凉意的雨丝细细飘落在她滚烫的脸颊,褪去那丝热意,她才后知后觉,不知何时她竟已退到了伞的边沿。   而重陵则一脸促狭,若有所思地瞅着她,那眼神仿若她适才所想他都知晓一般,让她羞怒。若非他不规矩在先,她又怎会想到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墨黑如曜石的眼珠灵动地打着转,君苓鼓着腮帮子,下巴微扬,嘟囔道:“唔,目前是没有,可之后谁知道呢!但倘若你真得骗了我,那我便躲你躲得远远的,让你再也找寻不到!”   那话君苓说着本就是玩笑居多,可在重陵听来却宛若惊天之雷。   =   那是新邑元年。   一向健硕的父王骤然离世,临终的遗言将他推上皇位。仓皇间,他便成为轩辕下一任皇。   如果不曾邂逅,如果不曾相知,天下皇位于他而言,是顺理成章的必然,可是在这个必然来临之前,他遇见了她。   纵使冷家大长老已在小五以命要挟之际,软了态度,放任了他与小五之间的来往。可那时他还只是一个皇子并不是帝王。   于是,皇位对他而言成了阻碍他们在一起最大的障碍。   那天,雪很大,视线之内皆是一片白茫,像是哀悼又像是重生,整个世界肃杀寂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他初登大殿,顾念旧情一再忍让,那些老臣却不知反省越发逾越,竟联名上书,让他立左相之女为后,还说什么温婉端庄,品貌出众,颇有为后之姿。   真当是可笑至极!纵使那人再好再优秀,非他心中之选,皆是空谈。   他大怒,当下落了那些老臣的颜面,拂袖而去。   冰凉的雪花一片片落在他的肩上,纵使身体已经冷到麻木,但却仍难以消褪他内心的怒焰。   直到……   “书上说,帝王之怒,便是血流成河。如今这雪嘛是有了,但要成河恐怕还有点难度哦!”空灵宛若翠鸟般的女声在那苍茫的雪地里回响。   他回身便撞进那双带着狡黠之色的明眸,黑亮的眸子在白皑之中显得分外精神,甚至比雪地的反光更亮眼几分。   所有的不忿与郁结,在看见她那瞬,便如那雨后初阳下的露水,消散在了空中不留一丝痕迹。   略带凉意的小手贴上他的眉心,她踮着脚那般专注地望着他,认真地说着情话:“虽说,帝王都讲究喜怒不形于色。可我的阿洵长得这般好看,若不时常笑笑,委实是有些可惜了呢!”   他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她覆住了唇,她笑着摇摇头,嬉笑道:“那左相之女我瞧着也觉得甚好。她做的诗词歌赋比我,好得岂止百倍千倍,再说那容貌,想着既是丰城第一贵女那便也不能算是个差的。既然她长得不错,才情又好,那为什么阿洵却要生这般大的怒呢!”   “连你也要同那些老臣一起气死我吗?”眼前的女子,眼里虽闪着顽劣之色,但神色却那么认真。   那时,他竟有些分不清这是她的戏言还是真心话。   “你这便又恼了。我同你开玩笑呢,我好不容易打败那么多如花美眷,才不甘心在最后关头将你让于别人呢!”   “不甘心?你便只是不甘心而已?”他眯着眼危险地凑近女子,沉声重复。   她缩了缩脖子,吐着粉嫩的舌头,龇牙赔罪道:“好吧,好吧!我承认,我舍不得将你拱手让人。”   他将她紧紧地拥入怀里,明明喜得不行,却仍口是心非道:“油嘴滑舌,谄媚之言。”   她慌忙地抬起头,仰着脖子,辩解道:“我哪有,我说的明明都是心里话。况且就算那些老家伙把那什么之女说得再好,再天花乱坠一点,我也不怕。”   “那又是为何?”她脸上那自信,让他的心莫名的静了下来。也是,连最难搞的冷家家长那关他们都渡过来了,眼下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的这里,只有我可以进去。所以阿洵我们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会努力做到更好,不会输给那个什么之女的。嗯!”   “好!”那是他的承诺,身为一个男子对心爱之人的最真的承诺。   “不过鉴于你之前骗了我,所以你要答应,再也不许瞒我,骗我,不然……不然我定走得远远的,让你再也找寻不到,让你后悔一辈子。”   那时,他想他那般钟意她,又怎么会舍得再骗她负她。   可时光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改变一些东西,纵使爱还在,他却终究丢了她。   =   重陵从前世的片段里回神,伸手覆上她娇小的脸庞,呐呐道:“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怎么舍得!”   那言语间夹杂的淡淡悲伤让君苓心惊,以为自己玩笑开过头了,遂有些不安道:“我胡说的,纵使你骗了我,那也定是有缘由的,所以我才不会不听你解释就跑掉的,我一定……”   话还未完,她便被拥入来了一个宽厚的环抱,鼻息间属于男子特有的气息慢慢渗入她的口鼻,让她的心莫名地一软,双手似有意识般环上了他有力的腰际,安慰般轻拍着。   白色的骨伞落在两人的脚边,伞面上立刻出现了点点泥斑,脏了那青翠的竹叶。   君威撑着伞站在两人后边,默默地看完了全程,满头黑线。   幸亏昨日大哥便被冥少强拉着去了幽冥界,否则让他看到此情此景,定气得跳脚不行,这两人委实太……不知羞了些!   况且这雨虽不大,但湿了衣裳总归也是不好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君越:丢人现眼,有伤风化…… 帝君:丢了谁人之眼,说与本君听听,本君弄瞎他。 君威猛地摇头: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封口费什么的也也不要了…… 君苓:你又欺负二哥……不过我喜欢。 ☆、梦陷前尘,缘分初始      雨中拥抱,画面虽美,意境也不赖,但若重陵知道,代价是他的小姑娘会因此在床上躺那么久,他一定会……一手抱着他的姑娘一手撑着伞的。   果然一切唯美浪漫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赤红的炭块在火炉里,霹雳巴拉地冒着火星,给原本便有些不通风的房间染上了几分闷热。   君威高大的身躯,屈就在一狭窄的座椅上,仰头熟睡。   依稀间听到房内有些许细微的声响,便双眼惺忪地睁开眼,打了个哈欠,随后迷迷糊糊中又好像听到帝君用刻意压低的声线说了句“睡吧!”,便嘟囔了一句,听话地拢了拢身上的薄毯,转了个身继续闭上眼。   待重陵将锦帕拧干时,房间里早已重新响起了频率低缓的呼吸声。   确定君威彻底睡熟之后,重陵才转身行至床边,伸手将女子汗湿的长发撩自耳后,随后才将带着一丝凉意的锦帕,娴熟地搭在君苓的额际。   修长的食指微微屈缩,亲昵地摩挲着她的轮廓,呐呐轻语:“在过去的千年里,你是不是经常这样难受……”   昏黄的光线下,女子的脸色因发烧而显得很是红润,但紧蹙的眉眼和急促的呼吸声却暴露了她的不适。   君苓无意识地揪着手里的锦被,她觉着她的身体里宛若被劈成了两半,一半置于北海最冷的寒冰之上,一半却处于蛮荒的沙漠之岩,忽冷忽热,难受至极。   她拼命想要睁开眼,却被黑暗拉入了无尽的梦魇。   =   缤纷而残破的片段,在君苓的梦境里,闪放。那一张张陌生又熟悉的脸,那一帧帧心动又哀伤的画面,如前生今世的纷扰,毫无预兆地降临在她的梦魇。   她像是画面中的人,又像是个过客,在那些酸涩的甜蜜里,尝到了一个女子对男子最深的感情。   =   大雪纷飞,万里银装。   旭日从冰山的那边,缓缓地升起,透过晶莹剔透的冰层,折射出橘红色的暖光。   凉凉的暖。   眼前的世界是冰和雪堆砌而成的白色国度,在她视野可触及的每一个角落都是那般纯净,圣洁。   君苓伸手触了触那冰层,望着光洁冰面上印出满脸迷雾的自己,瞳孔微缩。   若她所猜不差,这便是北海之滨,众仙家口中所谓的极寒之地。   相传这里的风很烈,劲力很足。   若踏足者无灵力护体,那风便可以在眨眼间将其割得体无完肤,是以这里也被誉为是四海八荒最荒凉最人迹罕至的……净土。   而此刻,据说冻结了万年不曾化过的厚冰就在她的脚下,发出轻微干脆的龟裂声。   脚下传来的异常,引得君苓不自觉地低头下望。   透过厚重冰层,映入眼帘的便是无尽的黑暗,那黑暗中仿佛蛰伏着一股无形的神秘力量,将她内心最恐惧的画面,折射于冰面之上。   那是之前因她之故死去的店家,胸口血淋淋地破着一个大洞,披头散发,脸色铁青,一遍遍喊着“杀人偿命”。   凄厉的哀嚎,被四周的劲风切得七零八落,更添了几分幽怖。   常言雪景惑心神,竟一丝不假。   君苓眼帘微阖,闭目凝神,将清心咒默念了数遍。再睁眼,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和声音便消失不见了。   周围,亦变得很静,静得只有冰化水落的滴答声,仿佛古刹用来示警的钟鸣,一下一下,砸得她心神不宁。   直到空气中突地泛起一阵波动,嘎吱嘎吱的碾雪声,从冰谷的某个角落倏地响起。   君苓扭着身子,翘首以望。冰层的反射和阳光的直射,恍得她眼前有些发黑。逆光中,她只觉得那人,一袭白衫,步履轻缓,瞧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待那人走近,君苓才看清,竟是重陵。   但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完全展开,君苓伸出的手便僵在半空。   重陵的身子就那么毫无预兆地硬生生穿过了她的身躯,冰层上的倒影里,只有男子一袭白衣,黑发如墨,再无第二人。   君苓慌得瘫坐在冰面上,看着白净无物的冰面,思绪纷杂。明明上一刻,她还曾看过冰面上映出的自己,为何只一刻,却全变了。   男子的身影已经开始渐行渐远。君苓咬了咬了牙,终是起身尾随。   冰冷的雪花,打在娇嫩的侧颜,红了一片。   君苓吸了吸有些冻红的鼻子,跟着帝君的动作抬头看,剔透光滑的冰山岩面上,竟长着一株不知名的植物。   身旁的身影,轻轻一跃,那植物便连根带叶到了他的掌心。   那时,君苓才看清,那是一株开着碎小蓝色花朵的草,那样子竟是与之前冥少拿与她瞧过的寒冰草有几分相似。   “寒冰草?!长在北海万年冰岩之上,开蓝花。那便没错了。”醇厚低沉的男声自言自语般响起,证实了君苓的猜想。   可还未等她理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眼前的一切便又换了。   而且更为离奇的是,她竟附身在了一株草上。而那棵草便正是帝君从北海之滨带回的寒冰草。   君苓想如果草也有表情,那她现在一定是抻着脑袋,满眼好奇探头探脑的滑稽模样。   眼前……应该是个花园。   但若说是花园又有些牵强,只因君苓视野范围之内皆是早已枯黄的草。   视线远移,在离她大概二十步左右的地方,是一棵树干粗壮到要几人环抱的娑罗双树,那花串白中泛着紫,从她的角度望去便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朦胧和神圣。   传言当年父神便是在此树下涅槃,去往虚无幻境的,而整个四海八荒有这树的只有九重,但长势又这般好的只有一处,那便是鬼修罗重陵的住所,枍诣宫。   枍诣,原意是美木茂盛之意,但如今配着这植物甚是单调的宫苑,她倒觉着几分实不至名不归的感觉。   也许,下次她可以同宫殿的男主人商量下,种些铁线莲什么的!   “你便是主人特地从极寒之地找来的……杂草”一道突兀的稚嫩的童音在君苓的上空炸响。   那是一个长得粉妆玉砌的奶娃娃。歪着小脑袋,蹲在她的面前,胖乎乎的小手好奇的戳戳她的枝叶,漂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甚是可爱。   “我不是杂草!”君苓皱眉低喃,成为一株植物她已经很憋屈了,再被错认成杂草,她就更委屈了。   但可惜她的声音,奶娃娃压根听不见。   只是主人?是指重陵嘛?她莫不是这枍诣宫的某位小仙童?   “唔,长得真丑!”奶娃娃皱了皱小巧的鼻子,软绵道。   君苓瞠目,差点气结,不断地告诉自己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况且她现在确实是蛮丑的。   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呜呜,不过她还是委屈地好想哭……   “有了,主人说,吃饱饱就会长壮壮,你一定是没吃饱……”奶娃娃自言自语地说着,然后就将胖乎乎的小手伸向了自己的腰带。   君苓下意识地瞪圆了美目,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就在君苓紧闭着双眼,不断地做着心理建设催眠说服自己只是一株草一株草的时候,一道轻缓醇厚的男声解救了她。   “若你再弄死她,我便把你送给冥少,他一直很想尝尝狐狸肉的味道,你知道的。”   那声线带着无形的压力,阴瘆瘆的,激得那奶娃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僵笑着回回过身,一脸乖巧地望着走进的那某身影,小声道:“我不过是同她开个玩笑嘛!”   君苓龇牙,猛地摇头,才不是,她刚明明是打算……打算……唔,作为一根草,她也是有尊严的。   重陵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女童一眼,伸手,连人带衣一把提起,往后一扔。   那白乎乎的一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地之时,那奶娃娃却成了一只毛色艳红的玄狐。小狐狸仰着脑袋,冲着重陵唧唧嗷嗷地唤了几声,便转身往外跑了开去。   君苓看着这突来的转变,脑袋瓜有些不太清楚,那奶娃娃竟是……一只狐狸?然后君苓猛地想起在枉死城内的某位原身好像便是一头毛色漂亮的玄狐。   瞅着那张妖孽的侧脸,君苓忍不住腹埋:怪不得,那日在枉死城看见玄娘的时候,他的表情那么惊喜。她还以为他只有一号冰块脸表情呢!哼!   那怨念之深,纵使君苓现在她的本尊是株没什么特色的……草,亦还是让某位精神场异常强大的帝君,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俊朗的眉梢轻蹙,修长的身子缓缓地下蹲,重陵目色专注地端详着眼前的草,试探性地开口道:“是你……在生气嘛!”   “对,我对你很生气。”君苓冲着近在鼻息的俊颜,龇牙咧嘴。   闻言,那万年不变的冷脸上甚是难得地出现了一抹笑意,低沉醇厚的男声轻响:“哦,为什么生气?本君救了你,不是嘛?”   那言下之意便是,你好像忘恩负义了哦!   君苓惊,他真能听到她在说什么?   “你说呢!小家伙!”   那尾音浅浅地上挑,音线在君苓的心上螺旋上升后又极速下降,那种听觉上的蛊惑,让君苓忍不住想要……咬人,一脸一垮,忿忿道:“哼,又勾引人,又勾引人!”   “呃?”重陵愣,随后伸手撩起君苓干瘪的一片叶子,压着声线底处的笑意,轻语道:“小家伙,你貌似还没有修成人形!所以本君应当……算不上勾引人!”   君苓眯着眼看着眼前眉眼含着□□的魅惑男子,鼓鼓囊囊道:“那你勾引一株草,更过分!”   “呵呵……小家伙,这便觉着不公平了,那等你修成人形,来勾引本君如何?”   君苓愣,原来,高冷什么的果然是假象!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出现了逻辑上的错误,所以改文,做了大幅度修改,但大致情节不变,她成了草。。。。 然后其实,她前世今生长不一样,就这么任性地决定了! ☆、前因始末,因果轮回   那日的戏言,就像是凌晨前夕的凝露,在晨曦破晓那刻便散得无影无踪。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君苓再未见过重陵,倒是那只小狐狸,每每都会在她跟前坐上一刻,念话本子给她听。   于是,那软绵绵的稚音,便成了她那些岁月里唯一的陪伴。   某日,日头微辣,但所幸娑罗双树的树荫正好可以将君苓罩住,虽不顶大用,但聊胜于无。   奶娃娃盘腿坐在铺垫上,肉肉的小脚打着拍子,附和着软糯童声缓缓响起。   “……传说这天地间,相爱最远的距离,是游鱼和飞鸟的距离,一个在天翱翔,一个深潜海底……唔,胡说,我就明明瞧见,那只骚孔雀的府上住着一条长着鱼尾的美人……这话本果如主人说得那般都是诓骗傻子的。我才不是傻子,哼!”   奶娃娃将话本一扔,鼓着腮帮子,皱着鼻子,扭头,一副很是不屑的样子。   君苓囧,也不知是谁,前日被那个狐仙和书生的故事感动得稀里糊涂的,直嚷嚷着也要下凡找个书生当相公。   正想着,她便突然觉着整个身子仿若着火了般,烧得很。灼热感自根部而起,瞬间便蔓延自周身所有的角落。   她像是被强行丢进了一个真空的结界,只能听见自己一声赛过一声的急促心跳,眼前皆是白茫茫的一片,随后,眼前一黑,她便人事不知了。   小玄娘气完一回头,才发现那小杂草居然焉了,将她吓得不行。   帝君远行前,千叮万嘱要照顾好它,她居然将其照顾死了,完了完了,她要变成一盘红烧狐狸肉了。   然后,司命便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出现了。   一袭青玄色长衫,外罩一层薄纱,脚蹬着黑色蟒蛇花纹的靴子,从外而自。   小玄娘抬起满脸泪痕的小脸,愣愣地瞅着他,那模样竟异常的乖萌。   “臭司命,怎么办?小草死了!”透亮的泪珠儿说着就要往下掉,鼻子一吸,小手一抹,便糊开了一片,软声催促道,“你给看看,能救不?”   司命自动忽略了那个臭字,蹲下身子,节骨分明的食指撩起枯草的一叶,细细端详。   那枯叶上强劲的脉细流窜,让他指尖一滞,扭头问道:“重陵是不是让你给她浇血了。”   小玄娘眼角挂着泪珠,一愣,随即似想到了什么,光着脚跑了出去,不一会,便抱着一个小小的牙白色坛子回来,递到了司命的跟前,气喘道:“就是……这个。”   司命了然,默。这小草应该是不受补,焉了。   “救得回来不?”小玄娘见他久久未做声,遂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道,“我不想变成红烧狐狸肉。”   司命失笑,将奶娃娃有些抗拒的身子,拉进怀里,安抚道:“不会让你变成红烧的,最多也就一个清蒸。”   小玄娘睁着水漉漉的眼,微愣,随即嘴巴一扁,哇得哭出了声。那架势,惊起九重不少仙鹤。   重陵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娃,而司命正有些焦头烂额地蹲在她面前,出声警告道:“再哭,就真把你炖了红烧清蒸,两吃。”   闻言,小家伙的肉手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巴,睁着大大的眼睛死命地晃着小脑瓜,呜呜咽咽,一手慌慌张张地抹着自己的眼泪,也不知是慌得还是急的,身子一抽一抽的,那模样要多可怜就多可怜。   幽深的眸子一缩,他平日里欺负她是一回事,但别人欺负她,却是不成。   重陵推开司命,在哭得有些岔气的奶娃娃面前蹲下,将一白白净净的帕子塞进那软乎乎的肉手,轻声道:“擦擦,脏。还有你,若再吓她,我就把你家尘姎扔西海。”   司命心塞,他家尘姎招谁惹谁了,真是。   小玄娘伸手轻扯了下重陵的衣摆,小手指了指焉了的小草,小脑袋又往下低了低。闷声哽咽道:“我给照顾坏了。你打吧,但记得打轻点。”   说完还怯生生地伸出自己的手心,一副认罚的模样。   但被那么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萌萌地望着,纵使重陵心里有气也消了,更何况他压根也没生气。   “谁说你照顾坏了。”   小玄娘伸着短短的指头,直直地向着司命。   司命被重陵的眼神看得有些发瘆,扭头,轻咳了声,辩解道:“我可没说。”他确实没说,他最多就说要清蒸了她。   闻言,小玄娘嘴巴一撅,下巴一样,嘟囔道:“哼,小人,就会以大欺小。”   司命语塞,啧,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嘛,爷走。   ……   待君苓再睁眼时,便觉得身上那股灼烧更甚了几分,整个脑袋晕晕乎乎的,竟在白日看见了无数星辰。   闪闪亮亮的,好看的紧。   然后那星星点点的亮光便一下往她这边涌,亮得恍人。但一刻钟后,君苓才觉着有些不对劲,她的视线里咋除了蓝天还是蓝天啊,大地嘞。   倏地一张放大的脸便入了眼,那是奶娃娃的长大版,眉眼已长开了些,脸也瘦了,瞧着竟已有了几分长大后的那份妖艳。   “呦呦,你可算醒了。我说你也真能睡,不就取了你这娃娃几滴心头血嘛,至于睡那么久吗!”那妖艳的红唇一张一合地开着,迸出的却竟是君苓听不懂的字符。   心头血?睡?她不是被热晕过了嘛?   “……你说重陵也是个狠的,就你这一小奶娃,他居然也下得了手,果然铁石心肠,六亲不认。可怜我们两个从小相依为命,苦啊!”   君苓囧,别的事她或许不甚清楚,但是这玄娘在她昏睡的日子铁定没少看那话本子,这台词,说得贼溜。   “你说,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也是,你就是一小奶娃,一糯米团子,白乎乎的小睡货。瞧着小手,这小脸,怎么这么可爱呢!”   君苓这才后知后觉地,咿咿呀呀地摇着自己的小短手,想死的心情都有了,这叫什么事啊,先是变成一株草,随后又变成了娃,耍她呢吧!   “你这千年来,每每都同她说这些,你不烦嘛!”   重陵伸手将君苓乱抓的短手按下,随后一股清凉甘甜的露水便缓缓流进了她的嘴,去了几分她身上的灼热。   君苓睁着大眼珠,懵懵懂懂地,吮吸着,肉短的小手还死死地扒着重陵的大手,紧紧的。   “啧啧,你个小没良心的,有奶就是娘是吧!哼,小白眼狼。”玄娘皱着鼻子戳了戳君苓的肉脸,一次,觉得手感不错,便又戳了下,然后便戳上了瘾。   但她这一戳,那晨露便溢出了嘴角,沾了重陵一手。   玄娘一滞,扭身便跑,那速度,贼快。   倒是君苓被那晨露呛了喉,小脸咳得通红,但那小手却仍紧紧地拽着重陵的大拇指,不愿撒手。   那暖绵绵的触感让重陵的心,莫名得一软,竟鬼使神差般将她软软的身子抱进了怀里,小声得哄着。   白宛将还欲往里走的君骏一把拉住,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阳光透过树隙打在两人的身上,男子一脸柔情地轻拍着小娃娃的背,小奶娃歪着脑袋靠在男子的肩上,小脸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微微轻颤,一脸的乖萌。   “咦,重陵怀里的奶娃娃又是谁?我记得那只……小狐狸貌似已经长这个个了啊。”君骏比了比自己的腰,随后一思索,又往上了几公分,有些不能确定。   白宛扭头嘘了他一下,压低声音羡慕道:“我也好想要一小包子。”   君骏先是一愣,随后嘴角便开始不自觉地上扬,伸手将某个突然母性泛滥的少女拥进怀里,侧身附耳低语:“都听你的。”   后来,被自己母后抱在怀里的时候,听着他们的闲言碎语,联系之前玄娘说得那些,君苓的小脑瓜子才彻底搞清些事。   大致千年前,母后被万魔窟内的烛龙之焰所伤,急需以寒冰草之血为引炼制解药,方可痊愈。而寒冰草虽为仙草,但要在短期内修成精魂幻化成形却仍要万年有余,况且那般长的年岁里,谁也不知道白宛的伤又会生出怎样的变数。   是以重陵才会亲踏北海之地寻回寒冰草,又将其养在殿中每日以神血喂之,又那般急切地助其成形,只为在成形之际取她心头那几滴救命之血。   而她那会觉着周身灼热,便是神血之故,寒冰草性寒,而重陵是父神之子,其血滚烫,冰火相冲,再加上她才成形,重陵便取了她的心头血,她虚,所以才会昏睡千年。   耳边白宛的轻语还在继续,而她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的眼里只剩下那个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的男子。   若之前她一直以为那个神秘的小五才是那个令他割不断放不下之人,那么此刻她却不确定了。也许从一开始她便错了,重伯伯至始至终同父君和鹰王一般,心里有得只是她的母后。   “本君的眼光很挑!”   呃?她愣愣地抬头,不太明白。   重陵自白宛怀中强行将某个小家伙接过,暗自叹了声,这小丫头方才看他和白宛的眼神就剩幽怨啦,他才不信她这小脑瓜里没想什么乱七八糟的,看来他有必要将小狐狸那些话本收一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梦里的回忆至多还有一张,不要以为白宛只是打酱油,很重要的线索哦,小狐狸,毒蛇碎嘴爱念叨的小奶娃娃你们喜欢吗? 小剧场: 君苓:说清楚,你心里的那个人是不是我母后? 重陵一头雾水,摸了摸某人额头:没发烧啊! 君晙:我kao,朋友妻不可欺,知不知道! 白宛:你们打吧,谁赢了,我就选谁! 君苓哭:你们果然有一腿 重陵一个利眼扫过:我不介意毁尸灭迹 白宛:…… 君晙:切,开个玩笑都不行,小气。 君苓:你们真的是亲爸妈嘛!哭…… ☆、一株双魂,玲珑心意   天很蓝,云很白,风吹起浅浅的云线,划出冗长的印痕。女子一袭火红色的纱裙,斜躺在粗壮的树丫上,长腿微微屈伸,侧首安然熟眠。   娑罗葳蕤,阳光透过缝隙,薄薄地打在密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影。   唯美,娴静。   突地,数道细碎吵杂的低语声,打断了女子的浅眠。   “你可曾知晓一事?”一穿着桃色纱裙,梳着回心髻的仙子左右张望了下,冲着穿着黄色襦裙,梳着双丫髻的白净仙子,小声道。   红衣女子的秀眉微微轻蹙,她直爽坦率惯了,是以对那些拐弯抹角吞吞吐吐的言论,甚是不喜。   若非今日帝君在那娑罗双树下焚香书经,她定不会放弃那最佳的入眠处,寻了这是非之地。   但倘若此时她选择离开,必会惊动树下两人。倒时,她这厢虽无意,但难保在她们看来不是成心,加之她身上担着枍诣宫的名号,也不好再给帝君抹黑,遂只好拢了拢敞开的衣襟,闭目养神。   绵软温婉的暖语,絮絮叨叨地继续着,伴着不时的惊呼流入红衣女子的耳畔。   “……你可还记得帝君饲养的那头玄狐,好像名唤什么娘来着?”黄衣女子突地如此道。   “玄狐?姐姐说的,莫不是千年前那只上了焚仙台的玄狐?殷玄娘。”桃衫女子小声轻语道。   那熟悉的名字,让闭目的红衣女子,倏地睁开明眸,黑亮的眼眸里流转着不知名的情绪,但拢着衣襟的葱指却在无意间暗暗用力,直至指尖泛白。   “对,正是玄娘。我昨日替天君守夜之际,偶然听得这个名字,原以为是这九重天某位天妃的闺名。后与管事姑姑无意说起,才从她那处得知这桩风韵旧事。”   “风韵旧事?莫不是那玄狐与天君有一段情?”   黄衣女子含笑不语,见自己掉足了桃衫女子的好奇,才缓缓道:“何止是这位天君,就是那位早逝的……亦与之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干系。相传,那已是三千年之前的旧事啦……”   黄衣女子的声音还在继续,但红衣女子的思绪却渐渐有些飘远了。   她本是北海之滨的一株寒冰草,因着机缘巧合被帝君带回九重,每日以神血浇灌,逾年历岁,修成了属于自己的魂。   物而有魂,便视为生命,即使那苏醒的身躯内,亦存着一缕与她气息极其相近的灵识,也难阻她掌控这具身躯的主动权。   而在她懵懂不知事的时候,便是她们口中那只玄狐,伴她度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   玄娘与前一任天帝的爱恨纠缠,她亦是知晓其中一二的。   那正是所谓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奈何情深缘浅,纵使彼此有意,真心相许,亦还是抵不过那权势地位的蛊惑,终是情人成陌路,情难有终时。   本想着年少情感,纵使情殇,时日一久,便也可相忘江湖。却不曾想命运素爱玩笑,玄娘竟是遇上了他,如今的天帝,前天君的胞弟。   同样的容颜,一样的儒雅,是移情亦或是慰藉,陷入情网,带着三分赌气七分刻意。纵使之前无情,日久终是生情。   两个人的情缘,是上好绵长的陈酿,甘香醇厚。而三个人的缘分,却是隔夜变味的陈醋,酸涩难闻。   故事的最后,一人身死魂灭,一人行踪成谜,而最后一人纵是天下权势竟在手,却也落了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如此说来,那天君为何还将那玄娘绑上焚仙台,要知道那玄狐虽是上古神兽,但也终难以抵挡那剔骨抽魂之罪罚的。”桃衫女子轻捂着红唇轻呼,唤起红衣女子的思绪。   “哼,妹妹有所不知,天君本有意放那玄狐一条生路的,可奈何那日出手擒住玄娘的,却是那玄狐的主人,重陵。这事本是九重禁忌,若非那日天君醉酒无意脱口,姑姑亦是无从而知的。”   闻言,红衣女子的神色瞬间雪白,贝齿紧紧地咬着红唇,鲜红的血,缓缓溢出,染红了白齿。   她张目轻笑,晶莹的泪珠沿着无暇的侧颜,无声而下。温热的液体滑入红色纱裙,印出黑色的阴影。   那模样让人瞧着甚是难受。   往昔的音容笑貌,顽劣笑语,依稀仿若还在眼前。她躺在玄姐姐的怀里,望着那张同帝君一般好看的颜,羡慕得咯咯傻笑,打着滚亲昵地喊着姐姐姐姐……   随后画面轮转,玄姐姐一袭红衣被仙绳反绑于焚仙台之上,天火劈在她的身上,疼得她身形微偻,苍白的唇印出道道血痕,刺眼得紧。   她哭着喊着求着帝君能开口救救姐姐,可一向神色自若气定神闲的帝君,却在那一刻变了脸色,血肉模糊的手掌和隐忍怒意的眉眼,让她再难开口。   也是,帝君同姐姐情谊比之她与姐姐,只深不浅,又怎可能撒手不管……她的求,于帝君无意伤上撒盐,疼得生紧。   是以最后纵使姐姐行踪成谜,芳踪难觅,她也只觉得是自己无用,而非帝君无情。可最终,所有的一切一切,不过是她的自以为是,罢了。   竟是他……亲手将姐姐擒回,他怎,下的了手?   ……   树下的女子不知何时早已远去,而红衣女子的泪却仍是不止。她侧着身子,双手紧握,身子蜷缩成最安全的姿势,泪水便随即隐入干裂粗糙的树皮,留下闪闪水光。   单薄的身躯,因着听闻的讯息而显得有些踉跄,神智有些恍惚地跺回了枍诣宫。僵硬的身子无意撞上门扉,发出异常刺耳的声响。   树下静书之人,闻声,妖孽的媚眼微不可见地轻蹙,手腕灵巧地往外一翻,笔中的黑墨,便以破竹之势,往女子而去。   女子迷糊抬首,那黑墨便如朱砂般印于额间,玉肌黑迹,黑白分明。若是绯红,定还当妖艳几分。   男子见状,唇角微微扬了扬,随即又恢复成那般高冷端庄的模样。细碎的长发从一侧垂下,阳光照在那玉透般的侧颜,散着淡淡的金光,不可亵渎。   所以生灭不能迁其常。生灭不能迁其常。故其常不动。非乐不能亏其乐。故其乐无穷。或我生于谬想。非我起于因……   凌厉的笔锋,在雪白的布帛上挥洒淋漓。   君苓伸手抹去额间的墨迹,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这千年以来,每每只有那人不欲面对某事之事,她的灵识才能挣脱那无形的禁锢,占领这具身躯,掌握片刻的主动权。   佛语有言:万物皆有灵性。   更何况那寒冰草本就非人世凡品,自被帝君带到九重后,又每日以神血浇灌。日月轮转,便修成了属于自己的精魂。   那千年里,她与君苓的灵神一起昏睡,又一前一后相继苏醒。   自后,魂体本就有缺的君苓便宛若被流放了,自由不再,灵识受固,魂不由己。   然今日之事,于君苓而言,亦是惊雷。   若非枉死城内亲见玄娘安好,若非帝君的愧疚自责万年不消,她或许会如那人一般责怪于帝君,难以面对。   待君苓整理好烦杂的思绪,一脸平静站于某君跟前时,那冗长的一片大般涅槃经已全然呈现于白帛之上,鸾舞蛇惊,颇有几分主人的风气。   “经书,可是背熟了。”男子眉眼未抬,清冷开口。   君苓皱着眉头,脸上一派苦色,呐呐小声道:“这经书,甚是晦涩难解,便是熟读此书都是相当不易,又怎可有人能在三日之内将此书一字不差全部……”   “本君便可。”黑亮的眸子轻抬,打断极力辩说的女子,缓缓道。   “什么?”君苓滞了滞,瞪着葡萄般滚圆的大眼,咬唇轻喃,“帝君……果如司命所言,是个能让人又惊又恨的怪胎。”   那声音虽小,但某人的耳朵却甚灵。   “怪胎,哼!本君深以为,比那原身不知是个甚的家伙,要寻常的很。”   君苓囧,司命的原身,一直是九重缄口不提的禁忌,也唯有他,敢这般轻描淡写地拿出来消遣。   但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身体里的另一股神识便已苏醒,带着浓浓的敌意反口相击道:“那也比某个冷冰冰不知变通,无情无义的帝君来得好些。”   重陵的身形一愣,执笔之手微颤,“啪”厚重的黑墨便跃然白帛之上,醒目而突兀。   “你这是,在怪本君。”   女子露出一抹嗤笑,敛下眼帘,冷冷道:“怎敢?帝君何错,你不过是做了你该做之事,倒是玄姐姐错得离谱,她不该信你,信你可以救她亦会救她,信你会懂何为情何为意,却忘了,你不过是块冷冰冰的石头”   那阴阳怪气的声调,让重陵不住地皱眉。   自玄娘失踪之后,这丫头的性子便一直别扭的很,他以为过些时日这小性子便会过去,却不曾想如今却是越发无状了,遂冷下脸,沉声道:“看来这千年,本君对你甚是宽厚了些,竟让你这般不知礼数,胡言乱语。”   女子的泪早已迷了视线,身形微晃,仰头长笑,那笑似悲又喜,哭笑夹杂。   “宽厚?哼呵呵,哈哈,好一个宽厚。我只问,那日亲手擒回玄姐姐的那人,可是帝君。”   重陵的脸上染了几分薄薄的怒意,黝黑的眸子微缩,长袖微拂,女子便已跪于院中,一脸的不屈。   “你且在这抄完这些经书,待心绪平稳些,再来与本君谈此事。”   女子望着男子拂袖而去的背影,心中的酸涩更甚,头脑一热,便有些口不择言,怒喊道:“我是否说中了你的痛楚,让你难堪了……纵是一只灵宠,养得久了,亦也是有感情的。而你呢,何曾有情,又如何有情,姐姐是痴儿,看不清,而我亦是无眼,才会……才会……”那般喜欢你,纵使事实便摆在眼前,她仍是存着一分侥幸,希冀,那只是谣言。   可到头来,最傻最痴的那人却是她。即便这般情境,她却仍是那般欢喜于他,无药可救。   后面的话,女子还未完全诉诸于口,身子便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单薄的身子重重地砸在万年的娑罗树上,气血翻涌,一口胸腔之血便溢唇而出,贱红了身前的泥沙。   “放肆,帝君何等尊贵,岂能容你小小一个仙婢,这般言出无状。来人,将她给朕绑于玄虚镜中,以儆效尤。” 作者有话要说:  估计出现偏差,还有一章,见谅 小剧场: 君苓:身子里住着另一个房客的感觉甚是……不太舒服 重陵斜眼:房租水电都减免,你还不知足 君苓:…… ☆、离魂之术,黑袍初现   天帝穿着一袭金丝绣边的长衫,腰间系着同色绣着双龙吐珠纹饰的腰带,配着一墨绿色的雕龙玉,面色不郁地站于枍诣宫殿门前。   身后是随行的仪仗。那抹明黄晃得女子眼疼。   天帝出手之快,重陵只来得及将那力道化解一二,却不想仍是让这丫头伤得不轻,由可见适才这丫头的胡言乱语之词,确实真正刺痛了某些问心有愧之辈。   妖孽冷俊的颜上,扬起一抹浅笑,悠然道:“本来天君若想惩戒一仙婢,吩咐一声便可。但奈何,玄娘失踪前,再三让本君照顾一二的正是这小丫头。如今故人虽不知去向,但本君却实难做那背信弃义之徒。如此,还望天君成全。”   闻言,天帝脸色微变,但随即脸上露出一抹笑,目色有意无意地瞥了眼趴在地上的女子,轻笑道:“哦,如此说来,此事确是朕逾越了,帝君的家事,朕不管便是。只是朕此次前来,确实有要事要同帝君商榷一二,不知……”   待重陵微微颔首,他才轻叹一声,遂先进了正殿。   重陵回头,视线与女子的目光相撞,到底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姑娘,如今遭了这番重罪,他亦有些不忍,遂破天荒地开口解释道:“按例新天帝即位,便要天下大赦……”   只是他没料到,如今的天帝这般薄情,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树立威信,竟全然不顾念一丝旧情,执意在大赦前实施那剔骨抽魂之罪罚……   但此事归根究底,终是他太过自信,伤了玄娘。   重陵顿了顿,目色染上了几分深意,轻叹着,嘟囔了句:“否则本君不会亲手将她擒回。”   远去的身影,在女子的眼里渐渐模糊。   昏迷前,君苓忍不住有些腹诽,先前母后之事她尚未完全清楚,如今又多了一号差点诉情成功的情敌,委实伤脑至极。   黑暗中,有叹息声夹杂着粗重绵长的呼吸声,在君苓的耳边频繁地交替,她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浑浑噩噩着。   翅翼般的眼睑微微煽动,君苓缓缓睁开眼,口喉间的干涩之感,让她忍不住捂嘴轻咳。胸肺震动,带动伤脉,那疼如风般转进君苓的神经,丝溜丝溜地犯疼。   “丫头!”   司命一手端着刚煎好的药,一手推门而进的时候,正巧瞧见某个病号歪斜身子跌回床铺,一下,再也顾不得手里烫人的碗,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君苓妥帖地扶好。   冷汗浸湿了君苓两侧的鬓发,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甚是难受。   君苓抿了抿苍白干裂的唇,自觉地接过司命手里的药碗,也不用汤勺,脖子一仰,那散发着浓郁药香的伤药便下了肚。   君苓下意识地砸吧了下嘴,便将手里的药碗递还给司命,手伸了半天,未见他有所反应,才有些疑惑地抬头,却发现司命用仿若见鬼了般的怪异眼神,直勾勾地瞅着她。   看着她心里莫名地发寒。   司命端详了君苓许久,终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将早前尘姎送来的甜嘴掏出,放入君苓的掌心,面色复杂。   虽然要这丫头一时间放弃对重陵的感情有些牵强,但长痛不如短痛,帝君在□□方面根本就是十窍通了九窍的主,要他动心,还不若希冀海枯石烂更靠谱些。   是以,这棒打鸳鸯之人,他是做定了。   望着掌心里那包糖心话梅,君苓才惊觉,她竟做了件蠢事。身体里的那个家伙,每回吃药都要谈一大堆条件,一一答应了才方肯乖乖喝药,何曾这般爽快过,司命定是……   但就在君苓以为自己一株双魂这件事情再也瞒不住的时候,司命却倏地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然后目色凝重,语重心长道:“丫头,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重陵,但你亦该明白,你与他,终是无缘无分的。”   闻言,君苓神色一滞。   这几千年来,若说那人的心思,君苓应当比任何一人都是要清楚些的。   今日玄娘之事,那人咋听之下,或许觉得唏嘘悲伤,但更多的其实应该是怕。   她是怕有天,帝君会像放弃玄娘一般放弃她,虽有万般无奈,但终是放了手。所以她才会那般不知轻重,歇斯底里,只因她第一次那么迫切地知晓,她在帝君的心里可曾有那么一丝丝的分量。   可是,知晓了又如何,不知晓又如何,诚如司命现在所言,帝君与她,终是无缘无分的。不然,也就没她后来什么事了。   如此一想,君苓虽觉着有些对不住那人,但也觉着问心无愧。毕竟感情之事,本就没有先来后到,只有所谓的刚刚好,而已。   但司命却明显误会了君苓的神色,以为她不撞南墙誓不回头,怕自家的小姑娘到时候埋怨他对此事不用心,遂思索了许久,终是祭出了那主天下命格的天命书,翻自帝君的命格,置于君苓面前。   君苓有些疑惑地望了司命一眼,不太明白,他为何给她看这无字的书。   司命深呼了口气,将自己的灵力注入指尖,依次轻点君苓眼周几处大穴。他不知道他此举究竟是对是错,但他不想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姑娘越陷越深。   君苓只觉着一股清凉之力,慢慢渗入她的眼周,再睁眼,那无字书上已浮现了一行字。   死水微澜,波而不惊,纵使千帆过,不动心情。   “这是……什么?”君苓愣愣地,抬头望着司命,一脸惨白。   “这便是帝君的情缘。不动心……情。不动心,又何来情。丫头,纵使你去月老那求再多,也终是妄求啊!”   君苓觉着那一刻,她完全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嘴唇张张合合,却怎么都发不出声,她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襟,无声落泪。   那是不属于她的那份悲伤。   司命静静地陪着她哭,虽然有些残忍,但总好过落得玄娘那般……   久久,女子才缓缓抬起头,往日如星辰般璀璨的明眸,如今神采全无,一派死寂,哽咽出声,呐呐道:“所以,月老那才会独独没有帝君的名讳。”   司命无声默认。   ……   待确定药效发作,女子含泪睡着之后,司命才轻叹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而床上原本睡熟的姑娘却在房门掩上的那刻,倏地睁开了眼。眼神呆滞而无神。   身体被无形外力蛊惑的那刻,君苓便在身体里苏醒了,虽然她已极力反抗。但奈何,背后之人的术法远在她之上,是以她只能阻碍这具身体的灵敏度,却无法真正做到阻断操纵。   遂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己如牵线木偶一般,动作木讷僵硬地掀被下床穿衣,推门而出。不知是君苓真的背到了家,还是巡夜的天兵玩忽职守,她四肢极度不协调地走了一路,竟碰不着一个活人。   不知走了多久,被牵引的步子才逐渐停了下来。   君苓环顾四处,才发现她竟置身于一片竹林之中。若她所记不差,在九重天中,唯有安置玄虚镜的那处,有这么一片林子。   而竹林以南不远处便是天君常用来宴请百仙的披香殿,此时宫殿里传来咿咿呀呀的歌舞喧闹声,在夜风中,显得缥缈而又凄厉,宛若一首丧歌,委实有些不太吉利。   君苓紧咬着下唇,面上露出一丝讥讽。   白日里,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君才打算命人将她押至这玄虚镜中,晚上,她便似梦游一般自己来了这,若说这两者之间无一丝干系,她却是一点不信的。   月光下,女子一袭火红色的纱裙,傲然站于竹林之中,面色倨傲。   再君苓打量四处之际,被束缚的身体终于亦恢复了自由,君苓敛下浓密的睫毛,低头轻晃着有些僵酸的胳膊,但余光却警惕着注视着竹林深处的黑暗,那种被窥视的寒意,便是来自于那。   “哈,不愧是那人养大的,即使被天帝那般重伤之后,竟还能抵挡地住我的离魂之术。果然,不容小觑。”轻慢略带尖锐的男声从黑暗的角落里,缓缓地响起。   从黑影中跺出一人,宽大的黑色斗篷与昏暗的月色,将那人完全落照于阴影之中,让君苓看不分明。   “既然阁下已经现身,却又这般遮遮掩掩,莫非是自知自己无颜见人嘛?”   那人身上,有让君苓久违的惧意,那种宛若再次置身梦魇之中的阴森寒意,让君苓极度不安。   “好一张利嘴。”   一道劲风袭来,君苓压根来不及闪躲,便以被那力道扇得撇过了脸。   君苓嗤笑着,随意抹去嘴角的血迹,面上的讥笑更显:“这便就恼羞成怒了,委实让我有些小瞧呢。”   “小丫头,你该明白,我对你本无杀意,但倘若你在这般出言激怒于我,我便不能做任何保证了。”   闻言,君苓一滞,这□□裸的威胁,算是个什么啊,但好汉不吃眼前亏,若真动手,她今夜必当横尸于此,遂某人很是识时务地换了个话题。   “那行,你既然没意思想杀我,那我便回去睡觉了。”说完,君苓便打算转身离开。   只是,君苓才一转身,一截挺拔翠绿的竹子便倏地倒在了她的面前,差一点就砸中了她。   “我又何时说过,你能走了。”令人切齿的可恶男声在她背后悠然作响。   君苓拍着惊魂未定的心跳,猛地回身,怒视那人,道:“你既不打算杀我,又不让我走,那你到底是想干嘛?”   那言语间的火药味,甚足。   “小丫头,我突然改变主意了。你做我的女人,可好?”   眨眼间,那男子竟已行至君苓跟前,带着黑丝手套的手,轻佻地抬着君苓的下巴,动作暧昧,声线轻浮。   下巴上的触感,带着无尽的寒意,宛若毒蛇的芯子,轻舔着,激起君苓一身鸡皮。可纵使离得这般近,她却还是看不清他的容貌。   身子再次被桎梏的君苓,心情极差,黑亮的眸子向上一翻,随后便有些无谓地叹气道:“那劳烦你,还是动手杀了我吧!”   男子闻言,清朗的笑意便从溢唇而出。身形的微微颤动,足以可见主人此刻心情的愉悦。   然便是那一瞬,君苓原本被桎梏的双手已袭向那人的斗帽。   但就在电光火石间,君苓的身子亦如竹叶般,轻飘飘地飞了出去,撞断数十根竹子,才堪停下。   内腹再次重创,让君苓吐了好几口血水,一时,唇齿间满是血腥之味。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又没撒住,但这个黑袍之人,很关键哦,遁走。。。。 ☆、如梦初醒,似真如幻   “小丫头,不乖可是要受罚的哦!”那语气,亲昵温柔地仿若情人之间的软语,在空荡的竹林里幽幽地响起。   君苓挣扎着,欲从撑着身侧的断竹直起身子。   但她的一番努力,尚未让她站起身子,倒是牵引了胸腔之内原本便紊乱不堪的气血。   一时,喉头一痒,一口纯正胸肺之血,便喷薄而出。   温热的鲜血,散落在嫩绿的竹叶之上,带着几分决绝的孤寂。   “哦,抱歉,忘了你有伤在身,下手过重了些。”男子的声线带着浓烈的,轻描淡写,听着甚是欠扁。   君苓敛唇轻笑,淡淡地抬眼瞅了那人一眼,红唇轻启:“你无需道歉,因为我会自己要回来的。”   音落时,那沾血的竹叶便如银针一般,齐齐射向那人。   最寻常的凝冰术,只因带着她胸腔处的热血,其威力居然变得异常惊人。   纵使那人闪躲及时,仍是被那竹叶划破了黑袍。一缕带着血丝的黑色长发,缓缓飘落,如君苓桀骜的眼神一般,挑衅着那人。   “即便是软柿子,再捏的时候亦可能沾你一手。”   君苓颤巍巍地站起身,俊美的容颜掩在无尽的阴影之中,看不太清明,但那眸子却是透亮异常,宛若黑夜里最亮的星。   男人伸手,隔着一层布料,轻抚着脸颊处那道浅痕,隐于黑袍之下的深眸,落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能将凝冰术使出这般的威力,我委实是小瞧你了。”言罢,手一扬。   君苓便被一道无形的外力扣着喉颈,硬生生地拽离了地面。   “咳咳,敖青殿下小瞧之事,又何止这一桩。”君苓轻咳着,缓缓地摊开沾着泥沙和污血的手掌,一枚闪闪发亮的黑色龙鳞,赫然现于掌心。   适才近身之时,她便闻到了他身上,有淡淡的潮意。那是一种只有久居水族宫殿之人身上才会沾染上属于海水的那份潮意。   纵使他用浓郁的熏香遮盖着,却亦瞒不过她的口鼻。   是以,她便怀疑,此人是否便是那个唯一与重陵交恶,却死于万魔窟前的西海水君之子,黑龙敖青。   所以她才贸然出手去摘他的斗帽,其实那只是障眼之法。她真正下手之处,是他的左肩。   而这闪闪发亮的黑色龙鳞,便是来自那处。   见状,男子淡淡地斜头,瞥了眼有些残破的左肩,伸手,缓缓将宽大的斗帽摘下,露出一张过分苍白的脸。   “仅单凭你手中这,龙鳞,你何以能断定,便是本殿。”   君苓轻咳着,没有答话,若非不是因着她知晓后来发生的事情,纵使龙鳞在手,她也定猜不出,他究竟是何人。毕竟在之前,她一度以为是天帝那个小鸡肚肠的阴险小人耍的鬼把戏。   敖青目色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君苓,缓缓踱步靠近,食指在她光洁的侧脸上,一寸寸摸索着,高大的身子,微微前倾逼近君苓的颜,一字一顿道:“不愿回答,嗯。”说着,竟还伸出那舌头颇为□□地舔了舔君苓的嘴角。   那神色大有你不说,便不要怪我之意。   嘴角上那突来的触感,让君苓猛地一僵。黑亮的眸子瞪着滚圆,忿忿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的男子,满目的惊愕与羞愤。   “你敢。”   “哼,美人既然有此要求,本殿定当满足。”说完,便俯身含住了女子的红唇,灵活的长舌,侵略着那檀口内的每一寸地盘。   下颚被紧紧扣住的君苓,连紧咬牙关的可能都没有,只能任男子肆意侵略。   长指深深地嵌入皮肉间,印出道道月牙痕。   以前在丹穴,君苓总以为她不需要长大,父君与母后那般厉害,定能护她周全。即使后来出了丹穴,她也一度认为有重伯伯和哥哥们在身边,亦无需她努力精进术法。   而现下,就在她如花楼里的戏子一般,被人肆意□□的当下,她第一次觉得昔日的自己,是那般的幼稚可笑。   浓黑的乌云不知何时已遮挡了那苍白的月色,风过,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衬得夜色越发孤静。   君苓无助地抬头,望了眼星辰寂寥的夜空,嘴角扬起一抹解脱的笑,一行清泪从眼角无声而落,隐入女子如墨的长发。   悲伤而决绝。   弑神,以自己的元神为祭,以求与对方同归于尽的自毁式杀招。   白光如颗颗陨坠的星辰,带着无限夺目的华光,自君苓单薄的身子里穿体而出。凌厉的风劲扬起敖青宽大的黑袍与长丝,飞溅□□点的红光。   敖青只觉着眼前红白之色交替,随后,身体传来一丝钝痛,一口鲜血便喷涌而出。   久久,那白光渐渐散去。   敖青捂着流血不止的左胸,定定地瞅着躺在地上宛若破娃娃般已无声无息的女子,眼眸里燃起不知名的兴味。   若先前,他对她的好奇只因那人之故,那么此刻,他却是真的对她有些上心了。他好想将她一起带走,哪怕只是具尸体,他都不想留给那人。   但那逐渐逼近的凛冽气息,却让他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小丫头,下一世,但愿你莫在遇见我。”   言语刚落,身影便以化风而去。   苍白的月光下,翠绿齐刀而断的竹叶,轻飘飘地落下,落于那抹火红色的衣裙间。   凄美,萧瑟。   =   翼望山。   浓密的漆树散落在山谷四周,郁郁葱葱,甚是繁茂。   漆林深处,崖谷之间,却有一处人间仙境。山泉之水,从崖顶而落,飞溅的水花在阳光照下,折射出斑斓的光晕,投影在白色的崖壁,幻化出七彩的霓虹。   崖底,是一处溪流,清亮的流水下,清晰可见白色的圆石,红得发亮的小鲤鱼在其间安然畅游,甚是闲适。   离溪流不足十里之处,便是一翠竹搭建而成的偌大院子,掩于一片浓绿之间。院子很大,亦很空,风从中间而过,带出呼呼的诡异声响,更显得几分幽静空旷。   唯有院子最深处偏左一处厢房,似有断断续续的交谈,从风中而来,模糊而缥缈。   “帝君,你既以言明彩羽一事与那鵸王易爻毫无干系,为何他却还要送这些重礼于你?莫不是他做贼心虚,打算以此贿赂于你。”君威打量着满桌子的稀世珍宝,暗自咂舌。   看这阵仗怕是把鵸鸟一族这几万年以来所有压箱底的好货都奉上来了。   重陵抬眼,淡淡地望了君威一眼,随意道:“你若喜欢,便全送于你了。”   君威闻言一喜,纵使他不太贪钱,但飞来横财,他委实也没有拒之不要之理。   “……反正到最后,这些物什亦会随着囡囡嫁入枍诣宫的。”   君威伸向宝物的手,一僵,愣愣地转头,有些不置信地瞅着一派自然的帝君,瞠目抽搐。   帝君,你委实也忒不要脸面了吧!   ……   清风自窗外而起,带着泉水的凉意,拂起床前的纱幔。   半透明的轻纱划过女子娇艳沉睡的容颜,那如翅般浓密的睫毛便轻微地颤动着,随后缓缓地睁开。黑亮的眸子里带着久梦初醒的迷茫。   “小苓儿,你终于醒了,可有哪里觉着不舒服嘛!”   因着先前易爻送的那一堆珍宝之中,居然还夹着一味专治梦魇之症的奇药,是以帝君便头一遭屈尊降贵去了那鵸王所在的屋子。   可不想就这半会,睡了半月之余的小苓儿就醒了。看来小苓儿同他一般都不怎么待见帝君啊!   君苓压根没注意到自家二哥的这些腹诽,她伸手摸着有些涨疼的太阳穴,目光染着几分呆滞,眉心轻蹙,她明明已同那敖青……可是为何此刻她又会在这里?而且,那人最后所言又是何意?   瞅着君苓的神色有些不对,君威才立马伸手触了触她的额头,随后自喃道:“不烧了啊,可怎么瞧着这人还是有些迷糊呢?”   可还未等他鼓弄明白,身子已被一道灵力强行甩至了一旁,等他稳住身形回身时,恰好撞见某君摸着小苓儿的脸蛋上下其手,然后小苓儿居然……给拍开了?   难道,他多日来对帝君的怨念,小苓儿都听到了?若真是这般,小苓儿委实是太替他们丹穴争脸了。   但君威的幸灾乐祸还未持续到一半,便被帝君回身一记冷眼,击得体无完肤。   僵笑着瞅了眼,低头不语的小苓儿,君威望着神色已然不太高兴的帝君,咽了咽口水,轻语道:“那个……小苓儿才……刚醒来,帝君你……悠着点……”   “滚!”   随后,君威便被一道强力推出了房间,竹门贴着他的面,狠狠地甩上,差点弄花他那张俊俏无比的帅脸。   君威摸了摸自己额际的冷汗,猛了吞了口口水,暗暗道:小苓儿,委实不是二哥不救你,实在是二哥自身难保啊,你就多受着点,实在受不住,咱还有美人计啊……   室内。   君苓眉眼低垂,偏头注视着那绣着金丝花纹的红衫,紧咬着自己的下唇,神色复杂。   重陵瞥了眼女子用力过度到泛白的指尖,暗自长叹了口气,柔声细语道:“囡囡,可是睡久了,哪里觉着不适?”   闻言,君苓倏地抬头,眼睛红红地,定定地瞅着重陵,也不说话,只是那泪珠子却似不要钱似得,一滴一滴往下落。   瞅着心爱之人这般模样,纵使重陵心中再有不快也瞬间绕成了柔肠,更何况他对君苓本就无气,这会瞧着小姑凉哭得这般委屈,更是心疼不已。   “囡囡,莫哭。”   昨夜,这小丫头哭得整个小脸都红了,哭声细细的,浅浅的,甚是压抑,想来定是在那梦魇中又遇到了什么伤心事。   “重伯伯,可还曾记得,三万多年前,那株被你用来……救了我母后性命的寒冰草。她说,我便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难产的孩子,也终是产出来了! 送上小+长剧场赔礼道歉!! 婚后,某日君苓又梦魇(不要问我为什么奇药没效果这种没智商的话,作者君就是这么任性!) 帝君:刚睡醒,又抽什么风,过来让叔叔抱 君苓(白眼):说,你曾经抱过多少女人? 帝君扳着手指认真的数了数:本君算术不好,要不我报与你听,你替我数 君苓呲目,深呼吸许久后,不情不愿道:说 某君煞有其事道:冷溪月,小五,囡囡,苓儿,君苓,小丫头(注:寒冰草没有名字,这个就是爱称?) 君苓自知被戏弄,气道:油腔滑调,奸佞小人 某君:嗯,本君耳朵不好,囡囡再说一遍 君苓(耍赖):我说话了吗,我说话了嘛?看来你年纪大了,耳朵真的不好了 某君:……年纪大?年纪大,还可以让囡囡每晚哭着求我,不要不要的 君苓:不要脸 君威插嘴:帝君不要脸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才发现,我都习惯了 帝君:滚…… ☆、她若是我,我又是谁?   白光流转的那瞬,君苓第一次见到了那人。纵使梦里同躯千年,那却是君苓头一遭见到她,仿若揽镜自照,眼前的女子,一容一颦,熟悉而又陌生。   她一袭红衣,长发自然垂落,眉眼含笑,静静相望。   “可是奇怪,为何你我一样。”   君苓一滞,原来竟连声线也是所差无几嘛?   见君苓不作答,红衣女子也并不觉着尴尬,再次自顾自言道:“虽然向自己道谢有些古怪,但我仍不得不说声谢谢。”   “谢我!”君苓扬眉,一脸不解,若她所言之谢是指与那登徒子敖青同归于尽之事,那她怕是要大失所望了,毕竟敖青是死于重伯伯之手,而非是她的祭神之术。   只是同自己道谢?这是何意?   女子嘴角微扬,倾身做了个大礼,随后才直起身子,笑道:“你适才所见皆是我的回忆,但……亦是你的。”   许是料到君苓会是何反应,女子安抚道:“或许此事听来荒唐,但却一字不假。若你还记得,这是你我二次相见。”   闻言,君苓皱眉,二次?原来那晚梦中肖似她的那人,亦是她。   “所以,这便是你之前所言我所忘记的那些?那你究竟又是谁?”   女子低头浅笑,似自语又是轻叹般,低喃:“我便是你,可你却不是我。”   “你便是我,可我却不是你?这又是何意?”   “天机不可泄露。”女子笑靥盈盈,身形微不可见地往后挪了挪。   君苓的瞳孔猛地一缩,伸手想要抓那女子。但那红色轻薄的纱裙划过君苓白皙的指尖,随即,便散于一片浓雾之后,遍寻不见。   只余君苓指尖那抹微凉的暖意以及鼻尖熟稔的香气。   随后,她便醒了。   纵使明知道眼前之人无错,可君苓还是觉得委屈。   是以才有了初醒时,让君威拍手称好的一幕。   而此刻,女子满是氤氲水雾的明眸,清晰倒影出男子略带错愕同样满是心疼的俊颜。   黝黑的眸色中略带着些许挣扎与晦暗之色,伸手缓缓将女子哭得汗湿的鬓发,亲昵地挽于耳后。   随后,捉起女子的柔荑置于自己的心脉之上,眉眼微垂,低沉略带邪惑之音的男音,便在君苓耳际轰然炸响。   “囡囡,若我说,三万年前之事,我记得你父君,你母后,记得玄娘,司命,记得所有的所有,却唯独忘了那个你说是你的女子,你可怨我。”   掌心之下的心脉,很微弱,诚如那晚二哥所言,是不全的。若不是心脉四周有一股颇具生气的灵力相护,那么眼前之人,必当……   泪落得更凶了些,君苓压根听不见重陵说了些什么,只自顾自地哽咽着,慌乱。   “傻丫头,哭得这般委屈,若被君越瞧见,他要越发不待见我啦!”看着女子哭得越发凄厉,重陵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暗色,随后却扬起唇角,打趣道。   君苓闻言,才缓缓回神,止了哭腔,抿着嘴,睁着水雾雾的大眼睛,娇嗔了剜了重陵一眼,抽抽噎噎道:“你本就不受大哥待见,与我哭不哭才没有干系。”   说完,便扭头不再瞧他,只是那小手却紧紧地抓着重陵的手,不放。   一副小傲娇的模样。   见君苓的情绪终是缓和了后,重陵才伸手将某只还有些小情绪的姑娘,拥进自己的怀里,开口道:“五千年前,我重伤初醒那刻,便已知晓记忆零落,有了缺损。那时司命曾一脸无奈地同我过‘你心扉俱裂,灵力尽散,能捡回一条命已属万中之幸,至于这些遗失的记忆,权当付了诊金了,又何必多做纠缠’。”   重陵明确感觉到怀里的女子在听到心扉俱裂,灵力尽散时,整个身子便显得有些僵硬。软暖的掌心,皆是冷汗。   安抚性地摸了摸女子如瀑的长发,重陵柔声继续道:“后来,随着灵力的修复,只玄娘失踪前后那三四千年的记忆仍是不太完整连贯外,其余尽数清晰如昨。”那时,他以为能遗忘的便是些并不重要的,可现在看来,那时他遗忘的,恰恰有可能是最重要的。   “哼,连玄娘都记得,却唯独不记得我。那你还抱我作甚,放开!”君苓佯裝吃醋,便装着要挣脱出重陵的怀抱。   “囡囡乖,莫动,我只想好好抱抱你。”重陵轻合着眼帘,眉心轻蹙,声线带着一丝疲倦与惶恐,呼吸重而沉。   君苓鼓着腮帮子,一脸的不愿,但最终仍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双手紧紧怀着男子紧实的后背,将身子贴得更近一些,随后闷声道:“不解释清楚,别想我原谅你。”嘴上虽是如此,实则却是满满的心疼。   他重伤昏迷的那些年,她还未降世。后来他醒了,九重一众便都以为他无碍了,就连自家父君,他最好的好友,言语间亦满是对其顽强生命力的赞许,全无一丝担忧。   他明明那般不好,却要假装很好。骗过所有人,连同他自己。   虽觉得怀里的小丫头,情绪有些不太对,但重陵只以为她是真的有些生气了,遂笑着摇头继续道:“为何会如此,司命同一众医官长也道不出一个所以然。最后觉得大致是因为我的天命重书,所以才会造成细微混乱吧!”   “天命重书?”君苓惊地仰起脑袋,望着男子线条分明俊朗的下巴,愣愣道,“那是不是代表你之前的命数已被改了?”   也许正是因为天命重书,所以他那句“死水微澜,波而不惊,纵使千帆过,不动心情”的命理才会不再作数,然后才会有他和她的如今?   重陵低头,望进那双明晃晃的眼,“或许吧!但天命本就是个变数,若不论人神,一生皆如天命所书,这世间又怎会是现今这般模样。”   君苓闻言,眼珠子麻溜地上下转了数圈,随后才煞有其事地重重点了点头,糯声道:“言之有理。”   若梦中那人所说皆是真,那她便极有可能是自己的前世。然后按照司命当时所诉,帝君是绝无情缘可能的,所以他才会那般劝解自己。可如今她与帝君却是两情相悦,想来这天命确实不是一成不变的。   “虽然说得好像情有可原,可我忘了你却又是真。囡囡如果觉着委屈,生我的气,我任打任骂,只愿你莫在哭,可好!”   重陵伸手将小脸颊上残存的泪痕,轻柔地拭去,如是道。   闻言,君苓的眼眶一红,可望着男子自责外带怜惜的眉眼,只好硬生生地将哭意强憋了回去,然后埋头至男子的衣襟间,哑声道:“对不起,先前我不该什么都不问,便觉得都是你的不是。下次,再也不会了。”   此言一出,让躲在门外一直偷听的君威大为瞠目。要是此后谁在敢说重陵是这四海八荒最不知晓情字的,他定与其拼命,这哄姑娘的本事不要太好啊!一来一往间便比自家父君无形中高了好几个段位啊。   委实是个人才!   “囡囡不生气便好,那我是否可以问问,我做了什么让我家囡囡,初醒时那般不待见我。”下巴抵着女子的发顶,重陵一本正经问道。   怀里的女子嘟囔了一声,随后,才轻声缓语道:“我梦见,你不喜欢……我,我被别人欺负你也不帮我,我受伤你也不管我……”   那语气,仿若一个受尽委屈之后同长辈告状的三岁孩童,稚气而娇弱。   重陵眸子一缩,黑眸里燃起一丝心疼,语气越发清和道:“那,还真是该死至极!”   话未完,唇便已被一双略带凉意的柔荑相阻。   “才不是你的错,那时候你又不喜欢我,自然不会在意我是不是被人欺侮,更遑论替我出头了。”   那一字一句虽无责怪之意,但言语间的酸涩却不由让重陵心疼。   “哦,那后来呢?”   之后,女子特有的甜软嗓音缓缓地在屋内响起,哑哑的,沙沙的,一字一句,皆是他熟悉而又陌生的碎片。   随着只言片语地增多,记忆里,那段空白断缺的裂缝里,仿佛开始有个长相模糊的红衣女子,眉眼倨傲地坐在那娑罗双树的树丫上,轻晃着脚丫,望着他,笑靥盈盈。   重陵挥开心头那阵突来的心绞,低声重复:“囡囡是说,那人最后告诉你,她便是你,可你却不是她?”   若真如那人最后所言,她便是君苓,那么是不是小五也是她,可是君苓却不是她,这又是何意?   久久,仍未见怀里的姑娘有所反应,低头,才发现他的小姑娘鼓着腮帮子,皱着眉心,满脸的挣扎。   那小模样十足十告诉他,小姑娘还有事情瞒着他没有说。   “囡囡。”   君苓一惊,才后知后觉地抬头,但眼神却有些飘忽,不敢直视重陵。   父君说,是个男的都很小气。所以只要是母后同别的男子独处,他便一定要随同,不是不放心母后,而是他不放心那些觊觎母后的不肖男子。   那事,虽不是她自愿,可她被轻薄却又是事实,但敖青如今又已经死了,那她又该不该节外生枝呢。可那敖青轻薄的又不是她现在这具身躯,她好像也没必要耿耿于怀些什么吧!   哎,到底是告诉他呢,还是不告诉他呢?好烦啊!   “告诉我什么,嗯?”那上翘的尾音,让君苓不由地身子一软,望着那张被淡淡柔光包围,比女子还要明艳娇俏几许的笑靥,君苓暗自握了握拳。   唔!太卑鄙了,居然用美男计。 ☆、强势床咚,暧昧升温   最终,美男计还是败给了美人计。   在重陵以为小丫头扛不住,会将一切全盘相告的时候,她却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襟,随后闭着眼梗着脖子便往他身上撞。   坚硬的牙齿与柔软的唇瓣相撞,即刻便尝到了满嘴的腥甜。   自此之前,重陵征战沙场,伤痕无数,却从未想过某一日,他会以这样……独特的方式挂彩,虽狼狈却让他甘之如饴。   君苓原本是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必死决心,打算以此混淆注意,瞒下那桩不怎么光彩的事情的,却不想自个笨手笨脚,遮掩不成反而弄巧成拙,委实有些丢脸,而且,还好疼!   重陵伸手触了触有些发肿破损的上唇,眉头轻蹙,这丫头的牙齿,还真硬。   女子耷拉着脑袋,十指不停地绞缠着,一副标准做错事情的模样。   瞅着君苓粉嫩红唇上那抹同样碍眼的伤痕,某人不客气地伸手,重重地按了上去,出过汗的皮肤一触及伤口,便惹得君苓不住地吸气。   君苓睁着雾蒙蒙的眼睛,抬眼愣愣地瞅着,狠心在她伤口撒盐巴的男子,神色有些怨怼,遂也不客气地伸手戳了戳他的伤痕。   然后纵了纵鼻子,满脸狡黠之色地爽声道:“要疼一起疼,这样才公平。”   重陵低头望着眼前的女子,明眸皓齿,粉唇玉肌,笑靥熠熠,甚是好看,遂眸色一沉,低哑道:“古书记载,唾液可以疗伤,囡囡可要一试。”   “啊?还古书记载,我只怕是无稽之谈吧?”君苓瞪目,帝君莫不真当她小,便可欺嘛!   君苓的腹埋未止,覆唇的纤指未撤离,重陵便已低头,深情吮住了那两片红唇。   不同于敖青的阴冷恶心的触感,重陵的唇软软的,暖暖的,就像她最爱吃的栗子糕饼,带着让她着迷的味道。   指尖的传来的悸动,在一瞬间便传自她的后脑。君苓只觉着身子一软,整个身子便有往地上倒的趋势,只得单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襟。   直到重陵厮磨够了,将她松开,君苓才发觉她愣是将他衣襟上的一排盘扣,生生拽下了两个。   君苓低垂着脑袋,定定地注视着掌心上,那两个金丝蚕线编织勾勒而成的盘扣,咬唇不语。   这衣裳的做工也忒差了些吧!   掌心拽着烫手的扣子,君苓怯怯地抬眉,向重陵瞅去。   然后一眼便瞧见那松垮垮敞开的火红色衣袍下,隐隐约约露出的那一方健硕的胸膛。   之前在枉死城受得伤,如今早已结成淡红色的疤,交错排列在胸膛之上,虽不是不难看,却也足够叫君苓红了眼。   “若,囡囡看着难受,我便找个法子去了它。”重陵微低头,才发现伤痕外露,怕君苓看着难过,便欲伸手揽紧自己的衣襟,却不想被一双纤手制止。   君苓红着眼,冲着重陵,扯出一抹堪称难看的笑容,开口道:“我想看,那日我离得甚远,看得不太清楚,今日,我要好好看,然后把每一道伤痕都深深地记住。”   说完便不顾重陵的阻拦,硬生生地扯飞他好几个盘扣,强行剥了他的上衣,露出重陵整个上身。   但那令人称羡的好身材,在此刻的君苓看来,却没有那几道伤痕来得更有吸引力。   重陵被君苓突来的举动有些吓着,但他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囡囡已半趴在他的胸膛之下,盯着那些狰狞的伤口,看了许久。   长发遮掩了她的神色,让他看得不甚太清,但望着她绷得死紧的肩膀,他知道他终还是惹她伤心难过了。   君苓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眼睛睁得大大,她怕她一闭眼,一张嘴,就会无助地哭出来,遂只好强忍着。   略带凉意的食指,颤颤地,缓缓地,划过那有些拢起的新肉,重陵的身子便微不可见地愈发紧绷了些,使得那些肌肉越发紧实坚硬。   重陵闭着眼,深呼了口气,心中默念了几遍清心咒,才将心中那份不该有绮丽的心思消退。想他清修数万年,却只因遇到一个她,一身修为尽数归零,说来委实有些惭愧。   倏地,温热柔暖的触感夹带着一丝咸涩,在他的脑海里炸响,宛若压死濒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崩裂了他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君苓只是一时情难自控,才会亲吻那些伤疤,却不想无意中点燃了某人的邪念,差点沦为待宰羔羊。   此刻的重陵双眼因情因欲而显得有些腥红,禁欲魅惑的妖孽脸上扬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的双臂撑在床板之上,将本就娇弱的女子,完全禁锢在自己的臂膀胸膛之间。   近在咫尺,扑面而至,满满的男性气息,让君苓即使再后知后觉,也在那一瞬间红了脸,仿若周身所有的血液在那一刻一齐涌上了脑子,面容娇嫩欲滴。   眸色清亮,倒影深深。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会。纵使懵懂无知,君苓也能大致猜到重伯伯眼眸里那团火焰,代表着什么。也正是因为隐约能猜到,她越发有些窘迫,难以面对,遂轻咬着自己的红唇,侧头闪躲。但她这一扭头,那松散衣领一下,那抹雪色便悄然落入男子的眼帘。   纤长秀美的脖颈之下,是清晰可见的半截锁骨,惑人的紧。   重陵的眸色越发黯了些,身下的女子,漆黑光亮的长发散落在绣着大红茑萝花的锦被之上,红黑相错,说不出的妩媚诱人。   男子修长的食指轻轻描绘着女子的侧脸,眉骨,鼻梁,然后停在那一抹红唇之间。   君苓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角,身体在重陵的触碰下显得越发紧绷了些。   唇瓣上的触感,痒痒的,麻麻的,酥人的很。   一声嘤咛便突口而出。   重陵的身形一滞,随后笑意便染上了眉眼,乃至眸色,溢出浅浅的轻笑。   这一打岔,君苓适才被蛊惑的神智便系数回笼,小脸越发显得红润。而耳边男子低低浅浅的笑意,让她愈发觉着羞愤,脑一热,张口咬住了那作祟的食指,满目的羞怒。   哼,得了便宜还敢笑话于她,委实……委实太过分了些。   “脏!”指尖传来的软暖触感,让重陵觉着喉间越发干涩,低头,以手肘支撑,拉进两人之间的气息,附耳沉声,缓道。   “那你还碰我。”君苓“呸”地一声吐出嘴里的食指,伸手左右来回狠狠地抹了抹自己的嘴角,嫌弃道。   那修长的食指因沾了女子的唾液,在光线中愈发清透葱白,宛若晨曦沾染露珠的小葱,诱人遐思。   “那,待我与囡囡洗洗可好。”男子的声音带着压抑过后特有的低沉性感,哑哑的,甚是醉人。   君苓反射性地捂着自己的嘴,小鹿一般的眼神怯怯地瞅着重陵,含糊道:“白日宣淫,重伯伯的礼学,习得着实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哦,白日宣淫,貌似好像,真的有些不太像话。”男子侧头瞅了眼外边渐红的天色,颇为认同地低语。   君苓脸上一喜,那小脑袋便如啄米一般,点个不停,却听得他继续道:“可如今早已过了酉时三刻,委实也已算不得白日啊!”   “啊?”君苓点头的动作一僵,瞠目,略显僵硬地扭着脑袋,朝外望去,果见窗外最后一抹红霞掩去,迎来黑暗。   一时,房内的气氛便显得有些静谧。   床上两人,男子□□着健美匀称的上身,紧贴着女子微微起伏的前襟,一手撑于女子左侧,一手弯曲斜托着自己的脖颈,静静地侧头望着蜷缩在他身下的女子,目色灼热。   久久,君苓才转过身子,似做了某个重大的决定一般,将自己的玉手缓缓地搭上了重陵的臂膀,仰起自己的半个上身,凑近男子的耳际,怯声道:“囡囡怕疼,轻点可好?”   闻言,重陵身子一颤,定定地瞅着眉眼间带着细微恐惧之色的女子,神色柔和,将女子抱于怀中,身子利索地一转,两人的姿势便已互换。   君苓不解,撑着身子便欲从他的怀里挣脱,却被重陵一把按在怀里。   男子低哑隐忍的声线在她的头顶响起,“囡囡,我想要你,无时不刻都想把你变成我的,但我的囡囡值得这世间最好的,所以,我们等一等,可好?”   君苓默,等一等?适才那般急切将她压在身下的,也不知道是谁?现今倒是撇得干净,说得怎么好像是她等不及一样?委实是气死她啦!   遂眉眼一扬,眸色一沉,娇声怒斥道:“那你还抱着我作甚,不知道男女授受不清嘛?”   她才不承认她是恼羞成怒了呢!哼!   重陵一滞,随后揶揄开口道:“嗯,囡囡,这是……怪我没有继续,所以恼了。”   君苓掩面,她才不是这个意思好吗!还有谁要他继续啊?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打算开全船的,但是作者是个逗比,于是船开着开着触礁了!(*^__^*) 嘻嘻…… ☆、深陷潭底,吉凶未卜   夜,翼望山因着地势独特,其夜景更是独树一帜。   漫天璀璨的星辰,点缀在偌大的黑布之上,震撼而迷人。   君苓坐在竹阶之上,双手环着膝盖,痴痴地仰望着,就连君威几次喊她,都未曾听见。   “你身子才刚好,便又坐在这吹风口,可真是一点也不省心啊。”君威戳了戳她的额头,随即便将一披风盖在了她的肩上,如此道。   突来的暖意,让君苓有些呆滞,神色愣愣地,回头傻傻地冲君威笑了笑。随后又保持着适才的动作,仰头望天,看着痴傻痴傻的。   “嗯?”君威皱眉,敢情这丫头只是坐在这里发呆啊   胡乱地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君威碰了碰君苓的肩膀,满脸好奇外加纠结地八卦道:“小苓儿,那日后来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我总感觉这两天你和帝君指尖的氛围怪怪的?”   能不怪吗,一个拼命地往一个碗里夹菜,一个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地再夹给他,也不问问他喜欢吃不喜欢吃。   君苓拢了拢披风,将自己整个身子包裹进去,下巴抵着膝盖,闷声懒懒道:“能有什么事?”   是啊,能有什么事?   那日,原便是她先扯裂他的上衣,还主动吻了他,才招来了之后所有的事,最后亦是她自己,不知羞地说出了那番羞人的话。而帝君他,只是在关键的时候,清醒地拒绝了她而已。   可那句值得最好的,却宛若一根利刺,狠狠地扎在了她的心上,那日之事,虽非她所愿,但身子沾了别的男人的气息却是事实。   这样的她还值得他用最好地来对待吗!她开始不自信了!   “没事?没事,那家伙会那么反常,任你把他夹的菜给我都不翻脸,而你又怎么会一个人坐在这里?”君威一脸不信。   君苓转头,面无表情地瞅了君威一眼,冷冷道:“既然不信,又何必多此一举地问我。”   君威语塞,不太明白这小丫头突来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看着自家二哥担忧亦有些不知措的神色,君苓暗自叹了口气,努了努嘴,却终是什么也没说,便起身,拾级而上。   纤柔的身影被宽大的披风全然笼罩,只依稀露出一小截淡粉色的裙摆,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君威回身,站立了片刻,随后便径直往外走去。   前些日子,闲来无聊,他发现小溪里有一种会在夜色里发光发亮的小鱼,小苓儿从小便喜欢亮闪闪的物什,捉来与她,她一定开心。   重陵自拐角处现身,静静地望着已经亮起灯火的某间屋子,眸色幽暗。   这小丫头自那日后,便一直对她爱答不理的,而且整个人看上去也恹恹的,不是经常坐在窗边看日出日落,就是像适才那样一动不动地望着星空,委实有些不太对劲。   难道,那日他应该继续,才是对的嘛?   于是,这位杀伐果绝,以狠厉之名著称六界的上神,头一遭为情失眠了!   翌日。   阳光穿过浓密的漆树林,透过竹窗的微小缝隙,照进这屋子,投下浅浅的影子   床上的娇人儿,皱着眉心,细细地嘤咛了一声,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随后似有所察觉地,猛地坐了起来,目光不善地注视着某个擅自进她房间的人。   床上人儿,长发散落,衣襟微敞,露出里衬那一抹红色的肚兜线。   重陵淡淡地移开视线,将目光定在君苓的脸上,才缓缓迟疑道:“若那日我继续,囡囡此时可仍会生气。”   这话,重陵问得很是正经,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君苓抱着被子,跪坐在床褥之上,闻言,一愣,脸色越发有些难看,拿起身旁的玉石枕头就往帝君身上扔。   那一下,君苓是用了全力的,但多少还是知道些分寸,所以丢的时候故意失了准头,可不想某人随意闪身一躲,那玉席的尖角便正好砸在他的额头,其后才重重的落在地上,碎了一小角。   殷红的鲜血,顺着脸颊,缓缓而下,染红了他半张脸。   君苓有些发愣,她虽然恼他气他,却没想真的大中他,一下便慌了神,连鞋子也顾不上穿,便一下跳到了地上。   白玉一般的粉足,在黄绿色的竹面上灵活地跳跃着,几下便到了某人的跟前。   离的近了,君苓才瞧清那伤口,砸得应是不轻,就连靠近发际线的位子,看着都有些红肿。   这傻瓜,想来不是躲不开,而是故意往上凑,才是。   可明知道他用的是苦肉计,但君苓还是有些舍不得再生他的气。   他虽年长她许多,但在这种事情上委实是个不开窍的,不然前世的她亦不会为了躲情伤,央了司命和冥少到那幽冥界做了几百年的假陆判了。   再加上,那件事,错压根不在他,亦不在她。她这般折磨自己又折腾他,委实有些分不清楚状况。   想清楚之后,君苓只觉得自己的心境一下便豁然开朗了。此时瞧着那人的伤口和眼下的乌青,更是止不住地心疼,遂掏出随身的丝绢,避开那伤口,抬手欲擦拭着那血迹,却被某人紧紧地扣住了手腕。   重陵皱着眉头,望进她的眼眸,随后才笑道:“你不生气了!”   君苓甩开那手,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当下便重重地按在了那伤口,狠狠道:“别指望使个苦肉计,我就会原谅你,我气大着呢!”   可她更气自己,若非她一时想不透钻了牛角尖,他便不用跟着受这份罪。因着心疼帝君,君苓心里对敖青的怨恨便又深了几分。   “那……要不你再砸我一下!”那蠢萌的模样,与传言中那个以一人之力斩杀魔族十万魔兵的鬼修罗,完全判若两人。   “傻子。”君苓撇开相视的目光,低语,手上却已下意识地放轻了力道。   这厢,两人正情意绵绵地擦拭伤口。   那厢,为讨小苓儿欢心,彻夜捉鱼的君威,却是惹上了大祸。   原来沿着那小溪一直往下,便有一处深潭,那里便是白日里,那些会发光的小鱼栖息躲避日光的安身之所。   君威沿着亮光寻自此处的时候,也没多想,念了个避水咒便下了水。   可不想下了水,才察觉,这潭子竟深得很。   他行了足足一炷香有余,还未见底。一时,心下便有些发憷,遂想胡乱捉了几条小鱼讨了小苓儿欢心后,等明日天亮再来。   却不想,他才触及那些小鱼,只觉着指尖一麻,随后整个身子便开始缓缓地往下沉。   待他觉着四肢差不多恢复知觉的时候,整个身子已触及到了潭底。   潭底很黑,许是水太深,周围早已不见了那些发亮的鱼儿,此刻仰面望去,竟有一种仰望星空的错觉。   君威碰了碰仍有些涨疼的指尖,静静的躺在原地,待确定眼睛能视物后,才开始起身打探四周。   潭底很大,却堆满了尖锐的利石,在他适才躺卧的不远处,便有一甚是锋利的石刃,而不远处,碎石间亦有不少白骨,想来应该或许也是同他一般,误入潭底的倒霉之人吧。   就在君威打算离开潭底,往上时,却敏锐地察觉,这潭底的水波竟起了波动。   随后,无数地气泡从他所站的地面,噗噗地往上串,同时他亦觉着脚下的地面开始有了轻微地晃动。   君威撑着谭壁,稳住自己的身形,谨慎地在自己的避水圈之外又加了一层结界。寻了一块大石,悄悄躲了进去。   传言,翼望山时常有地动,想来应该与潭底这阵仗有关。   随着潭底气泡数量的增加,水波动荡地越发剧烈了些,便开始有鱼,啪啪地往下掉,其中有不少是会发亮的。   这时的君威才完全看清,原来那鱼的发光处竟还有一透明的长刺,里面包裹着浅蓝色的不明之物,想来适才便是这浅蓝色的液体,让他突地指尖一麻,失去控制力的。   潭底的震动持续了大概一刻左右,随后,君威便将那些发亮的鱼长刺上的浅蓝色液体挨个收集了个遍。   晃了晃小葫芦里,满满当当的半壶,君威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肢,便打算回去,却在无意间发现,因着适才的震动,潭底竟蓦然有了一处亮光。   将收集好的小葫芦塞好盖子,揣进怀里,君威便往那处光亮游去。   越靠近亮光,周边的碎石愈多,骸骨亦是。等他潜自那亮光处时,那满地的白骨,竟让他无处下脚。   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纨绔,早年万鬼袭击丹穴的时候,他亦不曾退缩,可此刻站在这数不清的尸骸白骨之间,他竟觉着莫名有些腿软。   理智告诉他,此刻他应该回身上岸,但好奇心却撺掇着他进去一探究竟。   踌躇良久,君威终是搬开了那些杂乱的碎石,堪露出一人能过的大小,挤身踏进了那份未知。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哄媳妇开心,帝君您老也是蛮能屈能伸的。蠢萌?高级黑才是! 潭底有惊天秘密,与鵸王易爻对帝君的态度有关,与黑袍之人亦有密切关系。(谁说是敖青了,这厮不是死了嘛?!) ☆、禁制松动,故人相见   清风徐动,衣袂蹁跹。   红衣与白纱绞缠,青丝与银发缠绕,眼眸相视,情意绵长。   饶是鵸王易爻见多了神仙美眷,见着他们亦不得不赞一句登对。当然若无帝君额际那某血痕的话,画面会更美上几分。   “咳咳,老朽无意打断帝君与小殿下缠绵……只是有手下回禀说,自昨日二殿下去往深潭之后,至今未归。老朽不太放心,是以特来告知帝君一声。”易爻并没有说实话,一是深潭关系着鵸鸟一族最秘辛的历史,二是小殿下才久病初愈,若今朝二殿下真如他猜测的那般入了禁地,那……   “深潭?”君苓擦拭的动作一顿,疑惑地抬眼望向重陵,问,“二哥去深潭做甚?”   重陵嘴角扬起一个适当的弧度,伸手轻触了下女子的鬓发,道:“许是这翼望山风景太美,君威他一时忘了吧!”   君苓嗔怪地斜了重陵一眼,这才转身冲鵸王易爻,郑重道:“易伯伯,苓儿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伯伯能应允。”   但君苓的一声伯伯,易爻如何敢受,要知道以帝君对小殿下的看重,这帝后之位怕是差不离了,此刻君苓若尊他一声伯伯他应了,那不是明摆着沾帝君便宜嘛!   这可如何使得!遂忙将形大礼的君苓扶起,一脸褶皱地笑道:“殿下身份尊贵,这一声伯伯真真是折煞老朽矣。”   君苓如何不知易爻的芥蒂,遂回身看了某位面无表情地帝君,笑颜熠熠道:“伯伯与我父君母后交好多年,自当受得起苓儿这一声易伯伯,又何来折煞之说。”   易爻抬眼瞟了眼重陵,见其无一丝不悦,心下顿了,遂也不再推拒,以长者的身份受了一礼,随后爽声应诺道:“殿下无需忧心,许如帝君所言,二殿下是被翼望的景致迷了眼,一时忘了时辰,才会久久未归,老朽这便派人出去寻寻。”   “那,便有劳易伯伯了!”君苓谢得委实真心实意。   易爻应答着,躬身告退,直直后退了几步,才转身离去。   “易伯伯,你喊得,倒是流利。”待易爻的身影远去,重陵才收回目光,望着某人,淡淡道。   君苓低头龇牙做了个鬼脸,抬头那瞬却早已换上了一张娇笑狡黠的眉眼,纤手扯着重陵的衣袖来回地摇摆,糯声道:“重伯伯,你,这是吃味了嘛?”   女子黑亮的眼眸里,亮亮的,摄人的紧。   重陵眸色一暗,眉眼微挑,神色略带倨傲地,冷声道:“囡囡是觉着,易爻有那资格同我一较高低。”   那言语间,居高临下,傲慢无礼的模样,让君苓一滞,随后才轻颤着,低头闷笑,只是久久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究竟是何意。脸上一恼,咬牙切齿道:“谁晓得呢,或许我眼光不甚太好,就喜欢伯伯辈的呢!”   “哦!”重陵嘴角微斜,眼脸微垂,目光淡漠,幽幽道,“据我所知,这四海八荒能与你父君称兄道弟之人,只唯我一人。”   言下之意,便是你口中的伯伯辈,亦只有我一人。   君苓嘟嘴,论口舌她不敌他,论脸皮她更是输他一截,同他辩理,委实有些自找苦吃。但细细一思索,又觉着他同她在一起后,着实好像有些亏大了,她生的晚,辈分低,若某日他真娶了她,他竟平白要被好些个人占便宜。   如此一想,心境不由轻快了几许。   正想着,地面便传来一些晃动。   君苓没有防备,一个踉跄便往前栽去,要不是重陵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捞回,这冒失鬼便要直直地冲着那玉枕而去了。   久久,那震动才消。君苓扶着重陵的臂膀,脸色有些苍白,但圆亮的眸子里却是好奇多于惧色:“这便是地动!”   丹穴地处特殊,绝无地动可能,是以她只在书上见过何为地动,却未亲身所见,今时今日,虽有些吓着,但终是喜大于惊些。   但比起君苓,重陵的脸色便算不得好了。   翼望山地动是常事,但那也只是以前的百年一回,但近一百年,这地动却是越发频繁了些,想是那阵法已经快压不住他了吧!   倏地想起,适才易爻所说,君威所去之地,正是那深潭,遂眸色又幽暗了几分,君威若无事还好,若真出事,囡囡怕是要伤心的吧?   “重伯伯,你还好吧?”君苓这才发现,重陵的脸色有些异样,遂担忧道。   重陵顺势将身子倒向君苓,捂着额头,弱声道:“有些晃,头晕。”   此言一出,吓得君苓立马扶着他,到床上躺下,急切道:“这样呢?可有好些!”   话音未落,身子一转,便已被某人一个翻身紧紧拥在了怀里。   君苓推拒着重陵的胸膛,急声道:“别闹!”   重陵埋首在女子的发髻间,声线低沉,“头痛的厉害,囡囡陪我躺躺可好?”   声线里夹杂着弱不可获的脆弱,让君苓心下一软,思量了下,终伸手怀住了重陵的腰际软糯道:“就一刻,不许再多了!”   “嗯……”他的声音有些缥缈失真,大概是真的有些难受吧,君苓如是想。   灼热的男子气息在她的脖颈间时起时伏,君苓睁眼望着男子胸前那抹绣纹,瞪着瞪着,便觉着眼皮略发沉重了些,困倦来袭,女子秀气地打了个哈欠,随后扭了扭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地闭上了眼。   外面的阳光正好,金色的光线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杈,投影进竹阁,亮堂了整个内室。   待确定怀里的人儿已经熟睡之后,重陵才缓缓睁开清明幽亮的眸子,直起上身,瞅着睡得一脸满足的君苓,低声承诺:“囡囡放心,醒来便可以看见你二哥了!”   说完,虔诚地在女子的额际落下一吻,随后才起身离去。   微风吹佛起窗边的薄纱,隐隐现出男子渐渐远去的身形,只余屋内,女子一脸香甜的梦境。   碎石之后,全然是另一番景象。   谭壁两侧,皆镶嵌着用来照明指路的南海夜明珠,颗颗晶莹饱满,不似俗物,想必适才他瞧见的亮光便是源自此物。   君威四处打量了一番,才发觉那谭壁上竟满是斑斑驳驳的剑痕。君威近身细看,才发现那些如行云流水般刻划的,竟是他连念都尚且觉得绕口的冗长经语。   若他所记不差,这应当便是维摩诘经。   相传此经书原先是神族五十六卷经书中的一卷,后来因着神族遭遇大劫,此经书原文便同余下还有二十来部经书,一齐在那场劫难中化为了灰烬。   因着维摩诘经不比妙法莲花经与大般涅槃经之类,是修习佛理时必学的,是以当时能熟练背诵且一字不差默抄之人更是少之甚少。   不想他今日却在此处看到了,而且从内容长度来看竟比九重天上唯一的那本手抄本还要详尽些。   君威舒眉浅笑,也亏得小苓儿从小便喜欢这些晦涩难懂的文字,耳濡目染之下,今时今日竟也轮到他偶尔慧眼识珠一把了。   想着自己小妹看到这完本时惊喜的神情,君威便立马脱下了身上的外衫,趴在谭壁之上,认真地将那些遒劲锋锐的字迹,依样画葫芦地描了下来。   而一心只想抄经哄君苓开心的君威,却不知道关于维摩诘经还有最重要的一茬。   上古书还曾记,维摩诘经同往生大悲咒皆是父神为防某日幽冥界的十八地狱禁制会被数百万鬼魂怨念所噬,才专门编著的克制经文,是以凡是维摩诘经出现的地方,便必有怨念极重且嗜杀成性的怨魂。   透亮的夜明珠上,倏地闪过一抹黑影,速度之快,恍若错觉。   “……令魔心愦乱,不能得其便……这字,不错,不错。”君威一边埋头抄着,一边不住地称赞。   而他不知道的是,危险亦在不远处,如狩猎的狮子,准备伺机吞了他这只肥羊。   ……   待重陵行至深潭,劈开那堆碎石之时,君威身上的袍子已经算不得完整了,一条一条地挂在健壮的身子上,形同破布。   君威见着重陵,那凶狠锐利的目光才渐渐收敛,白着一张俊脸,冲着重陵大声道:“小爷还以为要把自己交代在这里了,幸好妹夫你及时来了,那这便交给你。”   适才他抄到后来几句,才发现,许是因着年岁长了些,那些剑痕在水波的冲击下,竟浅了些,只大致能看清那些字的轮廓,却已无法知晓所书何字。   这便好似一个故事听了开头,知晓了□□,可偏偏到了结局却戛然而止,这让辛苦抄了半天的他情何以堪。   但变数就是在那一刻发生的,他还一心只顾着沮丧,那团黑影便已攻了上来,若非他手里拽着那只差几句的维摩诘经,想来,此时他已同外面那些白骨一般,葬身他口了吧!   思及此处,君威说完便闪身躲到了重陵身后,虽然此举多少有失他男子的颜面,但比起面子,当然还是性命重要上几分。   只是帝君这额际的红痕,看着着实碍眼了些!   水纹的波动在重陵现身的那刻便显得越发剧烈了些,在光亮无法触及之处,是有什么正在试图挣脱禁制,卷土重来。   “哼,本王当是何人,原来竟是神界赫赫有名的鬼修罗,重陵。”令人毛骨悚然的嗤笑,在空旷的水下回荡,那字句间满是要将重陵碎尸万段的淬毒恶意。   君威自重陵身后,探出一脑袋,瞥了重陵一眼,道:“原来你认识!”   重陵闲闲地瞪了君威一眼,道:“还能开玩笑,那便是没事了!”   君威立马脸一垮,面露痛色,皱眉道:“有事有事,怎么可能没事!”说完便转了身,让他看伤口。   那深入血肉的深痕,狰狞地布满了整个背部,若在深些,便可将他活活穿透。   “所以,妹夫,你速战速决,我就不给你填麻烦了。”整个背部火辣辣地疼,即使君威看不到也猜得到,伤得有多重。此刻若不是凭着一丝傲气,他早选择晕了。   重陵自怀里掏出一粒泛着柔光的丹丸,递与君威,缓声道:“你先上去,囡囡醒来,若见不到你,会担心。”   君威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祸事是他自己闯的,远没有他自己先逃的道理,但后来一想,此刻他自顾不暇,留在此处,只会碍手碍脚,到不如上岸搬个救兵也好。   倒不是他觉着帝君斗不过那黑影,只是觉着现成的便宜不占,有些亏得慌,遂伸手接过那丹丸,郑重地望了重陵几眼,久久,终仍是涉水而去。   君威离去之后,重陵周身的水流便开始有些湍急,在他的身侧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漩涡,随后,夜明珠的光华便被黑影笼罩,潭底重回一片阴暗。   幽蓝色的水流中,男子一袭红衣,银发随波而动,神态闲适,冲着某处,淡漠道:“黑曜,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重陵前世番外(下)】   夜深露重,霓虹炫彩,虚幻了光与影的边界,远处嘤嘤呀呀的丝竹琴弦之音瑟,和着夜风,凄凄切切,哀婉缠绵。   桫椤树下,白衣男子反手直立,透过树叶间隙,仰头望着那片星空。   形单孤影。   “姐姐,姐姐等等我!”   恍惚间,重陵只觉着膝盖处一紧,下意识地微微颔首,便望进了一张笑颜。   圆圆的脸上,弯弯的眉眼,露出米粒大小的牙齿,笑得一脸花。   “哎,小家伙,你姐姐我明明好好地站在这,你怎么又去抱这个人啊!”不远处,穿着一身火红色束身劲装的少女,瞪眉鼓腮,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你个小没良心的,哼!又见色忘姐,看我下次还带不带你去掏那青鸟蛋。”   小粉团明显还不是很能听明白姐姐的威胁,只一个劲地伸着小胖手,嚷嚷着要他抱。   重陵微微蹙眉,望着那笑得已然看不见眼睛的小粉团,思索了许久,终还是伸手,将那软软暖暖的一团,抱进了怀里。随后才语淡神轻地开口道:“所以,青君上次同本君告状,你哭着喊着说本君不护着你,实则却是我们枍诣宫仗势欺人咯!”   少女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便咧嘴干笑,黑得宛若宝石一般的眼珠子扑闪着,支支吾吾地道:“那……那还不是这小家伙正在长身体,需要补补的嘛!”   “补补,补补……”怀里的小粉团,拍着小手,很是兴奋地附和着。那模样妥妥地一副见到好吃的谄媚色。   “看吧,我可没说谎。更何况,我们就仗势欺人了,怎么着吧!”一副你是打算打我呀还是咬我呀的无赖模样。   “怎么着吧!咯咯咯咯……”   稚糯的童声仿佛还在耳边,枍诣宫内却早已空无一人。   皓月斜挂在幽蓝色的天际,明明,暗暗,看不真切。   “这几百年来,你夜夜盯着这月亮看,可是看出了什么玄机。”司命在群仙宴上瞧不见重陵,便随口找个了由头,趁机溜了出来,才一踏进这枍诣宫,便远远瞧见好友站在树下,遂开口打趣道。   重陵回身,俨然已是那高高在上,不染尘世的上神重陵,适才那抹一闪而过的眷恋之色,就像司命酒后眼花,臆想出来的幻影,不明真假。   “你怎会来此。”清冷的嗓音,带着久未言语特有的干涩,低低沉沉地,散入夜色之中。   司命挑眉,自身后拿出九龙玉壶,晃了晃:“这披香殿的美酒虽抵不上君晙送的雪酿,但也应该还能入口,你可要一醉。”   重陵轻笑,手腕微转,那玉壶便已隔空落入掌心,抬手,仰头,清亮的酒水顺着壶口而下,醇香扑面而来。   “酒香不纯,入口微涩,差强人意。”   司命闻言,大笑:“如今这九重天内宴会众多,这美酒佳酿自是不能再与昔日相比。”   重陵抬手轻拭嘴角的酒渍,随后袖摆一挥,那玉壶便又重回司命手心。   明月之下,桫椤树旁,两人临案而坐,共饮一壶,伴着四重天上那缥缈的音色,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司命晃了晃手中的玉壶,身形微摆,努力睁着眼睛,数了数地上随意丢掷的空壶,使劲敲了敲自个的脑袋,咧着大白牙,冲着重陵咯咯傻笑道:“呃!你还说这酒不好喝,这不是喝了不少嘛!”   边说还边手舞足蹈得,打了个酒嗝,继续道:“你啊,就是口是心非。呃!之前玄娘的事,你便是这样,明明担心的很,却还假装无动于衷,害得小丫头以为你见死不救,好长时间都没理你。现在更好,冷得人家直接跑了,你怎么找都找不着了吧!真是,这整个九重天,除了那位,就属你第二会装,现在知道错了,后悔了吧,可是呃,你光在这看那月亮星星,顶个屁用,看看看,你还能看出一个小丫头来不成……那傻丫头还不知道在哪里偷偷哭鼻子呢!”   说完,身子一歪,便仰面倒去。   重陵望着已醉昏过去的司命,长指在半空中虚画了一阵,司命便以被一道醇厚之力稳稳地托起,送入了殿中,满地的玉壶亦从哪来又回了哪去。   披香殿那边的声响逐渐散去,夜风开始带着湿潮的冷意,点缀了园中那片翠绿。   白衣拂过露水,翩然而去,只留殿中,深深浅浅的呼吸之音。   翌日。   当司命揉着自个的脑袋挣扎着坐起,环顾这不太熟悉的内殿时,才恍然记起,昨日那些烈酒,最终好像只进了他一人之口,那厮委实狡诈的很。   “醒了!”门自外而开,晨曦中,男子白衣飘飘,瞧着甚是出尘绝艳。   “唔,醒了。”司命嘟囔着下床,不甚客气地一把接过重陵手中的醒酒丸,一把吞下,动作干净利索。“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去老君那为我讨要这丹药。”   重陵抬眉,用你在做梦的眼神冷冷地瞅了司命一眼,慢条斯理道:“昨日,你宴席中途离场来找本君喝酒,想来此事并未事先通知你家那位。后来,群仙宴结束,那丫头见你久久未回,便亲自去了那披香殿寻你,动静好像闹得大了点,结果此事便被天君知晓了,他难得好心,派了一队天兵帮着她来一块寻你。待他们寻到这枍诣宫的那会,本君便说你已经睡下了,那丫头便好似受了什么刺激,哭着跑了……而这醒酒丸,是本君早上起来老君的仙鹤亲自送来的,说是昨日群仙宴上众仙家好像一不小心都喝多了,导致今日早朝,宣明殿内只有天君一人,所以才命老君特地送了这醒酒丸来,想必这老君年岁大了些,一时忘了本君从未出席宴会送错了地,但本君想着你昨日亦喝了不少,便也就接下了。”   那是司命第一次听重陵讲那么多话,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久久才想起,他好像说尘姎哭着跑了?   但他还未来得及理清前因后果,便只听得重陵继续道:“近日,闲来无事,本君便想着去人间历练一番,这九重之上的事,便劳烦你,替我多看看了。”   “啊?”司命一脸惊恐,闲来无事?魔界和妖族的精兵都只差兵临九重之下了,帝君居然还说闲来无事,那要哪样才算有事啊!   可奈何,那人早已不见影踪,压根听不见他内心的哀嚎。哼,你先不义,便休怪他不仁,司命立马念了个咒语,便急急忙忙往宣明殿而去。   天帝闻言,吓得差点从那龙椅之上跌落,若不是当场还有点理智,说不定他早亲自下那幽冥界,去拦截了。   然,司命那一刻才突然忆起,那小丫头此刻便正是在那幽冥界中,此番重陵心血来潮想入凡尘历练,必将身入幽冥,这样一来,两人不会就此遇上吧?   还有,他怎么觉得他好像忘了什么更重要的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你猜入世前的帝君,对君苓有没有一点动心呢? 亲们喜欢小剧场嘛?偶觉得写那个的时候思绪好像比较顺╮(╯▽╰)╭ ☆、为魔为神,一念心生   身后,夜明珠的光华逐渐淡去。   黑暗,像一张无形的巨幕将重陵的身形笼入其中,吉凶未知。   君威回头望了眼已看不清身影的潭底,眸色微颤,随即头一扭,奋力向上。   幽蓝色的水域,因着旭日的照射,而透射进微弱的亮点,明晃晃地撕裂那抹纯蓝,那一刻,所有埋藏的秘密与黑暗都化作那透明的气泡,碎于日光之下。   ~   “一别数万年,你还是这般讨人厌!”黑暗中,有一道粗狂阴冷的男声,低讽道。   重陵闻言,眉头微挑,嘴角扬起一个不起眼的弧度,笑道:“很高兴,万年之后,你我之间终于有了共识。”   “如此甚好!”   经年不见日光的潭底,潭水阴冷地宛若有刺的藤蔓紧紧缠住了身体,每一次随着呼吸的起伏,那倒刺便入骨三分,搅得重陵气血翻滚。   那是龙族最以为为傲的招数——孤水残叶,以形化水,如叶相随,伤人于呼吸点瞬之间的致命杀招。   “重陵小儿,可还满意本王送你的见面礼!”黑暗中,那声线极其嚣张跋扈。   重陵眯眼,抬手抹去唇角那抹殷红,目色幽沉。   “亦,不过如此。”   短暂的沉寂,在两人间蔓延。   半响之后,黑暗中传来一道了然的嗤笑。   “哦,原来,竟是旧伤未愈。如此,本王倒有几许胜之不武的嫌疑了!哈……”   闻言,重陵蹙眉,眸色一沉,掌心的结手印便已循声而去。   黑暗中传来几声隐忍的闷哼,随后,水中的黑暗之气便淡退了几分。   反手轻掸了下衣摆上并不存在的尘土,重陵啧声,懒声无奈道:“委实是有几分胜之不武的嫌疑。”   “哼,重陵小儿,你我之间又何须再争那口舌之胜。七万年前,若非本王亲口允诺那人甘愿被囚于此,你以为凭这破经文和这阵法,真能困住本王不成?”   “自是不能!”重陵实话实说。   身为上古神龙一脉,即使如今黑曜形灭魂残,但其威力仍不容小觑,这也是翼望山这七万年来,频繁地动的主因。   一个划指,破空劈开笼罩夜明珠的厚重黑影,光明重回潭底。   琉璃光彩中,男子红衣银发,风姿灼华地站立在碎石堆前,狭长的凤眼微微低垂,浓密的睫毛如翼翅般投映在脂玉般的脸颊,一派桀骜邪惑的妖孽模样。   “不过,本君怎记得,你在应允那人之时,早已被囚于此呢!”   妖艳绝美的侧脸带着一丝询问的笑意,只是那神色在黑曜看来,却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在光无法抵达的暗处,有一抹黑气萦绕的模糊身形,忿然道:“所以,如此说来,帝君是打定主意要与本王为敌了!”   “你若这般觉得,那便就是如此吧!”那口吻甚是随意。   “如此,那便让本王瞧瞧,你是否仍不负当年盛名。”随后,一阵嘹亮高昂的龙吟便响彻了整个翼望山。   连绵的山脉可见地剧烈晃动着 ,枝叶繁茂的漆树,成片倾倒,如绿色的浪潮,迎面而至。   易爻还未来得及弄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便只觉着,脚下一空,身子便开始往下坠。   坚硬的岩石地表,竟生生开裂出一条偌大的缝隙。意外来得太快,眨眼间他身后跟随的那些守卫便已坠入地缝,遍寻不见。   若不是他眼疾手快抓住那凸起的石块,此刻怕是亦也步了后尘。   低头,望了眼,那深不见底幽暗无光的地底,略显浑浊的瞳孔此时一片清明,想不到经过这么多年,那人竟还是出来了嘛!   “易老头,易老头,你死没死啊!没死便吱一声,帝君还在潭底等着你前去,仗势欺人呢!”地缝上沿突地冒出一颗脑袋,抻着脖子冲着地缝大声叫喊着,那人正是刚从潭底爬起的君威。   易爻仰头,手一撑,身子一纵,便已置身地面之上。   “承蒙二殿下关心,老朽无恙!”说完还谨承君臣仪礼,恭谦道。   君威白着一张脸,汗珠顺着脸颊如雨而下,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丝宽慰:“如此,我便可以安心睡了!”   语毕,那身子便如残叶一般,重重地砸向地面,扬起无数尘土。   此刻的易爻才看清,君威的后面竟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外翻的新肉中夹带着黑黑白白的沙石,更显几分狰狞。   心下突惊,再也顾不得虚礼,将二殿下的身形原地扶正,运行周身灵力,打算为其疗伤,却在探其脉搏时,眉头微蹙,一脸的困惑。   按理说二殿下伤势如此之重,气血亏虚,脉象亦定当有些微弱才是,可此刻指下这亢进有力的脉象,又是为何?   易爻探着君威的脉搏,蹙眉倾身靠前嗅了嗅,随后才露出一抹了然之色,这清香之味,若他所猜不错,定是回生丹无疑了!   再三确定君威无碍之后,易爻才急急往深潭而去。   二殿下的术法究竟如何他不太知晓,可光凭适才那一探,便知后生可畏,可饶是如此,却还是被那人伤至这般严重,这怎不叫他心惊。   七万年前,鵸鸟一族便因着那人之故,险遭灭族之顶,便是经过这数万年的修整,仍是难现当日盛景,若今时再来一次,他怕鵸鸟一族,势必要毁在他这一辈了。   后来,君威知晓因着自己一时不察所受之伤 ,让易爻如斯不安惶恐,还暗自内疚了几日,但随后觉着这是对他能力的一种变相侮辱,便又换着法找了易爻好几日麻烦,当然这些还都是后话。   此刻,深潭之下,翻滚的水波在夜明珠的表面投影下,狰狞的纹路。   黑龙周身萦绕着死去之人的冤魂阴气,扑啸而至。   被囚禁数万年的幽怨鬼蜮之气,涉地而过,碎石间的白骨,顷刻间化为齑粉,散在水纹中,淡淡无痕。   重陵挺拔的身形被鬼气逼得急急后退,衣袂在水中迎风而动,宛若一尾游鱼。   白光一闪,那刀锋凛凛的冥渊剑便已握于重陵掌心,手腕翻转,流水行云,以刀尖为笔,水幕为屏,银丝扬起微弧。   幽蓝色的水幕背景之下,男子飞扬的火红的衣摆如水中盛开的红莲,唯美而又圣洁。那红光如水晕一般,以男子以中心,一圈一圈外荡,震裂那逐渐逼近的厚重黑影。   所到之处,尘石飞扬,荡起朦胧的沙幕。   一片混沌中,黑龙以迅猛之势,扑向冥渊,重陵抬手一个反击,利剑与锋爪在半空中碰击,嗞啦出星光点点。   龙吟剑啼,这一战远比七万年前更加激烈。   两人缠斗的身形从潭底打到岸上,从地面斗至空中,从术法到灵力再到身法,无一不斗。   易爻赶至深潭时,便只见群山之巅,一黑一红两道身形急速缠斗着,在云层后,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他们,一个是远古神龙,一个是神界上神,其灵法相斗,威力足以毁天动地。   若非当年为了禁锢那人,翼望山四周布满了结界,那么此刻这番打斗,翼望山必定早已是一片生灵涂炭。   红日慢慢划过天际,染红了云海,熏醉了苍山。   翼望山主峰顶,两道挺拔俊秀身形,迎风对立。   远处是炽热似火的晚霞,脚下是延绵苍茫的云海,挥剑回身,银丝飘扬,迎着衣袂,蹁跹而舞。   重陵冷冷地注视着黑曜,眼眸里一派冰冷之色,宛若那人便是死物,波澜不动。   而眼前的黑曜,一袭暗红色绣着龙纹的华丽黑袍,白玉金丝腰带束身,显现万年不变的挺拔身姿,黑发散在身后,随风而舞,即便那眉眼间满是阴邪之色,亦实称得上温润如玉之姿。   远古神龙,纵使堕生成半魔,其一身风华依旧耀灼。   黑曜收回染血的五指,邪魅地舔舐着指尖的绯红,额际那抹火焰色的魔印,若隐若现,鲜红异常。   “重伤至此,竟还敢同本王死拼,你是第一个。”   凤眸低敛,扫过受伤颇重的左臂,抬眉,寡淡开口:“死拼?你竟觉得,你值得本君为你出尽全力。”   那眉眼间的不屑与轻视,和那微微上扬的唇角,无不在嗤笑黑曜的自以为是。   “你……”黑曜怒极反笑,瞅着重陵额际那抹红痕,笑得意味深长,“何时,堂堂神界上神,竟也会有这般面容有亏难以示人的时候。”   重陵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柔情,但吐露的话语却越发欠扁:“这是闺房之趣,你这般的孤家寡人又怎会明白?”   那一脸的气定神闲,目定言正的自若,瞧着委实有些厚脸。   一瞬间,黑曜变冷了脸色。肃杀之气冉冉而生,赤红了他的眸色。   那抹火焰色的魔印,在片刻间全显,黑曜周身显现之气,再不是一个半魔半神,而是一个全魔。   黑幕似奔涌的潮汐,从远处铺天盖地而来,将整个翼望山,笼于一片咒怨之气下。   珠帘晃动,撞击出清脆的落玉声,凛冽的风划过竹林,飒飒作响,床上的女子神色不安地蹙着眉心,紧握着薄被,满头冷汗,轻声低喃着一个名字。   曜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不善写打斗的场面,大家凑合着看!!捂脸疾走。 ☆、往逝如风,情字误人(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又是回忆式的,还有一章左右,主要交代君骏与白宛的缘起,以及重陵与黑曜之间的纠葛,以及还有敖青的身世。   邪恶滋生于扼杀光明。   七万五千一十一年前。   万魔窟。   天际宛若被泼了一层血色,红得瘆人。   苍穹之下,枯藤枝上,秃鹰成群,哀啼不绝。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残垣遗骸。   空气中的血腥之味,刺激着那些禽鸟,眸色血红,利爪与锋喙啄食着那些死肉,腥残无比。   突地,一道黑影离枝而去,有力的翅膀在空中扑腾着,向着一处,徒留一根灰褐色的羽毛,轻飘飘地落入满是血水的泥面,将灰羽染成了红色。   利爪嵌入皮肉的刺痛,让黑曜微微睁开了眼。   灵力耗竭的他,此刻好似待宰的鱼肉,连驱赶这牲畜的气力都不曾剩下,只能清醒着感受那皮肉离体的撕裂之痛,暗自轻嘲。谁能想到他未死在妖兽爪下,却要葬身于这牲畜之肚,委实有些死不得其所。   待重陵在一片尸骸之中,寻得黑曜之时,他的左臂早已被那秃鹰啄食干净,只余白骨袒露在空气中,扎眼得紧。   “父神常言,神龙王能忍常人之不能忍,今日一见,果真如此。”逆光中,那男子一袭白净长衫,纵使自修罗炼狱而至,却仍是不沾一丝尘世污秽,谪净如兰,风姿灼耀。   反观他满脸污血,衣裳褴褛。两相对比,越发衬得此刻的他落魄万分。唇角堪扬起微弧,眼脸下敛,低沉道:“帝君谬赞!”   重陵冷着一张脸,没在搭腔。但宽长衣袖下紧握的五指,以及额间隐隐浮现的青筋,却无一不显示着他此刻的不悦。   这些神兵,每一个都曾陪着他一起训练,一齐征战沙场,浴血奋战。可今日他们却都因着黑曜的一意孤行而埋骨他处……   若非之前父神再三劝诫,那么此刻这万魔窟内的亡魂必再添一缕。   ……   那一役,神界失去了最骁勇的五千精锐,父神耗尽毕生灵力才将万魔窟内所有妖兽封印。而上古神龙黑曜,因战前不服将帅号令,擅自出兵,被罚打入锁魂塔内面壁万年。   然囚禁万年之期才刚过半,某日,黑曜便突然出手打伤看守天兵,破出锁魂塔,不知去向。   同年五月,西海水君敖泽迎娶鵸鸟族最小的公主易黎。   两族联姻,加之神界与九重数万年来已久未有喜事,遂盛况空前。   那天,天很蓝,云很淡,微风轻拂过翼望后山成片的丁香,扬起一阵花雨。   而粉白色的丁香花海间,那一抹赤红色镶着金丝鸟纹的嫁衣,显得尤为显眼。   佳人细长宛若无骨的纤手撩着一簇丁香花,低头轻嗅,轻颤的睫毛,娇美侧颜,映着纯白的丁香,那画面,如诗胜画。   突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吵杂声从不远处而来,打破了这份唯美恬静。   佳人一惊,手中的丁香花便已跌落,粉粉的,白白的,一簇一簇,落在她火红的裙摆,空余枝桠几许,好看的柳叶弯眉轻蹙,有些不悦地抬头望向来人。   “我的小祖宗哎,这良辰吉时马上便到了,你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在这边赏花。快快快,诗雨,书画,快扶殿下进去梳妆打扮啊。”   来人正是易黎的后母,鵸鸟族的后,畲姬。   那一袭鵸族贵重的后服套在她妖娆婀娜玲珑有致的身躯之上,完全失去了原有的华丽高贵而平白添了几分媚俗欲色,再加之她那画得宛若歌姬一般浓烈鲜艳的脸妆,显得越发低俗不自重。   可就是眼前这个,无论家世容貌气质谈吐都不能与母后相提并论的女子,生生逼离了她的母后,让她成为无母的孤儿。   所幸,今日之后,母后便会归来,到时,她到想再瞧瞧,这条小花蛇还能不能笑得这般风情万种?   只是……那人,她此生定当是负了的。   易黎微微垂下眼帘,藏于喜服之下的纤纤玉手无意识地暗暗握紧。   躲开诗雨书画将要上前搀扶的手臂,直挺着身子,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闺阁而去。   宽大的裙摆扬起一地的丁香残瓣,绣鞋底面,一粉白花瓣若隐若现。   待易黎的身形远去,畲姬才收起脸上的媚笑,望了眼瞧不到尽头的丁香花海,目露凶色,随后才一甩秀帕,扬长而去。   待丁香花海重回寂静之后,一抹黑色身影才微微现身,望着适才女子站立的位子,目色眷恋。   ……   “曜哥哥,你莫不是嫌弃阿黎年纪小了些,所以才一直不同父王说,你要娶阿黎!”   “曜哥哥,你不做声,那阿黎便当你应允了!”   “曜哥哥,等日后你我成婚,你日日与我描眉,可好?细细的,弯弯的,就像那初春的柳叶。你与我画,定十分好看。”   “曜哥哥,我等你,等丁香花开满整个翼望山丘的时候,你一定要回来,娶我。”   昔日的甜蜜暖语还在耳边清晰回响,如今丁香花开,佳人待嫁,只是这所嫁良人却不再是他。   心口处突然翻滚而起的炽热,让他佝偻了身躯,高大的身子,重重地倒在花瓣间,碾碎成泥。   粉白的花瓣将他的身形,渐渐遮掩,宛若一场大雪,浇灭了所有生机。   而另一侧。   重陵淡着一张脸,坐于一禺,修长的食指摩挲着茶盏的杯沿,目色凉薄。   纵使周边喧闹喜气,他却静若独处,不受一丝干扰,鵸王易爻几次想要上前,却都止于帝君那自内而外的冷峻。   待君骏被青丘的长老压着寻了一圈之后回来,却发现以重陵为中心,方圆三丈之内竟无一仙友踏足。   看了眼好友敲打桌面的长指,君骏堆起憨笑,赔礼道:“我这不是怕你一直闷在枍诣宫会出事情嘛,所以才想着带你来这喜宴散散心……”   他话未完,重陵敲打拍子的动作一顿,扭头,淡淡地望了君骏一眼,冷声道:“你确定此举不是再给我添堵,而是散心,嗯?”   那眼眸里虽笑却暗含怒意的光芒,让君骏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苦着一张脸,讨好道:“不若你在此处待到礼成,我便把……把那珍藏多年的雪酿送你。”那话君骏说得极快。   要知道那雪酿酿造过程繁琐,这几万年来,他统共也就酿成三坛,之前便被重陵诳去了一坛,如今再送出一坛,他真的有些肉疼啊。   但重陵却撇了下嘴角,目色定定地望着他,看了许久,随后才懒懒开口道:“成交。”   重陵的应答,让君骏如释重负,偷瞄了眼好友,确定他没有再看自己之后,默默将目光转向了那穿着翠绿色纱裙,梳着双螺发髻的少女,眼眸里的喜色更甚。   好友的失常,重陵并不是没有看见,适才这小子,便一直瞅着人家凤族的小殿下瞧,活脱脱一副登徒子的嘴脸。   只是近些年来,凤族成员骤减,能健康长自成年者更是稀少、而那少女据悉是凤王如今膝下唯一将成年的帝姬白宛。若无意外,日后她必当继承整个丹穴,承担凤族重责,而君骏又为青丘未来储君,是以两人注定不会有所结果。   可看着好友现下的模样,他又觉着此时若出声预示,倒有些显得太不近人情,遂思索片刻,仍决定静观其变。   而正是因着重陵当初的一念之仁,才有了后来令四海八荒惊羡的神仙眷侣。   那是重陵第一次看到新娘,新郎,满眼火红的移动身形,让他下意识地蹙及了眉心。   小时候,他尤为喜欢红色,虽因着他的容貌俏丽仙友没少嗤笑于他,但他向来老成又怎会介怀,更何况别人欺侮过他,他只会找机会暗自加倍奉还,绝不手软。是以他才小小年纪便有了神界修罗之誉。   想着,重陵便将目光移向了君骏。那时,便是眼前这小子,因着他一身红色,硬要他做他娘子,怎么说的不理,被他揍得鼻青眼肿仍是不愿改口,好似自那日之后,他便鲜少再穿过这艳丽的服饰。   许是重陵的目光太过炙热,君骏后知后觉地扭过头,一脸疑惑,“你一直瞧我作甚,看得我心里有些发麻,你不会是这会打算离席吧,事先说好,这礼成还包括入洞房呢,你别想又随随便便讹走我的雪酿……”   重陵强行将某人的头颅扭转,正对那正在行礼的新人,道:“闭嘴,好好观礼。”   但注定,这礼终是不会成的。   在最后礼成之前,一道邪佞的男声突兀地响起,“且慢。”   众仙本能地将视线转向声源。逆光中只见,一黑衣男子,由外而至,散乱的长发飘散在空中,扬起邪魅的弧度,额际一枚火焰色的魔印,若隐若现。   而新娘在听闻那声之时,便已自行揭下了红盖,涂着胭脂的俏脸毫无一丝血色,泪眼婆娑地望着来人,低喃:“曜哥哥。”   重陵舒眉,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嘴角扬起微弧,目色淡薄。   哼,果然情字误人呢! ☆、往逝如风,情字误人(中)   满堂的喜气,在那人出现之时,便散得干净。   新娘那一声类似自喃的曜哥哥,让敖泽瞬间黑了脸色。   心爱之人,心有所属,他之前便已知晓,若不是自己放不下,他又何尝不愿成人之美。但便在他以为自己无望之时,神龙王黑曜却因着战前擅自出兵,被父神责罚。   万年之期虽长,却抵不过两人情深。原以为黑曜出塔之日,便是他彻底情殇之时。   可谁曾想变数却发生在了千年前,鵸鸟王易爻突地休了结发多年妻子,迎娶了一条来路不明的小花蛇为后,忧心母后的易黎,每日愁颜难展,而他便在此时决定趁虚而入。   花费了千年时光,他才说动鵸王易爻,以整个西海为助力,重迎鵸后回宫。   他虽命人将黑曜逃离锁魂塔之事瞒得严严实实,更命人将翼望山整个把守,却不想临了,还是让他们遇着了。   君骏望着黑曜的身姿,满目了然,怪不得他才劝说了一句,重陵便答应他一起出席婚宴,原来竟是守株待兔。   如此不费一兵一卒,便让黑曜自行现了身,委实好像有些赚到了。   只是今日怎么说也好歹是敖泽的大喜之日,如若见血,怕是不太吉利吧,但……君骏扭头瞅了眼,云淡风轻的重陵。   这家伙会有吉利不吉利的概念嘛?他很怀疑。   黑曜的出现,无疑令大堂内一众仙友都变了颜色。有些知晓内情的仙友神色更是精彩,一会瞅瞅新娘,一会看看新郎,再瞄一眼黑曜,暗自摇头。   这礼,今日怕是成不了了。   “阿陵,你说这新娘不会一个不理智,真跟着那黑曜走了吧!这要是搁在以前,倒也算是男俊女俏佳话一桩,可问题是如今这黑曜却……”君骏突地顿了顿,神色一改,偷乐道,“这好戏,真不枉我送了一串珍珠玛瑙当贺礼,简直太回本了。”   君骏的声线比之其他仙友的要轻的多,但重陵确信,在君骏说出“回本”二字的那刻,那凤族小殿下明显目色略带不屑地往这瞥了一眼。   嗯,确切地说是剜了君骏一眼。   但基于交情,重陵没有出声提醒,只是自顾自地又倒了一杯,当温热清甜的茶水漫过喉间的时候,他却猛然想起他饲养的那头小狐狸上次好像说什么,“在尘世,只有上了一定年纪的人才会格外喜欢喝茶”,那他莫不是真的……老了?   有些迟疑地放下杯盏,重陵瞅了眼一旁年岁比他还要再大些的君骏,瞬间心定。   于是后来那一整壶冰魄游春,几乎全进了某君的肚子。   无形之风吹佛起堂内的红绸,轻晃着,带着血色的违和与诡异。   “你真决定嫁他?”低沉带着嘶哑的男声在众仙的私语中,掷地有声。   闻言,易黎下意识地摇头,奢华贵重的凤冠随着她的动作,砰然落在地面,那只做工惟妙惟肖的凤鸟,瞬间断成两截。   这一变故,让一众仙友瞬间噤了声,目色未带同情地瞅着新郎,满脸的好事之色。   凤冠落地的那瞬,易黎的理智微微回笼,下意识地回身看向身侧之人。   那一瞬敖泽眼里的愤慨、指责、挣扎以及最后的死寂,系数进入了易黎眼。她想开口解释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微微垂下眼脸,说了声“对不起”。   敖泽望着女子的发旋,看着她有些发颤的身躯,紧紧握住了自己的双拳,最终只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随后冲着一众仙友,恭谦道:“诸位仙友,请恕敖泽招待不周,烦请诸位先行离席,改日,敖泽定当再次摆宴,给诸位赔礼致歉。”   既然新郎主动开口赶客,堂内各位也不太好再厚着脸皮留下,遂只有三三两两,拖拖拉拉地开始往外涌,只是在经过黑曜身旁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打量几番。   有些不识黑曜身份,便有些好奇这大胆抢亲的究竟是何方神圣?有些年长的老者则是暗自可惜自己怎么就没生个如花似玉的闺女让两大龙王争!还有一些年纪尚轻的仙子神女则是在暗暗比较,结果竟觉着这人比之新郎好像还要略微胜那么一筹,心叹新娘果然好福气!   原本喧闹吵杂的大厅,瞬间显得有些空荡,只余大厅左侧一角的重陵安然地品着茶,一副全然没听见逐客令的架势。   当然还有紧挨着重陵而坐,誓要看回本的君骏和不知何时偷偷藏在两人身后的小白宛。   自黑曜现身之后,易爻就一直冷着脸,没有发飙,这会好不容易等外人走光了,刚要开口训斥自家有些胡闹妄为的幺女,余光却猛然发现,角落里居然还有人,遂将一腔的怒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一时,那脸色便显得格外狰狞。   但待看清那人是重陵和君骏后,又一下焉了神色。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与出声赶走那两尊大神比起来,家丑外扬貌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遂清了清嗓子,怒吼道:“简直是胡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容你说不嫁就不嫁。你将我鵸鸟一族的脸面置于何地,将……”   “唔,那个易老头,易姐姐的母亲貌似对这桩婚姻压根不知情。”白宛撇了撇嘴,忍不住实话实说。   关于鵸王易爻休糟糠娶美妻的八卦,她没想听,此刻若能给他添上一堵,那也是解气的。   突来的少女之音,让易爻一时间忘了后面的话,僵伸着一根指头,神色复杂地望着跪在地上的爱女,重重的叹了一声。   “你怎么会在这?”君骏这才发现自己身后还有一个小尾巴,望着少女略带讥讽的神色,傻傻问道。   白宛转头,眨巴着明动的大眼,双手叉腰,理直气壮答:“我为何不能在这!还有……你让让,块头太大,挡住我了。”   君骏蹙眉,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但最终仍是站起身,将自己的位子让了给她。   白宛不甚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凳上,翻了个茶杯递到重陵面前,神色倨傲道:“麻烦给我也倒杯,看你喝得蛮欢的,味道想必应该不差。”   那理所当然的表情,俨然没把自己当外人。   听得心仪之人冲着好友说出这番有些……嗯逾越外带指使的话,君骏大惊,趁着好友还没变脸,利索地拿过茶壶,替她倒了一杯,一面还不忘给重陵一个劲地使眼色。   要不是重陵一向喜怒不太形于色,那么此刻非喷茶不可,看着好友这狗腿的程度,他都不用卜卦演算,也能料定若日后好友真与这小丫头在一块,定是个妻奴无疑。   看着那厢诚然是将自家的丑事当成了戏事。但碍于那三位的身份特殊,易爻也只好暂时假装当看不见听不见。   易黎跪了并没有多久,便已被黑曜强行扶起,她越挣扎,他的双臂桎梏地便越发紧,一时,两人的动作甚是亲密。   男子厚重温热的鼻息,落在她的粉颈,瞬间被吹红了她的两颊。   这一幕,落在敖泽眼里却是分外刺眼,礼虽未成,但易黎仍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子,而此刻却一脸娇羞地窝在另一个男子怀里,于他而言,无疑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黑曜,如今你生为神界逃犯,你以为你还有资格给阿黎所谓的幸福嘛?”易黎那般孝顺,定不会放任自己的母后不管,而黑曜无法给易黎这些,所以,他并不一定输。   闻言,易黎的身子一僵,想起母后夜夜垂泪白日里却佯装欢悦的笑脸,她的心便一抽一抽地疼。   犹豫良久,终是抬手覆上男子宽厚的手掌,垂头轻语:“曜哥哥,是我负了你,忘了我吧!”   温热的泪水啪嗒落在男子的手背,溅起小小的水花,却同时灼伤了两人的心。   “你……信他,你也认为我给不了你要的。”黑曜埋首于女子的脖颈,声线迷茫道。   原来这就是被放弃的感觉,宛若置身冰寒炼狱,忽冷忽热,难受地紧。   “不,不是这样,不是……”易黎胡乱地摇着头,曜哥哥言语间的脆弱,让她心悸,仿佛她若迟疑一刻,便会彻底失去他一般。   敖泽望着易黎挣扎难为的神色,默默敛下了眼帘,也许这回真的是他错了。强求来的幸福注定会溜走,怎么留都是枉然。   “不是……你敢说不是,难道你不是因着你曜哥哥不能再给你想要的一切,你才决定嫁给别人的嘛!”突然一道妖孽阴冷的声线在易黎的耳畔低低地响起。   她来不及辩驳,脖颈处便传来一丝钝疼,血液的流失,让易黎一向便软了身子,她强撑着回过头,却望进一双她全然陌生的眼。   赤红色的瞳眸里,没有她,只有看不见的红雾,以及莫名的兴奋。   他,是谁?她的曜哥哥呢?   黑曜突来的转变,让敖泽和易爻都来不及反应,被已被他一掌打飞。   身形如断线的飞鸢飞出数丈距离,徒留脚下那一团刺眼的红花。   “他已经开始魔化了,你确定还不出手嘛?”白宛扯了扯身旁那人的衣袖,小声提醒。   没看见那姑娘脸色已经很白了嘛!而且,他此刻明显已经被心魔控制,若等下苏醒,那还不得后悔死啊。况且她还蛮喜欢这个娇娇弱弱的姐姐的,说什么也不能见死不救。   “那你还不松手。”重陵挑着眉,冷冷出声,若不是她一直扯着他的衣袖,他早出手了,好吗?   白宛吐了吐舌头,麻索地收回小手,做一脸无辜地瞅着重陵,僵笑。   重陵瞪了君骏一眼,随即身形一闪,便已直逼黑曜。   那日从万魔窟内寻得黑曜之时,他便察觉他体内有妖兽内丹和其精血。   原想一劳永逸,杜绝后患,但耐不住父神慈悲,只好将他收入锁魂塔,望能净化其残存妖性,却不想这厮平日里鲁莽,关键时刻却是个痴汉。   今日种种,想来也是黑曜他命中应有此劫吧,只是累了他还要收拾残局,真心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不小心又多出了一张!嘤嘤。给两个小剧场陪个理。么么哒 #论厚脸皮的产生# 很多年以后,君骏白宛成婚,一段时间后,两人说起当时初见。 君骏: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这姑娘定是我媳妇。 白宛(先是脸红)随后后知后觉问:可是我那是貌似……还未成年 君骏一滞:这叫媳妇养成! 白宛:……算你脸厚! 又是很多年后,重陵和君苓亦聊起彼此的初见(第一世) 君苓:那时候我觉得这位仙友笑起来真是好看 重陵:所以……你看中的只是我的皮相。 君苓一囧,改口:后来长大些觉得你……嗯记忆力真好!(抬眼偷偷打量,这应该算是恭维吧!) 重陵:嗯?所以你是因着你自个记性不好,打算找个好的,均衡一下。 君苓摇头一本正经:我是觉得自己皮薄,得找个厚颜的,而你是我见过最厚的 重陵:哦,为夫好似有些明白了,所以,囡囡,我们就寝吧! 说完便扑倒了某人。 君苓望着明晃晃的日头,心里瞬间跑过一万只草泥马,禽兽啊!她的腰啊! ☆、往逝如风,情字误人(下)   云海吞噬了绵延的山脉,红霞遮盖了整个天际,只余粉白花海间,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翩然而舞,似那误入花丛的游蝶,身姿灵活矫健。   落花,残叶,遍地萧瑟。   花海西南一侧,白宛与易黎,并肩而立,翘首凝望。   而君晙环胸抱手斜靠在树干上,侧头定定地瞅着左前方那不及他胸口位置的少女背影,眼眸里的光芒更甚。   身后炙热的眸光让白宛甚是烦躁,遂趁着易黎专心张望之际,飞快地回身,狠瞪了那人一眼。   君晙先是一愣,随后才抬手掩唇,轻笑出声,这姑娘着实有趣得紧啊!   身后男子隐忍的闷笑之声,让白宛眯眼,暗自攥紧了拳,这家伙,她又不是美酒佳酿,一直看她难不成还会饱的啊?   正想着,手臂处便传来一阵疼,白宛咧着嘴低呼了声,皱着眉心,抬头瞅了眼只一心注视着花海,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易黎,撇了撇嘴,无声地叹了口气,望着右手虎口处那道月牙形状的红痕,微微愣神。   明明之前,那个人才那样伤害过易姐姐,可这会,为何易姐姐却还这般惦念着他,她着实有些看不太明白了?   花海中央,重陵一袭白衣,飘然落于一片绿叶之上,冥渊剑在他的手中,嗡嗡作响,满是嗜血遇敌的兴奋。   另一边,花簇之上,黑曜亦持承影剑而立,身姿秀拔。   乌黑如墨的青丝散乱着,在他的身后张牙舞爪,原本的眸色此刻早已是一片绯红,衬着额际那抹散着金红色光芒的火焰印记,更是添了几许狂狷邪魅。   花落,身动。剑锋与身形在空中舞划出繁复的轨迹,凛冽的剑气之下,是齐剑而断缤纷飘零的丁香花簇。   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的血腥之味混着清新的花香和泥土的湿腥,让易黎的神色愈发苍白了几许。   然,变故就在一瞬间隙,冥渊剑突如出水游鱼,劈开承影剑的严密防守,直捣黄龙。   剑锋划破衣裳,刺裂皮肉,穿体而过。   所有的画面,在那一刻全部凝冻。   泪水糊了易黎的眼,氤氲水雾中,她只看得见满目的血色。一时气血急涌上心头,眼前一黑,身子一软,便已人事不知。   “易姐姐,易姐姐,你怎么了,别……别吓我啊!”白宛被易黎的坠势带着跪坐在了地上,浅黄色的襦裙边缘,沾上了点点泥尘,再加之小姑娘一副被吓到的模样,瞧着甚是惹人怜惜。   “她没事,只是一时气血翻涌得厉害,晕过去了。”君晙收回探脉的两指,安抚某个甚是不安的小家伙道。   随后,才仰头淡淡地瞥了眼胜负已定的战场,心下微动,故意扬声喊:“奇怪,这易姑娘今日才刚成婚,怎会已有数月的身孕,真是奇哉怪哉!如今也不知这腹中胎儿是否安健?”   说着还边摸着自己的下巴,边蹙眉思索,瞧着倒也真像那么一回事。   白宛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珠,表情看着傻萌傻萌的。   君晙一时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解释道:“真亦假时假亦真,假亦真时真亦假。虚虚实实,方可乱敌心神!”   白宛蹙眉,伸手打下那大掌,一脸不认同:“此刻胜负早已分明,仙友此举怕是多余!再者易姐姐的名誉兹关体大,岂是仙友可以胡乱玩笑,随意造假的。你便不怕那西海水君敖泽同易姐姐的那位厉害的心上人,会齐齐找你算账替易姐姐出这口恶气嘛?”   白净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两颊染怒,翦水星眸,年龄虽尚幼,却已可见其日后灼灼风姿。   “你在担心我!”君晙闻言,眸色一亮,抓起白宛的小手,如是道。   “啊?”白宛囧,她的重点才不是担心,好嘛?   ……   黑曜额际的那抹火焰在冥渊剑入体那瞬便逐渐褪去,眼中清明复现,持剑的手腕一松,承影剑便直直地插入泥地,剑身不住地来回微晃。   重陵眸色一闪,身形微退,反手便欲收回冥渊。   却不想在半途,被一双骨指分明的手生生截住。   殷红的热血顺着剑身,滴答而落,染红了那一地的粉白。   “为何不彻底杀了我!”黑曜的声线略带低哑,仿若来自遥远的地谷,带着缥缈的冷意。   重陵敛下眼睑,想起那日父神同他所言之事,静默几许之后,淡漠道:“若你再次入魔,本君必当不再留情。”   说完,目色略沉,便一掌将黑曜打落,利剑离躯,扬□□点血痕,温热的鲜血少许溅落在重陵妖艳的侧颜,金色的光,自身后而来,白玉染血,瞧着竟有几分说不出的魅惑艳绝。   白宛双手捧腮,一脸神往,低声自语:“世有佳人,倾城绝世,怕亦也不比帝君如此美色啊。”   那音量虽轻,可怎会逃过君晙之耳,遂深觉被好友抢了风头,万般不爽的君某人,抬眼恶狠狠地瞪了重陵一眼,随后才转头,一脸无奈又纵容地瞅着白宛的背影,暗自叹气。   看来他的追妻之路,怕是不太顺当呢?   夜。   乌云悄悄爬上了树梢,遮掩了那一抹苍白。   大地陷入一片昏暗。   黑暗中,有什么被悄然唤醒,一场屠杀,随后而至。   魔血入心,邪念入骨。由神堕魔,顷息之间。   佘姬双脚离地,长指抠着掐着自己纤柔脖颈的大手,张着嘴,无声挣扎。   原来至始至终那人都在骗她!可笑她之前竟会觉着他是真的担心她,在乎她,竟眼巴巴地替他做了这代罪羔羊。哈,真真是愚蠢至极!   泪水淌过光洁白皙的侧颜,没入指缝之间。   随后,美目暴突,头颈一歪,便断了气息。   那人松开五指,佘姬便如风中残叶,颓然坠地,宽大的衣摆如繁花绽落,凄美,决绝。   夜风吹拂起白色薄纱,满地的香灰随风而散,寂静空冷的房中,只余那倒地的芳魂,青丝掩面,死不瞑目。   乌云渐渐散去,翼望山的上空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之气,将月色染上了一层绯红。   月光下,尸骸交错,遍地孤魂。   散乱的长发随风而动,投映出狰狞可怖的光影。   承影剑散着幽幽地冷光,缓慢地划过石地,发出呲呲地声响。暗红色的血水顺着剑身而下,划出长长的血痕。   竹门被一道蛮力推开,撞击发出巨响,惊醒了床上沉睡的人儿。   易黎猛地坐起身,神色有些迷惘地望着站在门口的身影。光影中,那人额际的火焰印痕闪着越发耀眼的红色,在夜色映衬下,显得鬼魅瘆人。   “曜哥哥?”易黎边出声轻唤,边赤脚下床,当温热的脚掌触及微凉的竹面,那些许凉意,让易黎神智渐清。   承影剑上萦绕地暗黑血腥之气,让易黎脸色一白,她的曜哥哥终究是回不来了嘛?   “美人如斯,衣裳渐宽,倒是颇有几分姿色。只可惜他越是在意你,我便越想毁了你。哈哈哈!”   那突兀地笑声,宛若来自地狱的钟鸣,敲响了易黎悲惨的未来。   身子被蛮力狠抛至床上,猛烈的撞击之力,让易黎泛起一阵眩晕,但她还未来得及回神起身,一道黑影便已扑面而来。   单薄的衣裙应声而裂,惨白的夜色之下,白皙的肌肤□□在空气中,泛着淡淡的浅红之色。   易黎下意识地便想挣扎起身,却在目色触及那张脸时,顿了动作。   此刻的她就像是在旷地之上徒劳奔走的白兔,顷刻间被已落入苍鹰爪下,身体上突来的钝疼,让她忍不住蜷缩起了娇嫩的身躯,清丽的小脸瞬间皱成一团,晶莹的泪珠无意识地淌落,没于乌发之间。   ……   “阿黎,等我,等这满园的丁香花开,等我立了战功,凯旋而回,便奏明天君,让他亲自替你我二人主婚。可好?”   丁香树下,男子一身戎装,身子飒爽,眉眼含笑,低头望着女子,如是承诺。   可终究,这一切,都已成了梦,成了最能剜人心割血肉的利刃,将她伤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如今伏在她身上这人,虽长着同记忆里一般无差的容颜,却再也不再是那个会宠着她,依着她,不舍伤她一分一毫的男子了。   易黎含泪笑着,抬手轻轻遮掩住那双刺眼的红眸,冰凉的掌心熨帖着炙烫的眼眸,那一抹灼意,终是让她失声痛哭,泪洒枕巾。   ……   据□□所记,那一夜,鵸族上下近千余条性命葬身承影剑下,翼望山百里之内皆是鬼哭狼嚎。后,神龙王黑曜身死魂灭,帝君重陵忧其魂之重塑神力,亲布阵法结界,将其残魂余魄锁于翼望山下的深潭之中,在谭下崖壁亲手拓刻下整幅的维摩诘经,望能消其杀障,灭其戾气。   自此,鵸鸟一族落败,成员凋零。   翌年一月,小公主易黎奉天命嫁入西海。   同年十月,生下一子,取名敖青。 作者有话要说:  黑曜是敖青的爹爹,敖泽被带了绿帽子,嗯就是这样! ☆、蚕丝断魂,深陷阵心   此时此景,像极了那个让易爻不寒而栗,冷血彻骨的夜。   遍地的尸骸,奄奄一息的爱女,还有那人狂妄嗜血的眼睛……纵使之后,帝君将其斩杀,强行封印于深潭之下,但每每午夜梦回,那记忆里的寒栗仍是让他汗湿襟衫。   如今,梦魇重现,怕是,天不佑他鵸族啊!   易爻瘫坐在地上,望着被黑幕笼罩的青山绿水,苍迈的脸上,此刻已是一派颓败之色,浑浊的眼眸里,水雾萦绕。   黑幕之下,成魔的黑曜早已不复当日的儒雅清俊,纵使上古神龙之魂有重塑身形之力,但白玉微瑕,皓纸染墨,重塑之身,空有其容,却难再承昔日之质。   暴起的青筋如暗红色的诡异花纹已迅疾之速爬满了黑曜左侧的容颜,繁复的根须如有生命力的生灵,占据了他半壁身躯。   劲风如刃,残破衣裳下,隐约可见其可怖纹路。   火红邪佞的眉眼,斜斜上挑,倨傲而又轻视。   手腕灵活一转,那阴冷蛊惑心神的咒怨之气,便如金丝蚕线,将重陵与冥渊一同裹缚。远远望及,似极了一个黑色的蚕蛹。   冥渊微弱的剑光随着咒怨之气堆积的厚度,变得愈发暗淡,直至彻底窥瞧不见。   黑曜望着那团黑气,唇角微扬,低声冷笑。   这咒怨之气,来自这人世最阴冷幽暗的角落,聚集了这人世间所有的怨灵恶念而成。   杀、盗、邪淫、妄言、两舌、恶口、绮语、嫉妒、嗔恚(hui)、憍(jiao)慢邪见……这些人世最常见,最不堪,最阴邪,最污秽的痴念执意,七万年前或许对于重陵而言并不算什么,但如今六界最是无欲无念的神居然亦动了情,有了执念,那这些便全成了最好的利刃。   “哈哈哈,这蚕丝断魂阵便是本王特地为你而织,你可还满意。”   红眸一黯,白光乍现,便有无数利剑,闪着凌冽冷光,朝着黑气而去,气势磅薄。   蚕丝断魂阵中心。   冥渊剑剑身已被缠上了厚厚的黑丝,悬挂在半空之中,萦绕的黑暗之光遮掩了剑本身的光芒。   而一旁重陵周身弥散着丝若游离的黑气,将其悬浮在空中,若不是他双眉紧蹙,汗湿两鬓,那模样瞧着便如入睡一般,静美如画。   蚕丝断魂阵,是上古十大凶阵之一,凡入阵者便会被心中所念蛊惑,从而沉迷其中,永久睡去。此中情景与幻术织就的幻境又有不同,蚕丝断魂阵中,所有所见所闻,皆是入阵者内心藏着最深的那些早已被遗忘或掩埋的过去,清晰真实带着久违熟稔的温度,重现。   回忆宛若幽静长河中落入的一方灰羽,轻飘飘地,不带丝毫重量,却亦可在转瞬间掀起翻天巨浪,淹没其间所有。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带着些许凉意,照射进枍诣宫的正殿。   空荡荡的大殿内,摆放着金丝银线秀成的莲花蒲团。蒲团之上蜷缩着一抹火红色的玲珑身影,白花与红衣相衬,分外惹眼。   齐腰的青丝如瀑般散开,将女子大半的面容遮掩,堪露出那如翼扇般浓密翘长的睫毛,在剔透的肌肤下投下浅灰的阴影。   只见那翅翼扑闪扑闪着,便缓缓睁开,露出那双皓目。   “看你睡得这般香甜,想必那严华经定是倒背如流!”一道清冷淡漠的声线突地在女子背后响起。   女子下意识地转身望去,只见微红色的晨曦中,那人身披华光,风姿灼灼,踏光而来,出尘绝世,公子如玉。   男子行至殿前摆放的案几,坐下,抬眉淡淡地望向女子一眼,一边随手摊开案几上的佛经便开始抄录,一边开口道:“那便从最后一卷的第二章开始吧!”   “啊?最后一卷……第二章啊……”女子哭丧着脸,贝齿紧咬着下唇,昨晚她才刚翻开佛卷,眼皮就开始打架,她压根连第二页写了啥都不知道,这最后一卷的第二章写的是什么,鬼才知道!   怕他生气,遂不敢看他,只好将头埋得低低地,盯着那蒲团之上的千叶莲花,微微出神。盯着盯着便开始注意那莲花瓣,一瓣两瓣……八瓣九瓣……数着数着,竟忘了这大殿上还有一人正等着她背诵功课。   直到男子抄录完一卷经书,抬头,她仍在那痴痴地数。   “可已数清,这千叶莲花究竟有几叶有几花,嗯?”   男子音调微微上扬,那个嗯字,让女子神智瞬间归位。   望着看不出喜怒的某君,女子偷偷咽了咽口水,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据佛典所记,昔年,卢舍那佛曾坐千叶大莲花中,化出千尊释迦佛,各居千叶世界中,其中每一叶世界的释迦佛,又化出百亿释迦佛,坐于菩担树下,此便谓凡尘俗世。可佛语亦曾言,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想来这千叶莲花亦不过是这凡尘之物,那么必定亦不过一花一叶,罢了。”   音落,大殿之上便恢复了一派寂静。   双手不安地绞着自己的裙摆下沿,女子屏息偷偷抬眼瞄了眼男子,满目忐忑。   久久,男子抬眼望向她,黝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简直歪理连篇!”手中执笔被重重地搁下,溅起的墨汁晕染,恰若莲开。   女子抿唇低垂着头,指尖因用力而泛着微微的白。   “今日功课,你便自行将那严华经抄录十遍吧!”男子缓和了声线,笔重新被拾起,望着女子微微发瑟的背部曲线,眸光暗深。   “啊?十遍?”女子蓦地抬首,清亮的眸子满是惊愕,手比着数字,脸黑如墨,十遍抄完,她的胳膊铁定会废的,想着便扑身凑近案几,哭嚎道,“呜呜,帝君我知错了,我真知错了!能不能只抄一遍哈?”   那小脸鼓着腮帮子,瞪着圆滚滚的大眼,可怜兮兮的望着他,温热的气息落在男子的鼻尖,带着少女特有的馨香。   男子握笔的手一顿,伸手将女子凑近的脸庞推远,板着一张妖孽绝世的脸,冷冰冰地开口道:“若再多言一句,便多加一遍。”   “帝君。”高亢的女音在枍诣宫的上方响起,差点惊落路过的仙鹤。   “一十一遍!”   “呜呜呜呜……”   混蛋!   她果然只是捡来的!   ……   月光初上,烛火轻晃,在窗上映出女子埋首疾书的身影。   庭院之中,白衣男子与另一青衫男子对坐共弈。   “哎,我说老头,你还真让小丫头抄十遍严法经啊?”青衫男子落下黑子,转头望了眼女子所在的方位,暗自蹙眉。   修长的指尖衔夹着白子落入棋盘之中,眉眼未抬,沉声道:“是一十一遍。”   字正腔圆,带着不容讨价还价的坚定。   “那,我若今日嬴了你,这十遍,哦不一十一遍严法经便就此作罢,如何?”青衫男子望着棋盘之上输赢将定的局势,如是建议。   “你且先嬴了本君再说。”   “那好便如此说定了!”青衫男子绷了一晚的脸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   但半柱香后,棋盘之上的局势却发生了逆转,原本黑棋的疆土被白子一一攻克,黑棋连连退让,竟被白子逼入了死局。   青衫男子望着那一颗一颗被拾起的黑棋,神色凝重。   “你输了。”待最后一大方黑子被围杀之后,棋盘之上已是白子天下。   输赢一眼分明。   青衫男子忿忿将手中棋子掷入棋笥,皱着眉头,问:“为何之前你我下棋,胜的总是我,但今日却……”   闻言,白衣男子浅笑,望着困惑疑虑的好友,解释道:“往日,你我对弈,无关赌注。”所以输了便输了,亦无所谓,但今日,却是不能。   “啧,啧,你也太老谋深算了吧,竟在那么久之前被已给我下好了套,委实不太仗义。”青衫男子嘟囔着,“你这是打定主意,要那小丫头抄经文咯。哎,可怜的丫头,刚一出生便被人取了心头血昏睡千年也就算了,这才刚长大些,竟又要……”   那模样让白衣男子看了,甚是头疼,遂出言打断:“前些时日,这丫头的佛礼课,交了白卷,你可知道!”   “啥?白卷!”青衫男子停止假嚎,捋了捋并不存在的须发,轻咳道,“那须翁还不得气的胡须直立啊。这小丫头够胆色啊!”眉目之间,竟是一片敬慕之色。   白衣男子见状,摇头轻叹:“若说只是交了白卷便也罢了,往昔玄娘那丫头也不是没干过,但这丫头却是趁着午休,还把须翁那三尺长的胡须给绞了,这才将事捅到了我这。”   青衫男子闻言,眸光更甚,一脸好事地凑近,低声道:“哦,我竟不知,这其中竟还有这么一桩,怪不得上次百花宴上,瞧不见他,我还当摆谱,原来竟是见不了人了吗?简直是大块人心啊,那须翁当年没少逼着老子抄经书,着实可恨可恶的紧,如今这丫头也算是替我报了仇啦。”   “既然丫头有功无过,为何你还要罚她。”   说他蛮不讲理,他还真就护短得很。   “你竟真觉得,那丫头这会正乖乖在房里抄书。”白衣男子伸手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望着杯盏里的涟漪,声线中自带笑意。   “呃,此话何意?”   一粒白子,应声掷入窗户,打落蜡烛之前的剪影,窗上的投射的身影随即而逝。   五指舒展,一残留着些许灵力的少女头像剪纸便跃然掌心之上。   青衫男子,见状,满脸欣慰:“这丫头,比之玄娘的古怪精灵,怕是还要更上一楼啊。”   白衣男子,没再搭腔,只是抬头望了眼,枝繁叶茂的大树,瞳孔微缩。这丫头怎又睡在这枝桠之上,近日晚间夜深雾重,竟也不怕受寒。   尽管满心嫌弃,但最终却仍是拈水化形,将那早已进入梦乡的女子牢牢地护于结界之中。   夜,正长。 作者有话要说:  帝君是个闷骚,明明已经在乎,却假装不甚在意,但情这种东西,却不是光抗拒就够的! 弱弱问有人看嘛?如果有,可以留下点什么吗,吐槽啥的都可以让我知道你曾来过,好嘛!/(ㄒoㄒ)/~~ ☆、涅槃火凤,劫后余生   回忆就像平静海底突然爆发的地动,翻江倒海,地裂山崩。   无数透明清亮的气泡蜂拥而至,带着光与影的折射,缤纷了重陵曾忘却的空白片段,却亦将他拉入了深不见底的漩涡。   万劫不复。   ……   “……明明长得这般妖孽鬼魅的脸,却是这六界最清润冷冽的神……若不是我曾偷偷看过你的命书,那一刻,我竟真的差点以为,在你心里,是我的……”   “我时常试想若那日,你不曾为了白宛去往极寒之地,你我便不会遇见,若你我不曾遇见,你便不会渡我成形,若这般如此,你说,如今的你和我又该是怎样的光景?可是我每每只要一想到你我不再有遇见的可能,心便好疼好疼……”   “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你定是气我一声不吭便跑去那幽冥界当了几百年的鬼差,留你一人在这清冷的枍诣宫了是吗?如今我已知道错了,你为何还是不愿醒来看我一眼,哪怕就一眼……”   “今日,我把月老头子的姻缘娃娃全都砸了个稀巴烂,谁让他说你我命中缘浅情薄来着,若你我真当,呃,又怎会……所以他定是乱说的,对不对?”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便就这样静静地躺着,每日安静地听我说,其实也蛮好的,至少我再也不用怕被你发现而刻意压抑自己的心意,可以这般光明正大地看着你,多好!”   ……   黑暗中,是谁一直在他的耳畔低吟碎语,无声泣啜,那般伤心,那么揪心,乱了他一池心水。   再数不清的日日夜夜之后,耳畔突然出现了另一道声音,听着甚是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你真决定了!永不后悔。”   “若今日躺在这里的是尘姎,你会不会后悔!”女子的声线带着一丝倦意,哑哑的,有些飘忽,听不真切。   “尘姎与我,你与帝君,如何能一样!这数百年来,你留在幽冥界判决人世爱恨愁离,我与冥少均以为你早该看破红尘俗世,却不想还是这般执迷不悟。”   “不一样吗?”女子的尾音有些发颤,“哈,那便当我命中应当该有此劫吧!日后待我离去,你便把他这几千年里关于我的记忆都抹吧。”   “你这又是何苦!”   “既然注定是要忘记的,那么便洒脱一些,彻底放手,忘得干净,这样于我于他何尝不都是一种解脱。”   “解脱!若真能忘记,那老君的绝情丹对你为何无效?”   “绝情,绝情,只能绝了我的念,断了我的意,可是已经刻骨噬心的东西,你让我如何忘,如何割舍,难道要挖了我的心,剃了我的骨嘛,可那与生剐了我,又有何分别。司命,我甚少求你,这次你便再帮我一回,可好?”泪水无声坠落,滑入他干涩的唇瓣,带着微微涩苦,瞬间荒芜了他所有的感知。   久久,他才听到一道低哑迟缓地男音艰难道:“好!”   此后,那道令他蓦然心疼的女声便再也没有响起,取而代之地是另一人无尽的叹息踌躇,以及在黑暗中无边无际分外清晰酸涩的孤寂。   ……   黑屋缭绕的阵中,金光渐褪,生气骤减,重陵身上保护元神的结界猛然崩裂,剑刃失去桎梏抗衡之力,在顷息间便没入重陵的身躯,湿了他那一袭红衫。   流光似萤火般迸溅,灼烧这整个阵心,久久,那白色的光才渐渐散去,而那张倾世绝尘的脸上,早已黑气迷绕,俨然一副生机已逝的灵气枯竭的模样。   黑曜脸上的邪佞之气更甚,嘴角轻撇,源源不断的咒怨之气从他的身体中溢出,将翼望山笼入无边黑布之下。   千年的漆树受不住阴冷浊气,逐渐凋零,枯枝残桠在凛风中,摇曳,荒凉而又狰狞。   绝望就像空气,扼住了易爻仅剩的呼吸,苟延残喘。   然,在金光彻底消散的那刻,变数突现。一道火红色的微光,自重陵的胸膛处,骤然亮起,散发着温和的暖意,将重陵整个肉身笼入一片淡红色的光晕之中。   随后,一道嘹亮的凤鸣从天际,“足足”而至。   凤鸟周身燃烧的纯正火焰将黑重的咒怨之气,硬生生地烧出了一个偌大缺口,高五六丈许的火红的凤影如离弦的利箭,直冲黑曜而去。瞬息间便已将黑曜围入一团火海。   透过跳跃的火苗,隐约可见黑曜狰狞狼狈闪躲的身形。   烈火之下,那通身的凤羽白得发亮,好似那烈日之下,折射五彩华光的宝石,熠熠生辉。   这至纯至烈的火舌,沾上了黑曜的黑袍,瞬间便在火海中化为灰烬,烧骨灼肉之剧痛,让黑曜不禁扬天长啸,震天的龙吟响彻翼望山谷每一寸角落,所及之处,皆为齑粉。   龙吟凤啼,凤舞龙飞,一红一黑两道身形,彼此纠缠,难舍难离。   一时,只见星火流光,流彩纷然,亮彻天穹。   在极致的亮光驱散尽漫天的黑气之后,便见一道红色的身形以毫无缓冲之坠势,从天而落。   青丝在身后铺成妖艳的花纹,君苓睁着一双明目,含笑带泪,仰面望着黑曜,一袭火红色的衣袂,翩翩而动,那画面,那场景,似极了那日的易黎。   黑曜一时恍惚,身形微动,便已将坠落的女子拥入了怀里。   赤红的眼眸里,闪过几不可见的一丝挣扎,拥着女子柔弱身躯的双臂无意识地收紧,神色微微迷惘。   “曜哥哥,你真要杀了黎儿嘛?”翦水秋眸,剪影深深,俊兮如昨。   那模样活脱脱俨然是易黎再现。   女子冰凉的指尖划过男子可怖的侧脸,黑曜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但最终却仍是微僵着身子,伸手将女子的柔荑紧紧攥在了掌心,贴面摩挲,眷念情深。   黑幕褪去,万丈霞光染红了苍穹,熏醉了云海,只余天际之线,那一抹孤寂萧条的背影,遗世绝立。   “阿黎,别怕,此后再也没有谁可以阻止我们在一起了!”黑曜的表情甚是扭曲,似怨恨似解脱,令人不寒而栗。   怀里的女子,展颜一笑,胸膛微微起伏,轻语:“佛经中记,世间凡事切不可太尽,否则缘分势必早尽。而你我,自相遇之时起,彼此间执念便已过重,随后又与敖泽三人纠缠过深,这数万年来,兜兜转转,分分合合,你我缘分早已如夏日冰花,薄不可见。既然缘分天定,曜哥哥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哼,我从未信命,又何惧天定,纵使情深缘薄又如何,纵使无缘无分又何妨,我要你,便是连天也难耐我何?”   那言语间的天下独尊之气势,纵使天地都为之撼动。   “咳咳!”女子掩唇轻咳,只觉喉间一腥,指尖微热,便是一手血迹。殷红的血落在白皙的掌心,分外刺眼。   女子敛眸轻笑,神色略带宠溺无奈,低喃:“可惜,阿黎再也不能陪曜哥哥一起看来年的丁香花开了,之前同曜哥哥打得那个白手之约,阿黎势必要失约了。”   纤指将黑曜额前的碎发轻柔地拂于耳后,食指爱怜地描绘着男子的眉眼,鼻梁,唇瓣,轮廓……   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嘴角扬起绚丽的弧度,随后,那纤手便已重重滑落,如夜间繁星,瞬间陨落,措不及防。   黑曜甚至来不及捉住那滑落的柔荑,望着空荡荡的掌心,神色枯槁。   “喂,你这人怎得好生无礼,明明是你泼了我一身水在先,难道连道歉都没有一句嘛?”   “我无理取闹,蛮横无理,哼,你去打听打听,整个翼望山,谁见我,不道我一句知书达理,乖巧懂事的,我看你才是老眼昏花,有眼无珠。”   “啊,你竟是……那个……唔,这下死定了,父王还不得拔了我所有的鵸毛啊!呜呜,我才不要做那难看的秃尾鵸鸟呢?”   ……   “唔,你瞧着比我大些,若喊你叔叔,我便平白比你小了一辈,唔……不若我便喊你哥哥吧,曜哥哥,貌似还不错!”   “曜哥哥……”   ……   “曜哥哥去哪,阿黎就在哪。我们说好一辈子不离不弃的,那么哪怕是缺一个时辰,一炷香,一盏茶的时间,便也算不得是一辈子。”   “执子之手,被子拖走,曜哥哥,你要不就使个什么术法将我变成一方罗帕,或者一束玉穗,什么的,随身带走吧,好不好?”   ……   “啊……”黑曜抱着怀里的女子,仰天悲号,强大的灵力窜动,让高耸的群山,在眨眼间移为平地。   岩层裂出一口巨大的口子,直接将地谷的岩浆□□,滚烫的岩泡翻滚着,吞吐着炙热的高温,烧灼了所有来不及逃离的生灵,魂飞湮灭。   黑曜抱着女子,站在岩缝边上,衣袂翩跹。   “阿黎,你且等等我,下一世,我不求永生不灭,只求换卿红颜一顾。”黑曜低头,郑重虔诚地在女子的额前落下一吻,随后身子前倾,便如秋风中的落叶般,直坠而落。   瞬息间,那一黑一红两道身影,被已被那肆虐的火舌吞噬,淹没红海。   易爻匍匐在地面之上,自上下望,手里抓着一片残破的红色布料,失声痛泣。   亲眼看见爱女在自己眼前死去两次,那种痛好似将即将结痂的伤疤狠狠撕裂后撒上盐巴,痛入骨,彻透心,寒意肆虐。   易爻望着火星迸溅的岩底,神容木讷,久久才猛然想起仍被困于蚕丝断魂阵心的帝君,跌跌撞撞,仓皇爬起。   然就在易爻起身瞬间,火舌肆虐的岩底突然华光四射,随后一道火红色的身形,以迅疾之势夹带数丈地心岩浆炙火,冲天而出。   绚丽的翅膀在天际划出白色的辙痕,宛若女子令人心悸的笑颜,明艳动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只是改动,没有更新,(*^__^*) 嘻嘻…… ☆、惊天秘辛,六界浩劫   失而复得,究竟该是怎样的一分心情。   是喜即若狂,还是潸然泪下,是沉默,还是爆发……他人如何,君苓无从得知,亦无法比较。   身体里每一滴血液,每一根肋骨仿佛都在叫嚣着,呐喊着,那种极度想要逃避的复杂心情,让她无法平静面对,哪怕那人此刻正躺在床上生死难卜。   绵细的雨丝,淅淅沥沥地打在竹叶上,剔透的水珠顺着叶脉的纹路,啪嗒滑落叶尖,落在一堆枯叶间,慢动作地一再回放,沉重地宛若此刻君苓的心,深沉,空寂。   带着湿意的乱风,吹潮了她一身的白衣,衣袂飘扬,青丝缠动,好似一副动态的美人图,青山远黛,细雨微蒙,潇潇瑟瑟。   “小苓儿,帝君他自昏迷后,便一直在喊你的名,你,真的不去瞧他一瞧?”君威撑着竹柱,拖着虚弱的残躯,出声询问。   连日以来,阴雨绵绵的鬼天气,让他背后尚未痊愈的伤痕,一直丝溜丝溜地阵阵做疼,痒痒地,热热地,揪着他的心,甚是难熬。   君苓仿若未闻,伸手探雨,冰凉的雨丝打在她的柔荑,似羽毛撩拨着她的心弦,一下一下,重得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时缓时促的呼吸。   “他还好嘛?”久久,君苓听到自己如是问。   君威轻叹了口气,露出一抹笑,伸手摸了摸君苓的发顶,道:“冥少正在替帝君疗伤,想来应该暂无大碍。”   来之前,冥少曾偷偷告与他说:万年前万魔窟一役,帝君终究是伤了根基。虽这万年来,伤势已大愈,但终归今非昔比,而此番又深受蚕丝断魂阵所累,若不是帝君他身来神格,修为精湛,那么此刻怕是早已不在。如今帝君意志日益薄弱,他实不能保证,可以还君苓一个完好无损的心上之人。   “那便好!”说着,便转身倚靠在竹柱一侧,一副不想再言语的拒绝表情。   君威望着君苓的背影,张了张嘴,暗自思量。   若帝君真的撑不过此劫,那么他告知小苓儿,也只不过是多一个人担忧,徒增伤感罢了。更何况,他若将实情相述,但若到时帝君又化险为夷,那小苓儿岂不是白白伤了心。   如此一想,君威也不再说话,站在一旁,静静地望着雨帘,放空。   另一边,竹屋内。   冥王少收回周身灵力,吐纳稳息了一盏茶后,才缓缓睁开眼,眸色狐疑。   适才,他竟在重陵心脉处探寻到一息属于小祖宗的气息。可之前在小镇客栈,替重陵处理伤口之时,他却一无所觉,实在令人费思。   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冥王少皱眉略一思索,拂袖幻化出镜花水月之术,空中慢慢浮现一方幻影,高宫建瓴之上,清晰可见,天禄阁三个烫金大字。   “今日不知究竟吹了何处之风,冥王殿下居然有闲情逸致来找司命一叙,实属难得,难得。”   波动的画面中,隐隐出现一青衣男子,坐于古琴之前,信手闲拨。   断断续续的音律,透过镜花水月之术,传入冥王少之耳,竟是失传许久的琉璃醉。   冥王望着司命的侧颜,瞳孔微缩,踌躇良久,才出声问道:“司命,自万魔窟一役之后,你是否曾见过她!”   “见过如何,未曾见过又如何?”   冥王少的鼻翼微张,脸上染了几分不悦,沉声厉色道:“何时,你我之间竟也耍起了这些虚把式。还是你在那尔虞我诈的九重呆的真是久了些,所以才把那些个虚伪假善的嘴脸学得十成十,嗯?”   司命低头轻咳,敛眉掩去眸色中那缕尴尬,这才如常道:“咳咳,我说冥少,你我万年不曾联系不曾见面,这今日好不容易算个久别重逢吧,你总得让我客道一番吧!”那语气还略略带着一丝委屈哀怨。   吓得冥少无端端起了一身鸡皮,无声翻了好几个白眼,深吐了口气,道:“少贫嘴,我只问你当年重陵那伤究竟是如何治好的?”   那目光甚是凶狠,连眼眶都急的有些泛了红。   琴音乍然骤停,琴弦划破指尖,扬起几点血珠,落入案前的香炉,“嗞”起一阵轻烟。司命抬首,深深地望了眼幻镜中的冥王少,眸色幽深。   “你既已心中有了答案,又何必再问我。”   “如此说来,真的是她!”冥王少神色一滞,脸色发白。虽早已有所断觉,但他始终不愿轻信,以魂魄养心,一命换一命,这才是当年小祖宗,生死难卜的真相。   “哎,痴儿,都是痴儿啊!”那声叹息,包含了很多,有惋惜,有不舍,有祝愿,亦有深深的担忧。   “那他可曾知晓!”   司命摇头,被琴弦划破的指尖早已完好如初,琴音再起,却已失了适才那份清闲。   “自那日以后,属于重陵的那卷天命书便成了一卷白帛,直至五千年前,才重新显字,此后,便再无变化。”   “天命重书?那岂不是意味着……”冥王少欲言又止,望着司命,眉心紧蹙,   司命长呼了口气,低眉颔首,神色分外凝重:“据上古炎玉残卷所记,六界最后一方神迹消逝之日,便是灭世浩劫降临之时。但这千年来,我查阅尽九重天内所有卷书帛缕,至今未有所获。而四海八荒之内,亦无任何异动,想来,或许是你我思虑过忧了!”   “但愿如此!”冥王少敛眉轻叹,随即话锋一转,问,“天命书上,重现是何字?”   “执念成狂,有凤南来。”   “执念成狂,有凤南来?”冥王少眯眼,猜测,“所以,小祖宗如今之所以能够死而复生,是因为重陵。哼,这两人倒还是真是有趣。”   司命瞅着冥王少脸上的那抹笑意,忆及之前看到的另一份空白的天命之书,欲言又止。或许真的只是他想太多了吧!   凉风习习,连续数日的绵雨天气,让所有人看上去,神色都略微带着一丝倦怠。懒懒地提不起精神。   冥王少望着君苓明显瘦了不少的单薄身形,几次欲言,都被她冷冷的不带丝毫温度的眼神打断,遂只好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君威。   君威摊了摊手掌,耸肩,冲着冥王少做了个“我也无能为力”的无助表情。随后,两人对视一眼,甚是默契地一同将目光转向了正在画雨中竹的君越。   君越将最后一片竹叶勾勒着墨,放下手中画笔,适才悠然抬头,淡淡地往冥王少和君威所在之处瞥了一眼,便迈步向君苓走去。   “五天,已经够久了,你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咦?大哥什么五天?什么答案啊?”君威在一旁好奇地问。   君苓拢了拢肩上的薄衫外套,回身,定定地望着君越,点了点头。   “那好,你现在便回房收拾行囊,我送你回丹穴,至于你和帝君的婚约,我与父君会想办法!”君越如是道。   在听到婚约二字时,君苓的眸色闪过一丝黯然,随后又恢复成了无悲无喜的木讷脸,在君越说完后,便欲听话地回房。   君威眼疾手快地拉住欲走的君苓,一脸疑虑地望着自家大哥,急道:“你们两个没事打什么哑谜。之前小苓儿不是才刚和帝君互诉情肠嘛,这会好端端地为什么又要解除婚约了,你们两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模样俨然气得不轻。   君苓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尖,抬手欲拂下君威的手,却不想被君威早一步察觉,立马改换成用抱的,有力的手臂圈着她的胳膊,紧紧地让她不适地蹙了蹙眉。   “二哥,什么都别问,好嘛?”久未言语的女声带着丝丝干哑低沉,像来自古井深处的回响,有些刺耳。   “我也想知道,为何!”   闻声,众人下意识地回头,便只见,重陵站在门栏边,纵使重伤未愈,纵使昏迷才醒,亦挡不住,他周身不怒自威的气势。   君苓望了他一眼,便立马移开了视线,若不是君威紧贴着她的身躯,亦无法察觉到她整个身子居然在发颤,好似在竭力克制着什么,又好像是在逃避。   “帝君……”君越看了眼被君苓咬得发白的唇瓣,心下不忍,张口欲言,却被重陵厉声打断。   “大殿下,本君要娶的不是你。”   此言一出,君苓便痛苦地闭上了眼,如蝶翼般浓密卷翘的睫毛,微微轻颤着,满脸哀恸之色。   冥王少扯了扯君越的衣摆,示意让他们自行解决,君越虽然不太放心,但最终还是松口答应,临了还捎走了稀里糊涂的君威。   重陵的目光自始至终一直落在君苓身上,望着她明显消瘦的脸颊,心下抽疼,遂软了语气,道:“你,瘦了!”   闻言,君苓咧唇苦笑,仰头,将眼眶里的泪意逼回,才睁开眼帘,双眸通红。   四目相视,时间便在那一刻停摆,万物亦在那一息静止。世间种种,她的眼里只容得下一个他,而他亦然。   “重伯伯,解除婚约吧!”    ☆、儿女情长,帝君气短      头顶上的星空,依旧璨灿如昨,但君苓却已失了那份初出丹穴的无忧无虑。   漆黑的夜空,好似那日她的心,黑得不见五指。   清俊冷漠的声线在她的耳畔无尽地回响,冷骨冻血。   “随你。”   那是君苓第一次在重陵身上看到久居高位者身上,那种与生俱来不容亵渎的距离和清傲。   明明人还在你跟前,伸手可触,但那往昔柔情似水的眼眸里,却再也映不出属于你的倒影。   咫尺天涯,原来竟是那般疼,这样伤。   之后的种种,她已记不太清楚,氤氲水雾中,只看得见他缓行渐去的身影,俊拔巍峨,却自此不再属于她。   心像被人挖了个坑,填了一种名为重陵的相思之树,一夜成荫。   君越站在假山丛后,隔湖望着阁楼窗栏之上,穿着一袭白衫身影单薄纤瘦到仿佛下一刻便会随风而去的君苓,暗暗攥紧了拳。   那日,他原同冥少一起,正在暗暗尾随蠡叔,想要找出枉死城事件的幕后黑手,但在途中收到君威的凤翎笺后,便立马赶至翼望山,但终究晚了一步。   从云层下望,翼望山方圆百里之内,皆是一片焦土残垣。   在一堆乱石断枝间找到后背几乎没有完肉的君威时,他便已红了眼。而君威连在昏迷中依旧低喃地那个名字,黑曜,更是让他后颈阵阵发凉。   当年,上古神龙黑曜受妖物蛊惑,由神堕魔,一夜屠杀残虐翼望山鵸族千余条性命之事,虽然被视为秘辛事件,鲜少有人知。但耐不住,家里有两位都是那件事的间接见证者,是以他对黑曜这个名字,并不算陌生。   但君越从未想过,有一日,这个名字他会从二弟口中听到。   “黑曜,糟了,若真是他出手伤了君威,那……”后面的话,冥少没有再说,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若此刻重陵依旧无恙,那么翼望山绝非是现下这般光景,但此时山体群麦崩塌,地面裂陷,俨然一副受到巨大灵力冲击的景象,让他们实在不能不往最糟糕的情况考虑。   所幸赶至深潭附近之时,虽然见到遍地被水流冲刷而搬至潭边的铮铮白骨,但见到君苓,却是完好无损的。   后来,他才知道,将翼望山变成那副鬼样的确实是黑曜,但却与重陵无关,而是君苓。   因着君苓之前所住那房间,原本便是鵸族小公主易黎生前所住闺房,再加之苓儿本就容易招惹魂魄的特殊体质。是以那日,她从昏睡中醒来,便半是被动半是主动将易黎残留在六界唯一的一缕神识收入了体内。   便也正是因为那份阴错阳差,让她在最后时刻以易黎的身形容貌,唤醒了黑曜记忆里那份眷恋愧疚,让他选择自我终结。   而纯正炙热的地谷岩火却无意中觉醒了君苓沉睡五千年之久的凤凰之力。   所谓凤凰之力,便是凤凰一族与生俱来便有的一股助力,可以帮其安度涅槃大劫,减少丧生的可能。但因着君苓自幼魂缺,她的凤凰之力一直未曾苏醒,所以千年涅槃之劫,于她而言,才会奋外艰难。   可没想到,此番机缘巧合,却有了这样的际遇,实属不幸中的大幸。   但之后,君苓却同他说,她想解除和帝君之间的婚约,毫无征兆。   哦,不,或许其实是有一些端倪的,只是那天看到她平安无事,他下意识地便忽略了一些细节。   比如,君苓一直安放在重陵心脉之上微微颤抖的手,比如,她知晓何为蚕丝断魂阵时那刷白的小脸和紧咬的下唇……   但那一切,与苓儿想要离开重陵相比,都变得无关紧要,只因他自始至终一厢情愿地以为,离开帝君对苓儿才会更好。   可……眼前看到的事实,却无情地告诉他,他错得究竟有多离谱。   “大哥,你这样可会让我误以为你是在担心小苓儿哦!”君越闻声回头,便瞧见君威倚靠在门边,脸上带着一丝挑衅回望着他。   “君威。”君越皱眉,“有话不妨直说。”   “好,是你让我直言的。”君威跳下台阶,几步冲到君越跟前,“小苓儿对帝君的那点心思,这五千年来,你不会没有察觉,这次好不容易天帝一个乌龙,把两人扯在了一起,更难得是帝君亦对小苓儿有心,可是你却偏偏要在从中作梗,棒打鸳鸯。现在好了,一个整日郁郁寡欢,不见笑颜,一个回了九重,却据说重伤……唔……唔,你干嘛,我还……唔……没说……”   君威瞪着眼睛看着捂着他嘴的君越,气极!明明适才是大哥自己让他不妨直言的,现在又捂着他的嘴不让说,莫非真当他是软柿子,最好欺负嘛?   君越单手钳制还在努力蹦踏挣扎的君威,一边下意识回身望向阁楼,只见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心下顿时一松,随即又有些酸涩。往昔,若苓儿看到他和君威出现在承福殿,不用一盏茶的时间便会出现在他们跟前,如今却是……假装看不见听不见嘛?   “走吧。”君越单手搂着君威,将其强行脱出了承福殿。   “呜呜……放……谁……老子……不走……唔……”   夜风将君威的抗议,切割得支离破碎,亦如君苓此刻的心,零碎不全。   待确定君越与君威已然走远之后,君苓才缓缓自木柱之后现身。   月光照射下,清晰可见那娇嫩白皙的脸上,晶莹透亮的泪珠,映着湖光,熠熠发亮。   那日,若不是因着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接收了易黎残留的神识,她亦不会惊晓,敖青居然是上古神龙黑曜之子,而非西海水君敖泽亲子。   当初三人之间,谁是谁非,爱恨对错,她一个旁观者,不好随便断云,只是对那个曾未谋面的女子无端地多了份心疼。   先是辜负一个自己此生挚爱之人,后又欺骗一个真心疼惜自己的人,易黎心中所要承受的煎熬,彷徨,无助,纠结,忐忑……足以摧毁一个有孕又自觉亏欠所有人的柔弱女子,是以她才会在年华正好的年纪里,生下敖青一年后便郁结而终。   或许那场缠斗中,并不是她利用了易黎的音容笑貌成功欺骗了黑曜,而是易黎在通过她的口与黑曜正式话别,所以最后黑曜明明已经占尽先机,却甘愿散去周身灵力,义无反顾地跳了那地谷岩火。   只因失去此生所爱,于易黎于黑曜而言,死亡只不过是解脱,是开始,而非结束。   易黎与黑曜,虽然错过了七万年,可最终却也以他们独有的方式重新在了一起。可她与帝君却……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弄人吧!   九重天,枍诣宫。   司命看着被折腾得已然只剩下半条命自个却全然不在意的重陵,不由怒火中烧。   “你说,你都替她挡了天雷,又施了个不要命的同心结替她挡劫了,如今你却因着想起了你们之间的前缘,便在这缩手缩脚,要死不活的,一蹶不振的,你还对得起你神界鬼修罗的称号吗!”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说得便是司命现下最直观的心情。   重陵自行将裂开的伤口缠上纱布,包装完毕,穿上衣裳,束好腰带之后,这才抬眼,深深地瞅了司命一眼,冷峻出声:“说完了,那便烦请你离开,本君有些倦了。”   面无表情,看不出一丝喜怒。   司命龇牙,暗自腹诽,要不是因着小祖宗在丹穴,日日暗自垂泪,他才懒得管,哎,回去又要被尘姎唠叨了!   “切,走就走,你以为我乐意管啊!”说着,白眼一翻,便往外走去,边小声嘟囔,“哎,这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真是气死我们这些老骨头啦!”   待司命离开,重陵才后知后觉地松开自己握着腰带的手,踌躇良久,终是克制了那突然蹿涌而出想要探知那人近况的冲动,和衣而眠。   若他所猜不错,君苓之所以想要解除婚约,问题的根结便是他的心脉。   蚕丝断魂阵中,他虽看不见但却能清晰感知,是司命帮着那人,将她体内含有他血气的魂魄注入他残损的心脉,保他一命。   而君苓凤凰之力的觉醒,应当亦让她发现了这个端倪,所以她才会自我怀疑。究竟到底是因为她所缺魂魄在他身上,所以她才动情,还是因着她本就对他有意,而非受魂魄蛊惑……   这个问题,君苓若不能自行想清楚,那么他与她即便再见,亦是枉然。   节骨分明,袖长白皙的长指,下意识地覆上自己的心脉,重陵黝黑的瞳孔里,愁雾弥漫。   但他只给她一月的时间逃避,若到时,她还依旧躲在壳里不出来,那他便将这颗心生挖了,送她。 作者有话要说:  帝君:我把我的心送你,可好 君苓:别人都送花送戒指,送房子车子,要么浪漫,要么土豪,就你送这么血腥,差评! 帝君:这四海八荒都是你的,你还想要什么! 君苓:……唔,想要个豆沙包 帝君:吃的? 君苓娇羞:你那么逗,生的包子,可不就是豆沙包嘛!(捂脸遁走,帝君被反调戏了(*^__^*) 嘻嘻……) ☆、浮生一梦,万相轮空   小云雀迈着灵巧地小碎步,在窗台上欢快地跳跃着,不时低头轻啄下爱羽,不时又抬首东转西瞧地四处打量。   小家伙周身一袭质朴的灰羽,唯额顶有一撮颇为亮眼的鹅黄色羽毛,衬着圆鼓鼓的眼睛,甚是讨喜。   君苓伸指摸了摸那撮亮羽,它便扑腾着小短翅,跳到了她的指尖,泛红的小爪子紧紧地扣着葱白纤长的细指。   核桃般大小的脑袋一转一歪,睁着湿漉漉的大眼,一脸乖萌。   紫苏从外打水进来,入眼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晨曦的微光透过窗前的树荫,薄薄地打在女子姣好的侧颜,浓密卷翘的睫毛如翼翅般轻颤着,眸光溢彩,靡颜腻理。   待她再走近些,才瞧清君苓一脸柔和之色注视着的居然是一只小云雀。   “小殿下,是从哪里找来的这小家伙,虎头鬼脑地瞧着好是机灵。”紫苏心下欢喜,忍不住伸手想要摸摸。   小云雀却扑闪着翅膀,连爪带喙冲着紫苏的指尖而去。   纵使紫苏反应不慢,葱玉般指尖还是泛起了一点微红。   可一旁,罪魁祸首却歪着小脑袋一脸卖乖地蹭着君苓的掌心,那模样乖顺灵巧的模样让紫苏瞧着甚是憋屈冒火,遂佯装委屈哭诉道:“小殿下,这鸟仗势欺负我,你管还是不管。”   言落,小云雀便扬起了脑袋,先瞅了瞅君苓,随即又往紫苏的方向看了眼,最后一脸傲娇地转过头,身子一歪,便赖在了君苓的掌心,躺下装死。   君苓瞧着不由挑眉失笑,这……也太鬼了些吧!   紫苏瞠目,气急:“小殿下,你难道就忍心看着我被这……这小家伙这般欺侮嘛!”说着便拉扯着君苓的袖摆左右摇摆,大有“你不为我做主,我便不撒手”的无赖之势。   “这事,我可做不了主。”君苓小声鼓囔,“是吧,小家伙!”   随后伸手戳了戳小云雀的肚子,它便立马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抖擞着翅膀,跃上了窗台,晃着尾巴上稀疏的几根灰羽,耀武扬威地挑衅。   “唧唧吱吱……”   紫苏鼓腮吹气,一脸受到了打击的受挫表情,“小殿下,这小家伙确定不是哪路仙众派来戏耍我们的嘛!”   闻言,君苓放软身子,侧趴在窗栏上,托腮回头,幽幽地瞅了紫苏一眼,郑重开口:“第一,它欺侮的一直是你而不是我。”   “小殿下,说好的情同姐妹,有难同受呢!”紫苏怒吼。   君苓无辜地挑了挑眉,继续道:“第二,若无意外,今日长老便会决定此次我将历练的地点,所以这小家伙定是二哥特地找来送我的。”   紫苏皱眉,摸着自己圆润的下巴,眯眼狐疑道:“为何就一定是二殿下送的呢,或许是大殿下送的也未可知啊?啊……谁打我!”   “是我!”紫苏抱着受伤的脑袋悠悠地回身,便看见穿着一袭白色底纹群山青柏水墨山峦的君威,扬挑着眉心,戏谑地瞅着她。   “这不就确定了嘛!”身后,君苓一脸无害地如是道。   紫苏难以置信地回身望着君苓,欲哭无泪,呜呜,她突然好怀念刚回丹穴的小殿下啊!呜呜……   望着紫苏以惊人的速度逃离自己的视线之后,君威才缓缓收回目光,疑惑开口:“这几日未见,这小紫苏的身形步伐大有长进啊!”   闻言,君苓脸上闪过一些尴尬,前些日她夜里经常难眠,无事便拖着紫苏一起陪她练习灵力与身法,想来大概应当是……唔,这个缘由吧?   “咳咳,二哥,你还未说为何会送这小云雀与我?它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逆光中,女子肌肤胜雪,双眸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灵动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   “二哥!我同你说话呢!”若削葱根般的玉手在君威的眼前虚晃了几下,才拉回他游离的神思。   君威看着已无之前几日死气沉沉,一脸枯黄蜡瘦之容的小苓儿,心下大定,笑道:“这小家伙看着虽小,但飞的极快。到时你若遇上麻烦之事便就告了它,不出一炷香,我便可知晓,前去……唔,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哦!”   那一脸的狡黠之色,妥妥是想舞弊的节奏啊。   君苓脸上一喜,正想收下,脑海中突闪过长老会那群脾气古怪为人刻板的老头们一脸严肃的脸嘴,不由打了个寒颤,摆手拒绝,开玩笑历练固然可怕,但若被长老会盯上,她才会觉得生不如死。   见君苓主意已定,君威也未过多劝说,本来这小云雀的用途也就只是为了逗美人一乐,如今佳人既已展颜,那么小家伙便也算功成身退了。   “小苓儿,此次历练不同与你我之前外出,凡事自己当心。遇到危险,能跑就跑,千万不要逞能,知道吗!”君威实在不太放心,先前因着君苓魂魄不全,凤凰之力又尚未苏醒,是以才一再躲过历练之事,如今她凤凰之力才刚苏醒便上了历练名册,鬼知道,那些平日里闲得慌的怪老头,这回又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唔,可是我若一直跑得话,会不会给丹穴抹黑啊?”毕竟每次历练,每族最优秀的弟子亦会一同前往,她若表现得太差劲,应该会让父君母后为难吧!   君威望着小脸皱成一团的君苓,语重心长道:“小苓儿,维护凤族荣耀固然重要,可是你要记住,比起荣耀,我们更在乎的是你。”   收起了玩世不恭吊儿郎当嘴脸的君威身上,有着君苓陌生而又熟悉的王者气度与魄力,周身散着暖暖的光,风华灼耀。   君苓抿唇,一脸乖巧地点头。心中却另有盘算。   所谓历练,其实跟仙界众人入凡世历劫又是不太一样的。   后者入世历劫,练的其实不外乎是三样:第一是身魄修为,其二是心志性情,第三便是欲妄执念,若修为不精、心志不定、执念太重者一入红尘俗世,便极易被眼前的富贵美眷权势地位所惑,从而若失了修道为仙的初心,便会失去仙缘,落入尘世轮回,永难再列仙位。   而前者,虽也是历劫,但练得却是胆色,谋略与运气。前二者是因历练者皆有可能是每一族将来的王或后,非贵即尊,胆色与谋略之于他们缺一不可,而后者却关系着历练之时抽取任务的难易:运气好些,月余内便可通过试炼;运气差些,饶是一年半载过不了的,亦大有人在。   是以,运气亦是实力的一种,此话一点不假。   至于此次作为历练之地的沂山,在上古时期原先不过是神界用来流放罪神与堕仙的一处僻静之地,后因着神界大劫以及种种变故荒废弃用,才成了这四海八荒除蛮荒以外另一处较为特殊的存在。   传言那里阴霾鬼气常年不散,时有凄厉悚人惨叫传出。站在云端下望,亦只可见乌压压的戾气萦绕,压根不可探知其内部凶险,但近万年以来,却一直是修仙者锤炼心志精进术法最为上乘之选地。   入沂山历练的那日,风和日丽,万里蔚蓝。松软稀绵的白云点缀在苍穹之上,朦胧地宛若轻纱之后女子娇媚的容颜,令人为人向往。   “……想必各位应当已经知晓其中规则,若有违法者,后果自负。”长老会中最是刚正不阿的宁孤直长老,宣读完历练事项之后,那仿若能看穿人心的利眸,便穿透层层人群落在了君苓身上。   那意味深长的一眼,惊得君苓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不是吧,她只是想想,难道也会被发现?   “宁老头,你就不能笑一笑,整天板着一张老脸,没瞧见人家小姑娘都被你吓坏了嘛!”素有笑面阎罗之称的云中天长老嗔怪地瞪了宁孤直一眼,随后笑得眉眼弯弯,一副憨态可掬的和善模样,如是道,“各位虽说都是各族中的王族贵胄,精英良才,但只要一入这沂山便都一样。等待着你们的都将是生与死的考验,无一例外,所以烦请各位一定要有心理准备。”   那副神情配着他那阴森森的语调,着实一点不比宁长老的冷脸好上多少。   随后便是抽签分组安排任务。   或许是在之前用完了所有的好运,君苓抽到的居然是已有万年不曾被抽到过的“浮生轮”。   签条一出,四下哄然。   便是宁孤直,脸上亦犯了难。   此前凤君同君晙便已有言在先,若小殿下此番历练出了任何差池,便拿整个长老会生祭。凤君的护短以及君晙的不讲理是四海八荒出了名的,是以他头一回徇私舞弊,为了小殿下专门特制了签条,只为让她顺利通过,却不想,最终小殿下抽中的居然是其中最最棘手难办的“浮生轮”,这委实令人费解。   “浮生轮!晴姐姐,我听闻上一个抽中浮生轮的,至今仍下落不明,那她,岂不是也凶多吉少啦!”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女子歪着脑袋对着旁边的黄衫女子,小声道。   黄衫女子抬眼瞅了君苓一眼,才附耳低语:“你小点声,仔细让人家听见。”   青衫女子这才抬头望向君苓,而正巧君苓亦刚好转头,四目相对,那女子随即一愣,随后面带娇憨地吐了吐舌头,冲着君苓粲然一笑。   出于礼节,君苓下意识地亦回了一笑,但视线却越过人群,落在了后面。   找了一圈,仍一无所获,不由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也对,他那般骄傲清高的人儿,被她那般拒绝之后,又怎会眼巴巴地赶来送她,委实是她想多了些。   而就在君苓黯然失落之时,却另有一人,同她一样,抽中了“浮生轮”。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抽中另一个浮生轮额倒霉蛋是谁? ☆、啼笑姻缘,沂山初逢   “浮生轮,竟又是一个浮生轮。”浮生签再现,人群中便不再单纯只是一片好事哗然之声,无端多了几分压抑与沉默。   万年来,浮生签已久未再现,今日却连着出现两次,若说其中没有蹊跷,委实令人不太信服。   君苓收回探寻的视线,闻声,回身转头,一眼便望见了那人的背影。   白衣黑发,逆光而立,丰神俊朗。若不是重陵一向喜着惹眼红衣,那一瞬,君苓真得差点以为眼前这人便是他。   许是君苓的目光太过悲切,那人有所察觉,转身回望。   四目而视,君苓才看清,那人的脸上竟还带着一方金色凤羽面具,冰冷的金属散着冷光,遮去了他大半的容颜,亦让他多了分令人怯步的距离感。   君苓心下疑惑,红唇微动,正欲开口,却见那人已冷冷地收回视线,转身不再看她。   “你认识他!”是适才那青衫女子,不知何时已跺到了她身侧,歪着脑袋,扑闪着圆滚滚的杏眼,一脸好奇地瞅着她。   君苓摇头,望着那人的背影,暗生疑虑。难道真得是她许久未曾见他,思念成灾,所以才会觉得那人是他嘛!   “可是,你明明就一脸你认识他的表情啊!”青衫女子明显不信。   “是嘛?”君苓这才收回自己的视线,转身端详起眼前的女子。   圆脸杏眼,红唇皓齿,再配着她那笑起来一方浅浅的酒窝,端看着甚是活泼可人。   适才君苓一心找人,一时也未看清,如今这般近距离地瞧着,才觉得她有些面善,想来算算年岁,昔日那个圆滚滚的少女,如今是也该出落成大姑娘了。   望着女子一脸“告诉我”的好奇表情,君苓佯装为难地皱眉思索了片刻,然后才在女子有些焦急的眼神恳求下,凑近她的耳畔,低声喃语:“其实我……只是瞧他长得不错,遂多看了几眼,如此而已。”   “啊!”   那一脸将信又不敢轻信的纠结模样,让君苓不由失笑地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这才笑道:“小媳妇,才千年未见,便已不认得我了嘛!”   闻言,青衫女子先是一愣,随即捂着自己的嘴,一脸不置信地伸着食指,见鬼般地瞅着她,小脸通红,“你……你……你……”满口结巴。   “芷儿,你又在胡闹!”黄衫女子冲着君苓盈盈一笑,这才转身面向青衫女子,指责道。   “晴姐姐,她……她,哎,她便是他啊!”青衫女子一脸焦急道。   黄衫女子,闻言,美目轻蹙,显然不太明白她说得什么。   “晴姐姐,竟也识不得心上之人了嘛?”君苓纤手虚画,一把折扇便已在手,扇面展开,上画得正是一片开得甚好的桃林,妖妖其华。   “苓儿?”美人凤眸舒张,红唇轻启,如是探问。   君苓含笑作揖,亲昵地开口:“晴姐姐,芷表妹,千年未见,苓儿这厢有礼了!”   被两人唤作“晴姐姐”的黄衫女子,正是如今,青丘帝君风临淄的幺女,君苓名义上的堂姐,风晴陌。   而一旁的青衫女子,便是尧光帝姬绯颜青最宝贝的独女,绯颜芷。   千年前,凤君寿宴。   君苓一时顽劣,偷了幻虚镜,装扮成翩翩佳公子模样随宴。那副俊俏玉颜,配着她浑然天成的风流雅痞之气,虽算不得惊艳四座,但也无形中悄悄萌发了多少少女芳心,亦由此引发了一桩啼笑姻缘。   那时的绯颜芷,还是一个身量未足稚气有余的孩子,乖巧地坐在母后身旁的位子,专心地啃着那比她脸还大上一圈的木萝果,吃得不亦乐乎。   听到喧闹声,迷迷糊糊间抬头,便望进了君苓那双含笑非笑的明眸,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嘴里的果肉还未来得及完全下咽,便扯着她身旁的母后,脆生生道:“母后,我要他。”   胖乎乎的肉指指着君苓,一脸稚嫩又坚定的神色,再加之她那被果汁糊了整颊的花脸,瞧着颇令人啼笑皆非。   因着幻虚镜之故,绯颜青一时看不穿君苓真身,待余光瞟见上座扶额作头痛状的凤君,才恍然大悟,遂掏出丝绢一边擦着爱女的花脸,一边打趣道:“哦,芷儿,你要他,你要他做甚?”   绯颜芷贝齿轻咬红唇,肉脸鼓鼓地,眼珠子在场上绕了一圈,随后童言无忌道:“芷儿要同那位姐姐一般,做这位哥哥的心上人。”   而那无辜躺枪之人,便是那时刚被许了婚约,正在被旁人打趣的风晴陌。   最终,乌龙虽解,但那时的绯颜芷显然不太能明白,为何眼前之人明明是个哥哥,母后却让她喊姐姐,是以倔强地不肯改口。   自此也算奠定了三人之间的缘分。   ……   “看来,不是芷儿又再胡闹,而是苓儿你又欺负人了。”风晴陌含笑打趣道。   “呜呜!”绯颜芷睁着大圆眼,一个劲地点头认同,“就是,君哥……哦不,应当是君姐姐,还是同小时候一般爱欺负人!”那倒打一耙的模样,真是让人又爱又气。   君苓折扇一合,轻佻地抬起绯颜芷的下巴,刻意压低嗓音,迟缓道:“小芷儿,可是在埋怨为夫的不是,嗯?”   绯颜芷愣愣地看着君苓,一脸已被蛊惑的神情,让风晴陌不由摇了摇头,这两人,饶是千年未见,却是一点未变。   之后,三人寒暄打闹了一阵,风晴陌才面带愁色地开口道:“苓儿,关于那浮生轮,你究竟知道多少!”   此言一出,之前重逢的喜悦瞬间便荡然无存。   绯颜芷更是扯着她的袖摆,一脸快哭了表情:“君姐姐,呜呜,你的运气也忒差了些吧!”   君苓失笑,伸手戳了戳绯颜芷的酒窝,倾身小声道:“放心,你君姐姐那么多上古□□可不是白看的,再说不是还有人跟我一样那般倒霉吗!”   “你保证不骗我。”   “保证!”   或许实该叹一句,大哥的先见之明,若非他昨日熬夜替她补习各等级任务完成的精髓关键所在,今日抽中那浮生轮时,她定也会面有难色。   如此思量君苓突然想起适才宁长老那一眼,莫非便是因着此事。   闻言,风晴陌脸色微滞,随即恢复如常,“苓儿,万事小心,切不可大意。”   音落,那便宣布历练开始的鼓声便也随即响起。   数十道白光闪过,场上那些历练者便已身入沂山之中。   宁孤直捋着长须,满是岁月刻痕的脸上,少有地出现了几分讶色,随即,眉心一展,便邀着云中天打算醉上一醉。   其他诸事,便且等他醉醒再议吧!   =   君苓只觉得白光一闪,身影微晃,便已身在沂山之中。   入眼所见,皆是树身都有好几个君苓那般粗壮的参天大树,树桠交错加叠,不见天日,只隐隐有微光透射,照在年迈褶皱的树皮上那堆积着的厚厚一层绿苔,阴湿潮冷。   君苓咬唇皱眉,探头望了眼不知深处的丛林,心下微怵,踌躇了良久,才结了个照明手印,跺步前行。   脚下泥泞不堪的湿土,以及露水深重的杂草,片刻间便将那一袭素雅的月牙凤尾罗裙染上了浊色,显得越发笨重而又湿冷,然君苓却一丝未察。   不知走了多久,君苓才觉身上的寒气渐重,不由心下一凛,便觉脚下一沉,随后整个身子便已可见的速度下陷,让她挣脱不得。   “姑娘不是自诩读过不少上古书籍吗,难道竟不知这沂山深林之处,最是易有成精的泥怪树精出没嘛。”一道嗤笑之声,突然自高处响起。   君苓下意识地抬头,便见金光一闪,墨绿色的树荫密叶间,那人那双冷眸,熠熠生辉。   “公子难道不知还有一句‘书上得来终觉浅’嘛!”凤眸轻挑,风华自现。   隔着浓密的绿叶,君苓只见那人随手一挥,金光一闪,那桎梏她的无形之力便骤然褪去,她一时收不住力,身形一歪,便硬生生地跌进了泥潭,满嘴腥臭,好生狼狈。   君苓趴在污泥间,粉拳紧握,眸色一沉,便又听得那人开口言道:“虽说在下救了姑娘一命,但也务须行这般的大礼啊!”随后,一阵爽朗清昂的笑声,便响彻了整个丛林,激起无数飞禽。   起身,抹去脸上的污泥,君苓幽幽地抬头,眸色晦暗不明地望了那人一眼,胸膛微微起伏,久久才垂下头,暗暗握紧拳头,一声不吭地迈步前行。   纵使衣衫染污,面容不洁,但那瘦小纤柔的身姿却依旧挺得笔直,曳步生莲,灼灼其华。   掩于金色凤羽面具之后的俊雅面容一滞,随即便也越步随行。   一个在树丛茂叶间跳跃,一个在湿泥杂草间缓行,虽无言语交谈,但氛围却异常和谐。   夜,将至。 ☆、开口求娶,慌忙一夜   夜幕已至,月光顺着叶隙投射下浅薄的光亮,勾勒出水雾蒙蒙的丛林夜色。   跳跃的萤火照亮前方那人挺拔高昂俊秀的身姿,袖长纤细的倒影长长地落她的在脚边,与她的影子纠缠着重合,融于黑暗。   或许,是夜色太过凉薄,又或许,是林中湿气过重,君苓总觉着适才沾染湿泥的地方,有些痒麻难忍,胸口亦有些闷闷地做疼。   “喂,我们这样究竟还要走多久?”她背倚着树桩做为支点,试图压下心中那股躁动。   那人身形一驻,侧身回眸。   幽绿色的萤火自其身后亮起,将白衣渡上了一层薄薄的柔光,衣袂胜雪,不染片泥点尘,如莲似梅,清冷孤傲。   眉心微微拢起,君苓低头扫过自己那身已然看不清原色的裙衫,无声浅笑,这差距,还真是让人心生不悦呢!   出神间,那人身形一晃,竟已行自她的跟前,突来的靠近,吓得君苓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了几步,却一想一脚踩空,身子一歪,便滚了下去。   视线颠倒的那瞬,不知是否是因着光线太过昏暗,以致让她产生错觉,她竟在那人的眼里,看不见难以名状的……恐惧。   随后,视线一暗,她便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拥进一个温热宽阔的胸膛。   柔软的衣裳摩挲着她细嫩的脸庞,鼻息间充盈着淡淡的白茶清香,陌生,却让她莫名地心定。   ……   濛濛的水汽在枝叶上慢慢凝聚形成珍珠般大小的透明水珠,单薄的绿色微微轻晃着倾斜,“啪嗒”砸在树下的草丛,溅起无数星光。   “当真那么怕嘛?”戏虐低沉的男声在她的上方响起。   君苓下意识地睁开眼,抬眸,逆光中,他的瞳孔却亮得出奇,盈盈地映出她的倒影,就像是被蛊惑了般,她怔怔地抬手,想要触摸那双眼睛。   那人的神色微变,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嘴角带着几分倨傲的冷意,单手撑起大半的身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冷然道:“看来,那些古书典籍,你竟全是白读啦!”   君苓吃痛,眸孔微张,望着瞬间冷冽了气息的那人,一脸的茫然。   那人目色幽沉地瞅了她一眼,站起身,顺道将她拉起,却什么也没说,只一声不吭地抓过她的手,“嘶啦”一声便扯裂了她的袖摆,露出如藕节般剔透圆滑的一小节上臂。   君苓俏脸一红,抬手便向那人挥去。唔,言语欺侮她便也罢了,此刻莫不是还想轻薄于她嘛,真当她软弱好欺不成。   反抗的手腕被死死地钳制,那人懒懒地抬眸仅瞥了君苓一眼,那一眼里包含的东西太多太杂,让君苓一瞬间乱了心,竟忘了挣扎。   那人将她的手臂翻转,以指为刃,在小臂上画了一道浅浅的口子,用力一握。随后数十只米粒大小的银色虫子便随着一股浓黑的液水从伤口处溢出,落在湿泥地里瞬间消失不见。   君苓瞪目,眨巴着水汽氤氲的眼睛,呆呆地抬头望他,那模样显然还搞不太清状况。   “银耳针蠕蛆。”那人眸色上挑,轻哼出声,“难道姑娘竟未曾在书上瞧见过?”   君苓望着已空无一物的泥地,抿了抿唇,开口低喃:“好像……见过。”   上古书第四十五卷一百七十节所记,凡阴冷潮湿之地必有一虫,喜栖于泥地沼泽中。初始形如针毛,细不可见,一旦入体吸食鲜血后,形状会立即发生变化,直至长至形似晶莹剔透的银耳般大小,那时便亦是寄主身亡之时,是顾此虫名为银耳针蠕蛆。   而方才凋落的那虫子已然长到了米粒般大小,想来应该在她体内已有一阵,又联想起书上那寄主最后血腥的下场,君苓不由周身一寒,鸡皮四起,一脸后怕。   那人不动声色地略过周边的焦土枯枝,目色微沉,“他日那些古卷奇书,姑娘还是少读为妙,免得真成了呆子。”   说着便不顾君苓的挣扎抗拒,以古树的树魂为引,灌注他自身的一丝灵力,在她的身上下了一道保护结界,确定再无纰漏之后,才转身踱步前行。   “哎!”君苓下意识地扯住了他的衣摆。   那人回头,以眼神示意。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适才多有误会,还请公子海涵!”父君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能屈能伸方为真君子,是以她此番同她低头道谢,实也算不得丢脸。   “姑娘务须如此,方才在下确实是轻薄了姑娘。姑娘若恼了,也在情理之间。”那人顿了顿,看着鼓圆了眼的某人,眼底的笑意更甚,“是以,只待他日出了这沂山,在下自会上门求娶,到时还望姑娘不弃。”   那一脸认真,目光真切,语调诚恳的模样,唬得君苓不轻,随即摆手,忙道:“不,不,不,适才事出突然,并非公子有意冒犯,更何况我们为仙修道者,又怎能拘泥于如此小节。所以这求娶一说……”   “莫非姑娘是嫌弃在下?”那人眸色一黯,语调微沉,在夜色虫鸣中,显得醇厚撩人。   君苓一滞,随即拼命摇头。   “又莫非姑娘早已心有所属或有婚约在身?”   君苓下意识地点头,随即想起那日他冷漠转身离去的背影,又有些恍惚。   “姑娘这番点头又摇头,是做何解?”   古树长藤,萤火虫鸣,四目相接,身影几许。   久久,君苓才敛眸轻笑,复而抬首,“公子,当真执意娶我!”音量清婉,语调幽深。   “呃?绝非戏言!”   “好,那便等你我安然渡了这浮生轮,出了这沂山,再议不迟。”到时各奔东西,自两不相干。   黑幕中,唯有那明眸依旧清亮,灿若星辰。   …………………………   九重天,天禄阁。   青褐色的宽大袖摆拂过半空,那方呈现沂山山中景象的玄影镜,便已化作一丝青烟钻入了司命袖口,隐匿不见。   随后,厚重古朴的楠木扇门便被轻轻地推开,苍白皎洁的月光流泻一地,照出美人婀娜身影。   粉色银丝滚边的绣鞋跨坎而入,佳人一袭粉红色华衣裹身,在昏暗灯火下隐隐勾勒出玲珑身段,裙幅褶褶如雪华月光倾泻一地,与白霜融成一色。   “自从枍诣宫回来,你便一直呆在这天机阁里,也不怕将自个闷出病来!”婉转清丽的女声如夜莺轻啼,划破这寂静之夜。   司命甚是娴熟地单手接过尘姎手上的碗盅,一手牵起她的手,踱步走向书案。“这般晚了,你怎得还不歇息?”   “还不是担心你啊?”女子嗔怪地望了他一眼,素手揭开碗盖,“这天机阁的灯不灭,我怎得能安心入眠,莫不是帝君那又出了什么事?”   语音刚落,司命便已黑了脸,面色不郁道:“他是死是活,与我有何干系!老子才不是那多管闲事之人,才不屑操那什子关心他的闲心!”   尘姎美目流转,启唇相问:“哦!帝君又怎么了你?”   那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的看热闹模样,让司命一滞,忿忿地剜了尘姎一眼,端起那盅冰莲羹,狠狠地嚼着,嘴里还鼓囊着:“哼,对,就算是我唠叨,是我多管闲事,可我这不是为了他那再也经不起折腾的身子吗。他以为我愿意管啊,那满身的外伤内伤还没好利索,就又想折腾,要不是不想再看见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我才懒得理他,可他居然说我婆婆妈妈像个女人,这委实……真是气死我啊!”   尘姎伸手轻抚着司命的背脊,替他顺毛,秀眉轻蹙一本正经轻咳道:“其实……帝君委实也没有说错,你方才那般碎碎念的模样,瞧着确实蛮长舌的。”   “尘姎!”   ……   皓月迟缓地躲进了乌云的怀抱,只余檐下灯中红烛娇羞了颜。   …………………………   晨曦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密叶,稀稀落落地投影在女子酣睡的颜,若明若暗。   男子背靠在树干之上,环胸而立,清晨的露珠在他身上撒下了一层细细的绒光,晶莹剔透。   “醒了!”声音带着点点嘶哑,厚重而撩人。   君苓有些迷糊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动了动僵硬酸疼的身子,迷迷瞪瞪地随口应了声。随后才倏地睁大眼睛,望着眼前一地的尸骸,秀眉微蹙。   以她所在为圆心,周边三尺左右之外尽是一些蛇虫蛙蜴之类的残骸,数量之多,让人毛骨悚立。   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尸体,君苓逃离尸骸圈,行至那人身侧,久久才呐呐道:“怎么会这样!”   那人转头看她,瞳孔一缩,随后才缓缓伸出食指,指着她的左侧胸口,幽幽道:“你的这里有它们想要却承受不住的东西。”   君苓眸色一闪,面上却仍是一派懵懂无知之色,似懂非懂地睁着眼睛巴巴地瞅着那人,满脸问号。   “姑娘魂魄有损,可却偏偏又是凤凰原身,对它们而言,你委实是难得一见的进补品,也怪不得它们这般不惜兵力。”那人的佩剑在那堆尸骸间扒拉着,目光很沉,幽深幽深地,望不见底。   “不惜兵力,公子的意思是,这些只是先行部队?”君苓望着那堆尸体,不由打了个寒颤,本以为她的躯壳只是在孤魂野鬼瞧来有些用处,没想到竟还是这些林中蛇虫眼中的进补品,她也太衰了些吧!   那人点头,随后摸着自己的下巴,目光炯炯地望着她,了然道:“这四海八荒是凤凰原身的本就不太多见,更何况还是个魂魄有缺的,想来姑娘便是丹穴凤族那位小殿下了!”   君苓扬唇轻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四海八荒能识破幻虚镜障眼法之人,想来定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在下敖岸颉颃。”   “敖岸?颉颃?”君苓眯眼,试探道,“那天神熏池又是公子何人?”   那人淡然一笑,“正是家叔。”那语气很淡泊,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与某人真的同出一辙。   君苓嘴角微抽,神色有些颇为不太淡定。   要知道自神迹消逝之后,这四海八荒与神血脉最为相近的便是萯山一系,而萯山一系中又以敖岸山为最。   而她眼前站着的这人居然还是个至亲,怪不得昨日他说欲求娶她时,那般自信。   君苓淡笑着,摇身一变,呈现出自己真正的面貌,绣着凤腾花纹的宽袖一拂,俯首作揖道:“丹穴君苓。”   连天神至亲都跟她一般倒霉选了个最难的,还不带舞弊。平日里长老会那些老顽固看着各个狡诈奸猾,贪生怕事的,没想到这回居然这般蛮刚正不阿,傲骨卓绝。   这着实让她好生钦佩。   若君苓知晓,她心中一视同仁的长老了,为了让她顺利过关之前做了无数手脚后,虽然最后并没有成功,不知道又会做何感想。   “不知,在下身世可否配得起姑娘家世。”   正在君苓胡思乱想之际,颉颃突然凑近,温热的男子气息扑面而至,君苓下意识地后退,背紧贴着身后之物,抬眸相视。   一束光,透过枝桠繁叶,照射而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花粉尘粒,犹如亮白色的锦缎,落于他的黑发之上,光华四射。黝黑的瞳色里印出一脸慌乱的她,清晰,澄亮。   此刻的她被他圈在怀里,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君苓仿佛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噗咚噗咚,和着她的脉搏起伏,和谐而又缓沉。   纤手无意识地上举,覆上了那张冰冷的面具,神色有些迷离,红唇轻喃:“是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颉颃一名,取自《凤求凰》。银耳针蠕蛆这个,看了不会从此不想吃银耳吧!反正我是从来不吃!(*^__^*) 嘻嘻……就是这么任性。 下回预示: 君苓为什么会以为那人是重陵,摘下面具之后,那又会是怎样一张脸呢?司命那般气急败坏难道只是因为重陵说他唠叨,当然并不是!至于后事种种,偶正在努力马中……捂脸遁走!!! ☆、乌羽情丝,千羽琉璃   林风穿过层层密叶,发出“悉悉索索”地微响,树影斑驳,绿草轻颤。   “那么姑娘以为我是谁?”纤细手腕被无情地拍离,颉颃的眸孔微缩,眼敛低垂。   被拂开的手腕隐隐犯了红,有些酸疼,君苓却全然并不在意,精致的眉眼微微上挑,眸色中自带三分风情七分魅惑。   宛若无骨的白皙手腕顺势搭上了颉颃宽厚健硕的胸膛,轻踮脚尖,侧身逼近。节骨修长如葱白的手指暧昧地在上面圈圈点点,“公子,难道不喜欢我嘛!”   气息如兰,缱绻撩人。   女子特有的糯甜香气,措不及防间窜入他的鼻息,乱了他一寸呼吸。   冰冷金属面具后的俊雅面容一凛,懒懒地斜眸,望着林中某处,幽深的眸色一黯,一个手刀劈向君苓的后颈,干净利索。   “她,不是你等可以随意觊觎的!”冷峻低沉的声线冲着丛林某一处,如是道。   那悉悉索索地声响蓦然遏止,瞬息间,静得诡异可怕!   颉颃抱着怀里的女子,踮脚一跃,身形便如那皎洁的猿猴消失在了丛林之间。   幽绿的树叶缓缓地从枝桠飘落,坠入清晨的泥泞,随后便被一双雪白足踝系着红色丝带铃铛的赤足踩于脚下。   略显浑浊的泥水中,隐隐倒映出那人一头分外惹眼火辣的红发以及那丝毫不加掩饰的兴趣。   “那人俨然已经中了乌羽情丝毒,夫人为何还要放他离开,若是被主人知晓是夫人亲手放走了他的猎物,不知又会作何感想?”一旁,一人脸蛇身的男子,望着女子不加丝毫掩饰的痴恋之色,一脸阴郁。   被唤作夫人的女子闻言,施施然回身看他,一袭浅色轻纱完全掩盖不住其凹凸有致的喷火身段,反而多了份欲掩更盛的绮丽风情。   涂着豆蔻的纤指,暧昧地拂过男子的侧颜,留下一道突兀地红痕:“不放他离开,难不成你有把握留下他嘛?”   语落,金色的瞳孔倏地一张,红光一闪,那男子便已身首异处。   粉嫩的丁香舌,轻舔着五指上沾染的猩红:“本夫人生平最恨被人要挟,所以你若死了,那人又从何而知,是本夫人放了他呢,哈~~”随后,只见金光一现,一条金色细长小蛇便已钻入丛木,消失无踪。   只余那空地之上,两截黝黑的蛇身,与土共眠。   待君苓幽幽转醒之际,只觉后颈一阵刺疼,随后才恍恍惚惚地发现,她竟已出了那片林子。   揉着酸疼的脖颈四下瞧了瞧,却并未发现那颉颃的身影,不由将目光望着那错综复杂的盘枝藤节不见日光的幽暗丛林,她到底是怎么出的这林子啊?   娇俏的面容因困惑皱成一团,清亮的眸子一转一溜,倏地一缩,抬起自己的袖子轻嗅。   随即轻捂口鼻,眸色微变,心下了然了几分。   林中湿气本就过重,再加之旭日东升,丛叶上的晨露遇热化汽,散于空中,而乌羽玉的花粉一旦遇水,便成了这世上最为厉害的迷幻之药。   想来,方才在林中她定是中了招,那么这后颈的伤,定是颉颃劈的咯!   君苓咬牙,呼气,就算她中了迷药,失了本心,那家伙下手也忒狠了些吧!揉着自己有些僵硬酸疼的脖颈,君苓随手施术换了身行头,随后才猛然想到一个问题,莫不是在她中了迷药那段期间对颉颃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所以那家伙才故意下这么重的手,伺机报复她!   这般一想,君苓越发觉得可信,那厮虽然品行还有待观察考量,但也绝不是那种会随意丢下她一个姑娘家离去的主,难不成她真对人家做了什么?   “你醒了!身子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一道低哑的男声突兀地自君苓身后响起。   君苓闻声回身,便只瞧见一出水裸男,呃,半裸。   阳光照在溪水之上,折射出熠熠华光,披在他的身后。透明的水珠自发梢跌落,淌过麦色的肩,滑向健硕的胸膛,流过那紧实有料的侧腹,随后才没入深色腰带,不见踪影。   “啊……”高昂的女声划破苍穹,惊起无数飞鸟。   ……………………………………   沂山南边,绯颜芷紧跟在风晴陌身后,神色警惕。听到声音后,握着剑柄的手下意识又紧了紧,随后才支支吾吾地小声道:“晴姐姐,这……唔,声音叫的也忒凄惨了吧!”   风晴陌望了眼声音传来的方向,眸色一黯,“跟紧我,只怕这将是一场恶战!”   ……………………………………………………………………   “喂,那个颉……什么颃,你真的生气啦!”望着颉颃额间醒目的红印,君苓龇牙,腆着一张笑脸,将自己刚摘的果子,递到那人跟前,“要不吃个果子消消气?”   那人环手抱胸,坐倚在树下,眸色深遂地剜了眼她手里的红色果子,便一言不发,扭头做闭目养神状。   君苓吃瘪,嘟囔着张牙舞爪了好一阵,才拾起一个果子,在衣袖上蹭了蹭,随即吧唧,忿忿地一口。   多汁的果肉入口,俏脸便一皱,这……也忒酸了些吧!   咧着嘴,正欲悄悄吐出,便听得那人阴森森道:“在下原以为,姑娘是故意拿这果子伺机报复在下,此番看来,姑娘之前看过那些古书典籍,怕是真的一点也未曾记在心上。”   君苓一滞,硬生生将那酸涩的果肉下咽,抬头,便望进一双看不清尽头的深眸。   “莫不是姑娘还以为,在这沂山之中,会有谁同君晙和凤君一般护你周全不成?”到后来,那人的声线音调便不自觉地染上了一分怒意,那些话说得君苓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纤指掐进果肉,染红了指尖,久久,君苓才转开视线,低头,轻声道:“千羽琉璃果,形似红色琉璃珠,味涩苦,长于群蛇出没之地,剧毒。”   颉颃的眸色一沉,望着女子的发顶,五指暗暗收紧。“姑娘纵使能背诵整卷古书典籍又如何,这般不知运用,还不是一堆死物。”   “但古书上却还忘了记载一事。”君苓声调一扬,倏地抬头,目色熠熠地望着颉颃,“它是世间唯一可解乌羽情丝毒的果子。”   那清亮分明的眸子里,印出男子一闪而过的错愕。   君苓鼓着腮帮子,一把抓过那人的掌心,放了几个果子,握紧。“要不要,随便你。还有,我从未想过有谁能一直护着我。”随后便已起身,跺自离他最远的大树,安然坐下,默不吭声地啃着手里剩下的千羽琉璃果,看不清眉眼。   颉颃望着掌心,那红得流光溢彩的果子,眸子里闪过不知名的痛楚。久久,才捡起一个,放入口中,牙齿划破果皮,刺穿果肉,酸涩扑唇而来。   静,如藤蔓般钳制住了君苓的咽喉,她只是机械地吞咽着,不假思索。   她说不清适才为什么会觉得难过,明明那个人才认识不久,她一向脸厚,纵使被长老当面训斥顽劣亦不曾觉得难堪窒息,可方才,颉颃的眼神却让她疼,那种不被信任被质疑的疼,让她的胸口涨涨的,生疼。   ……………………………………………………   “大胆婢子,先是口出狂言,对帝君不敬,后竟心怀异诡,潜入大殿私毁玄虚镜,如今两罪并罚,你可认罪!”   宣明殿,一女子素衣披发,跪于殿中,满身狼狈,身板却挺着笔直,面容倔强。   司命望着女子,急急辩护:“天君圣明,昨日披香殿大宴,众仙齐聚,守卫更是森严,凭她的身手又怎可能躲过重重护卫,潜入大殿销毁玄虚镜,此事多有蹊跷,还望天君圣察。”   “司命星君所言并非不无道理,那玄虚镜实乃上古神物,她一个小小婢子,又怎可能又那般大的神力将其销毁,想来不过是做了某些人的替罪羔羊吧!所以还望天君彻查,绝不可姑息。”说着便意有所指地瞟了重陵一眼,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怀疑何人。   “西海水君,此番话中有话,莫不是还在记恨当日重陵多管闲事替你好生教训了一下你那品行有差的孩儿不成。”若不是事关重陵,君晙才懒得开口。   四海八荒谁人不知,敖泽有一子敖青好男色。但若只是单纯地好男色便也就罢了,只可惜敖青他有眼无珠,错把帝君当成仙童上前调戏,结果调戏不成反被教训。   据说,帝君硬生生打断了他一排肋骨,若不是西海水君求了天君从中斡旋加阻,那敖青的子孙根也是要一并断了的。   是以自那事之后,西海便与枍诣宫结下了不解的结。   顿时殿上便炒作一团。   ……   “这事,帝君意下如何?”   纷扰的大殿,瞬间便静了下来,众人欲言又止,视线在那女子与重陵之间来回,目色炯炯。   女子抬首望着那白衣男子,目带恳切:“若我说,不是我,你可信我?”   那白衣男子并未看她,而是转而望着殿上那人,冷声道:“婢子此番犯下大罪,皆是本君管教失责之故,自会给天君一个交代。”   闻言,女子瞳色一怔,望着男子的眼神,似信似疑,随后,露出一抹苦笑,那挺直的身形便轻飘飘地软了下去,嘴角一片猩红。   呵!他不信她,自始至终,他还是不信她!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敖青欺负君苓之后的一段!后来她才服了老君的绝情丹,才乔装进了幽冥界。 ☆、蓦然回首,那人在何   黑夜就像一层保护色,将所有的邪恶与丑陋,掩于夜幕之下,蠢蠢欲动。   湿气略重的柴木在烈火灼烧下,发出轻微的劈啪声,溅起猩红色的小火星,迎风而散。   颉颃坐在火堆一侧,心不在焉地转着手里的烤鸡,不时抬眸瞟一眼君苓,满脸纠结之色。   肉油顺着鸡身滑落,滴入红炭之上,“呲”地一声散发出浓郁肉香,那令人食指大动的食物香气让君苓下意识地蹙了眉。   “公子这般一直盯着君苓瞧,莫不是觉得看着便能解饿吧?”眉眼微挑,火苗倒映下,君苓的颜,半明半暗,看不真切。   颉颃敛下眼睑,唇角微扬,扯下一个鸡腿,伸手递自君苓跟前:“自是不能,所以还请姑娘赏脸收下这鸡腿,填一填肚子,可好?”   橘黄色的火焰在他幽深的瞳色里跳跃着,明亮照人。   君苓冷哼一声,丢了个白眼于他,甚是傲娇地扬起下巴,一脸不屑。   颉颃长舒了口气,伸手又扯下另一个鸡腿,递与她:“姑娘大人大量,可否原谅小生方才无状之言?”说完还甚是像模像样地举手躬身做了个深揖。   余光瞟了眼被火烤成焦糖色的鸡皮和油光渍渍的鲜嫩肌肉,君苓咬着自己的下唇,天人交战。   唔,该死!打蛇打七寸,如今她的七寸被他死死抓在手里,她是应该为了骨气拒绝呢?还是故作大气地原谅呢?好烦啊!   踌躇良久,在颉颃将收回手的那瞬,君苓眼疾手快地一把接过那两个腿,吧唧一口,鲜嫩爽滑的鸡肉混着浓郁的热油,齿颊留香。   澄亮得宛若夜中星的眸子鼓得圆圆的,眸光流转间满是浓郁的享受与欣喜。   君苓鼓着腮帮子,一边哧呼着,一边含糊不清道:“表……唔……以为我……原谅你啦,我……呜……只是想让这鸡……死得更其所一些。”   那一本正经瞎说的模样,甚是认真。   颉颃并不戳破,反而甚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唔,所幸,终是雨过天晴啦!   ……   相较于其他仙友一路上遇到的陷阱阻碍与猛兽妖物,君苓与颉颃两个人这边悠闲得简直就像在自家后花园闲逛。   除了刚入沂山那会,在丛林里遇上的那一丁点小麻烦。近十几日,这两人不是比试谁设得陷阱更容易逮到打牙祭的小猎物,就是入山下水地找毒物试解药。   前者是为了某人的口腹,后者却只因君苓之前能够意外知晓千羽琉璃果能解乌羽情丝毒,便是因呆在丹穴那些年太过闲来无事,误打误撞碰巧琢磨出来的,是以他们打算再来个碰巧。   而沂山最不缺的便是毒物。   =   这厢君苓与颉颃在沂山过得闲适又散漫,可那厢长老们却因着一个浮生轮差点被凤君活烤了。   “哼,原来本君的话便这般没有用吗?”一方上好的歙砚以迅雷不及之势砸向宁孤直,在他的脚边散开,粉身碎骨。   云中天盯着那些碎片,心有余悸地伸手轻扯了下老友的衣角,余光瞥了眼委实气着了的凤君,小声提醒道:“阿直,小菀儿,这次貌似真得生气了哎!”   宁孤直已显老迈的身躯挺得笔直,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自己的长须,直面白菀沉声道:“老夫当时便已告知凤君此举有不妥,奈何凤君爱小殿下之心太胜,执意一意孤行。如今这样的局面不过只是回归正途罢了。”   “呵?宁长老此意都是本君的错咯?”事关君苓安危,白菀早已顾不得眼前之人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出声嘲讽道。   云中天瞪了眼此次格外轴的老友,随后挤出笑脸,冲白菀解释道:“小菀儿,这事并不能怪你宁叔……”但他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便被宁孤直打断。   “若凤君真的觉得老夫错了,那老夫甘受凤君责罚。”说完,便已掀袍欲行下跪之礼。   “阿直……”   “你……”   云中天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老友,眸色惊愕。   见宁孤直下跪的身子被拉住,白菀才长舒了口气,神色带上了几分疲惫,淡淡开口道:“本君想一个人静静,你们且退下吧!”   宁孤直狭长的眸色一黯,随即拉起还欲辩驳的云中天,转身离去。   出了晁凤阁几里。   云中天才一把扯住宁孤直的胳膊,一脸深沉道:“阿直,为何不同小菀儿说,你明明做了?”   宁孤直看了他一眼,敛下眸色,答非所问道:“老友,你以为那日同苓儿一起抽中浮生轮签的小子如何?”   “呃?阿直是说那个带面具的小子?”云中天蹙眉,习惯性地摸着自己的下巴,一双狐狸眼闪着精光,思索,“虽然那小子报的是敖岸的名号,但你我皆知此次敖岸名单之中并无颉颃这人。嗤,难不成这事便是他捣得鬼?”   宁孤直摇头,一脸沉郁。   那日的签条是他亲手誊写整理,理因不会出现纰漏,但却偏巧刚好在苓儿抽取之时出现失误。而这四海八荒能在他眼皮之下如此无声无息地偷龙转凤之人又实在少有,除却不可能之人余留下那人纵使再不可能亦成了唯一的可能!   “可是,那位他不是……”云中天显然也想到了,神色微变。   若非那人再次出事,君晙又如何肯在此关键时刻撇下要历练的君苓,久居九重之上。   “这天,怕是要变了!”宁孤直反手仰头望着幽蓝空旷的苍穹,眸色晦暗不明。   “哎!”   低沉的叹息,散入风中,七零八落,悠远深长。   =   沂山。   清风拂过水面,扬起层层微纹,晕开一圆套着一圈,直至渐没无痕。   旭日斜过山头,穿过树隙,打在女子姣好的侧颜,如玉珠滑,螓首蛾眉。   柔光中,君苓单手抓着一条金色小蟒蛇的七寸,歪着脑袋蹙眉细细打量。   白金色的鳞片在霞光波影中,却闪着诡异的赤金色光泽,光滑的鳞片之上仿若黑影飞速流转。   久久,君苓才扭过身子,冲着十步开外的颉颃,扬声喊道:“颉颃,蛇肉你会做吗?”   颉颃转身便看到君苓举着手里的小金蛇冲他示意了下。逆光中,那人幽黑的眸子显得额外澄亮分明,精致的眉眼间满是希冀。   宠溺的笑正扬至唇角,余光一闪,颉颃便瞧见女子手中的那条金色小蛇倏地缩身反首,一口咬住了她的虎口,速度之快,措不及防。   君苓吃痛松手,那小金蛇便顺势落入繁密的丛草之间,转眼便消失不见。   白皙光嫩的手背上,那两个鲜红的牙痕异常显眼。君苓低头,按着虎口的位子,暗暗蹙眉,抬首间,眯着眼瞅着瞬移至她跟前的男子,龇牙摊手傻笑道:“现在即使是你会,我也没口福了!”说完还耸了耸肩,一副很是可惜的模样。   闻言,颉颃幽暗的眸孔微眯,眸色颇为复杂。   “那个,你别看那蛇咬得深,但它是没有毒的,所以……”许是颉颃的眼神太过瘆人,让君苓不由下意识地解释道。他不会又以为她真是那种只看书却什么都不懂的呆子吧!   君苓话未完,便听得他说:“傻子!”   “呃?”还来不及反应他这傻子是何意,便只觉手腕吃疼,随后虎口一热。   那一瞬,君苓只觉整个脑子“嗡”地一声,炸了。   冰冷的金属面罩紧贴着她的手背,凉凉的。湿软的舌尖轻柔地触碰着她的伤口,热热的。一冰一暖,在瞬息间乱了她的呼吸,搅了她的心跳,恍然失措。   心底突然涌起的那一股莫名的心悸,让她不自觉地想要瑟缩逃避,可他的手却抓得那般紧,那般稳,好似这一放手,她便会消失一般,用尽全力。   日落西山,黑幕将至,晚风吹拂起地面的落叶,风行叶舞,群袂翩跹。   “你……究竟是谁?”   纤细的手掌再次覆上冰冷的面具,寒意瘆骨。   随风而舞的长发遮掩了君苓的眉眼,让人看不清她的眸色,久久,才听得她喃喃低语道。   颉颃的身形一顿,握着君苓手腕的手无意识地收紧。   半响,才缓缓地抬起头,幽深的眸色隔着金属面具与她对视,一切竟在无言之中。   “你究竟是谁?”清亮的眸子此时已蕴满了氤氲水汽。   近在眼前,唾手可知的真相,反而让君苓退怯了。她怕,怕面具之后是一张她全然陌生的脸,那时她的自欺欺人又将如何自处,她又如何面对眼前这个日益让她心悸心动的男子?   手慢慢从面具滑落,五指收拢,君苓自嘲般笑了笑,打哈哈道:“唔,好生奇怪,这次又没有那个乌羽情丝阵惑乱心神,为何我又这般胡言乱语了呢!”   颉颃捉住她若逃离的纤手,单手解开后面的绳结,金色凤羽面具松脱,缓缓露出那人惊天容颜。   熟悉含笑的眉眼,宠溺上扬的唇角,依旧挺拔的梁骨,削瘦有棱的侧颜,美得惊心动魄。   丛林间,虫鸣蛙叫,声嚷音杂,但君苓却只听得那人低沉厚重的嗓音,在她耳边久久回荡:“囡囡,是我!”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便在,唾手可牵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之不是人 多年后,君晙了解当年受伤真相。 君晙:我cao,当年老子丢下老婆儿女热炕头,在这鬼地方给你疗伤,你却魂魄出窍去勾引我女儿,简直不是人! 重陵闻言,邪魅一笑,一把揽过君苓,暧昧道:囡囡,你说我是不是人! 君苓揉着酸疼不已的腰,点头:父君说得没错,你简直就是禽兽! 君晙:我靠,她还是未成年,你居然也下的了手,我跟你拼了! 重陵:你都说我不是人了,那还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出来的。 君晙:……你赢!呜呜,菀菀,求安慰! 君苓,白宛:…… ☆、风雨欲来,花容月貌   九重天。   枍诣宫。   君晙的双眸因着盛怒而显得格外凌冽,端在掌心的孔雀蓝釉茶盏轻颤着,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沉闷而又迟缓。   “你们两,谁可以同我解释一下。”   若不是今日收到菀菀传于他的凤翎笺,他还一直以为重陵此番竟重伤至此。饶是他们三人轮流替他运气转脉,仍是不见一丝起色。原来他却是使了个金蚕脱壳障眼之法,硬生生地舍了这身皮囊,入了那沂山历练去了。   而他竟成了被蒙在鼓里的唯一人。   闻言,司命噤声,借着低头饮茶的动作避开君晙凌厉的视线,心下却将那罪魁祸首骂了无数遍。   “君晙……”冥少才一开口,便遭到君晙越发幽邃的一记眼刀,硬生生将那个未出口的“老弟”改成了“兄”。   君晙没好气地冷哼了声,别以为他当真不知道冥王少和自家老大那一点小猫腻。要不是看在君越的份上,他分分钟都想剁了他。这一个两个,老牛选择啃嫩草也就算了,还偏偏都挑中了他的家的,真当他这个父君是个没脾气的吗?   “君晙兄。”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喊,冥少便觉得没有适才那般别扭了。更何况,若日后他真得拐了君越,势必要按着辈分尊君晙一声岳父大人的,如今这般,便当是提前演练了吧。   “重陵性子如何,君晙兄,应当比我与司命还要再清楚些。他要如何又岂是我等可以随意左右的。”   司命被冥王少一口一个地“君晙兄”震得有些内伤。   所幸他的尘姎没有一个比他还年幼些的父君,否则,他的表情说不定比冥少还要精彩些,也未可知!   君晙眯着眼,甚是狐疑地“哦”了一声,食指轻柔缓慢地摩挲着杯沿,状似漫不经心地抬眸冲着一旁的司命询问道:“司命,这月影映潭,可还能入你的口。”   司命饮茶的动作一滞,脸色有些微妙。   月影映潭?唔,这该死的老狐狸,居然下了套让他钻。果然,能与重陵称兄道弟的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可怜他招谁惹谁了啊?!   “月影映潭?”冥少听闻一惊,掀开杯盖一瞅,果见那亮蓝色釉质映衬之下的茶水泛着幽蓝色的波光,中间漂浮着白色月牙状的茶叶,或浮或沉,宛若那潭中月影,虚虚实实,看不真切。   冥少抽气,抬眸甚是同情地望了司命一眼,心下暗自庆幸。   司命淡然一笑,佯装无事地放下茶盏,随后身形一闪。   片刻之后,便只听得那令人心焦的干呕之声在枍诣宫的侧殿响起,久久不散。   冥少收回目光,回身便撞进君晙意味深长的眸子,“如此,冥少还要同为兄说,你并不知情吗?”   杯盖重重地合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惊得冥少后背一凛,满身虚汗。诚然,心虚之人都不太受得起惊吓,可……   最终,还是司命受不住月影映潭的忽冷忽热地搅腹之痛,将其中原委一五一十地系数相告,包括先前特地托了二殿下要给予君苓的那只小云雀,以及现下为了陪小殿下一同历练而盗用的颉颃身份一事……   事无巨细,全盘托出。   清风穿过庭院,叶沿泛着浅黄的桫椤叶离枝而去,旋转飞舞着栖于窗案之上,静谧无声。   “……可是这历练之事攸关苓儿生死安危,重陵他执意如此,我与冥少也无可奈何。”若能拦着,他如何不想拦。   可惜人家压根不给他半点机会,害得他近些时日诚惶诚恐,寝食难安,却不想到头来还是东窗事发,殃及了他这无辜的“池鱼”。   “哼,事关苓儿生死安危,所以他就自作主张改了苓儿的签条换了个浮生轮,恩?”君晙怒极反笑。   “浮生轮一事,司命亦是随后才知,但若君晙不信,我亦无话可说。”司命斜靠在木椅一侧,儒雅清秀的面庞因着月影映潭的折磨而略显苍白,唇色失血,一副孱弱受不住之态。   “无话可说,甚好甚好!”   那一眼目光之利,让司命差点跌下椅子,所幸在他撑不住前,君晙已施术离开,只余桌案上那一盏早已凉透的顶尖君山银毫,无人问津。   =   沂山。   晚风穿过丛林,枝桠迎风摆动,在空中划出“呼呼哗哗”的声响,满地的枯叶席地而走,带起小小的漩涡。   透过浓密幽暗的丛林,便可见险峻陡耸的崖壁屏障之上隐约晃动的一双身影。在粼粼波光下,泛着异常温馨柔和的银芒。   别后数月,再次相见。   君苓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有太多的情绪与委屈,但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傻傻地望着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哭得不能自已。   若不是这些日已经习惯在这个时辰进食的肚腹突然发声抗议,想来此刻,或许两人还傻傻地站在林间,相顾无言。   “你笑什么!”摘去面具后的颉颃,哦不,应该是重陵,眸色温柔地望着女子,轻声道。   “开心啊!”隔着跳跃迸飞的星火,君苓坐在一大石块之上,双膝撑肘,双手托腮,定定地回望着他,盈盈的笑意从那双剪眸里流泻而出,顾盼生辉。   重陵笑而不语,动作娴熟利落地用之前削尖的木棍串起一条鲈鱼,架于在火堆之上,慢条斯理地转动着,随后才缓缓开口:“被蛇咬了还那般开心。”   “为什么不呢,要不是那条小金蛇咬了我,你又怎得会舍得摘掉面具?”说着,言语间便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娇嗔,“所以说,我还真要谢谢那条小金蛇。”   谢谢它,让她有借口假装一切都不曾发生,她与他一如初见。   重陵转动木棍的手势一缓,微微挑眉,沉声道:“是嘛?”   “当然!”君苓很用力地点头,一脸萌乖。   “我以为囡囡并不十分想见到我,所以才……”重陵自哂一笑。   单手捏破一个青皮色的果子,将其酸涩的汁水均匀地浇淋在那将熟的烤鱼之上,沁人的清香混着鱼肉的醇香,扑面而至。   “哪有?”君苓用力地吸了吸鼻子,黑溜溜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皮脆肉嫩的烤鱼,满是渴求。   重陵半是宠溺半是无奈地失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中已熟的鲈鱼剔去细骨,才伸手递至君苓的跟前:“听你父君说,你从小便嗜酸,尝尝这鱼,可还喜欢?”   “唔,父君怎得连这些都告诉你啊?”君苓小声嘟囔着,轻扯下鱼肚下方一块嫩肉,放入口中。   入口初时首先尝到的是果汁的酸涩,那种涩意让牙齿都忍不住一软,但随后细细咀嚼,慢慢品来,便觉鱼肉的鲜嫩软滑中裹着果汁的淡淡清爽,别有一番清新之感。   “之前你说你善厨艺,我是怎么都不太信的。”君苓吮着葱嫩如白玉的食指,满足之情溢于言表。“可是……唔,这四海八荒还有你不曾会的嘛?”   “有啊!”重陵慵懒地挑了挑眉,淡淡开口。   君苓轻蹙秀眉,微微眯眼,摸着自己的下巴,咋舌,好奇道:“是什么?”   “生包子。”那音调懒懒地上扬,音色中自带三分慵懒七分蛊惑。   君苓一愣,望着那双漆黑如墨却分外认真的眸子,倏地红了颜。   火光映衬下,女子姣好的容颜泛着桃花般的微红,脑袋微微侧着,玲珑小巧的白玉耳垂在浓墨青丝间隐约露出羞红的一角,欲语更羞。   ……   明月悄无声息地躲入层层黑云之后,地面阴风四起。   赤红色的火光在乱风中挣扎着摇曳避躲,发出“噼啪噼啪”地动响,星火四溅。一盏茶后,已趋于微弱的火光猛地一窜,便熄在了风中,徒留几许轻烟袅袅。   在火光熄灭的那瞬,重陵便缓缓地睁开了眼,清冷危险:“阁下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藏头缩尾。”   “呵,神界鬼修罗,果然名不虚传。”黑夜中,有人笑着出声应和。   突地,一道亮紫色的利刃划破黑幕,照亮整个林子。   短暂的光亮中,隐约可见一道黑影从树后缓缓踱步而出,伴着随后而至的震耳雷声,平添几分凛人气势。   “本君说过,她不是你们可以随意碰触的。”眸光一黯,飘落的片片绿叶瞬间便化作伤人的飞刃,朝着那人而去,快狠利准。   银光一闪,兵刃相接,黑暗中,只听得几声“乒乒乓乓”之声,那些绿叶便已转向射入一旁的树身,一指之深。   “啧,嗨,我说你们神界来的人是不是都喜欢不管青红皂白打了再说啊?”黑暗中突然想起一阵衣服摩擦地细微声音。   随后,巨大的黑幕之下,便只见一个书生模样装扮的男子,左手提着一个闪着幽绿色光芒的囊袋,右手摇着那把甚是晃眼的铜骨扇,一脸的……风情。   “在下,花容,花容月貌的花容。”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花容会是个很关键的人哦! ☆、两情相望,共梦一场(上)   青紫色的闪电,宛若根系繁复的藤蔓霎时便割裂了苍穹,黑夜恍若白昼。   伴随着一声惊天巨响,豆大的雨点顷刻而至,凌乱地打在密叶草丛之上,溅起丝丝青烟,淡墨无痕。   隔着朦胧细密的雨丝,重陵目色清冷地瞥了花容几眼,弯腰将仍在睡梦中酣眠的君苓拦腰抱起,转身欲走。   果然,这年头看不顺眼的人越来越多了。   “哎,哎,我还没有说完哎,你怎么走了?”   花容刚摆出一个自诩很不错的姿势,便被雨淋了个正着,风流俏公子瞬间成了落汤鸡不说。一抬头,却发现唯一的观众居然就这样……抛下他走了!   委实也忒不给他面子了些!身形一闪,便直追重陵而去。   “站住!”   铜骨扇的扇羽穿过雨滴,在离重陵眉心一指节的距离骤然停住,扇身偏转,晶莹的雨滴便顺着光滑的扇身悄然坠落,“啪嗒”一声,落入君苓的衣襟间,晕开浅浅的水花。   浓密黑长的睫毛懒懒上扬,露出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唇角斜斜上撇:“让开!”   花容挺了挺胸,一副不畏死的模样,嚷嚷道:“本少偏不!咦?这位姑娘也……忒能睡了吧!”   手腕一转,收起拦路的铜骨扇,花容忍不住掩面轻笑出声。   此刻电闪雷鸣,雨打秋叶,淅淅沥沥,好不热闹,可这般大的动静,他怀里的女子居然可以一脸安睡,嘶,实乃高人也!   “找死!”   衣摆微晃,滴落的雨丝便如细毫银针般,齐齐射向花容,逼得他身形急退,直至他的后背紧贴在一大树根上退无可退,那凛人的雨帘才颓然落下,溅起的点点腥泥,脏了他那一袭白衫,好不狼狈。   “喂,姓重的,别以为本少不发威就真的很好欺负啊!?”   花容长舒了口气,手中的铜骨扇晃动地越发厉害些。呼,这家伙是真的想要他的命啊!   重陵冷哼了声,便头也不回地抱着君苓远去。   朦胧雨帘中,男子抱着女子的身形渐渐远去,蒙蒙的雨丝模糊了男子的轮廓,远远瞧着,只见白茫一片。   花容收起铜骨扇,以扇柄托腮,一脸意味深长。   “小家伙,她的味道如何,嗯?”   言落,一条金色的小花蛇,便从他的衣袖里探出小小的脑袋,冲着重陵远去的防线,嘶嘶地吐着蛇芯子,异常亢奋。   “啧啧啧,她可是属于我的。”   小金蛇直起身子,转过脑袋,猛地张开牙齿,一口咬在花容的手腕处,留下两个异常显眼的红点。   花容暗墨色的瞳孔一缩,修长白皙的两指准确无误地钳制住小金蛇的七寸,微微用力:“呵,这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说着,便不顾小金蛇的挣扎,强行将它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之上,远远望去就像一条特制的金色手镯,耀眼致命。   “好好好,亦是你的,成不成?”那神色俨然是一个哄小娇妻的模范丈夫模样。   小金蛇扭了扭长长的身子,随后冲着花容吐了吐芯子,随后乖乖地伏下脑袋,一拱一拱地蹭着他的大拇指,一脸卖乖。   雨势渐大,淅淅沥沥地,打在丛叶之上,宛若一曲丧歌。   ……   沂山南边。   在这不足百步的山洞之内,除了绯颜芷与风晴陌之外,另还有两男一女,一齐在此避雨。   左侧那个身量高些,穿着青色长衫正在擦拭他手里那弯麒麟纹震天弓的俊雅男子,便是龙族这些年中资质与天赋都比较高的后辈——敖雩,这个山洞便是他第一次发现的。   而敖雩右手边身量相较要矮些,五官略显富态的墨衣男子则是昆仑三殿下。因着生来跛足有所残缺而被昆仑朱鸟王所不喜,赐名巳尫。   尫,跛意也。   只见他那富态圆润的身躯艰难地半蹲在一粉衣女子跟前,手里捧着一偌大的芭蕉叶,上面摆放着红红绿绿的果子,笑脸熠熠地凝望着女子,眉眼柔情。   那女子便是自小与他指腹为婚的冢山赤鷩鸟,笙芊芊。   笙芊芊是那种看着就柔柔弱弱,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连走路都怕会被风刮走的娇弱类型,讲话更是嗲声嗲气,好似你的声音大一些便会把她吓哭的超级娇柔女。   也难为巳尫一个三尺高的男子居然要捏着嗓子,瓮声瓮气地跟她讲话,看着着实异常违和。   这一路,因着她,没少拖慢队伍进度,要不是巳尫的灵力与身法足以以一敌三,否则绯颜芷铁定第一个拒绝和这个娇娇女一块。   是以,这会,五人自发自动地分成三组,各自为阵。   连日来的恶战以及高度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场突来的大雨的洗礼下,显得越发脆弱疲惫。   绯颜芷拢了拢自己的衣襟,秀气地打了个哈欠,猛地摇了摇头,想要以此驱散瞌睡。   一旁的风晴陌将手里的枯枝折断,掷入火堆,瞅了眼那边一会挑衅这山洞太脏,一会嫌弃这石头太硬的笙芊芊,转头冲着绯颜芷轻声道:“芷儿,睡吧!”   绯颜芷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摇了摇头,含糊不清道:“晴姐姐,你已经守了好几夜了,今天就换我吧!”   话虽这般说着,可那小脑袋却一点一点地,像极了啄米的小鸡仔,困顿不已。   “我不困,芷儿……”说着风晴陌便也抵不住生理上的疲惫,秀气地打了个哈欠。   “风姑娘便同绯颜姑娘一起歇息吧,今日便由敖雩为两位姑娘守次夜吧!”   两人正说着,一旁的敖雩突然出声道。   风晴陌闻言抬头,正欲开口谢绝,却见他目色炯炯地望着她,一脸揶揄。   不知为何,在他的注视下,她突然觉得很是燥热得慌,便轻轻颔首,以作答谢。   而绯颜芷,那小丫头,早已脑袋一歪靠着她的肩膀,沉沉睡去。   风晴陌哭笑不得地伸手替她拢了拢身上御寒的披风,便也缓缓阖上了双眸。不知,在这沂山的某一处,君苓一个人是否安好?   敖雩盯着风晴陌熟睡的侧脸看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专心地擦着他的弓箭,全然将另外两人视作无物。   笙芊芊虽然一直在与巳尫调笑着,但却一直暗暗注意着另一边的声响,听到敖雩主动请缨为风晴陌她们守夜时,恨得差点掐断那修长的豆蔻指甲。   巳尫对她虽好,但却是个无前途权利地位的残废,而敖雩则不同,单是那张脸便已胜巳尫无数,更不要论他还是龙族这一辈中最出彩的后辈,日后定当前途无限。   如果此次她能让敖雩拜在她的石榴裙下,跟龙族攀上姻亲,那么冢山在鸟族的地位必当有所攀升,而她亦将成为冢山最大的功臣。   是以这几日来,她明里暗里,没少勾搭撩拨姓敖的,结果他就像一颗冥顽不灵的臭石头,硬是看都不看她一眼。   可现在她居然对着那两个青涩的丫头片子大献殷勤,简直是有眼无珠。   趁着巳尫不注意,笙芊芊狠狠地剜了风晴陌一眼,面色狰狞,但随后神色一转,身子便软软地依偎进了巳尫的怀里,瑟瑟发抖:“冷,好冷!”   尾光却暗暗打量着敖雩,一脸算计。   ……   狰狞的闪电伴着雷声,成了这个夜最好的催眠曲。   夜,正深。   幽暗的柴火照亮了山洞的一角,将风晴陌与绯颜芷两人相抵而眠的身形清晰地映在崖壁之上,随风而动。   晃着晃着,那崖上的黑影便无端端多了一个,与其中一个黑影纠缠着融合,吞噬。   而敖雩一无所察。   雨过天晴。   蔚蓝色的绸缎之上被拉开了一道橘红色的口子,缝隙渐大。   一旁绵绵叠叠的云朵之上架起了一道七彩的霓虹,横跨在墨绿色的绵连丛林之上,绚丽夺目。   被大雨洗刷了整整一夜的沂山,此刻显得越发苍绿巍峨,在晨曦中泛着圣洁的暖光。   随风遨游天际的苍鹰,有力的翅膀在空中划出冗长一道白线,自由遒劲。   君苓单手撑着崖壁站在洞口,神色难辨。月牙白的轻薄纱裙随风飘曳,青丝飞舞,勾勒出女子单薄纤弱的身形,宛若下一瞬她便会轻得随风而去。   “囡囡,再看什么?”一袭宽大的男子罩衫披在了她的肩头,重陵将其揽进自己的怀里,温暖着她失温的身子。   抬手轻覆男子干燥有力的手掌,君苓低眉浅笑,苍白的面容略显几分病态的娇弱。   “我只是突然觉得,即使出不去好像也不错!”至少我有你。   “小傻瓜说什么胡话,我们一定可以出去,一定可以?”   彼时的君苓并不知晓她之所以会抽中这浮生轮皆是因着眼前的男子,便全然把那话当作了安慰,并不十分在意。   是以她只是抿唇轻笑,伸手轻轻拍了拍男子有力的臂膀,轻阖上了眼眸。白皙净雅的小脸上,那两轮乌黑分外惹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即将讲完,第三卷不长应该会是最终卷啦!终于开始结局前奏啦!(小小改动了下) ☆、两情相望,共梦一场(中)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修改版,终于搞定了!!   旭日东升。   霞光普照。   晨曦橘红色的微凉暖光,羞红了那簇簇丛丛的云絮,泛着微醺的红晕。   崖壁下的小溪潭,因着昨晚一夜的雨,水位上涨,轻柔的水波一层一圈地撞击着坚硬的石壁,在晨光中凛凛生辉。   君苓只觉鼻尖轻划过一缕素雅的茶檀清香,便觉得眼眶一热,一双宽厚略带干燥的大掌便覆上了她轻阖的双眸,随后便听得那人揶揄道:“仔细等下眼睛又该疼了!”   只浅短一句,便让她红了眼。   那日,在翼望山,大哥和易伯伯都以为,她的凤凰之力之所以会觉醒,是因着地谷那可以化去尘世间所有污秽邪魅之气的纯阳之火,但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其实在堕入地谷之前,她的凤凰之力便已觉醒。   因着觉醒的凤凰之力,察觉到重伯伯骤然消减的生命力,她才会从易黎的梦境中醒来,还将其残留在这人世的最后一缕神识收入体内,虽阴差阳错,却也无意中成全了他们多年来的遗憾。   而唤醒她体内凤凰之力的正是重伯伯心脉之上,前世的她所遗留的那一魂一魄。   那一刻,君苓好似才有些明白,为何之前梦中那人会说:“我便是你,而你却并不是我”?   残而不全,是谓缺。   她可不就是一残缺之人。   那瞬间,她分不清她钟意他的那份心意里,有几分是现世的自己真心想要,又有几分是因着前世里那份求而不得的执念。   然而在她最心慌意乱,自我怀疑的时候,却又无意中知晓,其实重伯伯与她并不只有这两世纠葛。   那是重伯伯曾经为了安慰梦魇的她而讲的故事,那个名字是她一直想问却最终决定糊涂到底的心刺。   小五,她一直耿耿于怀,羡慕又嫉妒的女子,居然竟也是前世所谓的“自己”。   混乱交杂的记忆,突来的失而复得,所有的所有,让她听不见自己内心最真切的声音。   而偏偏,他亦想起了全部的前尘。   她满脑子都是之前,他曾一脸眷恋地望着她,迷迷糊糊地喊着小五,她受不了,受不了他用看别的女人的眼神看她。   君苓知道,是她自己犯了糊涂,较了真,过不了自己的心坎。   她一心只想证明她便只是她,也只能是她,才不是某个人的影子,哪怕那个人是前世的自己。   解除婚约是她想了很久之后,才做的决定。   她不再确定她是否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喜欢他,亦不确定他之前所说的那份喜欢里,有几成是因着知晓她便是小五的转世而所谓的移情,又有几成是单纯地因着她便是她而心动情生。   她不想做个被命运愚弄而不自知的傻瓜,如果不能拥有全部,那么不若干脆放手,好过以后彼此失望心生怨怼。   说她胆小也好,说她怯懦也行,她真的好怕,他眼里望着她,心里却想着另一个人,纵使那人是她的前世,但终究并不是她。   只是君苓没有想过,他会那般冷静,那般干脆,好似从来入戏生情的只有她一人,而他自始至终清醒地看着她,一人沉沦。   重陵的冷漠让她之前所有的纠结猜测都成了可笑的一厢情愿,心自此生了魔,看不清前路。   直到后来有一次,她又梦见他。   那是前世的她仙魂重回九重之时,最初看到的画面。   在遍地尸骸,寸地焦土的万魔窟前,他一袭红衣胜火,青丝染霜,傲然独立。   可就在她暗自庆幸之时,他便如一座大山,轰然倒地。殷红的鲜血自他的心脉处源源不断地溢出,黏稠了她的双手,染红了她的瞳色。   只是这一次他倒下后却没有再醒来。   梦里那种万念俱灰,生无可恋的绝望,让清醒后的君苓开始明白,比起被重陵当做前世替身的不甘,她其实更怕从此会失去他。   随后接下来的每一天,她都会梦到那个所谓的前世。   一幕一幕,一帧一画,残破着,来回重复。   重复着她与他的第一次相遇,她对他开始动心的那一刹那,还有他不信她时那心如死灰的绝念,以及后来她为了他以魂魄养心续命的微涩心意……   一遍又一遍,清楚地告诉她,那个前世的她有多喜欢他!   原本君苓以为她会愈发迷惑,看不清自己的心意。   可不知为何,便是因着那不断重复的梦境和梦境里那人不求结果只为不负己心的决绝,让她突然明白过来,其实她喜欢他,无关那残留的一魂一魄,亦无关年少时那一句让她至今不忘的“囡囡,过来”。   这所有的所有,皆只是因为他还是他,而她亦也是她。   佛语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前世的她是她,今世的她亦是她,既然都是她,又何来替身影子之说,之前的她之所以看不透,何尝不是因着几分当局者迷呢?   答应长老会入沂山历练,便是她的第一步。   她再赌,赌他亦放不下她。   入山历练那天,他如果出现,那么证明她赌赢了;如果他不出现,那么入沂山历练一番,也算不得什么损失。   但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他是出现了,但却是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   而她居然还差点真得相信,委实笨得可以!   如果没有在沂山的这两个月,她不会知道那个四海八荒不染俗世一点尘的清冷男子,会为了她的口腹之欲,甘心洗手羹汤;她更不会想到会有那么一天,她和他竟能同凡间寻常男女在这样的一方天地间过上几日平常的日子,惬意自在。   或许是幸福来得太快,让她惶恐,让她不安,她好怕,这一切都只是她臆想出来的梦境。   梦醒了,她还是一个人,他却不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重伯伯,而是九重天上那个高不可及清冷不可亵渎的帝君重陵,那个心系苍生,胸怀天下,却唯独不能装一个她的他。   但幸好岁月亦还可回首,深情仍可共白头。   “真好!”   浓密翘长的睫毛轻缓地划过重陵的掌心,如一颗细小的石子骤然打破了一池的静水,涟漪微荡。   “哦!哪里好?”男子的声音带着一丝隐忍的沙哑,低音萦绕。   在重陵看不到的地方,君苓扬起了一抹笑意,带着窃喜和庆幸,傻乐。   随后才抬手抓着他的大掌,身子灵巧地一转,正面贴入男子的怀抱,姿势眷恋。   “哪里都好!”   重陵轻笑不语,轻抚着她的一头青丝,目色悠远。   霞光将两人相拥的身形,拉得冗长而温馨。   君苓枕着重陵有力的心跳,从他的怀里微微扬起头,望着男子妖孽的侧颜,眸光溢彩。   纵使执念太深又如何,纵使永不能出这沂山又何妨,她只要他。   许是昨夜睡得并不安稳,又或是某人的怀抱太暖,君苓浅浅地打了个哈欠,埋头蹭了蹭小脸,便缓缓闭上了眼。   这一次,梦里,再没有眼泪。   沂山南。   浓密苍绿的杉树林,遮蔽了深秋白日里大部分的阳光,在林间投下大片阴影,直照不到阳光的地面,泛着阴冷潮湿的寒意,让人脊背发凉。   风晴陌走在队伍的最后端,身形有些踉跄。   不远处正在调笑嬉闹的一双身影开始变得有些模糊,视线旋转,风晴陌只觉轰地一声,便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寂静无声的世界,只听得到她逐渐加重的呼吸,以及宛若擂鼓的心跳。   “晴姐姐,晴姐姐,你醒醒啊!”绯颜芷一回头,便看到风晴陌突然倒下的身影,吓得着实有些够呛。   “呦,我不过只是说了她几句,她便就晕了,也不知真的假的?”笙芊芊低头玩弄着自己的葱葱玉指,站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芊芊!”巳尫车里扯笙芊芊的衣摆,面上有些许尴尬之色。   绯颜芷回头,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五指紧扣。   “巳尫,麻烦请你管好你未婚妻的嘴,否则,我可不敢保证出了这沂山,她还能这般伶牙俐齿。”敖雩站在了众人身后,双手懒懒地抱着胳膊,靠在一棵杉树上,冷声警告。   “你……我们走着瞧!”笙芊芊吃瘪,冷笑一声,随后便扭着她那玲珑有致的身子,走开了几步。   巳尫颇为歉意地冲着绯颜芷躬身做了个揖,又腆着脸冲着敖雩傻笑了下,便转身跟了上去,许是走得太急了些,那跛足便愈发明显了些。   绯颜芷蹙着眉心,望着巳尫远去的背影,轻叹着摇了摇头。   幸好昆仑不都是巳尫这般的软糯之人!   风晴陌背倚着树干,悠悠转醒,面无血色。   “晴姐姐,你醒了!”绯颜芷手里拿着水壶,一脸欣喜。   “我没事,歇歇就好啦!”风晴陌笑着安慰。   “一定是我昨日抢了晴姐姐的披风,所以姐姐才会生病不舒服的。”绯颜芷皱着一张小脸,甚是不按道。   闻言,风晴陌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抹并不太自然的红晕,昨日她虽将披风给了芷儿,但是她醒来时身上却披着另一人的外衫,想来应该并不是夜里受了凉。   她虽不太清楚她究竟是怎么了,但总感觉在不知名的暗处有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正瞅着她,等待着伺机而动,一击毙命,而她便是他最想要的那头猎物。   正是这种不知名的感觉,让她整个身子没有来地发麻颤栗,无所适从。   “这是固元丹,或许对你有用。”敖雩不知何时竟也屈身蹲在了两人身侧,趁着风晴陌神游,便强行将一粒红褐色的丹药塞入了她的掌心,举止霸道。   “多谢!”   风晴陌抬头,眸色略带复杂纠结地望了敖雩一眼,可最终只是轻声道了句谢。   先是外衫,后又是固元丹,看来她又要欠这个敖雩一份人情啦!   不远处,笙芊芊望着三人的身影,邪魅地扬起了唇角。   哼,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笑到最后! ☆、两情相望,共梦一场(下)   夜幕之下,皓月当空,繁星烁烁,清风徐徐,吹起波光潋滟。   湖边斜坡的大片草丛之上,一白一红一双身影,相依而躺。被风吹拂而动的青草,一下一下地打在柔软的掌心,酥酥的痒意。   “重伯伯,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奇怪?”   重陵闻言,缓缓地测过头,一入眼,便是那双澄亮地宛若湖中月的黑眸。   “哦,怪在何处?”   君苓以手肘撑地,将身子微微侧起,左右四下张望了下,倏地靠向重陵,神神秘秘道:“现在虽然已经是深秋,可是却听不到一丁点虫鸣鸟叫的声音,这难道不奇怪嘛?”   她一歪头,那一头青丝被倾泻而下,发尾拂过重陵的鼻息,留下淡淡的馨香。   重陵伸手,将君苓按入自己的胸膛,单手钳制,附耳道:“这里方圆三里之外都是毒蛇,听不到鸟叫虫鸣,有什么好奇怪的!”   君苓鼓腮纵鼻,撇了撇唇角,不开心道:“吼,原来你早就发现了,却一直不告诉我,太狡猾了,哼!”   “我以为,你也早就知道了!”那语气甚是理当如此。   “……”君苓语塞,翻涌的气血急涌上头,脑门一热,张口便咬住了男子的下巴,毫不嘴软。   “嘶!”重陵吃痛,皱眉,却舍不得伸手将其推开,搂着其肩膀的手反而愈发紧了些。   “以天为盖,以地为床,两位真是好兴致啊!”   君苓闻声,自重陵的怀里微扬起头颈,抬眸,便见月色之下,来人一袭淡粉色的长衫,长发垂肩,手里拿着一把扇子,一脸戏谑地瞅着她。   重陵一手环腰抱着君苓单薄的身子,一手借力撑地,足尖轻点,身形一腾,两人便已改躺为立。   夜风扬起两人的衣摆,苍洁月色之下,一双俪影,依偎而立,玉树兰芝,灼灼其妖。   “常言道,君子非礼无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可公子且看且听又且言,想来必定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哦!”   天真烂漫的口吻,却字字有骨有棱。   “坊间传闻凤族小殿下君苓,自幼伶牙俐齿,聪慧善言。如今瞧来,传言终究还是有所收敛,不尽其实啊!”花容眯眼,望着重陵下巴上那明显的牙齿印痕,抬扇掩面,轻笑出声。   “夫得言不可以不察,数传而白为黑,黑为白,故狗似貜(jue)。呵……公子今日倒是让我深刻明白了这话的深意。愚人误国,三人成虎终不是戏文随便说说而已!”   “殿下好口才!”   “是嘛?那可及公子厚颜无耻一二!”   君苓龇牙,笑得一脸灿烂。论斗嘴,她可从不输人,当然……身边这位另当别论!   花容一噎,扬起的唇角微抽,面上稍僵,这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遂有些尴尬地摇着铜扇,笑得眉眼弯弯。   重陵瞥了眼笑得洋洋得意的某人,宠溺无奈地扬了扬眉,才淡淡开口道:“花容公子,几次三番不请自来,究竟意欲何为!”   “吼,原来还是个惯犯啊!”君苓一脸了悟,眼神暗带深意。   花容内伤,但随即收敛神色,微微颔首,衣袖行云流水般在半空中划出弧度,腰身微屈,冲着两人做了个谦礼的动作,一派温文尔雅。   “适才在下实非有意叨扰,只是如此月色良辰,花容实在不忍辜负。只是不想不知不觉竟是到了此地,扰了两位的雅兴,实在是花容之过。若小殿下要因此怪罪,在下绝无怨言,任凭责罚。”一脸的大义凛然。   “任我处置?!”君苓的瞳孔一亮,满眼兴味。一副我全然不知你后面那话只是客气之语的不明事理模样。   “绝无虚言!”花容硬着头皮伸出两指,对天而誓。   衣袖微微下垂,露出一节似雪胜藕的白皙手腕,上面缠绕着一闪闪亮亮的蛇形手镯,甚是显眼。   重陵一直焦距不明的眸孔见之,倏地一缩,眸光凛冽。   “这可是你说的哦!”君苓颇具匪气地撇了撇鼻尖,复而踮脚在重陵的耳边嘟囔了几句,边说还边不怀好意地偷瞄了花容好几眼,眉宇间神采飞扬。   “……一举两得啊,重伯伯,嗯?好不好?好不好嘛?”那架势大有“你不答应我就耍赖给你看”的无赖模样。   重陵拢眉,长长的睫毛稍稍低垂,在如玉般白净的面容之上投下淡淡的光晕,“下不为例!”声线清冷如霜。   黑亮的眸子闻声光彩更甚,小脑袋一下一下地点着,一副乖觉样。   电光火石间,花容只觉眼前一道红影闪过,随后脖颈一痛,还未来的及出声呼痛,便软趴趴地倒了下去,荡起一层草波。   君苓自重陵身后探出脑袋,笑得贼眉鼠眼。   “下次可要记得千万不要得罪女人哦!”用脚尖推了推花容毫无知觉的身子,君苓甚是不客气地在他的粉色衣裳上踩了好几个脚印才堪作罢。   重陵伸手,将其腕上的金色蛇形手镯纳入掌心,仔细端详。那是一副做工极其惟妙惟肖堪比实物的手镯,蛇眼之上镶嵌着一米粒大小的红色宝石,在月光映衬之下,闪着诡异的红光,危险而又阴寒。   “好了!”君苓拍拍手,仰起脑袋,大而圆的明眸眨巴眨巴地瞅他。   重陵低头看去,便见那花容反身卧趴在草丛之上,手脚相捆,上肢稍稍后仰与足尖相触,整个身子宛若不倒翁般,无风自动,那姿势瞧着甚是滑稽可笑。   “如此便解气了?”言语间满满皆是宠溺。   君苓伸出一指,轻轻摇着,“重伯伯此言差矣,我只是满足他任我处置的要求而已,才不是什么伺机报复!”   重陵一愣,浅笑,随后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伸手在花容的衣袖间翻找了一通,拿出一个羊皮羔子扎成的囊袋和一方火石,石块摩擦产生迸溅的火花一接触囊袋内的不明粉末,便燃起了幽绿色的火苗,趁着草木越发苍绿欲滴。   看着重陵甚是熟练利索地将那囊袋绑在花容的腰际,还顺便系个款式别致的蝴蝶结时,君苓顿时满头黑线。呼,也不知道是谁方才一本正经义正言辞地说下不为例的?   重陵回身,瞥了眼哼哼唧唧的某人,伸手触了触她的额发,“适才是你说要物尽其用的,既然利用了,那何不用得更彻底些!”   那理所当然的模样,让君苓莫名又对花容产生了几分同情,他是该有多倒霉,才遇着他们两个这么损的啊!   收回飘远的思绪,君苓深呼了口气,缓缓地直起身子,随后麻利地一抬腿。   那捆绑的人儿便顺着坡度,三百六十度翻滚而下。   斜坡的高度并没有很高,只不过一人身高左右,但却很长,绵延的草坪一直延伸自林间深处,昏暗月色之下,压根望不见尽头。   但因着花容腰上系了个照明的囊袋,是以他所过之处,周边事物清晰可见。   君苓捂着双眸偷偷张开一指,望着月光下那绿草丛上斑斑点点的黑色血迹,龇牙咧嘴地倒吸了口气。   唔,一定很疼。   绿色在离两人百步之远的丛草间停滞,照亮了那一方小小的天地。   光影中,花容周边的草丛地上不断有细长条的黑影快速移动,成群成对,数量之多引得草木窸窣作响。   “哇,这么多!”   那黑压压的影子,让君苓浑身发毛,虽然她并不怕蛇,但是一下见这么多,还是会有心理阴影的,好嘛?   重陵望着那些自发自动闪避花容的毒物,眸光渐暗。这四海八荒唯一能让天下毒蛇驱而避之闪躲不及的,也就只有蛇界的圣君了。   只是蛇界圣君历来隐居商山,不问仙凡两事,如今却又为何会在这沂山出现?   “咦?那人人呢?”君苓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方才她还明明看见那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这才一眨眼的间隙,这人居然凭空消失了。   只余一盏绿光徒留在地,一片苍寂。   “小殿下可是在寻在下嘛?”   君苓循声探出,只见花容早已不见适才的狼狈,一袭白衣翩跹,脚尖点叶,铜扇轻曳,谦谦君子,温温如玉。   “果然,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鸟?”那叫一个嗤之以鼻。   花容身形一晃,差点就此从空中跌落,唔,他决定再也不要同她讲话了,不然他一定会被活活气死的?   “帝君,不知可否能将我家小宝贝原物归还。”这一个打晕他不算,还顺手牵走了他的小宝贝,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重陵唇角倾斜着扬起一定弧度,左手轻抬,只见两指间金光一现,一条金色鳞片的七寸小蛇便扭转着身子,吐着殷红的蛇芯子,嘶嘶作响。   “这不是,昨日咬我的那条吗?”君苓摸着虎口处残留的两点红,怔怔道。   “所以,花容公子不打算解释一二嘛?嗯?”最后一个字,语调微微上扬,带着难以抗拒的压迫之力逼向花容。   花容足尖一点,堪避开那无形之力,站定转身回望,只见他方才所在之地,枯枝残叶,一派萧索。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夫得言不可以不察,数传而白为黑,黑为白,故狗似貜(jue)……”出自《吕氏春秋·察记》大致意思应该是:听到传闻不可不审察清楚,经过多次辗转相传,白的就变成了黑的,黑的就变成了白的……文中认为传闻中的事物往往有似是而非之处,应加以审察、深思和验证,否则将铸成大错,甚至导致国亡身死。这里君苓引用是为了暗讽花容愚蠢,不知明辨传言真假。 ☆、神秘之人,浮出谜面   晃动的枝桠光秃秃的,月影下宛若狰狞鬼爪,耀武扬威!   花容虚抹了一把额前的冷汗,挺直腰板,手里的铜扇一下一下地摇着,满脸郁色。   靠!这个重陵明显就是个疯的,只要事关君苓,他宁可错杀绝不姑息,这等可怕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保护欲,简直……跟他一模一样!   或许是找到了彼此的共同点,花容再看重陵的时候就觉得顺眼了许多,亦大度地决定不再计较之前他们捉弄他之事,虽然他想要真计较也并没有什么用?   “花容公子,可是已经想好怎么说了?”捏着小金蛇七寸的两指微微用力,原本做假死状一动不动的蛇身便剧烈地扭动起来,细长的尾巴在半空中翻转打圈,挣扎地甚是厉害,但无奈身子受   锢,只能任人欺凌!   “帝君请手下留蛇!”花容面色一白,急声呼喝。   “留下她可以,只要圣君的回答能让本君满意!”那低低沉沉的“圣君”二字,让花容的面色一凝。   君苓同情地望着明显有些受到刺激的花容,白眼直送。这家伙不会一直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吧!   “咳咳,那个圣君,你的蛇尾好像已经露出来了!”君苓松了松肩,挑眉,伸手指了指花容的身后,一本正经地戏弄道。   “蛇尾?”花容听罢,居然真的转身回看,一脸的惊慌。   莫不是蛇界来的,智商都不太正常?君苓抽搐着一张俏脸,愣愣地望向重陵,这智商太感人了!   确定自己的蛇尾并没有现行之后,花容才长舒了口气,心下稍定,随后正了正衣襟,正色道:“若花容的答案并不能让帝君满意,那又当如何?”   重陵敛眸,唇角斜扬,一副妖孽之色:“或许,本君想要一时灭了整个蛇族尚有些难度,但若想让蛇界圣君换个人做做,于本君而言,易如反掌!”   狂妄桀骜,目空一切,这便是传说中一战斩杀魔族数万精锐,制造真正人间炼狱的鬼修罗,重陵。   花容突然有些后悔,或许当初他就不该信那人,如此便也不会有之后的种种,但是如若就此放弃,那么宝宝必定……他又于心怎安?   “帝君可否先行放了她!”花容望了眼看不清神色的某君,又瞥了眼放弃挣扎的宝宝,咬了咬牙,如是道。   闻言,重陵没有一刻犹疑,便缓缓地摊开手掌,将手中蜷缩成盘香状假死的小金蛇完璧归赵。   原本奄奄一息的小金蛇一回到花容的手上,便又恢复了之前耀武扬威的模样,倏地直立起身子,冲着重陵不住地吐着蛇芯子,气势唬人。   而周边适才已经停止活动的毒蛇群们,仿佛能感应到小金蛇此刻内心的愤懑,听到那刺耳的嘶嘶声后,居然卷土重来,步步相逼。   一盏茶未过,蛇群便已将两人团团围住,寸步难行。   许是数量真得过于庞大了些,那些毒蛇居然三三两两缠绕着,乍一眼看去像极了一个蛇求,令人不寒而栗。两人面前方向略左,一条三尺长成年男子手腕般粗细背部有着菱形黑褐班的响尾蛇,直勾勾地盯着君苓,像是看到了什么满意的食物,后面那一截响铃被它摇得嘶嘶作响,一副蓄势待发的攻击模样。   君苓下意识地往重陵身边靠了靠,脸色瞧着有些苍白,但瞪着花容的眸子却异常澄亮。   谁能想到那条不起眼的小金蛇居然还是一蛇之后,这下麻烦好像有些大了!   “宝宝,住手!”见两人被蛇群包围,花容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若是君苓因着蛇群受了伤,那么重陵必定不会再留情,到时不止他和宝宝,便是整个蛇族都将难在四海八荒立足,这样的后果岂是他可以承受的。   尖锐刺耳的嘶嘶声乍然停止,那些跃跃欲试的毒蛇宛若一下失去了目标,没了斗志,顷刻间便散得一干二净,仿若适才那画面只是君苓脑中臆想出来的一般,无迹可寻。   小金蛇虽然恹恹收手,但明显仍是记恨之前重陵的一捏之仇,遂很是傲娇地转头冲着重陵露出那两颗尖尖的长牙,随即一溜蹿躲进了花容的袖摆,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做派。   花容有些汗颜,看来这次回去他有必要好好教育一下她,何为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了!   “家宝孩子心性,行事鲁莽,若因此惊了帝君与小殿下,还望两位手下留情!”哎,堂堂一族圣君混到他这样的地步,估计也是绝无仅有的了。   “是否留情,全在圣君你一念间!”   只需再慢一刻,那条小金蛇定当死于冥渊剑下,兵不血刃。   花容轻叹了口气,拂了拂衣摆之上并不存在的褶皱,随后才一脸视死如归地轻缓开口:“那日,那条小金蛇,确是家宝无误!”   言未落,花容便觉身上的力道一沉,身子竟硬生生往下陷了一指节的厚度,深入泥地,动弹不得。   袖中的小金蛇似也感受到了那股不寻常的戾气,不安地从袖中钻出身子,刺溜地滑入了草丛,逃之夭夭。   “圣君莫不会也是看上了我这身躯壳吧?”君苓皱眉,想起那日她醒来,那一地的尸骸,至今仍是有些心悸。   花容一滞,下意识地望向重陵,面上亦渐渐露出一丝尴尬窘迫之色:“小殿下清丽脱俗出尘绝艳聪慧妙俏,如此胜颜,即便在下踏遍整个四海八荒亦难再遇其二,但奈何花容心中早已有所属,是以殿下与寻常一般女子,于我亦无差。”   言下之意,说得直白些便是你虽好,但老子却看不上你?!   “咳咳!”君苓噎住,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她说的,和花容理解的,确定是同一个意思吗?   “圣君过虑了,我只是想同圣君确认一事,如今被蛇后看中做了印记的我,在你们眼里可是所谓的……嗯,进补之物?”   将自己比喻成食物,君苓总觉着有些不大妥帖,遂想了想,换了个词,想来应该……要更恰当几分吧?   花容脸上那抹尴尬窘迫之色渐褪,手中的铜扇有一下每一下地轻轻摇着,眸色挣扎。   冰凉的月色凄凄惨惨的透过如墨晕般的云层,散出微弱的薄光,将三人站立的影子拉得泾渭分明。   久久,在重陵最后一丝耐心即将告罄之前,花容终是合上了那把铜扇,目色凝重地望着君苓,轻缓略带几分低哑的男音在夜色里随风渐远,如多年的陈茶,涩人得紧。   “在帝君同小殿下还未入沂山之前,曾经有一神秘人突临我蛇界,趁着我们不提防便在我和宝宝身上种了一种名唤朝颜泪的巫蛊术,然后他还告诉我,整个四海八荒除了养蛊之人以外,便只有……小殿下的心头热血方可破除术咒,而养蛊之人早已在那蛊虫成年之时便以己身饲了蛊。”   “神秘人?朝颜泪?”君苓垂眸,低声重复,秀娥微蹙。   花容口中提到的朝颜泪,并不是一种术法或者咒术,而是上古书中所记巫族一直秘不宣外的一组母子蛊。   中了此蛊的女子右手臂内侧会出现一朵皎洁的曼陀罗华,象征着光明,而男子则会在左手臂内侧形成一株妖艳的曼珠沙华,代表着黑暗。   中蛊之人便会同这两花的花叶一般,见叶不见花,花现不见叶,生生相错,永不相见。   而那个早已以己身饲了蛊虫的人,便是巫族第六任圣女乌菱子。   相传,这个神秘而又古老的族群之所以会立下历代的圣女都不得与外族男子相恋成婚的禁忌,便就是因为这个如传奇一般的女人。   据古书记载,乌菱子是巫族几千万年历代圣女中,最具有修习巫蛊术天赋并且灵力又是最强的圣女。   但她为何会在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岁里,选择以那般惨烈决绝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一直是巫族几万年来无人知晓的谜。   虽然佳人芳魂已逝,但朝颜泪却是乌菱子精心饲养甚至相传不惜以己身喂养的母子蛊,是以巫族中人一直将其奉为神明之物,每每重要节日必会焚香礼敬。   可现在这巫族视为神明之物的朝颜泪为何会突然出现,还被一神秘之人种在了蛇族一王一后身上,那人究竟是谁?他又想做些什么?与巫族又有何干系?为何会提到她的心头热血?   问题一个包裹着一个,似雪球越滚越大,毫无一点头绪。   在君苓沉思发愣之际,重陵已抓过花容的左臂,掀开衣袖,果见其手臂之上有一朵开得极其艳丽妖媚的血红色曼珠沙华,眸色随即暗沉了几分。   “本君亦曾警告过,囡囡并不是你们可以随意觊觎的,看来圣君是没把本君的话放在心上咯。”   冰冷如霜的声线如骤雨将花容浑身浇了个透凉。   花容怅然自嘲一笑,他虽知那人所说的话并不可全信,但要他眼睁睁看着宝宝在他面前痛声哭泣,他却不能拥其入怀。那份自责,煎熬,不甘,让他不愿,不愿错失任何的可能,哪怕这份可能或许会让他粉身碎骨。   “如果小殿下的心头血真的可以破除朝颜泪的咒术,那么哪怕是扛上整个丹穴,本君亦再所不惜。”    ☆、娇妻稚儿,君心仍然   “如果小殿下的心头血真的可以破除朝颜泪的咒术,那么哪怕是扛上整个丹穴,本君亦再所不惜。”   低沉厚重的男音被晚风割得支离破碎,却异常清晰,震人心魂。   “整个丹穴?”重陵低声轻笑,“想来圣君连术法都习得不甚太好,不觉还忘漏算了本君一人嘛?”   君苓默,这个好像并不是最关键的吧?   “只怕,苓儿终是要让圣君失望了。凤凰血固然有起死回生之效,能治百病,去万毒,生人肉,长新骨,但却独独破不了神蛊族的咒术。”   月光散在少女仍稍显稚嫩的脸庞,投下一小片阴影,明暗交错,却硬生生生出了几分不容置喙的气度。   “当……真不能嘛?”花容的眼睛睁得大大,眼眶泛着微红,定定地望着君苓,在其再次点头默认之后,身形一踉跄生生往后退了几步才堪稳住,那一脸的晦败与落寞,让人心生不忍。   “当真再没有办法了嘛?”那一声似问人又似自问,低不可闻。   静谧如藤枝蔓叶般生长蔓延,悄然攀爬上三人的肩头,相顾无言。黑云如染开的墨晕,骤然化开,明月隔着一层黑纱,迷迷蒙蒙,更显几分神秘莫测。   风过草动,影微斜。   君苓紧抿着唇瓣,眉心紧蹙,下意识地将眸光转向了重陵,眼神中充满了渴求与希冀。   重陵幽深的眸孔一缩,敛下眉眼间的那一丝不悦,清冷出声:“其实……并非没有他法!”   “帝君此话当真?”花容目色炯炯地回望着重陵,面色上虽不太外显,但紧扣的十指以及微微发颤的身躯,泄露了他所有的紧张。   重陵并没有立即回复,反是微微侧身,抬手轻覆上君苓柔软红唇之上浅留的齿痕,亲昵地来回摩挲,眸子里流光满溢:“都红了!”   君苓只觉“轰”地一下,心间的小火苗瞬间便燃成了熊熊烈火,自内而外,整个身子便开始觉着烧得慌。   “帝君……”花容出声急斥,两鬓的血管因着急怒而噗噗地跳动着,显然气得不行。   花容的呵斥,让君苓微微回神,眸翼轻敛,抬手轻扯重陵的衣摆,小声呐呐道:“重伯伯。”眸光里带着一抹色的嗔怪与不认同。   “蛊族的朝颜泪,与其说是一双母子蛊倒不如说是一对情蛊,更为贴切。”重陵侧身前倾,精致妖孽的眉眼离君苓的鼻息不过一寸间隙,四目相望,那神情举止,仿若只在说与君苓一人听。   君苓纵了纵鼻翼,伸手欲将重陵推开,却被他反手一把捉住,手腕翻转便成了十指相扣的令人脸红心跳的亲昵动作。   余光瞄见女子因着羞恼而微微鼓起的两腮,重陵借着轻咳,缓抬左臂,宽大的袖摆掩去了其嘴角荡起的可疑微弧:“至于何为情蛊,想来圣君应该不会陌生?”   花容抬手覆上自己的左臂,食指微动,眸色暗沉一片,“帝君有话,不妨直言。”   重陵扬眉莞尔点头,意味深长:“只要圣君从今往后不再对蛇后动一丝情意,那么此蛊自会无药自愈。”   “重伯伯。”君苓低声惊呼,这不是耍人玩嘛?   “哈哈哈……”花容闻言,突地仰天长笑,只是那笑中带泣,如杜鹃啼血,悲怆孤绝。   那笑声在夜色里盘旋回荡,穿林越地,余音久久不散。   黑暗中,悉悉索索地爬行声再次响起,来势较与先前,越发凶猛。   “帝君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戏耍于我,很好玩吗?”繁复的莽纹不知何时悄然爬上了花容的脖颈与侧脸,在月色中泛着幽幽的银白色浅光,长发在其身后无风自动,添了几许邪狂之气。   “圣君以为,本君是在戏耍于你?”重陵问得很是诚恳,语气中竟还夹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黯然。   这压根不是人家以为,是你本来就在戏弄他,好嘛?君苓强忍住想要点头的冲动,转头瞧他。光影中,重陵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乍一望去,却真有几分悲凉萧瑟之感,一时,君苓竟也有些不确信了。   “帝君所言,是肺腑也好,是戏弄也罢,今日,你我二人终究只有一个能活着见到黎明的曙光!”   话音才落,杀意便起。   尖锐锋利的扇骨在夜色中泛着泠泠寒光,扇锋夹带着戾气,直面而来。   重陵单手环着君苓的腰身,纵身几个轻跃,身影便已落在数百丈之外的高处,那里远离蛇阵,又能一目了然,绝佳的观望之地。   “呆在此处,乖乖等着我。”重陵转身回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望着花容,眸色幽冷。   君苓点头,眉眼间点缀着一丝轻愁:“小心!”   “好!”重陵浅笑,抬手将那眉心的褶皱抚平,摸了摸她的发顶,如是道。   夜深露重,晶莹饱满的露珠沿着叶脉缓缓凝聚,单薄的叶尖轻颤着,露珠摇摇欲坠。   君苓站在崖顶,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抹红色身影,左右手无意识地绞动着,指尖泛着浅浅的白。   从君苓所站的方位往下瞧去,便可见重陵与花容两人的身形宛如鸿雁翩跹,点叶逐水,潮鸣电掣,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一个招式凌冽步步紧逼,一个以退为守滴水不漏。   冥渊剑与铜骨扇在空中相击,发出“嗡”地一声,灵力迸溅,珠落残叶,空余猛烈晃荡的枝桠,水光粼粼。   花容只觉得手腕一麻,那铜骨扇便已脱手而出,在夜空里划出一道亮亮长长的弧线,“叮”地一声落于草丛之间,视线所及,扇面之上满是斑斑驳驳的剑痕。   “你输了!”   冥渊剑在离花容脖颈不过一指的距离骤然停住,花容余光淡淡地瞥了眼剑锋,左手扣着发麻的右腕,深呼了口气,微扬起脖颈,敛下眼睑,视死如归。   重陵的视线越过花容,幽幽地望着林中的暗处,手腕反转,银光一闪,作势便要向花容刺去。   迅雷掩耳间,一道金光自花容的身后的草丛中蹿起,柔软湿滑的身子紧紧地缠绕着重陵的手腕,寸寸收紧。   而那厢,花容头顶用来束发的银冠咔嚓一响应声而裂,一头青丝飘扬而下,随风轻摆。   “帝君,这是何意?”花容突地睁开眼,眼神中带着士可杀不可辱的愤怒。   重陵眸色清冷地瞥了眼缠绕在手腕之上的碍眼之物,眉心微不可见的蹙了蹙,随即抬手一甩,那小金蛇以抛物线地形式直直落入了花容的臂膀之间。   “输赢论生死,是你说的,本君可没答应。”端着一张冷傲绝艳的脸,口中却吐出这般宛若无赖般的言论,四海八荒也唯有重陵一人矣。   “帝君莫不以为,我花容会是那贪生怕死之徒。”最后几个字,纵使君苓隔着老远,却仍是能听出字里行间的咬牙切齿声。   “圣君自然必不会是那贪生怕死之人,只是圣君可还曾记得,你还有娇妻稚儿。”重陵将那贪生怕死四字咬得极重,是警告式的讥嘲,亦是善意的点醒。   朝颜泪,一蛊双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固然不太喜花容之前对囡囡所做之事,亦看他有些不太顺眼,但小金蛇腹中的胎儿又何其无辜。   “稚儿?”花容瞠目,“家……宝有了身孕?”   重陵收回冥渊,轻轻颔首:“脉象已足两月有余。”   “两月有余?那不是……”花容脸上喜忧参半,喜的是他与宝宝终于即将为人父母,忧的是不知家宝身上的朝颜泪是否亦会对胎儿有所影响。   小金蛇在花容的掌心扭动着身子,细长的蛇尾在空中不断地晃动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重陵淡笑不语,回身朝君苓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眸色趋暖:“本君只想同圣君问一句,如果这孩子因着朝颜泪之故,生而残缺,圣君可会因此嫌弃于她?”   那声音很轻很淡,却如钝刀划肉一般,锥心蚀骨。   花容明显怔了怔,怀里的小金蛇似乎亦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波动,顺着他的衣襟爬上了他的肩头,蛇头一下一下地轻轻摩擦着他的侧颜,安抚着。   “我只会尽我全部所能,护她爱她疼她,不让任何人任何事再有机会伤她一毫损她一丝,愿她一生安乐,无病无忧。”花容轻抚着小金蛇,目色缱绻。   重陵眼底有淡淡的光芒亮起:“那如若这残缺之人换成了另一个圣君你最爱的呢?”   “帝君是说家宝?”花容抬眸望向重陵,眸光微闪。   “圣君既然爱她,又何必执着拘泥于区区的人皮表相?如若丝毫不介意,那么是人形如何,不是人形又如何,反正在圣君眼里心里,她始终还是你爱的那人,不是吗?”重陵抬手轻触了下鼻尖,掩去眉眼下那抹寡淡的不自然之色,无声地叹了口气。   若是换做万年前的自己,必定不会与花容说出今日这番类似开解的言论。他花容中不中朝颜泪,又是否一心想要求死……这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什干系,他只需再扶持新一任蛇君,保证蛇族安稳,六界长安即可。   可……今日他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甚至连不该说的也明说了,这委实不太像他往日里的风格。   东方的苍穹开始染开一层一叠的红晕,天色将晓。   重陵的一席话,如旭日普照,驱散了笼罩在花容心间长达两月之余的乌云,雨过天晴。   “帝君大恩,花容定不敢相望。”花容拱手低头,微微向后退了三步,随后躬身冲着重陵行了一个大礼,真挚道。   行至一半,身形便被一股无形之力托扶,花容微仰起头,眼里带着不解。   “圣君今日会有此劫,想来或多或少都与本君有些牵连,这礼,本君受之有愧。”重陵抬袖,将花容半屈的身子扶正,“圣君可还记得那神秘之人有何特征。” ☆、抽丝剥茧,初窥倪端   【喜欢上一个人,你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改变,然后变得与那人相似却又有所不同。】   破晓之前的霜露,带着厚重的湿意,在三人的外衫上凝结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水珠,潮意侵体,遍体生寒。   “特征?”花容眯着眼,嘴角突地扬起一个邪弧,伸出食指在鼻下率性地做了个嗅的动作,“上好的女儿香?”   重陵一怔,挑眉看他。   花容见状,恍然轻笑道:“虽说帝君你虚长了花容几万高龄,但想来自幼清心寡欲从未踏足风月之地,是以若不明白何为女儿香,也实属正常。”   那一脸“你不用为此觉得丢脸”的无由来自信,让人看着着实碍眼。   “其实嘛,女儿香便是……”   “所谓女儿香,便是选用南海最高峰盛产的上等沉香木研磨成粉,混以七七四十九滴女子情动时淌下的香津,再用玉兰花瓣包裹扎紧,放置入千年檀木埋于雪梅树下。待整整一百零一日后取出,配以天山之巅雪水,同天地至纯阳火熏熬二十四个周日天,方可炼成此香。”   重陵面无表情,却巨细靡遗地将女儿香的整个制作流程清晰明了地阐述着,那模样瞧着颇有几分私塾先生的刻板。   “哦?!原来……帝君亦非真如传言那般清心少欲,无欲无求啊!”   重陵脸上的表情变得甚是微妙:“你……究竟是如何出的族学?”   “呃?”花容面色一愣,有些结巴道:“帝君……为为何……有此一问?”   “因为,关于每种香的制作手法与成分组成,族学的师父们都应该有教啊?”一道清丽的女声从重陵身后悠悠地传来,声线中带着理所当然的微微嫌弃与鄙夷。   “不是让你乖乖等我嘛?”重陵侧头,望着君苓,眸色不明。   君苓咧嘴吐了吐舌头,卖乖地轻扯着重陵袖管的一角,身子左右来回轻晃着,仰着脖子,睁着圆滚滚的黑眸,红唇微撅,小声呐呐道:“我这不正乖着嘛?”   她一个人在上边呆着着实无趣,又瞧着花容应该没有再动手的意思,况且连她最害怕的蛇群也已经退了,所以她也就顺理成章选择性地忘了之前答应过他要在上面乖乖等他的话了。   “哼,装傻卖乖,你最会了。”重陵伸手揉乱了君苓额前的碎发,尽管还冷着脸但眸子的温度足以甜死一旁不相干的,花容。   花容掩唇轻咳了几声,一脸揶揄地瞅着君苓,朗声道:“虽说这月黑风高是个发生什么的好时候,但我这么一个俏生生的大活人就这般站在两位跟前,两位就不觉着应该避着些嘛?”   君苓眼角微抽,唇畔扬起一抹狡黠之色:“圣君不愧是那风花雪月之所的常客,知晓得就是比苓儿这般不知世事的女儿家要多得多些,重伯伯你说是不是?”   哼!敢欺负完她的人,又来挑衅她,那就别怪她出阴招,给他上眼药了!   重陵微微颔首,轻轻地道了个“嗯”。   花容确信,重陵的那个“嗯”字里带着那么几分不易觉察的嘲弄与不屑,只是那小丫头先前那句说什么来着?   小金蛇龇牙冲着君苓嘶嘶地做了个威胁地动作,转而蛇尾一摆,便麻溜地钻进了花容的衣袖,游到了他的正胸口位子,随即蛇牙一亮,一口狠狠地咬了下去。   花容措不及防,身子猛地蹿得老高,一手捂着自己的伤处,一手便入衣襟便想抓出“罪魁祸首”,但奈何小金蛇躲在衣裳夹层之间,行动速度又快,遂,一躲一抓间,花容苦不堪言。   “宝宝,宝宝,那小丫头胡说八道,信口开河的,我去没去过那种地方,你还不清楚嘛?”明白过来的花容,恶狠狠地剜了君苓一眼,随后立马苦着一张脸,告饶道。   那上蹿下跳的狼狈样全无一丝先前的风流倜傥,翩翩家公子的痕迹。   那前后巨大的反转让君苓忍俊不禁。虽然当着人家的面笑话人家颇为失礼,但她委实有些忍不住了!   “嘶,宝宝咱能……嘶……先不闹不?你看这白白让人家看了笑话。”花容甚是哀怨地瞅着君苓,试图与小金蛇打着商量。“哎哎哎,我错了,我错啦,我真没去那种地方,那神秘人身上的女儿香不还是你同我说的嘛!”   “所以,那神秘人竟是个女的?”先前君苓只听到两人谈话的后半部,是以并不清楚女儿香的前因。此番花容连嚎带吼的一通乱说,她才明白其中关键,遂蹙着眉心,转头望向重陵,求证。   重陵眸底闪过一抹暗色,点了点头:“或许这背后之人并不止一个!”   “不止一个?”君苓咋舌,眸子瞪着滚圆,随后面色一垮,哭丧着小脸,苦巴巴地开口,“我前   世不会真做了什么缺德事吧?”   不然她的运气也忒背了些吧!?   “你前世做没做缺德事我不知道,但你今生绝对没做什么好事。”那厢终于将小金蛇安抚下来的花容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哼哼唧唧道。   “圣君慎言!”重陵微微抬眸,望向花容的眼神毫无温度,好似他看得并不是一个活物而是冷冰冰的尸体,让人心生寒意。   花容龇牙,移开与重陵对视的视线,小声嘀咕道:“就许她颠倒黑白,还不许我实话实说啊!哼,野蛮人!”   化不开的怨念。   闻言,君苓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角,并不打算理他,而是转向重陵,问:“可是想到了什么?”   重陵并没有直接回答,却问了另一个问题:“囡囡,你对蚩蠡了解多少?”   君苓一怔,脑海中突有什么灵光一现,她好似记起了什么了不得的关键讯息,不由面上便多了几分欣喜,脆声打趣道:“重伯伯,应该是想问我知不知道鹰王他那个不为人知晓的未婚妻吧!”   那份笃定的自信,让重陵生笑,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正巧我不光知道鹰王的未婚妻是谁,我还知道上次在义庄留下的那根彩羽究竟是谁的。”   先前她便觉得那彩羽上的图纹眼熟,若不是当时二哥打岔,她早该想起才是。也对,放眼整个四海八荒也唯有她能让鹰王蚩蠡心甘情愿被误解而不解释,亦唯有她能自由出入巫族神鬼不知地盗走神明之物并懂得如何驱动虫蛊……   如果真的是她,那么所有的一切好似便都解释得通了。   “是同一个人?”   君苓点头。“孔雀王阿蛮尔唯一的女儿阿蛮纞儿。”   “孔雀王的女儿?”重陵蹙额,据他所知那人并无后嗣。   “巫族地处偏南,想来应该是某次南伐的时候认识的吧!”君苓食指绕着胸前的长发,无心道中玄机。   重陵略带深意地望向君苓,目光炽热,看得君苓莫名有些心虚。   “我说错什么了嘛?”一脸无辜。   “没有。”重陵伸手将君苓无意识抠手的手指舒展,“记得有一次,父神南伐,阿蛮尔随同一齐前往,但数月之后,父神得胜班师而回,阿蛮尔却不在军列。直到一年之后他才重回父神麾下,当时他只说是受了重伤跌入深谷伤了根基。如今想来那交战之地确实离神巫族不远,而他所谓的借口亦并不无一丝漏洞。”   “所以你们口中说的那个什么叫阿……恩,纞儿啥的,就是给我和宝宝下朝颜泪的人?”   “人家叫阿蛮纞儿!”君苓纠正。   “本君才没空管她是叫纞儿还是紫儿的。她既然敢做那么便要担起这般做的后果。”花容眼底的杀意顿现,随后话锋一转,问道,“小殿下对她这般了解,想必应该不会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她吧?”   君苓摊手,摇了摇头:“算不上了解,只是有过数面之缘,仅此而已。况且就算圣君你知道了她在哪,难不成你打算就这样去找她吗?”   东方熹微,旭日将升,月不见日,花容身后的蛇尾早已现了原形。花容伸手碰着脖颈处开始浮现的蛇麟,低声咒骂了句,面上闪过几许狠戾。   “小殿下言下之意是让我这便就算了?”   君苓默,就这样算了?就算他肯,她还不乐意呢!   “她既能孤勇一人直闯蛇族,你以为她有把你这点隐患放在眼里了吗?”重陵突然冷声道。   君苓点头,现在敌暗我明,实非言勇最佳时机。   “所以,帝君是已经……”花容话音未落,君苓只觉眼前一晃,面前的花容便换成了另一个身段婀娜的美艳少妇。轻柔飘逸的鹅黄色薄纱松松垮垮地挂在她圆润性感的肩头,欲掉未落,让人看着血脉喷张。   饶是君苓是个女的,亦看得面红耳赤,羞得不行。略微有些狼狈地将视线从那女子身上移开,君苓低头暗自长舒了口气,随后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回头,一脸紧张。   可待她一回头,却发现那人眼角含着几许□□,正定定地看着她,眸深似海,情深缱绻。   君苓一怔,随即面上一热,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唔,太丢脸了!   看着小丫头后颈露出的那一截雪白之色,重陵忍不住扬了扬唇角,她紧张他的感觉貌似还不错。   微妙的情愫在两人之间流转,那种旁人无法插足的亲密,让一旁的宝宝羡慕不已。   如果不是因着朝颜泪,她和花容应该也会像帝君与小殿下这般,哦不,应该是更圆满更幸福,伸手轻覆上自己平坦的小腹,满目憧憬。   远处,红日东升,黑夜散去,黎明已至。 ☆、一眼经年,此心不移   “殿下何以就能认定那神秘之人,便是那孔雀王阿蛮尔之女无疑!”蛇后声若其人,娇娇,酥酥,宛若一壶味久醇香的上酿,“酒”不醉,人自酣。   并非她对他们所言有所不信,只是她想知道,在这场权谋诡论中,蛇族是否真的只是一时不幸,蒙遭了无妄之灾?   “若说是确信,倒也没有万分的把握。”君苓抱肘屈指,修长的食指敲打着下巴,节奏欢快,“只是凑巧,刚好近来发生的桩桩件件都与那人有着推脱不了的干系,既然如此,那我疑心于她,又有何不可?”   君苓挑眉,盈盈一笑,回望她,眉眼间那份自信坦然,无端让人添了几许底气。   宝宝闻言,微微一滞,随即“噗嗤”一声,巧笑嫣然:“确实合情合理!”   蛇后出乎意料的认同与附和,倒是让某个一脸得瑟的小家伙面色一黯。   君苓伸手摸了摸鼻子,撇了撇嘴角,垮下小脸,如实呐呢道:“只是我实在猜不透,如若真是那人,她此举究竟是何意?”   “即是女子,想来多半都与情爱有些相关吧!”宝宝眸光一沉,柔荑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腰腹,以己猜度。   闻言,君苓只是浅浅地扯了抹笑,并不附和。   方才她对圣君说她对那纞儿知之并不多,其实此言并不确切。   据父君所述,因着阿蛮尔先前救过蚩蠡一命,是以在灭族天劫降临之时,阿蛮尔便将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鹰王。   但蚩蠡与母后相识于幼年又一齐长大,情份斐然,当时实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对佳偶璧人,可恩人死前托孤,他又不忍当面拒绝,便只好先应着打算事后再与纞儿解释清楚。   可也不知,真的是孽缘还是纯属巧合,那纞儿虽年幼母后几千岁,但那音容笑貌却仿若母后的孪生姊妹一般,全然无差。   纵使鹰王心有所系,但面对与心上之人相同的容颜终还是心软了几分,再加之一旁还有父君这个待抱美人归的搅局者,虎视眈眈,从中妨碍,最后的结局可想而知。   但若说是因着母后与鹰王蚩蠡年幼便相识相知的那点情份,让身为未婚妻的纞儿心中不快、心存怨怼,想要趁机给她使点绊子,惹惹母后的不快,这或许很有可能。但若仅是因此,便能让她耗费这般多的心力,布下如此庞大的棋局,终还是过于牵强了些。   也许,那藏在纞儿身后的神秘人,才是解开所有疑团的关键吧。   君苓从自己的思虑中回神,看着宝宝眉目间的那抹忧色,劝慰道:“如今不管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夫人都应当为了腹中胎儿,少些思虑才是!”   听族里的长老说,母后便是在怀她之时,思虑过甚耗费了太多心力精气,是以才会落下偏头疼的毛病,药石无罔。   如今虽并不确定他二人是否是因着她之故才会突遭这无端祸火,但她不杀伯仁,伯仁却终还是因她而伤,于情于理,于礼于义,她难辞其咎。   宝宝怔了怔,面容一展,眼角含着浅浅的笑意,隐忍,悲切:“之前,他盼了好久,可我却一直迟迟未孕。如今,我终于有了身孕,可他却连摸一摸这孩子的可能都没有。或许,他……与这孩子真得无缘吧!”   ……   日头渐升,树影婆娑,枝叶扶疏,掩去了那抹远去的旖旎身形,唯有那清脆的铃铛响,穿过丛丛密叶繁枝隐约可闻。   君苓收回远送的眸光,轻轻摇头,似回答又似自喃般,轻语:“天不老,情便难绝。只是此后凉夜寒衾冷似水,俏影独伴心悲。纵使她贵为一族之后,身份斐然,一呼百诺,但终究亦只不过是个女子。”   那眼神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孤寂与沧桑,让重陵心下微颤,掩于宽袖之下的五指握紧成拳。   “凉夜寒衾虽冷,孤影伴月虽凄,但只要这情尚在,便不算太悲,更何况她已有了更为珍贵挚爱之人,这漫漫长夜于她,又怎会清冷孤寂。”   君苓回头,神色颇为有些怪异地望着重陵,提醒道:“可是这夜里孤影单行之人并非是蛇后而是圣君啊。   “所以,囡囡是怕这夜色缤纷尘世繁闹,时日一久,纵使那花容与蛇后情比金韧意胜石坚,却终究还是会难敌春宵难耐?”   君苓摇摇头,一脸的茫然:“我不知道,只是自古人心最是易变,更何况……朝颜泪最后的结局是什么,重伯伯当真不知吗?”   重陵那一瞬间的僵硬,便让她明白,或许之前重伯伯之所以会对那花容手下留情,还一反常态地出言劝导,便是早已知晓了他最终的结局,罢了。   “什么时候猜到的?”重陵敛下眉眼,问道。   君苓笑而不语,只是深深地凝望着他,久久,才意有所指道:“其实你知道如何解朝颜泪,对不对?”   重陵浅浅一笑,抬眉看她,眸光深邃,“那你可有何,想要问我!”   漆黑透亮的眸子里,倩影深深。   “那你想说吗?”   “那你想听吗?”   两人之间的气氛莫名便显得有些压抑紧绷。   晌久,君苓倏地努了努嘴,纤手一扬,不甚在意道:“切,不说就不说,本殿下才不屑知道呢!”   哼,她就不信,这四海八荒除了他再无第二人清楚那乌菱子的生平旧事,清楚司命的身世由来。   “真不想知道了!”重陵轻笑着,复问。   君苓剜了他一眼,重重地“哼”了声,扭头不再看他。这人委实过分,既然不打算告诉她,又何必一再惹她,不知道她好奇心重嘛!   “这便就生气了嘛?”   君苓哼了哼,什么叫这便就,是本来就很气好吗?   重陵望着使着性子,以背影示他的某人,眸光幽深似海,有时候他到希望她能再蠢笨迟钝些,这样知晓的便会少些,要背负的亦不必那么多。   “不是我不愿同囡囡你说,只是这事终究干系司命的私隐,若没他许肯,我如何能说,更何况你早已猜出了大概,我说与不说,又有何分别!”   “分别大了!”君苓猛地转身,一脸气嘟嘟地,“我猜到,那是我冰雪聪慧,与你何干。可若是你告与我,那却是,那却是……你愿与我分担,如今虽然我们的婚约已除,但毕竟日后我们是要一齐……”   “婚约并没有解除。只待你我这次出了沂山,你我成婚的消息便会立刻宣告整个四海八荒。”   “嗯?”君苓眨了眨眼睛,他方才说了什么?   “我很高兴,你把我放进了你的未来!”   修长挺拔的影子微微前倾,与地上那倩影重合,如胶似漆,难分难舍。   君苓扑闪着如翼般浓密的睫毛,眼眸中带着一丝惊愕,愣愣地瞅着眼前突然放大的俊美容颜,脑中一片白茫!   唔,早知道就不闹了!现下可好,甜头没要着,还白白让人占了便宜,这委实不太划得来。   嘶?突地唇上一疼,君苓下抬眸看他,眉娥轻蹙。呃,轻薄她就算了,居然居然还咬她!   “乖,闭眼!”略带凉意的手掌轻轻覆上温热的眼帘。   黑暗中,那份旖旎的触感越发清晰明了,那软糯湿滑的柔热之物,一下一下,时重时缓,细细地舔舐着那伤处,缱绻,暧昧,撩动一池静水。   他步步为营,寸寸逼近,而她注定一败涂地。   微风吹拂起两人衣裳,红衣与白纱缠绕,一如它们的主人,相濡以沫,恩爱缠绵。   远处的枝桠轻轻晃动,落下一地明暗不清的光晕,跳跃着,满地斑驳。   “为何,坐得离我这般远?”重陵望着抱着那青涩的果子啃得不亦乐乎的某人,状似无意道。   君苓啃咬的动作一缓,抬眸甚是慵懒地睬了某个肇事者一眼。随后,那雪白细嫩的脖颈微微上扬,神采飞扬,小模样颇为傲娇地言道:“哼,本殿下秀色可餐,万一某人一个把持不住,别有用心怎么办?”她扬了扬眉,那一脸“我信不过你”的坦诚表露无遗,“所以这样的距离正好。”   橘黄色的阳光透过树隙,浅浅薄薄地照在那一节粉颈,宛若晶莹剔透的玉石,薄亮,澄澈,美不可方物。   重陵有霎那间地晃神,随即微微敛下眉眼,点了点头,“此话,甚是在理。只是……”话锋陡然一转,黑亮宛若万丈深渊般的眸子定定地凝着她,那低沉性感又略带丝丝喑哑的男声,仿若就在耳侧,鬓发厮磨,“囡囡你确定,这样的距离真得正好吗?”   “对哦!”君苓猛地站起身子,那数十个青色的果子便顺着裙摆纷纷而下,在泥地之上砸出深浅不一的凹痕,果香四溢。   君苓神色有些迟钝地望着地上那些果子的残骸,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那个啃得已然只剩下褐色果核的果子,摸摸尚且没有任何饱腹之感的肚子,一脸欲哭无泪。   唔,他果然别有用心!   重陵用余光瞥了眼懊恼到快抓狂的某人,在她看不见的那侧,嘴角可疑地往上扬了一度,可面上却仍是一派淡漠之色。   “你赔我的果子。”君苓一脸的嘟嘟囔囔。   不告诉她秘密也就算了,趁机占她便宜她也不计较了,如今连她的口粮都不放过,委实欺人太甚了些。   闻言,某人微微蹙额挑眉,略了眼地上摔烂的果子,启唇问道:“方才,这果子掉前,我可曾碰了你?”   君苓嘟嘴,“不曾。”   “那我可曾使了什么术法让你突然……”修长的食指在空中勾画出一个上抛的手势,继续道,“这般跃起。”   “亦不曾。”眸光又黯了几分。   “既然如此,那我又为何要赔你果子?”   “因为我是你最重要的人啊!”胸脯微微起伏着,君苓侧着脑袋,睁着那双圆圆黑黑的明眸,一脸理所当然。   母后教导,对付如重伯伯还有父君这般腹黑毒舌又脸厚之人,唯有比之更厚颜更……呃无耻,方有一线胜算。   那黑眸微不可见地缩了缩,寡淡的颜上露出一抹浅笑,眼神宠溺而又无可奈何:“你啊!”   “难道我说得不对嘛?”论何为得寸进尺,此便是。   她说的怎会不对,又如何能不对。他自幼便承帝君之位,跟随父神出入战场,执掌万千兵骑,看惯了所谓的生死,看淡了俗世间的别离,却独独唯有遇上她,所有的理智,多年的原则条规,通通如同虚设,溃不成军。   或许,那一眼,便是经年。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的甜糖了,下一章马上就要开虐了! ☆、风雨欲来,蛇蝎美人(上)   高大繁茂的乔木林将湛蓝色的苍穹凌乱地切割成大小不一的图案,阳光从树隙间落下,投下一道明亮色的光带,乳白色的轻细花绒在其间翩然而舞,时快,时缓。   风晴陌静静地趴在敖雩的肩头,侧着脑袋,望着男子刚毅棱角分明的下巴和侧脸弧度,暗自神游。   单论五官,敖雩长得并不出众,只是生得刚好的眉眼长在一起,却成了他独树一帜的味道。他的好看并不惊艳,但越看便越会让人眼前生亮,好似他本就该长那样的眉,生这样一个鼻子,配这般的唇和眼,缺一分太少,增一缕太过,如此的恰到刚好。   即使不论家世背景,敖雩那样的容貌也早已胜过那昆仑二皇子巳尫许多,更枉论他还是年少盛名前途正好的一族太子,而巳尫却是注定被舍弃的一枚废棋,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这便难怪,适才敖雩说要背她的时候,笙芊芊看她的眼神,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   哎,果然是男颜祸水啊!   思及此处,风晴陌下意识地把身体挺了挺,撑直手臂,微微昂起胸脯,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想要借此拉开两人胸背相贴的亲密距离。   “如果风姑娘想要表演何为四脚朝天的话,敖某不介意姑娘再动得利索些。”   沉稳厚重的男声突然想起,让风晴陌整个身子陡然生硬。   “嗯,那个,我只是觉着……趴着有些酸累,所以……才想要活动活动。”为了增加言语间可信度,她还甚是夸张地前后扭了扭身子。但她忘了她全身所有的支撑点都在敖雩的臂弯间,她这突来的这一下,身子失去平衡,整个人顺势便往后仰去。   视线轮换的那瞬,风晴陌下意识地合上了眼,可她满脑子想得居然是,如此这般他应该……,嗯,会信了她的说辞吧?委实是有些疯魔了!   意料中落地的那种疼痛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让她羞于言表的疼,柔软与坚硬碰撞,纤弱与壮硕相触,以卵击石,溃不成军。   “那么敢问姑娘,现下可是已经活动开了?”风晴陌确信,敖雩在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甚是可疑地往上扬了扬,但无奈方才的一场变故将她先前休憩缓存的那些许精力全然殆尽,此刻的她耷拉着小脑袋,整个软软地趴在敖雩的肩头,如霜打的茄子,焉焉的,无力反驳。   眼前的人影开始打晃,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看清,黑暗却如影而至,将她拖入其中,无边无界。   “巳郎,我怎么依稀记得,之前芊芊扭伤了脚行路艰难时,有些人好似言辞凿凿地说过,若他日换做是她拖累大家成为累赘的话,必定二话不言立马离开单独行动来着。”笙芊芊以手绢为掩,遮去三分之一的俏丽容颜,堪露出那双勾人妖媚的凤眼,巧笑倩兮,“呵呵,果然这世道说得永远比唱的好听,实是算不得数的。”   巳尫虽色利熏心,但此时理智却一息尚存。   如今青丘虽然人丁凋落,逐渐落没,全无昔日盛景,不足畏惧,但看这几日龙族太子的表现,分明已对那风晴陌动了心,若此番他言语上对那姑娘多有轻薄看轻,必会让敖雩心生龃龉嫌隙,若日后两人无缘或许倒也无妨,但若日后两族联姻难保不会因着此事对昆仑有所不喜。为了讨好美人而无意中树了强敌,此举实属不智。   思虑至此,巳尫面上立马堆出一副邪笑,抬指轻佻地勾起笙芊芊的下巴,开口道:“只要是这小嘴说的,无论真话假话,我都爱听。”   见状,绯颜芷忍不住打了一哆嗦,没好气地朝上翻了翻眼白,嘴角微抽。   呵,这两位,一个是矫揉造作试图伪装成小白花的放□□,一个是被猪油蒙心毫无主见章法的好色男,想想还真是天造地设,绝无仅有的一双狗男女。   要不是她实在拼不过巳尫,不然她定要把这女的按在地上,将她的脸挠个稀巴烂,看她还怎么出来勾搭人。   绯颜芷嘴里小声地嘟囔着,一边四处张望警戒,一边忿忿地甩着手里的长剑,左砍右劈,上挑下刺,所过之处,那棕褐色的枯老树皮之上皆是纵横交错的剑痕。   突然,一抹熟悉的身影猛地映入了她的视线范围,由远及近,渐渐清晰分明。   “怎么了,才短短数月,便又不认得我了嘛?”纵使隔着老远,君苓也能一眼望见小芷儿脸上的茫然与呆愣,忍不住出来调侃道。   没想到出来觅个食,竟让她无意中遇着了她们,委实是缘分啊。   “君哥……姐姐。”绯颜芷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氤氲水汽里缓步而来的人儿,微微红了眼。   “唉唉唉,我说小芷儿你别一见到我就红眼睛啊,这要是被晴姐姐看到,还指不定以为我又怎么欺负你了呢?”   君苓不说还好,她这一说,那强忍着的泪花便立马夺眶而出。   数月下来身体上的疲惫与紧绷,对风晴陌不知状况病症的担心还有压力,在那一瞬间系数化作了眼泪,尽情宣泄。   君苓颇为头疼地嗔了她一眼,但终究还是舍不得,伸手将已然哭得哽咽的孩子拥进了怀里细细安抚,余光不动声色地将视线略过余下的几人,然后在望见那男子背后的风晴陌时骤然停住。   “晴姐姐可是受伤了?”   怀里的小人儿,只是使劲摇了摇头,并没有作答的意图。   好在君苓本来想要问的人也不是她。   “风姑娘应该只是累了,身体并无大碍,只要休息数日,想来便可痊愈。”既然绯颜芷对这姑娘如此亲密信任,而她又称风姑娘为晴姐姐,那么想来三人的关系必不一般,遂敖雩如实相告。   君苓冲着敖雩投去一抹感激的眼神,“如此还要多谢兄台对家姐以及舍妹的一路照顾。”   不用细问,光听这小丫头哭得有多凄惨,君苓便能想象这一路她吃了多少苦。可如今她虽瞧着身形比之先前有些消瘦,但身上全无一丝伤痕,想来其中定是晴姐姐与眼前这位暗自相护了。   “好了好了,都这么大的人啦,还动不动就哭鼻子,以后你让青姨怎么放心把尧光交给你打理呢。”君苓附耳在小家伙的耳边轻语。   若无旁人在侧,小丫头要哭多久,她都不甚在意。只是小芷儿作为尧光未来的上位者,所有的弱点与软弱都必须学着掩于人后,不为人察。除非她成长到足够强大,强大到即使将软肋公告示人,亦能游刃有余全身而退,否则便绝不能让外人窥探一二。   虽然说这话的时候,君苓自己都觉得有些羞赧,毕竟她在重伯伯面前亦属于那种动不动就想哭鼻子,还兼带无理取闹无搅蛮缠属性的爱哭包,但幸好这些小芷儿也并不知道。   “那好……我不哭了。”绯颜芷揉着红肿的眼神,小模样委委屈屈的,就像一只受惊过后的小白兔,眼神湿漉漉地乖萌得让人心软。   “乖了!”君苓伸手捏了捏绯颜芷的脸颊,有些心疼道,“啧啧啧,这手感都变差了,待等会姐姐带你好好补补。当然,兄台也一并来吧!”   全然将还有两只忘得彻底。   敖雩微微点头,“如此便有劳姑娘了。”   君苓摆手“兄台客气!”,反正到最后出力的又不是她,又何来有劳一说。   绯颜芷难得见她的君姐姐这般一本正经地说话,颇为有些不习惯,待两人客客气气地说了一大推之后,她才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摆,面带愁容,小声嘀咕:“姐姐还记得你当年烧了几个小厨房嘛?”   话未完,便吃了某人一记爆栗,绯颜芷吃痛,捂头。   “又胡说,那分明是你不小心引燃了旁边的干柴,好嘛?”   绯颜芷瞠目,一脸不可置信,这都可以!   被小丫头可怜兮兮的眼神瞅着有些发毛,君苓蹙了蹙眉,撇嘴,呐呐道:“好吧,那厨房确实是我烧的,不关你事。但是小芷儿以后咱能不能别在这么多人面前拆姐姐的台啊!”   君苓侧着一方身子,刻意压低了几分音量,这小丫头也真是,不说实话又不会怎么样!   “原来君姐姐不善厨艺这事说不得嘛。啊!”绯颜芷后知后觉地惊呼了声,立马捂着自己的嘴,斑鹿般的黑亮眸子鼓得圆圆的,甚是无辜,可那灵动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狡黠却是没有逃过君苓的眼睛。   君苓伸出一指,戳了戳绯颜芷的脑门:“小滑头。”   “哪有!君姐姐又编排我,当心我回去告诉君姨,让她揍你,哼!”   “好啊,臭丫头你胆肥了啊,居然还想揍我?别跑,看我不收拾你!”   “啊,杀人啦,救命啊,君姐姐以大欺小啦!来人呢!”   鬼哭狼嚎声,顷刻间响彻半个山头,惊起飞鸟无数。   望着前边上蹿下跳的两人,敖雩微微敛下眼睑,如果风姑娘现下醒着,这又会当是怎样的模样?微转侧头,望着女子恬静的侧颜,敖雩如是想。   “敖兄,便真当愿意相信那么一个不知根底的陌生丫头嘛?”见敖雩欲提步跟随,巳尫忍不住开口道。   敖雩停下脚步,微微侧身,望向巳尫,反问:“那么巳兄是有更好的提议嘛?”   巳尫一怔,“可是……”   “巳兄莫不是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奏是欢快地,后期主虐,但也不会太虐滴,谁叫这文基调是欢快地呢! ☆、风雨欲来,蛇蝎美人(下)   “巳兄莫不是,怕了?”   那言语间不知无心还是有意的略微一顿,让巳尫神色一凛,厉声道:“怕了?哼!我巳尫长至今日,从未知晓一个怕字。只是……”   巳尫微微垂眼,对上一旁笙芊芊的视线,停而复道:“此地常年瘴气迷绕,人罕难至……而这姑娘却突然凭空出现在此处,委实有些蹊跷,令人不得不防。”   “蹊跷?”敖雩低声重复,眸底闪过一抹异色,眉峰轻蹙。   “敖大哥,巳郎所言在理。况且芊芊听闻这山中魈魅最是喜欢幻化成人形诱骗过往之人,其形其貌之真,便是……”   笙芊芊的话还未完,前方便突然响起绯颜芷的惊声尖叫。那回声悠长,隔着偌大的林子,显得越发凄厉空荡,瘆人得紧。   “敖大哥。”笙芊芊只一愣,便已快步上前,纤弱的身子拦在敖雩身前,微微摇头,“如今情况不明,我们不能冒然行动。”   敖雩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却并不看她而是将视线转向趴在他肩头安然熟睡的风晴陌,柔声道:“晴陌之前便托在下要好好照顾绯颜姑娘,如今绯颜姑娘可能正身处险境,情况危急,敖某又岂能因着畏惧而置她于不顾!”   说完,银光一闪,身影便已消失在了两人的视野范围,空余一地清风。   笙芊芊阻拦的动作尴尬地僵在半空,那堂而皇之的视若无睹,还有……晴陌?呵,之前还只是风姑娘,如今便亲昵到……可以直呼其名了嘛?   这厢,笙芊芊还在为敖雩对风晴陌的称呼转换而暗自咬牙生恨。那厢,三人口中可能正处水深火热性命垂危的绯颜芷却正两眼放光地望着一处,眉飞色舞。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便只见原先乔木耸立的林间骤然出现了一方百亩平地,高大而又粗壮的千年老树齐根折断,横七竖八地倒落一地,断枝与残叶遍地,狼藉一片。   “嘶,这铁定很疼。”绯颜芷龇牙,五指微张覆于双眼之上,眉心轻蹙,一副不忍看又想看的小纠结模样,“咦?这人的身形越看越觉得眼熟……哦,君姐姐,这人不就是那日你偷偷看得那人吗?”   和着她的话音,又是一棵老树轰然倒塌,重重地砸向地面,扬起漫天尘土。   待敖雩赶至时,便见那尘烟迷雾之后,一道火红的身影慢慢浮现,而他的正前方赫然矗立着一庞然巨兽,其状似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它之所立,方圆数丈,除了那人,皆是枯草断树,生机全无。   蜚?竟然是上古凶兽之一的蜚!敖雩望向君苓的眼神中略微带了几许兴味。   那红衣人虽背对他而立,让他一时无法窥其容貌,但放眼整个四海八荒能与上古凶兽对峙还占据上风之势的却寥寥无几。而看这姑娘的神色举止,不同于绯颜芷脸上那种纯粹看热闹的新奇兴奋,而是略带些许焦躁担忧之色,俨然她恰巧认识那人,而且关系斐然。   “哇!君姐姐,你看,好厉害!”绯颜芷仰着脑袋,瞪圆了眼,惊呼出声,双手在空中虚划着,比着那人如行云流水般酣畅利索的身形术法,满脸崇拜。   绯颜芷的那声惊呼,打断了敖雩心中所思,望着少女那红扑扑满颊晕色的侧脸,满头黑线,敢情方才那几声凄厉的尖叫亦只是这丫头难以掩藏的亢奋?   呼,真相委实有些出乎意料!   确定绯颜芷安全无虞后,敖雩便生了几分观战之心,遂上前跺了几步,与她二人并肩而立。“绯颜姑娘可是认得那人?”   绯颜芷摇头,“不识,但瞧着眼熟。”说着便下意识地扭头望了君苓一眼。   敖雩了然,遂又复问道:“君姑娘,可是认识此人?”   君苓闻声,慢动作地回头,神色漠然地望了敖雩一眼,随后又一声不响地扭头,继续注视着前方的战局,一副魂不所摄的木然表情。   敖雩眉心一蹙,重新将视线投向前方,只见那人一袭红衣飘袂悬立于半空之中,手中利剑泛着泠泠冷光,发出嗜血的嗡嗡声,而那凶兽前肢微屈,独目狠狠地注视着那人,身后的蛇尾一下一下地拍打着,重而有力。   然猝不及防间,便已见那庞然身躯陡然回转,一个侧身摆尾,蛇尾所及,千年老树皆齐腰而断,顷刻之息。   那人却并不躲闪避让,反是持剑相迎。时光仿佛在那一刻凝滞,一帧一画如灯影皮戏投映入众人的眼帘,虽快却清晰,了然,一目分明。   红影与蛇尾在半空中相交而错,银光一闪,猩红骤然迸溅,便一截断尾便已重重摔落,在地面之上扭曲着挣扎,终止。   许是一尾被斩,鲜血的刺激,让那蜚彻底红了眼,攻击渐猛。身形移动速度之快委实与那笨重庞然的身躯截然不符,但那人显然比它更快更狠。   纵使蜚一身厚皮硬铠宛若铜墙铁壁,那人却能手持利刃,生生在其身上划出一道裂口,专攻其软肋,让蜚哀嚎不止,可偏生他却仍是一副游刃有余、气定神闲之姿。   纵观整个局势,那人胜券早已在握,此刻这般种种,想来应该亦是戏弄居多。   可既然这胜负若早已分明,那为何君姑娘脸上的担忧之色却不减反增?   君苓不知她的反常早已悉数落入敖雩所察,此刻的她满心满眼皆是她的重伯伯。   先前,入沂山前夕,大哥便与她说,所谓的浮生轮,其实幻化的不过是仙或人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   凡尘俗世间的人或者处于四海八荒的仙都好似悬浮在水面上的一滴油,瞬息间便会散去化为虚无,从此这人世便没有了那人那仙,但那水却依旧还是水,始终如初。世间凡夫俗子为了所谓的富贵安康,如花美眷,为了那一身腥臭皮囊,一己私欲,终日忙碌,骗人骗己,可到头来却不过是一场梦幻泡影。   如露似雾,似尘如电,应作如是观。诸相非相,万法皆空,是以修仙悟道者对世间万事皆不可太过执着,唯有放下,方可遇见本心,勘破劫数,逃出生天。   想她这几日来还一直疑惑,为何入这沂山数月,却只未出那密林之初稍遇异状,其后便再无任何异样?这里发生的所有一切都那般顺当、安稳、平乐,如今想来却是蹊跷得紧。   佛语曾说,人生而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若欲渡浮生,必先经此七苦,无一涉外。   之前,初入沂山她误中银耳针蠕蛆,险些命丧它口,便是为第一死劫。而后与重伯伯相认重遇之喜便仿若新生,此又谓之生劫。至于随后遇到的圣君与蛇后,应该便是所谓的病楚与爱别离两大劫。   浮生七苦,恍恍惚惚间,竟已悄然渡过大半,想来委实仍让人有些失措。   而此番,在这沂山重遇这上古凶兽——蜚,想来应当便就是那怨憎会了。   在她单薄而又凋零的记忆碎片中,那一世的生离死别,便是因着那场天下大疫。是不是在他心中,如若没有那场大劫,便不会有之后发生的种种,她不会离开,他亦无须内疚?岁月依旧安好,春风仍笑桃花。   =   “小五,你……恨我嘛?”   “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   那时的她已经虚弱地连摇头这般简单的动作亦能让她晕眩不止。而眼前之人依旧还是那年华灯下初见时的模样,清风霁月,超然绝俗。   说不恨那都是骗人的,可若说恨她又骗不了自己,或许,这便就是所谓的爱恨纠缠吧!   “小五……”   那是她不知道他早已知晓那场疫病的源头便是那只从万魔窟侥幸脱逃的凶兽蜚,亦不知道所谓的“皇后的血”只是少瑾与诸臣的商议。   可那却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哭,父皇骤然离世时,他没有哭;疫病初发全城禁严时,他亦只是微微红了眼;可如今,他却……眼泪是温热的,与她的血混在一起,苦苦的涩。   “师父在我下山时,同我说我命中必会有一生死大劫,但若能放下心中执念或许便可保一世安乐。初初遇着你时,我也以为那份执念是你!可直到今日我才发现,其实你心之所系亦我所愿矣,只是……算了,如今已然不重要了!”   “你说过,要缠着我粘着我,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如今你却是打算耍赖了吗?”   “许是当时年少,不明白一生何其长,若臣妾空许了诺,还望陛下莫怪!”   看吧!她便就是这样的睚眦必报,自己痛,便也要他痛,一直小气得紧。   ……   “小心!”   君苓只听得一声尖锐的惊呼,略微有些茫然地抬头,却见那尖锐如刃的利角正穿过重陵的腰腹,破体而过,眼前顿时只余一片血茫,再无它物。    ☆、浮生轮回,执骨成魂(上)   白云翻滚着,似千军万马,奔涌而走,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   林间的风带着些许燥热沉闷,夹着淡淡的腥气,混着泥土青草的芬芳,肆意弥漫。   茫茫苍穹之下,翠绿丛林环绕,那一方平地间,枯草败枝遍地。   君苓一袭白衣铺地,怀拥着那红衣男子,手持冥渊,冷目而视。   暗红的鲜血染红了那一身素衣,似朵朵血花绽开,妖艳诡魅,而她的身后,那一头上古凶兽蜚,早已断气多时。   谁也没有想到,笙芊芊会突然出现,还不自量力地加入了战局。   若不是她自作聪明地欲替重陵挡住蜚的最后搏命一击,他又怎会闪躲不及,而被那蜚角正刺中腰腹。   所幸,重陵手中的冥渊亦在同一时间贯穿了蜚那身厚重的皮肉铠甲,一击毙命。   “我……我不是故意的。”笙芊芊还欲上前,那冥渊剑的剑气便已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沟壑,熊熊的烈火蹿燃着,彻底阻碍了她欲上前的步伐。   “滚,你若再敢靠近一寸,下一次断的,必是你的双足。”   那风轻轻柔柔地吹拂着君苓身后的长发,如丝滑柔亮的绸带,在风中轻舞着,露出那张姣好又略微有些苍白的脸庞,赤红的双目泛着氤氲的水汽,湿漉漉地,衬着眉眼间那抹狠绝愈发清晰。   笙芊芊瞬间惨白了一张小脸,红着眼,隔着火屏,小声辩解:“我不知道会这样的,我真……”   “是啊,你都不是故意的,你都不知道。”绯颜芷瞪了她一眼,气嘟嘟地呛声道,“也是,怎么会是你的错呢,是我们倒霉偏生碰上了你。”   这女人根本就是个惹祸精,还偏生爱装无辜,一副“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便想全然撇清的模样,让人看着真心牙痒。   “巳郎,我真的只是想帮他。”什么叫梨花带雨,欲语还羞,这便是。   绯颜芷颇为不雅地朝天猛翻了个白眼,撇嘴扶额,又装!   “绯颜姑娘,芊芊已然知错,亦道了歉,你又何必再咄咄相逼,出口伤人呢!”巳尫上前将笙芊芊护在身后,一脸疼惜。   “咄咄相逼?出口伤人?”绯颜芷嗤笑出声,“本姑娘虽比不得晴姐姐那般知书识礼兰质蕙心,亦没有君姐姐豁达大度,但怎么也算得上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只是不知为何在巳二皇子眼里,本姑娘却是成了随意出口伤人的恶女呢?”   纵使年岁尚小,但那与生俱来的皇族气度,仍是让绯颜芷那小丫头瞧着有些唬人。   “绯颜姑娘若定要曲解巳某的意思,那我亦无话可说。”一再被一小丫头呛声下脸,巳尫亦难得地没了好脸色。   “曲解?巳二皇子莫不真当本姑娘年幼好欺不成!”绯颜芷亦冷下了脸,“既然今日本姑娘已生生担了这恶名,那么却是怎么都要将它坐实了的!”   或许,单论术法武力绯颜芷远不是巳尫的对手,但若只论身法速度巳尫却远不敌绯颜来得轻巧灵活。   清脆的掌掴声,在林间突兀地响起,仿若一颗骤然落入静湖的石子,打碎了表面的静谧。   绯颜芷站在离两人几丈开外,揉着有些发麻的掌心,眉眼含着几分利色,没心没肺道:“对不住了,我也不是存心的。还望笙姑娘不要生我气才好啊!”   “绯颜芷,你不要欺人太甚!”因着愤怒,巳尫的胸口急剧地起伏着,呼吸声沉而缓重,那凶狠的眼神仿若饥饿的猛兽下一刻随时便会反扑。   “本殿下就是纯心欺负她了,不行吗?”绯颜芷微扬着光洁的下巴,目光越过巳尫,清冷地落在他身后之人,眸光闪烁。   额前的碎发遮掩了笙芊芊此时宛若毒蛇般淬毒的凶光,娇弱的身躯微微抽搐着,慢镜头地抬起那张红痕狰狞的俏脸,濛濛的水雾在那眸子里流转着,“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一脸的惊愕以及受惊过度的畏缩唯诺。   “你……”巳尪眸色一凛,身形一闪,欲上前教训其一二,却见敖雩踱步往绯颜芷的身前站定,眸色中含着微微警告。   鹤目一缩,冷然道:“敖兄,这是打算护着这丫头了啦!”   “巳兄何必动怒,绯颜姑娘做得或许确实有些过了,但究其缘由,终究还是笙姑娘有错在先,不是嘛?”敖雩的眸光略过巳尫,落在他身后,意味深长。   “更何况,巳兄是难得的明白人,想来应该不会猜不到那人,究竟是谁吧?”   这话虽带着几分善意提醒,但更多地其实是威吓。或许,巳尫可以不将尧光放在眼里,但倘若尧光背后是丹穴或者是……九重天呢?   巳尫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回身,望着那废墟间的白衣女子,眸光晦暗不明。他,会是那人吗?   风不知何时又大了些,遍地的枯叶沿地打着圈圈,一个又一个的风旋,迷了眼。   “为什么,所有的愈疗术都没有用,为什么?”指尖滑腻腥热的触感,刺红了她眸底的腥狂。   “囡囡,别这样。”   君苓抿着唇,无意识地摇着头,呐呐道:“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重陵微微一愣,随即淡淡一笑,声线因着失血而有些无力:“我的傻姑娘,这幅身子本就是我的魂魄幻化而来,如今魂魄受损,这具肉身自难再维持原状了。”   “不会的,你定是生我气了,说狠话诳我,对不对?我保证,我今后再也不生你气了。我们不闹了,好不好?”眼前的小丫头明明就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但那嘴角却一直是上扬着的,倔强得不肯落泪。   抬手,将一缕额发挽于她的耳后,拇指在她的眉心细细摩挲,“好!我们不闹了!以后都不闹了!”重陵轻声应和着,“我的小姑娘,还是笑着,更好看些。”   温热的掌心轻覆上女子的眼帘,睫翼微颤,晶莹的泪珠终是无声滑落。   “啪嗒”,如光碎在尘间,如陨落的流星,散去,徒留漫天的星辰璀璨。   ……   “君姐姐!”   “苓儿。”   “君姑娘。”   纷乱杂嚷渐渐远去,死一般地静谧似蝉蛹一层一层将她缚裹桎梏,漫天的血花如雨点悄然绽放,一片猩红。   ……   “姑娘这般看着在下,莫不是看上了在下不成?”   “冷,溪,月。松风清瑶瑟,溪月湛芳樽。姑娘好名字!”   “冷姑娘既然在家排行第五,那日后在下便唤姑娘做小五,可好?”   “冷溪月,你竟是个傻的不成?莫不你以为,我明知你父兄不太待见于我却巴巴地日日到府上叨扰,竟是因着我不喜欢你嘛?”   “怎么,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瞧,看着可还喜欢?”   “只要你回头,我定站在你身后,所以,小五,别怕!”   “小五,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若有来生,愿不复生于帝王之家。”   “囡囡,过来。”   ……   “我把阿洵弄丢了,你看见了嘛?”眼前的女子睁着大大的眸子,眼底却是一派荒芜空洞,呐呐而语,神色呆滞而悲凉。   “君姐姐!你别这样,我看着害怕!”绯颜芷无措地圈抱这君苓,完全乱了分寸。卸下满身尖锐与利刺的绯颜,在君苓面前亦只不过是个慌张无助的孩子。   落于两人身旁的冥渊剑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剑身不安地抖动着,发生嗡嗡的剑鸣声。   九重天。枍诣宫。   “你疯了!”司命紧扣着眼前之人的手臂,眸色暗沉。“你方才伤了魂脉,现下又想强行运气,你以为你真得不会死的嘛?”   旧伤未愈再添新伤,他莫不以为他还是以前那个无所畏惧的他嘛?   红衣男子闻言,缓缓抬首,原先似星辰浩瀚深邃的黑眸此刻只余一片混沌,无焦点的眼神却分毫不差地直视着司命的眼睛,轻语:“死有什么可怕,怕得是生不如死。”   “你的眼睛?”司命颤抖着伸出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眸光微闪。   “暂时看不见了!”   沉默如咳嗽一般,如痒在喉,压抑,隐忍。   “为了她,你当真不悔嘛?”几千年前,他亦曾这般问过那个人,没有到几千年后,他居然还会再问同一个问题。   “司命,你知不知道,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就像有人偷了你的心跳随后又突然还与你一般,看似好像并无差别,但终究还是漏了那么几拍,你的心不再完整,那里住进了那个偷心人,随着日落星升,愈发刻骨铭心。我已经失去过两次,若再失去一次,司命,我真得会疯的。”   司命无声地叹了口气,握着他手臂的手渐松,“所谓浮生一梦执骨断,可你倒好,宁愿折了这一双明眸却也要生生替她受下嘛?”他断了断,语气又沉了几分,“你怕再失去,可她又何尝不是,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偏生要将她扯入轮回之内?”   毕竟当初是他自己改了宁长老为君苓特制的签条,将她的劫硬生生换成了浮生轮。可现如今,他却又……他委实有些不太看得懂他了!   重陵将视线转向窗外,院子里的桫椤花不知何时已悄然绽放,清风吹拂,那淡紫色的花簇纷纷而下,美得就像一场花雨,让人心神向往。   久久的沉默,让司命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却听得那人低沉喑哑的声线缓缓而起:“执念入骨,有凤南来,你说这究竟是何意呢?”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下,决定不叫这个名了。 提问:为什么要经历浮生轮,而这个又与“执念入骨,有凤南来”这具话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眼睛会看不见,还能不能复明,风晴陌身子里的还有一个影子是怎么回事?那个笙芊芊究竟有没有问题?这么多疑问,亲爱的,难道都不好奇的嘛?~~~~(>_<)~~~~ ☆、浮生轮回,执骨成魂(下)   谎言,就像裹着蜜糖的□□,待那层甜腻的糖纸化了后,便是穿肠断骨的□□,撕心挫皮,千仓百孔。   五千年前。   天禄阁。   “那……八字命格,莫非有何不妥?”   白日里,自宣明殿归来,司命便有些不对劲,尘姎当时便觉得蹊跷。如今,望着埋首书海堆中,发髻略乱,衣裳褶皱的司命,尘姎心下一凛。   即便是那日,帝君一身是血人事不知地被抗回来,司命他都好似亦不曾这般失态。   司命自一大堆上古残卷,竹罄□□中缓缓抬首,眸中一片猩红,面色凝重苍凉。   “神与众生,唯止一心,更无差别。此心无始以来、无形无相,不曾生,不曾灭,当下便是,动念即乖,犹如虚空,无有边际。呵呵,执念既生,又何来放下。”   夜风由窗穿过,吹起书页,哗哗作响,灯影晃动,在灰墙下映出斑驳的身影,沉重,无措。   翻开的竹卷之上,烫金隽写的梵文,触目惊心。   起心动念无不是罪,无不是业。一心有差,然大劫之始。   ……   凉意自脊背慢慢攀爬而上,如藤蔓一寸寸缠绕收紧,寒意彻骨。   “便不打算问问我,是何时知晓的吗?”   司命自回忆中抽身,眼前之人,除却那一头染霜的白发,一如初见,清风霁月,孤冷矜傲,灼灼风华。   “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那么究竟是何时知晓的?又是如何知晓的?这些于我,便已然没什么干系啦!”   “也是,倒是我执拗了!”重陵微愣,那空洞荒芜的眸子中映出司命此刻略显僵硬慌乱的神色,声线清冷。   司命蹙眉,眸光幽暗,望着重陵眉眼间那缕丝若有似无的轻嘲,攥紧的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放,踌躇犹疑:“我……从未打算……瞒你!也知道无论如何都瞒不住你!”   “呵!“重陵低眉浅笑,涩苦难噎,”如若可以选,我宁愿一无所知。“   司命敛眸,颔首轻笑:“若有朝一日当真能一无所知,终日庸庸碌碌,倒也乐得清闲自在些。”   窗外,满枝的桫椤花早已落尽,空余枝叶,随风而动,惬意自得。   ——   沂山。   “晴姐姐?”   “晴姐姐?呵,谁是你的晴姐姐啊?”那素素纤手撩拨着鬓前的一缕长发,指尖缠绕着发丝,打着卷,一脸妩媚风情。   “晴姐姐?你在说……什么啊?”绯颜芷跌坐在一旁,轻扬的小脸,满是懵懂困惑。   那人但笑不语,巧笑凝盼,低眉流转,举手投足皆是化不开的风韵,明明是同一张脸,却判若两人。那偌大的反差,饶是绯颜芷心大如篼,也觉察到了些许不对劲。   “你不是晴姐姐,你……究竟是谁?”绯颜芷一面佯装惊愕,一面却借着宽大地衣摆暗暗将手伸向了一旁的冥渊。   “呵呵,我是谁?”风晴陌一把攥住绯颜芷不安分的手,甚是随意地往后轻轻一折,便听得“咯噔”一声,伴随着绯颜芷一声闷哼,那右手竟是生生地被扳折了。   “小娃娃,老实点,不然本座不介意再废了你另一只手。”   右手生生被废,绯颜芷虽疼得小脸凄白浑身大颤,却不曾发过一声痛呼。稚嫩青涩的眉宇间是不容轻忽的王者气度。   “哼。本殿下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原来不过只是一个躲在别人身后,不敢以真实面目示人的宵小之辈罢了。”   那人面色一沉,修长的五指紧扣着绯颜芷的下颚,眸光闪烁:“让本座好好想想,已经有多少万年,不曾有人敢这般同本座讲话了。”   “是吗?确定不是因为你这张脸见不得人吗?”那似欲捏碎她牙床的力道,让绯颜芷整个舌根都开始发麻,满嘴的血腥,让她眼底的恨意愈发浓烈。   这人顶着晴姐姐的皮囊,却对她做着这般残忍的事情,是可忍却不可辱,若今日她弄不死她,他日,她定要她生不如死。   “我说这位……老人家,真当以为我是透明的吗?”就在两人僵持之时,冥渊剑却不知何时搁在了“风晴陌”的脖颈,那亲密的距离,只稍手腕一转便可见血,“还不打算松开,莫非是再等我说请字不成,嗯?”   此刻的君苓,持剑而立,眸色清冷,丝毫不见方才的痴傻之态。   “风晴陌”闻声,微微一愣,随即诡魅一笑,挑衅道:“哦,若本座执意不放呢?小殿下又当如何?”   “你若不肯,我又能如何?”君苓敛下眉眼,半长的额发遮掩了她眸中的狠戾,“如果你觉着只要你躲在晴姐姐的身体里,我便不敢随便动你话,那恐怕是要让你失望啦!”   剑光一闪,冥渊回侧,“风晴陌”原本白皙如玉的脖颈便已血流不止。   那人吃痛被迫松手,捂着伤处,忿忿地盯着君苓,恨不得生撕了她。   “别这般看我,我已经有心上人啦,哪怕你顶着晴姐姐的脸,我也看不上你的!”君苓挑眉浅笑,若不是一身女儿装,那模样那风度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纨绔。   “你……便不怕伤了她?”黏稠温热的鲜血黏糊风晴陌的纤纤五指,空气中弥漫地淡淡血腥之气,让她眼底的暗潮越发汹涌。   “怕,我为何要怕?该怕的难道不应该是你嘛,笙姑娘!”君苓那一声“笙姑娘”,喊得甚是婉转悠长。   绯颜芷捧着脱臼的右手,下意识地望向君苓,“笙……姑娘?哪个笙姑娘?”她心中虽已隐约有了答案,但终究有些不太确信。   君苓但笑不语,眸光略过某个稍些僵滞的人儿,望着其身后的某处,笑容意味深长,“笙姑娘既然已经去而复返,难道还不打算出来吗?”   “传言凤族小殿下聪慧敏锐,玲珑剔透,果然名副其实啊。”伴随着一声娇笑,笙芊芊自树后踱步而出,翩跹绝艳,巧笑嫣然。   “敢与虎谋皮,姑娘才是好胆色。”君苓此话,说得甚是真心。这姑娘居然有胆敢跟影魅打交道,当真不是是太过无知,还是无畏啊!   “笙芊芊,所以这一切……都是你搞得鬼?”绯颜芷忿然。她虽不喜欢笙芊芊这个人,觉得她很装,为人不正派,但却没想过她的心眼居然能这么坏,活脱脱就是一枚现成的蛇蝎女啊。   “是我搞得鬼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更何况我只是去而复返罢了,绯颜姑娘可不要血口喷人呢!”   那副与我无关的嘴脸,看得绯颜芷,牙直痒痒。她自小生活纯净磊落,平日里更是做一绝不说二的性子,是以从未见过这般臭不要脸的,敢做却不敢当,只敢背地里玩阴的家伙。一时,竟被气得不轻。   堂堂冢山世族之后,行事却如此卑劣,怪不得冢山这些年越来越见不得世面了。   “君姐姐,有人不见棺材不掉泪,死鸭子嘴很硬呢!”   君苓不得不承认,毒舌这毛病或许真得是会传染的。“嘴再硬,你姐姐我也有得是办法撬开。只是那家伙顶着你晴姐姐的脸居然还笑得这么难看,简直不能忍。”   绯颜芷点头,白瞎了晴姐姐的花容月貌,简直是暴遣天物啊:“君姐姐,可有办法,驱了她?”   君苓回身看她,“你说呢!”那一脸的自信,晃得人眼睛疼。   她所谓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很粗暴。   青丘的每一位继承人身体里都有一道特殊的符咒,也正是因着晴姐姐身体里有着那道符咒,是以她的身体才会因着排斥影魅的侵占而显得异常疲累,嗜睡难醒。   但那符咒的威力也只能护得晴姐姐的魂魄不被影魅吞噬,可是倘若这时有外力相助,那么情况必定有所反转。   而她便就是那个外力。   以凤凰之血辅以冥渊剑的神力,这外力的效果立竿见影。   只见,风晴陌突然“啊”地一声厉喊,随后便一脸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屈膝跪地,痛苦不已。而地面之上,那晃动的人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剥离,似破茧而出的蝴蝶,重见光明。   待那黑影剥离出大半时,风晴陌亦慢慢恢复了神智清明,而很明显她有些在状况外。   笙芊芊先前并不觉着眼前这个方才还疯疯癫癫痴痴傻傻的小丫头真能说到做到,见那黑影逐渐离体成型,她才开始真得怕了。   ——   阴湿霉潮的山洞里,一道修长纤瘦的影子映在湿冷的崖壁之上,明明晃晃,看不分明。   “你……来了嘛?”来人紧攥着手里用来防身的短刃,四处张望着,忐忑出声。   她只觉一道冷风直直地往自己的脖颈灌去,瞬间寒意侵身。   有那么一瞬,她想过放弃,但是脑海中闪过敖雩与巳尫两张截然不同,天差地炯的脸后,她的退意渐消,暗自握了握拳,咬牙道:“那人说只要我给影魅大人找一具称心如意的躯体,大人就能帮我完成一个心愿,是不是?”   “小娃娃,你若真能替本座找到称心合意的身子,没说只是一个,就是十个百个,本座亦能帮你完成。”   “好,一言未定。”   以血铸成盟誓之后,她的眼底闪过一丝狠绝以及畅快,凭什么大家同样都是帝姬,她风晴陌就能高高在上受人赞捧,而她却只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破落户,凭什么?论才情容貌,她哪一点比不上她,哪一项又输给了她,可为何偏偏那敖雩眼里却只看得见她?   哼,她倒要看看,究竟谁才能笑到最后。   只是沉浸在假想的美好中的她,浑然未觉自己的影子肩头正趴着一坨黑压压的不明之物,虎视眈眈,不怀好意。 作者有话要说:  【神与众生,唯止一心,更无差别。此心无始以来、无形无相,不曾生,不曾灭,当下便是,动念即乖,犹如虚空,无有边际。】这句话是佛理心法,但是因着才刚看佛经,我参悟实在不够,如果理解错了意思,用差了,还望各位海涵哦! ☆、柳暗花明,险象丛生   嫩绿色的杂草在一堆凌乱地碎石间冒出点点绿意,迎着那团撕拉纠缠的黑影 ,或明或暗。   风吹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呼呼哗哗地叫嚣着,隐约间似乎还夹杂着妇孺幼孩撕心裂肺般地哭喊声,歇斯底里,哀嚎遍起。   纤手无意识地攀附着衣襟,笙芊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一团黑影,寒意阵阵。   那人曾与她说过,与影魅合作,此举本就甚为凶险,成则心想事成,败则万劫不复。富贵名利险中求的道理她不是不懂,只是她没想到她会是即将失败的那个罢了。   耳边的哭喊怒吼随着地上那团黑影被剥离的速度逐步减缓而愈发清晰凄厉,宛若来自地狱的丧歌,震人心魂。   在影魅被完全剥离风晴陌身躯的那瞬,那影子便迅速聚集成看不清形的一团黑影,飘散着丝丝缕缕黑气,向着笙芊芊所在的方向猛冲而去,似离弓箭矢,快,准,狠。   那刹那,笙芊芊只觉浑身血液全涌向了一处,她想要逃离,可双足却重若玄铁,难移一寸。   常言道,天作孽由可活,自作孽不可恕。   行差踏错,或许终将万劫不复。   然,变数亦发生在那一息间,那团黑影在离她不过半指的距离乍然而止。耀眼夺目的佛光大盛,形成一个莲花的形状,将那团黑影禁锢束缚,任它如何撕撞挣扎,注定只不过是一场徒劳。   “哼,让你横,让你逃,还敢自称本座,遇到我君姐姐还不照样只能乖乖呆着啊!”绯颜芷单手叉腰,冲着那黑影冷哼了好几声,才转头问正在为她接骨的君苓,“君姐姐为何不将这卸物彻底灭了,何故多此一举还要困着它呢,多麻烦啊?”   君苓一愣,诧异地回望着绯颜芷,试探道:“小芷儿可知,这黑影究竟是何物?”   绯颜芷睁着皓眸,摇了摇头,不以为意道:“终归不过是个不详的阴邪之物罢了,总不至于还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吧?”   “这物虽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但来头亦是不小,小芷儿当真不识?”君苓挑眉眸光定定地瞅着她,那眼神看着绯颜芷莫名地有些心虚。   “做甚?不认识它,很奇怪吗?”   君苓失笑,打趣道:“如此说来那礼法课,你还是照样不及格咯!”   绯颜芷微囧,红着脸,支吾道:“君姐姐,我们不是正在说这家伙吗?你提那……礼法课做什么?”   “礼法课第一百四十五章第六节十方物书记,影魅,如影非魅,无形无体,性狡诈阴狠,始于人心之恶,集天地至邪至绝之物而成,非穷凶极恶内心扭曲阴暗之人,不得见。食人魂魄,占人躯壳,堂而皇之,存于天地六界,不受轮回桎梏,无根无形,不灭不消……你说我做什么提?”   “那……”绯颜芷语塞,“人家又不是君姐姐你,看过的书都记得,还能倒背如流,我这不是……啊……君姐姐,你就不能先告我一声,好歹也让我有个准备,不是?啊啊啊,疼!”满眼的氤氲水汽。   “就你话多,好了!短时间这只手不要太用力,应该就没事啦!”君苓替绯颜芷整理好衣袖,嘱咐道。   “君姐姐,你怎么能这样,我这……正在夸你呢,你也狠心下得了手。”绯颜芷轻轻晃了晃右手手肘,还有些疼,但却也使得上劲了。   “接骨这种事,若不疼,估计你就要遭二次罪啦!”君苓伸手点点了她的额间,没好气道,“之前不是没见你哼哼吗,难不成这掰回去还能比掰折了更疼!”   绯颜芷闹了一个大红脸,良久才讷讷道:“这不是您老教诲,输人……不输阵的嘛,若我知晓你都是装的,我……我才不逞那英雄呢!”   那小模样瞧着还有几分怨怼之色,大概是气她“装疯卖傻”前没有事先告知吧?   君苓敛下眉眼,无声苦笑,当时她应当真是神志不清了的,若不是冥渊剑一直轰鸣不止,若不是他残留在剑身的那几缕神识将她唤醒,或许……幸好,最终她还是醒过来了!   “若同你说了,我怎会知晓原来我们家小芷儿竟也有那般色厉内荏之态,那模样瞧着倒也像那么回事。”她多怕,她若再晚醒片刻,眼前之人便会同他一般,让她束手无策。   “那是,也不瞧瞧我是谁?”绯颜芷微仰着光洁的下巴,一脸倨傲之态,好久才反应过来那“色厉内荏”好似并不是什么夸人的词,才眉心一蹙,鼓着腮帮子,不满地哼哼,“哼,君姐姐又拿我寻开心!等晴姐姐醒了,我定要在她跟前好好告你一状,惯会欺负人。”   亏她难得那般硬气了回,竟换了个“色厉内荏”。虽说她那时确实心里怕的狠,可那也不能放在明面上说啊,多丢脸啊!   “只怕到时被骂的人只会是你。”   “君姐姐又唬我,明明是你欺负我,做什么晴姐姐会护着你反骂我呢!”绯颜芷小声哼哼,她才不信,定又是诳她,年幼好欺。   君苓伸手触了触绯颜芷两颊的红痕,力道很重,一点没有手软,幽深的眸子里隐隐夹着不明的怒火,“所谓输人不输阵,固然能护住颜面不失,但我亦同你说过,若心中没有制敌良策,没有完胜的把握又该如何自处,倘若你真有了什么……”   此刻的她难得地一脸厉色,因着怒极,因着后怕,眼眶微微有些发红,那模样与先前竟不差分毫,“那时,即使护得颜面不失又有何用?你可曾想过我们这些眼睁睁看着却护不住你的人又会如何,你母后又会如何,我又该会如何?”   那最后一句,音量很轻,带着哽咽之音有些打颤,让人几不可闻,但绯颜芷却觉得君姐姐定是因着她之故又想到了先前那人,遂忍着脸疼,一副小大人似的,伸手摸了摸君苓的鬓发,安抚道:“敖大哥说,那人是个身份极贵厉害的,所以定然没事的,说不定等我们出了这沂山,还能见他来接姐姐呢!”   她年岁尚幼,虽挂着尧光小帝姬之名,但因着她出生的那几千年里,重陵一直闭关清修,是以这位小帝姬一直无缘得见君颜,故见而不识,再加之敖雩只说那人是个身份极其尊贵的,却一直没有道明其身份,遂她亦还是一无所知,那人究竟是谁,会让她君姐姐这般牵肠挂肚,芳心暗许。   “你啊!”君苓心头那最后几缕不安踌躇,因着她这一模,瞬间散去无踪,一直便知道这小丫头是个心宽的,没曾想却是这般宽啊。   这厢,君苓与绯颜芷正姐妹情深,那厢终于缓过神的笙芊芊,目色颇为复杂地收回望着影魅的目光,暗自不解,明明她可以袖手旁观,却……“为什么?你们……为何要出手帮我?”   “帮你?”方才还一脸笑意的绯颜芷一听这话,立马炸了毛,冷哼哼道,“我说笙芊芊你还真以为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啊?哼!我们才懒得管你是死还是残!你最好是……”顺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杀气腾腾。   别以为之前她不承认,这事就真得与她无关,这断手欺辱之仇,她报定了!但这事有轻重缓急,这报仇也分先后。这会她不计较,可不代表日后她就能善了,哼,这次不让冢山割地赔理,实难消她这口心头恶气。   笙芊芊此番虽自讨了没趣,但因着那影魅之故,难得地没有呛言回击,反是一声不想地盯着自己的指尖,神色莫测。   君苓瞄着笑得一脸阴恻恻的某只,无语地摇头轻笑,看来这仇,是不用替她报了。   只是这影魅,又该如何处置?她虽设下这般若莲花阵暂时将它桎梏,但终究并非长久之计,得想个法子将其彻底解决了才行。   “嘶!”苓单手摸着自己的下巴,眉心微蹙,“难不成真拿这鬼东西,没有办法吗?”   突然,君苓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脸惊恐地望着般若莲花阵内的影魅,眸光幽深。   她终于知晓,哪里不对劲了啦!   先前她只以为那影魅占了晴姐姐的身躯同那敖雩说了什么先将其支开,毕竟若他在,于她后来行事多有不便,再加上那身形圆润的巳尫又追着笙芊芊离开,只剩下当时已经痴痴颠颠的她和不足为惧的小芷儿,那影魅方才动了手。   可这会细细想来,却是很不对劲,先无论那影魅是以何种借口支离了敖雩,让他迟迟不回。单说这巳尫宝贝这笙芊芊跟自己的眼珠子似的,可这都过了这般久,难不成他竟一点没发觉笙芊芊已经不见了吗?   君苓望着阵法中那团黑气,静默不语,所以其中必有古怪。   “啪嗒”君苓突觉额间骤然一凉,随后,那细细密密的雨滴竟争先抢后,倾盆而落。不过须臾片刻,那朵朵雨花便开遍了整个山林,亦将所有的踪迹藏匿,一地泥泞。   阵法中,那团黑气已悄形成了一个黑色骷髅头的形状,丝丝缕缕地黑气不断地外泄着,以微不可查的速度,吞噬着那圣洁的佛光,将黑暗逐一释放。   杀戮终醒! ☆、皮相易画,魂骨难学   雨下得极大,丛林顷刻间好似蒙上了一层薄纱,朦胧缥缈。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浅浅淡淡的青草嫩叶清香,清清爽爽的,闻着倒也让人平添了几许舒畅。   当然如果能忽略到身旁这碍眼的身影的话,会更好!   “君姐姐,你做什么让那人也过来躲雨,这地本来就不大。”绯颜芷嘟囔着左右比划了下,恶狠狠地瞪了那笙芊芊一眼,随后提着那湿了大半的鹅黄色襦裙冲着君苓小声抱怨,“现在平白多了她一个,更是挤得紧,你瞧,我的衣裳都湿了!君姐姐……”   那小眼湿漉漉的,眨巴眨巴看着甚是讨人怜。   若是平日里,她定不会这般胡搅蛮缠不依不饶,但是那笙芊芊先前实在可恨可恶,她恨不得她多淋些雨才好,却不想君姐姐居然还让她让些位子给那人躲雨,委实让她有些气不顺。   那厢笙芊芊好似听不到这番冷语般,一脸平静地望着雨帘,只是身子却有意无意地往里又移了移。   绯颜芷瞠目,满脸错愕,“你这女人简直……简直厚颜无耻。”   笙芊芊无声冷笑,厚颜?无耻?像绯颜芷这般出生便注定会成为一族帝姬的人儿,如何能知道如她这样的身份,想要抓住自己想要的,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那人说得对,佛,普渡不了众生。所谓的众生平等,只是一个绚丽而又遥远的幻想,似海市蜃楼,可望不可及,可见不可触,是痴人说梦,罢了!   “小殿下身份尊贵,又何必同我这般卑贱无耻之人,多费口舌呢?各自安好,互不相干,岂不更好!”   “哼,最好是同你说得这般,等这雨一停,你我便再无牵扯。”   ……   君苓略过两人,望着那团黑影,神色难辨。对于小芷儿与笙芊芊之间的暗来明往,她并不关切,自那雨丝落下的瞬间,她心中便隐约觉得不安。   那般若莲花阵之形原本便是仗着她那几滴凤血以及冥渊剑上他残留的气息而成,困住那影魅本不是什么难事,但如今这雨一下,势必会冲淡这地上的血迹气息,到时此阵威力必定大减,是否再能困住这邪物却是难说了?!   此外,这雨下得委实有些蹊跷,她只怕这影魅背后还有其他帮手。   可纵然她心下焦急不安,那面上却端端还是一派淡定之色,只是握着冥渊剑的手暗自紧了紧,亦不动声色地将绯颜芷与风晴陌护在身侧,至于那笙芊芊……让位与她避雨,却不若芷儿想得那般是善心大发怜惜于她。   父君自幼教导,敌我不明之时,要将其放在可控范围,观之,察之,方可以不变应万变。虽说影魅一事,或许真若她所言是受人蒙惑方才犯下大祸,但先前重伯伯那事,她却总觉得并非只是巧合……   倘若她多虑,笙芊芊是友非敌,那么……若真当到了生死攸关之时,她便只能自求多福啦!但若她所猜不错,那么新仇旧怨,便要好好同她算上一算了!   君苓收回眸光,只一心认真照看着仍昏迷不醒的风晴陌,一面却时刻留意警惕着那阵法中的动静。   一旦那影魅挣脱阵法有所行动,冥渊剑必其后而动,决不姑息。   “芷儿,你竟比这雨声……还要聒噪恼人几分。”一道细细弱弱地女声突然轻声道。   “晴姐姐,你可算是醒啦!”绯颜芷眸光一亮,抱着风晴陌就是一顿哭诉,把她昏迷期间受委屈受欺负的事,无一遗漏地诉了个遍。   “看来我若再不醒,我们家芷儿可不得生生委屈死啊!”风晴陌知晓她的脾气,遂一个劲地安抚着,直到那丫头居然在她怀里,偷偷打起了盹,不由暗自生笑,果然还只是个孩子啊!   “晴姐姐。”君苓握着风晴陌的一手,神色激动,“这雨一下,我瞧着沂山的一草一木倒有几分似青丘的景,心里正想着你若醒了正好给我评道评道,可巧你就醒啦!”   风晴陌与君苓幼年相识,自知因她生来魂缺,易招鬼魅,再加之君晙与凤君格外偏爱宠溺,是以她从未踏出丹穴亲临青丘之景,此一番说辞,遂令风晴陌大为不解,但随即因着掌心传来的细微触感,只微微一怔,便反手握住君苓的指尖,笑道:“瞧着竟真有些神似,想来天下之大,这雨这林也有相像吧!”   两人面色不动,看似说笑玩闹,却已暗自交换了讯息。   如今敌暗我明,情况不定,一切只能静观其变。   “啪嗒”单薄的树叶支撑不了雨水积聚的重量,枝桠轻弯,那晶莹的雨滴便顺势滑落,穿过雨帘,跌入地面,四分五裂,水光迸溅。   耳畔,蓦地传来悉悉索索地声音,好似什么物体划过地面发出的摩擦声,隔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听不真切。   “是藤蔓。”君苓眯眼,望着濛濛的雨帘,神色难辨。   “藤?”风晴陌闻言,大怔,随即露出一抹涩笑,呐呐道,“也是,这里到处都是树木,确实没有比藤杀更合适的啦!”   所谓藤杀,便是利用枝叶灌木茂盛之地利,以蛾蛊注入藤蔓主干,驱动藤枝,织就一个以藤蔓为丝的偌大虫蛹,形成一个相对独立又封闭的结界,将猎物困于其中,随后藤条便会慢慢收紧,一寸一寸,直至将整个结界以及其中的猎物完全绞杀殆尽。   因此想破此杀阵,便如同破蛹之碟,九死一生。   再加之五行水能生木,遍地的藤蔓遇上这雨水,简直如虎添翼。   如今此阵俨然已起,成阵不过只是早晚而已。   但所幸此阵还未成形,只要找到那蛾蛊所在,此阵可破。   君苓与风晴陌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便起身迈进了雨帘。风雨中,那远去的背影,凝重而萧索,步步千斤。   风晴陌注视着君苓的身影,目送她离开,茫茫的雨丝中,那人儿越行渐远,逐渐模糊,忽地,她的眸孔一缩,神色大怔。   放眼瞧去,只见原本还空空荡荡的雨中乍现无数道似骷髅似鬼手的乌黑影子,在雨水中纠缠挣扎,世间没有一种白与黑的组成,有如此的触目惊心。   “不!!求你了,放过我,好难受,我受不了!放我走!”   “好痛,好痛,火,都是火,我听到了骨头在火中灼烧的声音,噼啪噼啪,好痛!”   “不要,放过我的孩子,求求你们,放过他!”   “贱人,是你,对不对?”   绝望而凄厉的尖叫突地从厚重的雨帘后,扑面而至,震得风晴陌的耳膜跟心脏同时猛颤了一下,循声望去,却见一挺拔清俊身影从黑影中款款走来,那举止身形正是……敖雩。   同时,她怀里的绯颜芷许是亦受到了这些怨灵残魄的影响,即使在睡梦中那秀气的眉宇依旧微微蹙起,一脸的挣扎不安。   “小心!”   幸好君苓及时回转,出手护住两人周身几处心脉,拉回两人迷失的神智。   “是幻术?”风晴陌回神,脸上还带着一丝后怕,又带着几分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暗自庆幸。   君苓点头,浓密的睫毛微微低垂,掩去她眸底那抹恨色。   方才,一踏进那雨帘,她便浑身寒意,那种冰冷的刺骨感只有常年待于地底久不见日光的怨魂身上才会有,那时她便知道,藤杀不过只是开始。   在她找到那蛾蛊所在时,那黑影为了阻止她破阵,更是幻化成了重伯伯的模样,企图乱她心智。   而那黑影幻化的正是五千年前,重伯伯大战九婴之时的场景,染血的冥渊,遍地的尸骸,她甚至还能闻到那遍地流淌的血腥之气,令人手足生寒。   可他就那样站在一堆尸骸间,红衣胜血,黑发俊颜,纵使遍地荒芜,生灵涂炭,他依旧出尘绝傲,清风霁月,不可亵渎。   但下一瞬,九婴的利尾便径直刺穿了他的胸膛,温热的鲜血如花般绽放,漫天血色。   “小五,等一等我,可好?”   心便在那一刻,骤然而止,耳畔“嗡”地一声,她的世界只剩无尽的苍凉与寂静。   她听不见,看不见,明知道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如嗜赌成痴的赌徒,明知毫无胜算,却还是一意孤行。   归根究底,只是乱了心,罢了。   好在最后她迷途知返,冥渊剑刺中那人的时候,眼前所有的幻影都随之消失,好似之前种种不过是她臆想般,毫无痕迹可寻。   但最后那人在她耳边低喃的那句话,究竟是何意?是巧合?还是刻意?或许这只是另一个圈套阴谋?   “此地不宜久留,我虽杀了那蛾蛊,破了藤杀,但这背后之人显然还有后招,防不胜防,与其坐以待毙,以静制动,倒不如先发制人,乱其部署。”   更重要的是要找到敖雩与巳尫,少了这两个有力的退敌高手,她委实有些捉襟见肘,束手无策啊!   “小苓儿,这么急急忙忙,是要去哪啊?”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那人自林间缓步而至,却片叶不沾,华衣胜容,傲然而立,风华自现。   “菀姨?”风晴陌下意识地望向君苓,却见她神色寡淡,毫无意思看见来人的喜悦,眉宇间隐约好似还带着一丝……薄怒。   “像吧!”来人轻笑眉眼,“这些年不管是她的音容笑貌还是行为举止,我日夜反复习练,有时候望着这张脸,甚至连我自己都快分不清我究竟是白菀还是阿蛮纞儿?可是他却连一眼,连一眼都未曾看过我,可笑吧,明明这张脸完全一样,他怎么可以视而不见,我才是她的未婚妻,我才是。”   “古有狐妖幻化成奇美女子妄图蛊惑书生乃至一国君主,亦有山精孤鬼以绝美皮相作饵试图强占人身再世成人,更有甚者不惜以皮换皮以人心驻颜。但纞姨可知,这些试图以皮相祸人扰乱天道伦常的人或者妖结局大都如何嘛?”君苓讪笑,“纵使学得再像,装得再真,又如何,真的假不了,假的终究也变不成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结局离我越来越远啦!/(ㄒoㄒ)/~~ ☆、藤阵逃生,又入死地   “小苓儿,还是这般爱逞口舌之胜啊!”   来人掩唇浅笑,笑眼盈盈,语气熟稔。   “纞姨不也还是那般执迷不悟,为情所困嘛?”君苓字字辛辣犀利,专戳其痛楚,她便不信她阿蛮纞儿那般能忍。   “小苓儿,激怒了我,于你无甚好处哦。”阿蛮纞儿不得不承认,几千年不见,这小丫头片子的嘴,是越发利索了,真是跟那人一样……讨人厌。   君苓挑眉,“是吗,可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眉宇间满是桀骜。   那人一愣,眸中闪过一丝微怒,璨笑嫣然,“哦,看来小苓儿是打算敬酒不吃吃罚酒哦!如此倒也省得我多费口舌了!”眸中的寒意一凛,那悉悉索索地动响便停而复起。   周边那些藤蔓枝条绕着树干穿梭肆虐,眨眼间几人的四肢便已被层层叠叠的枝蔓缠绕裹缚,动弹不得。   身子蓦地悬空被挂在空中,缠绕着四肢脖颈的枝蔓悉悉索索越缠越紧,一匝一匝,一缠一绕,密无间隙。藤条似第二层肌肤般紧贴,勒出一道道刺目的红痕,映在白皙的侧颈,碍眼得紧。   窒息似黑暗般倾面而至。   这些人怎么不管是谁好像都喜欢勒人脖颈呢?君苓暗自腹诽,试图转了转手腕,但无奈冥渊剑亦被细密的藤条层层裹缚着,压根使不上力。   “你……”   “是想说我……使诈嘛?呵……”纞儿扬眉浅笑,“小苓儿难道在丹穴不曾学过何为‘兵不厌诈’吗?更何况那蛊虫可是小苓儿你亲个找着的。”   纤纤玉指缓缓张开,里趴着一条似血玉般的虫子,虫身鼓鼓的,通透剔亮,隐约露出皮下那道道血痕,诡异可怖。   “咳咳……居然是……母子蛊,纞姨还真是算无遗漏啊!”君苓微微阖眼,面色苍白,面上却浅浅笑着,恬静疏离。   一旁的风晴陌与绯颜芷早已因窒息暂时失了神智,奄奄地耷拉着脑袋,不知生死。   而那笙芊芊却不知何时站到了那阿蛮纞儿的身后,恭敬地微微屈身,“属下办事不力,还请主人责罚。”一副唯命是从的唯喏样。   阿蛮纞儿摆手,制止了笙芊芊表忠心的告罪,一脸兴味地瞅着君苓,以长者的口吻忠告:“你既已疑心于她,就该果断出手,以绝后患。”   小丫头固然聪明伶俐,但终究涉世未深,不识人心险恶复杂。   她出手极快,只听得“咔嚓”一声,那人便被生生折断了脖颈。   君苓瞠目,却只是微微一愣,“最毒美人心,这话诚然不假。”   那人挑眉,懒懒地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纤指,道:“既然无用,留着便是多余。倒不如成全了这方山林,倒也其所。”   “左右她的主人是你不是我,你高兴就好。”只是那巳尫貌似对笙芊芊爱得缠绵啊,这下怕是要伤心啦!还有小芷儿,若她知晓自己心心念念想着要报复的对象就这样死啦,会不会气得怄火啊?应该会大呼太便宜她了吧!   “说得甚是,只是……你的朋友好像已经撑不住了,小苓儿你要不要考虑求求我,或许我一高兴,看在往昔情分上还能……”   “呵呵呵,纞姨是觉得苓儿必输无疑是吗?但是看来骄兵必败的道理,纞姨或许真得不懂。”君苓打断她的话,笑得甚是意味深长。   那话音还未落,便见阿蛮纞儿掌心的蛊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着,红色的血痕充斥着整个虫身,仿佛下一刻便会破体而出。   “你居然提前做了手脚?”阿蛮纞儿目露狞色,面色极为不愉。   “彼此彼此,虽然好似有些亏得慌,但至少也不算赔。”   那个人即使已经身不在沂山,却还是时刻关注着她。在她欲一剑直接斩杀那蛊虫之时,是他通过冥渊向她再次预警。她才会没有莽撞地杀了蛊虫,而是想到以蛊制蛊的法子。也幸好她多留了一手,不然或许今天就真的着了道了。   此刻她虽庆幸有惊无险,但又有另一种难言的低落。好似自相识的第一天开始,她就一直在麻烦着他,让他操心,让他忧,可是在他有事的时候,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无用又多余,说得应该就是她吧!   冥渊剑好似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嗡嗡地震动着,光芒大盛。   那人的脸色越发黑了些,忿忿地瞅着君苓,虽然心中不忿,但她不得不承认,这小丫头……委实握住了她的软肋。   五指微微用力,那小东西便化作一阵微带几缕红丝的轻烟散在了空中。   失了蛊虫的控制,那些藤蔓便开始渐渐松了对其三人的桎梏。   “多谢纞姨……咳咳……手下留情啦!”君苓揉着自己的脖颈,笑得甚是灿烂。压制住喉间火烧火燎的痒意,即使刚劫后余生,她也还是不忘寒碜寒碜她。   那人冷笑,眸中寒光毕现。“小苓儿,纵然你逃过了藤杀又如何,这铺天盖地即将聚集的咒怨死灵之气,可不会对你有任何顾忌。”影魅吞噬的生灵加上那人从无间地狱刻意放出的万千冤魂,今日她注定难逃一死。   阿蛮纞儿说完,便转身踏进了看不尽头的黑雾,裙摆微微而动,发丝清扬,背影高傲而又孤寂。   “纞姨。”或许是那张脸刹那间流露出的神容俏似母后,又或许是她最后出言提醒的善意,让君苓收起了一身的尖锐。   那人闻声,身影暂缓,却没有回身,“小丫头,这世间有很多事很多人其实并非如你我所见所想   的那般,纯粹真挚,所以,不要相信任何人,哪怕那个人对你来说,至关重要。”   她言尽于此,也算偿了小丫头那一声纞姨的情分。   君苓闻言,大怔,可待她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却见那人的身影已被层层黑影吞噬,融于黑暗,浑然不见。   “小冥渊,你说,纞姨这话是为了唬我呢?还是真的另有所指呢?”君苓摸着下巴,对着冥渊喃喃轻语,面色纠结,“哎,至关重要,我怎么想都觉着……好像说得是你的主人哎!”   “嘶,君姐姐,什么至关重要啊?”绯颜芷半眯着眼活动了下四肢,不由倒吸了好几口冷气,“丫的,那笙芊芊不会是趁我睡着偷袭我了吧,不然我这全身的骨头怎么感觉好像被谁卸了重装了般,酸疼酸疼的。咦?那是什么?”   君苓抬头望了眼那宛若黑云压城般来势汹汹的黑雾,目色凝重。纞姨说得对,即使她们侥幸逃过了藤杀又如何,这些怨灵孤魂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们这些活物。   “般若莲花阵怕是已经被破了!”风晴陌在她的身侧站立,面色警惕,一副时刻准备战斗的状态。   君苓抿了抿唇,望着两人,道:“会怕嘛?”   风晴陌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一抹笑,微微摇头。   而绯颜芷许是不知者无畏,一脸大义凛然:“有什么好怕的,来一个咱就灭一个,有多少本殿下就杀多少,更何况我们姐妹齐心,才不怕这些妖魔鬼怪。”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所有的狂言妄语都是会成为现实,然后啪啪打脸的。   “好!”   君苓注视着那团黑影,默默地撕下裙摆一侧,一圈一圈,绕在冥渊剑柄与自己的右手,打了个死结。   背水一战,胜负渺茫,但只要剑不离身,便一如他在。   五千年前,幽冥界逃脱百万冤魂,致使丹穴沦为人间炼狱,而今,沂山某处,亡魂咒灵再次集聚,重现昔日杀戮凌虐。   无以数计的怨灵一哄而下,黑气瞬间将三人吞噬淹没。   那是稚幼小儿歇斯底里的哭嚎,是街市老妇肝肠寸断的责问,是铮铮男儿死不得其所的悲愤,是闺阁女子生不能相守的绝望……那些邪物沉寂千百万年的死亡之气,比藤条枝蔓更具桎梏束缚杀伤力,至少那些藤蔓只是摧残你的肉体,而这些冤魂却在试图瓦解你求生的意志。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   空灵的女声在一堆鬼哭狼嚎中响起,安抚着激荡的灵魂。   君苓口念般若波罗蜜心经,面如弑杀的金刚,手起落间,魂魄魂飞湮灭。   心经固然可保她三人心智不失,但长久而论终归不是制敌良策。此时此刻她只盼敖雩与巳尫两人中哪个能率先察觉异状,赶来相助才好,不然,她大概也只能竭尽全力拼上一拼了!   君苓只一心制敌,却丝毫未觉,那些孤影残魂虽散去部分,但更多地却是融入了她的身躯,悄无声息。    ☆、诛魔缚神,片念之间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近月余的时间,丹穴整个笼罩在一片濛濛水雾中,青山远黛,浓墨水痕,烟雨楼阁。   广阳殿前,那满墙的铁线莲因着连日的大雨,恹恹的。   浅紫色的花朵,落了满满一地。   “她昔日最喜欢这一墙的铁线莲,说是望着它,就能忘了所有的忧。”节骨分明的两指微微轻抿,紫色的花汁便染了那葱郁似玉的指尖。   “那孩子是个有福之人,定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的,你……”冥王少望着那双完全失去焦距的眸子,喉头一腥,后面的话终难再续。   …………………………………………   事且还要说回数月之前。   那日,镇压幽冥界百万孤魂野鬼的结界再次崩裂出缺口,被封印囚锢的阴邪咒怨之气趁机逃脱桎梏,肆虐人间,三界震动。   旭日被鬼气遮盖,人间自此步入炼狱,妖孽鬼气乱窜,昔日繁华闹腾的街市,如今只剩残破荒凉。   死亡随处可见,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人人自危,恐惧如影相随。   九重之上,承天地日月精华孕育而长的仙草灵树,亦受不住阴邪鬼气,渐失生机。   面对突来的异象,崇明殿瞬间乱成一团。   “陛下,那幽冥界王掌管冥界不力,竟屡次三番让那百万冤魂逃出地狱法门,这才酿成如今之大祸,其心必有异,还望陛下速速派人将其抓获,以息天怒啊!陛下!”   “陛下,天狗食日,邪祟横行,人间遍地荒尸,宛若死城,实乃大凶之劫啊!”   “陛下,妖界与魔族如今趁乱卷土重来,齐逼我九重,攻势之猛,不得不防啊,陛下……”   “陛下……”   “陛下……”   满殿的“陛下”声此起披伏,堪比菜场集市,嘈杂纷扰。   天帝揉揉涨疼不已的脑袋,面有倦色。这些人一口一个陛下,聒噪恼人不说,最最可恨可气的是,争论了这般许久,竟无一人有应对之策,委实让他头疼。   难道……莫非,他竟真要再同那蛮不讲理的死狐狸,示弱告饶不成。   这厢,天帝还在苍生与面子之间纠结苦恼,那厢,他口中之人一行却早已匆匆赶至沂山,实无暇体会他略显……纠结踌躇的心思。   原来在幽冥界结界崩裂之前,作为之前吃过一亏的丹穴便已有所察觉防备。   倒不是白菀和君晙有多悲天悯人胸怀苍生,而是五千年前的噩梦实在令人心悸,再加之自家闺女又是个容易招惹阴邪鬼祟之物的弱质之体,多少总歹防着点,是以当年将那些个魂魄压制回幽冥的时候,君晙便在结界上头做了一番手脚,以备不测。   可谁曾想,当年的多虑,五千年后竟会再次成真。   五千年前,有人趁着冥王少没有坐镇冥界而兴风作浪,没想到五千年后,那人竟又利用冥王少上九重替重陵疗伤之际,旧计重施,委实用心险恶。   所幸因为提早察觉,及时将缺口封印,才未让更多的冤魂逃脱,但妖界与魔族却趁此联合发难,这才致使人间大祸,九重人人自危,唯恐让那妖魔两族掳了去。   而沂山正处魔域与仙界交壤,仙魔妖兽鱼龙混杂,若没有此番这遭却是个历练的好去处,但如今亦成了最最危险之地。   于是,心中皆有系的一行人便不谋而合地齐齐往沂山而去。   沂山脚。   先前为了历练而设下的法阵,如今早已缺了一角,带着邪念私欲的鬼气穿梭其中,无所忌惮,阵法如同虚设。   沂山周边那些据五行八卦衍生而长的高大粗壮乔木林,多数竟拦腰齐根折断,残枝枯叶交错着汇成一条通路,尽头直指沂山鬼气聚集最盛更密之处。   以黑气所在为圆心,方圆百里开外便已是乌云盖日,飞沙走石,寸步为难。   越靠近黑影,鬼气愈重,咒怨之力越盛,那种来自忘川河底最执念的冷意,即便是久经杀戮看透生死的君晙亦觉着寒意瑟瑟,更遑论处于鬼气最中心的君苓三人,更是浑身发颤。   纵使口念心经,那股阴邪之气却仍是无孔不入,无处不在,稍有松懈,便会将他她们拉入不复之地。   黑气周边强大的气流转动,加之那份死后不灭的执念,将沂山强行分割,将生与死划出了泾渭分明的界限。   而君苓她们几人便在那图案萦绕的黑气之中,生死不卜。   “你……”一直被隔离在黑影之外焦躁不安的敖雩在看清来人时,只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一红一白两道身形极快地消失在黑雾之中,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探,指尖刚感觉触及到什么,却立马便被一道无形之力弹开数丈,体内血气急速翻涌,气息已乱。   “这缚神阵,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任闯的。”一道身影自后缓步跺至他的身侧,投下一小片阴影。   敖雩抬首看去,便见来人手里甚是风骚地拿着一轮羽扇,轻轻摇着,青衫素衣,哪怕周遭乌云蔽日,依旧皎皎如玉,风华霁月,正是司命无疑。   “伤得可重?”那人又问。   他下意识地摇头,拭去唇边的一抹猩红道:“里面……”   话未完,便已被打断,“放心,自有人比你更着急。”   说完,也不待敖雩做出反应,司命背手向着那黑影跺了几步,站定。手里的羽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摇着,目色凝重,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   而司命口中那个比敖雩更着急的,正是敖雩方才瞧见的那道身影,重陵与君晙。   虽然明知所有的一切都是请君入瓮,但奈何对方手中的筹码太重,唯有以命相赌,方或有一线生机。   ………………………………………………   踏入缚神阵的那一刻。   周遭的一切便都变了。   所有的鬼气一哄而散,消无影踪。四目所至,天高云淡,山青水秀,鸟语花香,不说仙气萦绕,但也是灵气充沛,丝毫不见一丝邪狞之息。   重陵与君晙彼此对望了眼,心中便有了成算。   既然背后之人能祭出上古杀阵——缚神,那么其目标应该就在他们二人之中。至于君苓应该只是被迁怒,毕竟她与他们气息相关。   “你说,究竟是你惹得祸,还是我招的孽?”君晙拱了拱重陵的胳膊,突然开口道,“既然那厮连缚神阵都舍得祭出来了,即使不是什么血海深仇,也应该是灭族之类的纠葛吧!只是,我年轻时脾气不太好,下手从没个轻重,今日不小心打死个谁,明日又一不小心灭了谁的族,这种小事太多太杂,委实记不太清了……”完了居然还一脸惆怅之色。   重陵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先前因着那蜚兽而暂时失明的眼睛此刻虽然依旧还是一片漆黑,但并不妨碍他准确判断其方位,寡淡道:“我向来喜欢斩草除根,不麻烦。”   言下之意便是,若真是仇家多半是你的,我的大多死绝啦!   君晙“切”了声,一脸嫌弃,“就属你厉害。”   重陵居然还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比你厉害些。”   “你……”君晙差点跳脚,说好得弟友兄恭呢,说好得未来岳丈呢,果然只是天边那一抹不靠谱的云。   “我懒得理你。”忿忿然强行丢下一句,君晙单方面结束了这次简短的沟通。   “希望到时,你能说到做到。”重陵小声且郑重道。   “走啊,都找到死门了,还墨迹,真等着我过去请你呢!”君晙站在一堆姹紫嫣红的花丛边,大声嚷嚷。   其实所谓缚神阵,只是将般若莲花阵稍作改动,便能将封印魔气妖物的诛魔阵化为囚缚神者仙魂的缚神阵。   般若莲花阵若要成阵,需以至阳至阴之血气注入五行之列,加之纯正天地阳刚之气相辅绘八卦之形,如此方可启阵。   君苓本为女子之身,其血至阴,但又因其元神为火之鸟,故其血又至阳,如此,成阵条件其二便以得一;而冥渊剑为斩妖除魔神器本就浑身荡然浩气,又常年跟随重陵左右,其气息更是纯正刚烈。二者兼得,是以先前君苓才能阴差阳错启般若莲花阵,将影魅囚困。   但若要真正成阵,却还需一物,炼魂珠。   所谓炼魂珠,便是由从活人身上剥离的元神,且元神必须是人在世时生剥所集,揽命理属金木水火土者各七,成盈满之数炼化而成的魂珠。炼魂珠虽是阴毒邪秽之物,但却是般若莲花是否成形的关键,以邪止恶,以命相惩,舍小众而普渡众生,是佛亦是魔。   三者缺一不可,各司其位,至阴至阳,至邪至正,至善至恶,如一生二,相生相克,相互牵引又相互抵制,千叶莲花方才真正成形。这也便是君苓使得阵虽能困影魅一时,却无法将其久困的真正根由。   而缚神阵确是将那抹浩然正气换以世间至阴至邪至恶的鬼气,阴阳颠倒,善恶倒置,诛魔不复终将缚神。   两者看似天差地别,实则一脉相承,同根同宗。是以自入阵的那刻,他们便在找坤宫。死门即生门,置之死地方可绝处逢生。   阵破,那无形的禁锢之力随即消散,那些咒怨鬼气无阵法约束桎梏后便开始四处逃窜,手起,扇摇,那些魂魄便散去干净。   司命整了整衣襟,摇着那把羽扇,回头冲着敖雩,笑道:“不同我一起进去,瞧瞧你的心上人。”满眼揶揄之色。   敖雩微愣,随即起步跟上,他真得表现地有那么明显嘛!? ☆、割肉塑魂,向死而生   “看来,那些老头们又夸大其词啦!”   作为四海八荒唯二两个闲来无事偏爱摆弄阵法打发时光的家伙,所谓的缚神,亦不过如此。   君晙挑眉,双手环臂,轻声“啧”了声,语调轻蔑。   “容我提醒一句,你口中的那些老头们,其中一个是父神。”重陵淡淡地斜了他一眼,其中含义,耐人寻味。   君晙撇嘴,没好气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脸没趣,真想不明白,他活泼可人精灵古怪人见人爱的女儿,怎会就真看上了这么个无趣的二愣子,难道当真是眼光不太好!?   后来有幸目睹重陵调戏君苓的无耻日常,君晙才明白,当时如此想法的自己委实还是太天真了些!这厮简直就是衣冠禽兽啊,禽兽!当然这些还都是后话。   两人才出了缚神阵,周遭的一切便又变了。   浓重的迷雾凭空而现,遮掩了方才所有的痕迹,视线所及,最远不过三步。   君晙收起一脸的玩世不恭,与重陵背向而站,警惕着那不知何时便会从浓雾中一跃而出的危险。   “怎么啦?”那骤然凛冽的杀气,让重陵不禁侧目。   君晙望着眼前之人,黯淡无焦距的瞳孔,暗自骂了声笨蛋,他差点忘了,这家伙眼睛现在看不见,所以这雾对他来说,有与没有,压根没差,遂扯了扯嘴角,一本正经道:“只是突然有些羡慕你而已!”   回答他的是重陵干净利索的背影。   因着重陵之故,即使在浓雾笼罩的林子,两人亦是畅行无阻。   突然,君晙身形一顿,拉着重陵,飞快退了几步。   只见原先两人所站之地,泥块迅速坍陷,竟生生出现了一道七八丈宽的焰河,那幽蓝的鬼火呲呲燃烧着,跳跃的火焰幽光中清晰可见拼命挣扎、面容扭曲的魂魄,凄声凛烈,惨绝人寰。   若慢上一步,两人便势必落河。   幽蓝色的火星随着跳跃的火焰腾空飘荡,轻飘飘地落在重陵的手背,饶是君晙眼疾手快地掐灭那火星,那手背之上还是留下了一个乌漆漆的烫点。   君晙瞠目,下意识地拉着重陵又后退了两步,“这……什么鬼?”   修长的拇指划过那黑点,手上的肌肤便已白皙如初。“灼死人白骨,炼活人生魂的九幽灵火。”   君晙蹙眉,九幽灵火他当然认识,他困惑的是这火居然……竟可以灼烧他这件事好嘛?麻烦请搞清楚重点啊,重点。   “地狱谷心之火。”重陵提醒。   君晙暴走,“这么阴狠变态的对手,确定不是你招惹的!?”   若说地狱谷心之火是鬼火中的极阳真火,噬阴魂鬼气,那么九幽灵火就是阳火中的至阴灵火,喜生魄精气,两者平日里王不见王,倒也相安无事,但倘若相遇,便如火燎原,至死方休。   先前若还不太分明,那背后之人是冲着谁而来,现下却是明白得很了。   那人应当是知晓重陵曾用地狱谷心之火疗伤之事,所以才特地准备了这九幽灵火,其意歹毒,昭然诺揭。   重陵一怔,转头看了君晙许久。   虽然他眼睛暂时看不见,但这丝毫不影响这厮的杀伤力,君晙有些发憷,差点招架不住,却听见他说:“这四海八荒能想到用九幽灵火伤我的,又岂是你招惹得来的。”   嘶?君晙龇牙,这究竟是好话呢?还是好话呢?   “那接下来,怎么办?”他怎么觉着这背后之人,心思缜密到让他有些毛骨悚然呢!   “即便是势均力敌,但也总有被压制的一方。”   重陵以指为刃,割开掌心,口中念咒,那鲜红的血滴化作一丝烟气,罩于焰河之上,宛若桥柱,接通两端。   那高蹿跳跃的火焰,在触及那道烟罩时,火势瞬间变小,匍匐在一侧,静若鹌鹑。   “走吧!”   君晙咋舌,我去,他还等着打算一显身手,结果,他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解决啦!?委实有够凶残!   ……   “两位来得如此之快,看来这筹码委实有些价值。”一道戏谑的声线,在两人的上空突兀地响起,男女不辨。   两人眼前的迷雾慢慢褪开散去,清晰地划分出黑暗与光明的交界,而他们心心念念的姑娘就被在那里,双臂被高高吊起,露出一小节白嫩的手腕,泛着碍眼的微红。白玉镌刻的娑罗花发簪微微倾斜,一缕青丝自发髻中垂落于胸前,遮去那姣好白皙的半侧容颜,一袭红纱随风而动勾勒出纤瘦单薄的身形,在明暗间若隐若现。   那能摧毁半壁山河侵吞无数生灵的咒怨阴魂,宛若遮天盖地的树系盘桓在她的身后,乍一眼瞧去,那阴魂便好似自她身体内长出的枝叶,脉络相交,枝节相缚,盘根错节。   “苓儿?”重陵拦下急于上前的君晙,试探出声,清冷地眉峰间微不可见地起了褶子。   闻声,那道身影一凛,缓缓地抬头看向这边,原本空洞死寂的眼神在看清来人之后燃起星星点点的火光。   “苓儿!”君晙再顾不得其他,飞身便向那团黑影攻去。   利刃划过黑影,那团黑气便四散成烟,了无踪迹,但只要君晙一停下攻击,那黑影便又会散而复聚,且阴寒之气更甚之前。   “啊!”因着君晙的攻击加剧,君苓却突然痛呼出声,挺拔的脊背因着疼痛瞬间绷得笔直,远远瞧着,就像一个人型弓字。   挣扎间,那缕青丝滑落,露出她被遮掩的另一半容颜。妖艳凄美的荼蘼盛开,盘踞她整个左颊,脖颈,延伸直至消失于那抹红色衣襟之下,绝望而又颓废。   而此刻她左脸上的荼蘼亦仿若有生命力般,明显有了向右生长的趋势。   “君晙,住手。”重陵察觉异样,便立马出手将君晙的数道攻击先后化解。   而与此同时,那人再次发声:“哦,对了,忘了告诉你,只要你每用力一分,这咒怨鬼气便会庞大三分,到时,怕是帝君还未来得及将其打散,你的宝贝女儿,便要先香消玉殒啦!”   “混蛋!”君晙亦察觉到了君苓的异常,只能被迫停手,愤怒之火自他的脊背油然而生,顷刻间便烧成熊熊烈焰。他奶奶的,他自小捧在掌心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的宝贝女儿,竟被人如此糟蹋作践,简直是……找死。   “你给老子滚出来!滚出来!”地崩山裂的怒吼,瞬息间便将那些在其周围游荡徘徊孤魂野鬼震裂,宛若轻烟,散去无踪。   他就像一头彻底被激怒暴走的野兽,全身筋络迸现,双目红肿凶狠,兽牙与狐耳在其面容之上若隐若现,那模样竟是被气得险些现了真身。   君晙的暴脾气虽是四海八荒出了名的,但自他娶了白菀成家生子后,便鲜少再如此动怒,可见那人确是触及了他的底线。   而回答他的却是那人心情大悦的长笑,是奚落,更是挑衅。   “帝君又何须动此大怒,小殿下生来携带鬼气,本便该是我族中人,如今亦不过只是回归正途罢了。”   “听你满嘴喷粪。识相的话就给老子立马滚出来受死,或者我还可以考虑让你死个痛快。”   那人轻声嗤笑,“是嘛?只是倘若我死了,小殿下怕是只能跟着陪葬了!”音落,阴影中便又传来君苓的一声痛呼,□□裸的挑衅,显然并不太把君晙的威胁放在眼里。   “你竟然敢?!”君晙赤红了眼,生平第一遭觉着憋屈无能。   “呵,我敢与不敢,可是完全取决于帝君,你啊?”那人娇笑,音色自带风情,听来却莫名觉着违和。   重陵拦下暴走几近癫狂的君晙,上前几步,冲着某处,嘴角微扬:“看来,即使多年未见,敖青,你还是不曾改掉这藏头缩尾的小人行径。”   那人的笑声截然而止,干哑嘶裂,宛若濒死之人最后的呐喊。   “敖青?”君晙瞠目,下意识地低喃,竟然会是他?   静,如死亡般的寂静蓦然降临,随后,细碎的声响自黑暗处传来,越趋越近。   宽大厚重的黑色斗篷将那人的身形音容完全遮掩,那人整个与黑暗完美融为一体,仿佛只要他想,便可无影无踪。   “重陵,五千年未见,你亦是那般讨人厌。”那人的声线有些发颤,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莫名情愫。   “彼此彼此。”重陵眼中的厌恶,显而易见。   许是重陵眼中的厌恶刺激到了他,那人蓦地伸手,瘦骨嶙峋的指节扼住君苓纤细的脖颈,微微用力,君苓的痛呼便溢唇而出。   “放开她。”凛冽的剑气直逼敖青而去,却终究有所敛惧。剑气偏离他的所有要害,堪划破斗篷的绳结,深深地嵌入身后的柏木,入指三寸。   这种受制于人,无处着力的挫败感,让君晙对敖青的恨意瞬间达到了巅峰。   那斗篷失去系扣桎梏应声而落,露出一副残破的身躯。那人一半的身躯与常人无异,但另一半却是残留着肉渣血沫的半副骷髅。   “骷髅人?”怪不得五千年前,敖青那具尸体最后只余一滩血肉,不见一根骨架。原来竟是割肉塑魂,君晙望了眼那完全□□在外的肝脏脾肾,莫名觉得有些反胃,以前他只觉着重陵这厮变态,现在才发现,与这敖青相比,他委实算是正常得很了。   那人只愣了一瞬,便松开君苓,重新拾起那斗篷,将自个掩得密不透风。   高大的身躯微微发颤,“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特别丑?”那模样居然还分外郑重。   嗯?君晙微囧,视线狐疑地在两人之间来回,莫非那传言确实属实?   还不容他自行消化,便听得那人自言自语般,呐呐道:“哦,我好像忘了,你已经瞎了!”那个“瞎”字,那人咬得极重,虽听着有几分幸灾乐祸之意却终难掩那份落寞。   是以,君晙确信,那传言应当并非只是空穴来风,或许这龙族殿下敖青确实曾对重陵情根深种,或许甚至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才不惜打开万魔窟的结界也要放出上古妖兽,这种宁负天下也要博君一顾的孤勇……瞬间,君晙便自行脑补了一个荡气徊肠又可歌可泣的悲壮曾经。   诚然,男人若是八卦起来,丝毫不输女子半分。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be还是喜欢He,或者大结局是悲的,然后番外是甜的? ☆、荼蘼花开,爱到绝路   十几个时辰前。   铺天盖地的咒怨阴邪鬼气呈包围之势裹缚而来,纵使三人有心经暂时护住心脉不受鬼气阴魂所扰,但时间一长,终究还是力有不逮,只能转攻为守,节节溃退。   三人背靠着成三角站立,各自镇守着一面,目色凝重警惕。随着那些鬼影邪魅的攻击频率加剧,三人头上的保护结界,开始晕荡出一圈一圈的波纹,光芒骤减,阵破只是时间问题。   “君姐姐,是不是我眼花,这鬼影怎么越来越多了?”   君苓伸手握住绯颜芷有些发抖的手腕,安抚道:“别怕,我们一定可以出去的。”   “苓儿,莫要冲动,再等等,会有别的法子的。”风晴陌拉住君苓,满眼的不赞同。   君苓敛下眉眼,眼底闪过一丝微暗,随即淡淡地笑了开来,明眸皓齿:“姐姐这般诸多阻拦,莫不真觉着我先前所说竟全是诓骗与你不成?”   风晴陌并不为所动,她不是小芷儿,不谙世事什么都不懂。五千年前百万冤魂齐袭丹穴究竟是何等的惊心动魄,九死一生,她不曾经历并知晓清楚,但每每只要提及此事,君威那肃然的神色她却永远记得,那种后怕,那种战栗到骨子里的后怕,她想想都觉着恐惧。   当年,饶是集丹穴全族之力,都不能轻易摒退这咒怨阴魂,如今,以苓儿一己之身又如何能全身而退,是以纵使她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她终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姐姐,如此多的怨鬼孤魂绝非只是人间游魂,定是从幽冥界叛逃而至。五千年前丹穴那事,与今日之事,姐姐难道真得觉着没有什么关联嘛?”君苓眉眼间带上了几分迫切。   风晴陌微滞,但只是一瞬,随即便甩开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可怕念头,坚持道:“既然说了同生共死,便断断没有只叫你一人涉险的道理,若你执意而为,我们亦当仁不让。”   绯颜芷瞪着圆鼓鼓的大眼睛,亦定定地点了点头,她虽然怕,但是只要她们在一起,她便觉着她也就好像并没有那么怕了。   “姐姐,你就信我一回……”话还未完,便听得头顶传来“咔擦”一声脆响。   抬头瞧去,那结界金黄色的光芒已越发暗淡,细微的裂痕如枝蔓般瞬间蔓延。   “对不住了。”趁着两人分神之际,君苓快速出手,制住了两人。   “苓儿,你做什么,快解开。”   “君姐姐!”   回答她们的是君苓持剑毅然踏出结界的孤傲身影。   结界破裂的声音在君苓的背后蓦然响起,随即而来的还有那些魂魄被瞬间撕裂灼烧的歇斯底里,般若莲花阵或许已经困不住这满沂山的魂魄邪物,但至少护得住她想护住的人。   结界中,那朵妖艳圣洁的红莲依稀可见。   ………………   响遏行云的凤鸣声蓦地在沂山的上空回荡彻响,随后一束耀眼的白光撕开黑压压的鬼影阴灵,破云而出。   雪白的凤身,在云层间盘旋飞舞,轻盈娉婷,蹁跹婀娜。通身瓷白只尾羽尖微微点缀血色红羽的数尺凤尾在黑影间沉浮摇曳,带起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远远瞧着就像惊天骇浪下的一叶小舟,时隐若现,随时都有被吞没的可能。   裂痕愈扩愈大,光之所至,那些孤魂野鬼无不逃窜,哀嚎,挣扎,却最终在那团白光中化为丝丝缕缕的黑气,消失殆尽。   这便就是传说中,可祭奠超度人世间所有亡魂野鬼的祭舞,凤舞九天。拥有净化万物苍灵最阴暗不为人道的执念邪欲的至高灵力,可还人世最初的真善,亦是凤族最高的献礼。   自天地初开以来,凤族统共只舞过两次。一次是数十万年前,天谴突至神迹一夕间陨落而魔族生异涂炭人间企图把控六界之时,便是当时在位的凤君以一舞暂时稳住了魔族先锋,让仙界众生能在最后关头扭转局势,平定大乱。   而第二次,便是此刻。   只因凤舞九天虽有惊天骇世之力,但凡祭出此舞者,非死即伤,是以若非生死攸关,死生存亡之际,凤族众人绝不轻易起舞。   在起舞之前,君苓便抱着赌徒的心态,打算试上一试。如果赌赢了,最好的结局便是皆大欢喜,可即便是赌输了,再不济至少风姐姐和小芷儿是安全的。所以这场赌局不管最后怎么样,她都不算太亏。   随着一舞将尽,黑影越发稀薄,然变数亦在一瞬间突发,只听得一声尖锐刺耳的凤鸣声蓦然响起,随后那团雪白的身影便自云端急坠而下,重重地砸在地面,扬起无数飞尘。   白光陡然散去,黑暗重回大地。   扬尘消散,视线逐渐变得清晰。原本平整宽阔的草地竟是生生被砸出了一个不浅的小坑,火红的裙摆如花朵般散开,铺满地面,一头青丝微散随风轻扬,堪露出一小截精致的侧脸,眉心紧蹙,状似西子捧心,我见犹怜。   君苓轻咳着,缓缓转醒,剧烈的撞击让她的内腹严重受创,她只觉喉间一痒,便握到了满手的腥黏。   她茫然地望着那掌心间满是血污的左手,表情微怔。她死死地盯着那截自衣袖间露出的的白皙手腕上突然出现的繁复图腾,瞬间心如死寂。   她早该注意到的,亦该预想到的,生来魂缺的她,从来都是最好的寄主,亦是魂蛊最好的催发器皿。   先前那些藏匿在她体内的残魂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盘踞了她周身所有的奇经八脉,在她祭出凤舞九天的那刻,亦变相催动了体内的魂蛊,一旦体内的气血运转,魂蛊便会吸取她的精血开始生长,起初魂蛊尚幼她并不会有所察觉,但只要蛊成,她气血一旦供需不足,便会导致内息错乱,难以压制,这便是她自云层跌落的主因。   背后之人,心思之缜密,谋算之精密,着实令人细思极恐。   丝丝缕缕的黑气自她的背后慢慢溢出,宛若一张黑色的丝网将其缠缚捆绑,等同俎上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许久,君苓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敛下眉眼,低声自嘲:“末路荼蘼,委实很看得起我啊!”   “荼蘼花开,爱到绝路,不正好很适合你吗,我的小丫头。”   黑影中突然现出人影,紧贴着君苓的后背,侧耳轻语。   那与梦中同出一辙的声线,暧昧的气息,在君苓的耳畔蓦然炸响,碎了她佯装镇定的所有伪装。   寒意自脊背处悄然爬起,瞬息间便冻结了她周身的血液,她清晰地听到自己仓皇凌乱的心跳,噗通,噗通噗通,一声赛过一声,震若雷霆。   “你……没死?”   那人抬手轻覆上她的耳廓,细细地摩挲着,一遍又一遍,直到白玉染霞,才恶作剧般拾起她耳后的一绺长发,随意地把玩着:“怎么,你很希望我死?!”   那语调中似有若无的亲昵让君苓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眉心微蹙:“殿下真爱说笑,你是生是死,与我又何干呢?”   闻言,那人低声浅笑,缓缓地转过君苓的身子,摘下遮掩的斗篷,露出一张略显几分苍白阴柔的脸,狭长的眼眸微抬,似笑非笑地盯着君苓,狠戾嗜血,“世人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小丫头,你我好歹也曾花前月下意乱情迷过,你这般薄情,可委实让我有点寒心呢?”   阴冷夹带着丝丝海水腥潮的指尖,如毒蛇的蛇芯阴湿淬毒,缓缓地拂过君苓的前额向着她纤细的脖颈,以及那繁复衣领下微微敞露出的一寸白皙间留恋徘徊。   “更何况,我还没有尝过你的滋味,怎舍得丢下你呢?”   君苓瞳孔微张,望着眼前之人,只片刻的惊愕,随后便浅浅地笑了开来:“薄柳之姿,殿下若不弃便尽管拿去,只是到时不知道一个死了的君苓还能不能让殿下心想事成。”   自他出现那刻起,之前所有萦绕不能解的疑团通通都有了答案。虽然觉得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但是千真万确答案就在眼前,看似最不可能但也合情合理,毕竟一万年前,谁也不曾真正找到他的尸骸,确认他的生死。   虽然她还并不是很清楚,他究竟要做什么,但她知道,至少在重陵出现之前,她很安全。毕竟若是诱饵出了问题,鱼儿又怎么还会上钩呢!   有所依仗的人儿,总是更有恃无恐些。   君苓的突然转变,让那人眼里的兴味愈发浓烈了些,瘦骨嶙峋的指节蓦地抬起她精巧的下颚,唇角斜扬,温热的气息陡然逼近,深黑幽亮的眸子里,清晰地倒影出他的影子,长着惹人嫌的嘴脸,嚣张,跋扈。   她就像一只进入战斗状态的猫咪,随时等着趁他不备而挠他一脸,即使她很好地隐藏了她的愤怒,她的企图,更试图迷惑于他,但终究还是弱了点!   “小丫头,怎么办?我好像更喜欢你了!”   他类似诉请般的低喃,让君苓嫌恶地蹙了蹙眉,嗤笑:“那你的喜欢还真廉价。”   那人的瞳孔微缩,脸上流露出一抹诡异的神色,握着她下颚的指节蓦地收紧,君苓只觉左边牙床一疼,一股黏稠的腥甜便充斥满她整个口腔。   他竟生生捏断了她的牙根。   君苓忿忿地瞪着那人,一脸凶相,却见得那人露出一抹甚是温情的神色,对着她亲昵道:“我告诉过你,不要试图激怒我,那对你真得没有好处!”   靠,委实变态!   ……………………   在重新踏入沂山之前,重陵曾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好的,坏的……却唯独没有料到,那人竟残忍至斯,将君苓的命脉与这数万冤魂相系,看来委实恨毒了他!   “放了她,本君任你处置。”   清清冷冷的声线,不带一丝波动,仿若之前所有的厌恶都只是敖青的错觉,让人心生迷惘。   “随我处置?”敖青低喃,轻声冷笑,望着重陵的眼神愈发狠毒,“我若执意不放呢?”他顿了顿,神色带上了几分迷离,声线渐缓,“难不成你还想再杀我一次?”    ☆、遇君初面,岁岁年年   “随我处置?”敖青低喃,轻声冷笑,望着重陵的眼神愈发狠毒,“我若执意不放呢?”他顿了顿,神色带上了几分迷离,声线渐缓,“难不成你还想再杀我一次?”   冥渊剑刺入他皮肉的那种疼痛,即使已经过去了万年,每每忆起,他那半副骸骨便宛如那日剔骨取肉,生疼得厉害。   便是在那日日夜夜的痛楚折磨中,他发誓,终有一日他亦要让那人尝一尝这噬心剜骨之痛。   这万年来,亦是这份执念,陪他撑过了一个又一个比日更漫长更寂寥的夜。   那爱中有恨,恨中带爱的纠结与挣扎,在敖青的脸上显露无疑,君晙迁怒地剜了自家好友数眼,   那意思分明是说:要你没事长那么招摇,惹祸了吧,最重要的是居然还迁累了他家苓儿,实在是可恨可恶。   重陵有所察般地侧头,目色深深地瞥了他一眼,便径直朝敖青行去。   “你做什么?”敖青蹙眉,望着重陵的眼神多了几分警惕。   重陵在距他二十步之外站定,清冷的眸光落向敖青,无比郑重:“放了她,我任你处置。”   这一次,他用了“我”,而非他惯用的“本君”。   君晙龇牙,暗道一声不妙,他以前怎么没觉着重陵竟还是个傻的,这敖青明显对他余情未了,他对苓儿越是维护,敖青越是不快,如今这火怕是一时半会真灭不了了!   “呵呵!”敖青仰天长笑,复而望向眼前之人,眸光幽深。   那日初见,他一袭白衣,涉舟而至,衣袂翩跹,清傲冷峻,宛若那池中芙蕖,不可亵玩。而今,他银发红衣,沾染世俗情爱,目不能视,仙格有缺,却依旧如劲风翠竹,傲骨凛冽。   那模样还真是……令人讨厌。   “堂堂的神界战神,而今的仙界帝君重陵,你这是在命令我,还是在求我?”   重陵的眸色越发深邃了些,视线略过敖青,投向其身后,那个他唯一爱着的姑娘,淡淡地笑着:“对,我求你。”   他笑着,似冰山消融,漫山烂漫,亦不过尔尔。   重陵反手几下,以迅雷之势快速地封住了自己周身几处致命大穴。   全身经络被封,元神受锢,气血运行受阻,那通身仙力便宛若迷途的羔羊开始在他的体内肆意乱蹿,蔚蓝色的灵光,从他的元宫穴慢慢溢出,带着微蓝色的浅光,星星点点。   随后,白芒一闪,那微末之光便逐渐加深愈发明亮,直至华光四溢,恰如那夜空中璀璨的星辰,照亮了半个沂山。   那盛景璀璨下,那人的眉眼愈发清晰俊冷,只见他眉眼微抬,一脸风轻云淡:“这样,够诚意了嘛!”   失去通身仙力又被封住经络禁锢元神的他,便类同凡人,于敖青再无威胁。   敖青的眼睛红得吓人,掩于黑袍下的身子微微发颤,久久,他才听到自己干涩喑哑的声音:“她,于你就这般重要,甚至重过六界苍生,四海生灵?”   重陵没有回答,只是笑着,失去仙力之后,他先前因着蜚血而失明的双眸便恢复了神采,那黝黑深邃的眸子里,清晰地投影出一人,那就是全部的答案。   重陵失去了仙力又自封了元神,敖青本该高兴庆幸才是,而此刻此刻,他却完全笑不出来,喉头涩涩的,好似堵着什么,让他呼吸艰难,胸口凉飕飕的,心宛若被人生剜了一块,刺溜刺溜地疼。   他以为,重陵本无心,六界,天下,苍生于他才是最重,却不想,如今这所有的一切加起来却抵不过一个她。   他明明压对了宝,算对了一切,而他一直迫切希望看到发生的亦在慢慢实现,可这一刻,他却不知为何突然觉着心空得紧。   风从他的身子里穿过,凉意侵身,不寒而栗。   然便在那瞬,他心神紊乱的间隙,君晙动了,凛冽的剑气带着他前所未有的愤怒,悄无声息地靠近,待敖青回神察觉时,那剑气又突然暴涨,强大的剑气压迫与元神压制,让敖青寸步难移,宛若待宰羔羊只能眼睁睁瞧着,死亡如此地靠近。   那一刻,他下意识地朝重陵望去,那谪仙一样的人儿,眼里只有无穷无尽的冷漠,如寒潭一汪,无波无澜。   这万年来,为了躲避天罚藏匿行踪,他活得甚是小心谨慎,唯恐泄了踪迹,哪怕是后来朝夕相伴的纞儿,亦不曾窥探他黑袍之下的真容,不知他原是那西海最最尊贵高傲的龙太子。   他放弃了碧海苍穹,终日活得像阴沟里的鼠辈,算尽心力谋划,到头来,竟只是一场空嘛?   敖青眼底燃起浅浅的笑意,将眸光慢慢地移向他身侧那个形容狼狈却满脸倔强的女子,笑容逐渐扩大,这一局,终究还是他棋胜一招。   他缓缓地闭上眼,这万年来,他强行逆天改命以自燃寿元的自毁方式强存于世,本就天理难容,先前又为了打开冥界地狱结界而费尽了心力,如今的这幅行囊早已是行将就木之躯,甚至比之重陵更羸弱不堪,或许这样的结局,倒也不算太坏。   如果没有接下来的一幕,或许一切便都将就此结束,但命运却常常惯爱玩笑,在你以为一无所有穷途末路之时,措不及防间再次让你永失所有。   黑暗中,敖青只觉着他受锢的身子突然猛地被不知名的重力一撞,随后身子一轻便往一旁飞去,身子腾空的那一瞬,他下意识地回身望去。   却正好瞧见,偌大的光晕中,那人单薄纤弱的身躯因着强大的剑气贯穿而蜷缩高高地拱起,黑亮的青丝浮动带起裙摆翩翩,包裹住她的玲珑身段,只须臾间隔,那一袭黄衫变染了血气,斑驳殷红。   “不……”   他羸弱的身子飞出去好远,才重重地落在地面,砸起一层尘晕。   飞扬尘土中,他看到了那人的脸,柳叶细眉,红唇朱绛,艳眸皓齿,明丽动人。   她在笑,嘴角弯弯地扬起,望着他所在的方向,缓缓地伸出了染血的手,一寸一寸,越来越近,她说“爱一个人没有错,错得只是我们的执迷不悟。若有来生,愿你我再不错爱。”   可最终,他们之间始终差着一个手掌的距离,咫尺天涯。   巨大的狂怒不甘在他的心底被彻底点燃,难道他便算不得是六界苍灵之一吗?重陵他既能对苍生万物有情,为何却不能对他亦有分怜悯,其实自始至终,他所求的不过尔尔。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连他最后的温暖与善意也要夺去,为什么?   在重陵泄去周身仙力的瞬间,君晙便明白他要做什么,是以那一击他便竭尽了全力,可阿蛮纞儿的突然出现,是他与重陵都未曾料想到的意外,即使他及时收回了绝大部分的剑气,可那剩余的龙啸剑怒却仍非她所能承受。因着阿蛮纞儿那张酷似白宛的容颜,让君晙亦有刹那间的惊愕与慌乱,是以失了击杀敖青的最佳时机。   宽大的黑袍无风而动,鼓鼓荡荡地,显得他越发羸弱。衣裳遮掩下,他那残缺的半副骨骼正在以可见地速度疯狂生长,□□在外的五指,开始变粗变大,在地面留下长长的抓痕。   他的眼睛凸显外露,布满了红色的血丝,狰狞可怖。暗黑色的筋脉自他的耳后高高隆起,如藤蔓般爬满他整个侧颜,一鼓一涨,好似有不知名的物什在里边肆意游走。   那模样分明已开始妖兽化了。   君晙将早已昏迷的君苓交给重陵,下意识地将两人护在身后,眸色出其的郑重,他竟不知道,堂堂西海的一族太子,居然还有妖兽血统,看来多年前那场虐缘,终究没有一个得意人儿。   “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上了年纪啊,这般久居然还未搞定,委实有些失了你们身为上神的颜面啊!”人未到声已至。   司命摇着那把羽毛扇,身后跟着那敖雩,自他们身后的丛丛迷雾中踱步而出,那悠悠哉哉的模样,碍眼得紧。   “我的乖乖,你们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司命“啪”地收起扇子,瞪着两眼珠子,望着那半人半兽模样的人儿,满脸惊愕,虽然那人已经看不清原貌,但依他过人的眼力和脑力来看,那人分明就是一万年前早就死透了的西海太子敖青啊!“他……不是早死了嘛?”   饶是他自诩见多识广,一时也有些接受不来。   而他身后的敖雩,眼底的惊愕亦丝毫不亚于他,敖青风华正茂时,他还只是蹒跚走步的孩提,本以为此生再无复见的人儿,竟活生生地再次出现在了面前,心中一时激荡不已。若叔父知晓他如今尚在,定喜悦万分。只是他如今这模样,瞧着好似不太对劲。   “傻小子,愣着做什么,还不找了你的心上人,快些出去。”晚了估计就出不去了。他许久未曾活动筋骨,亦不知这身手可还能一如当年。   闻言,敖雩看了眼浑身上下都写着“老子将大干一场”跃跃欲试的司命,又瞥了眼严正以待的君晙,目光最后落在了抱着君苓的重陵身上,原来,先前那与蜚厮杀之人真得就是眼前这位叱咤六界的帝君重陵。   只是此刻他的眉眼异常柔和,满心满眼只有他怀里的人儿,这样柔情恬静的模样,委实与他战神鬼修罗的称号离得有些远。   敖雩这正瞧着愣神,却见重陵突然抬起眉眼,四目相对,巨大的元神压制,让他根本无法抵抗。   “帮本君照顾好她,三日即可。”   他怀里的人儿被一层淡淡的仙气包裹着,乌黑的长发遮掩了她大半的容颜,只依稀露出那娇俏秀气的鼻梁以及微微紧抿的红唇,可即便她周身仙气充沛,但敖雩还是眼尖地在那仙气中觉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鬼气,若有时无,不清晰却真实存在。   “她……”他还未完全开口,被已被一记杀伤力极强的眼神半途扼杀。   而一直到现在未曾开口说过一句的君晙上神,居然幽幽地侧身,阴森森地上下扫了他数眼,道:“不该知道的,本君奉劝殿下还是少知道为好!”   妈蛋,有求于他还这么横,简直……好吧,你们说了算!不问就不问,他可以自己查。   “你……又打算抛下我了嘛?” 作者有话要说:  拖延症晚期!/(ㄒoㄒ)/~~ ☆、上古战意,遇强更强   “你……又打算抛下我了嘛?”   敖雩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神色微动,她醒了?   “你是不是又打算丢下我。”那声音细细的,带着明显的哽咽,纤弱的五指紧紧地揪着重陵的前襟,指尖因着过度用力而泛着轻微的白色,透明如玉。   轻阖的睫毛微微颤动,露出一双水雾氤氲的眸子,像被深涧溪水洗过般,澄亮如夜空繁星,灼眼得紧。   “你在,父君在,为什么却让我走。”那眼神里的执拗一如当年的小五。   重陵的眼底扫过一丝伤痛,当年他的姑娘也是这般问他,然后,他便真的把她弄丢了。   “苓儿!”重陵还未开口,君晙便已厉声喝止,“听话!别无理取闹!”   他曾亲眼目睹当年的黑曜到底有多可怕,而如今的敖青分明已是第二个黑曜,他没有全胜的把握,赌不起亦输不起。   君苓略带涩意的敛下眼睑,掩去那抹湿意,复而抬眸,直直地望着他,道:“你也觉着,我是在闹嘛?”   “囡囡!”重陵无意义地一声一声重复着她的名,字难成句。   望着他眼底的为难,君苓浅涩一笑,而后微扬起头,如瀑的长发瞬间“唰唰”而下,那遮掩的半面容颜完全□□,暗黑妖艳的脉络纹路竟已经延伸自她白皙的耳后,让她整个人瞧着多了几分邪魅之气。“你该知道的,我走不成的。”   荼蘼花既已开,她的命便由不得她啦!   那一刻,重陵的身形与轩辕少洵完全重叠,那漫无边际的绝望与黑暗扑面而来,顷刻间便将其掩埋,他就像溺水之人,拼尽全力想要抓住什么,可到头来却发现手中只有那根单薄的稻草,无济于事。   久久,君苓才听得他问:“不怕嘛?”   她浅笑着摇了摇头,眼睛微红,伸手环抱住他的脖颈,将他微微下拉,与她抵额相触,细语侬音,“我只求求你不要再放开我,好不好?”   她将她的伤口再一次撕裂,鲜血淋漓地呈现在他的眼前,逼他做决定。   爱情从来都是对等的,没有所谓的你强我弱,有的只是势均力敌你来我往的较量。而她不愿做那被他护在身后的菟丝花,她只想当能与他并肩而立的乔木杉林,风雨共济,岁月同辉。   那短短瞬息,是敖雩有生之年渡过最异常煎熬的时光。   她哭了,那滴清透的泪珠缓缓淌过那妖艳诡异的纹路,恍惚间,他好似看见那交错的枝蔓萌发出了片片新叶,那枝头的花苞亦显得越发鲜艳娇嫩,可待他仔细瞧去,那暗黑的纹路又好似无甚变换。   周朝所有的一切仿佛随着她那滴眼泪而被瞬间冻结了一般,死寂得可怕。他听到自己的心跳慢慢变缓,扑通,扑~通,扑~~通……直到那个男人亦红着眼哽咽着,轻轻地回了个“好”,那被抽离的生机才重回他的胸腔,强而有力地跳动着。   活着的感觉,原来如此美好!   司命轻叹了口气,收回目光,该来的总是躲不掉的。“既然苓儿选择留下,那么傻小子你走吧!”   敖雩张了张嘴,想开口留下,可一想到风晴陌,“我也不走!”这四个字便变得格外沉重。   司命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所有的话语全涵盖在了那无声的动作中,“走吧!”   敖雩点点,甚是歉意地深作了个揖,随后便转身离去,彼时的敖雩还不知道他离去之后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将会是后世几千年间被人一再津津乐道的传说。   ——————————————————————————————   游荡在沂山各处的孤魂残魄,在敖青歇斯底里的怒号声中,自四面八方而来逐渐在其身后汇聚成型。   那偌大的咒灵冤魂形成的骷髅,那黑漆漆的两大窟窿,幽深深地瞅着他们,百鬼同哭,万魂齐哀,阴风阵阵。   骷髅之下是已经呈现半妖体魄的敖青,原本阴柔清秀的面庞早已不见,那整张脸布满了坑坑洼洼暗红色的血纹,似冰下暗流,诡异汹涌。   他的双眸暴突,眼球完全□□,狰狞的红色血管盘布整个眼球,黑色的瞳孔隐匿在血管之下,如伺机而动的狩猎凶兽,蛰伏蓄势待发。   黑气萦绕在他的周身,裹缚着他全身的骨骼肌理,渐渐的,原先他□□的半副铮铮白骨便被那黑气熏烫上了暗黑的纹路,好似铜墙铁骨血肉重铸。   “嘶,奇了怪了,这当年黑曜那家伙究竟是喝了什么玩意的血啊,居然还有这样的效果。”司命摸着下巴啧啧称奇。   若不是君晙说还要等什么最佳的时机,他还真想上前试试那诡异的黑气。   “怎么你也想试试!”重陵抬手捂住君苓那藏不住好奇兴奋的眸子,瞳光微闪。   当年他遵父神之命入万魔窟寻回黑曜,找到他的时候,他就躺在一堆妖兽残骸间,情况很糟,灵力耗竭,废若凡人,整个左臂被那些秃鹫啄食的就只剩下白骨了,而黑曜便靠着那些兽血撑了下来。   想来,那堆残骸中应该有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吧!更何况能活着从万魔窟出来的,又有哪个简单!   略带警告地瞪了司命一眼,重陵低头揉了揉君苓的发旋:“这么好事儿,也不知道像谁?”   君苓微囧,而膝盖中箭的君晙表示很无辜!   “我,还是算了!”司命挑眉,一脸敬谢不敏。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可吃不消。   手中的羽扇一下一下地轻摇着,余光瞥及君苓眼底来不及收回的黯然之色,便戏谑着凑近建议,“小苓儿,虽说这敖青瞧着没他爹当年厉害,但也不能小觑了他,如果你现在害怕想走,还来得及哦!”   闻言,君苓抬眸侧头看他,眼神澄亮:“尘姎姐貌似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原身是什么吧?你说我要不要据实已告呢!”   那眼睛笑着,挑衅得紧。   司命吃瘪,恶狠狠地瞪了重陵一眼,果然是士为知己者可死,但若为悦己者可插知己两肋的惨痛教训啊,居然出卖他的秘密以博取美人欢心,委实重色轻友得厉害。   这一局,司命完败!   “你们两心情不错!”君晙回眸,视线幽幽地自两人身上扫过,那眼底的嫌弃,一览无余。   君苓摸了摸鼻子,瘪嘴,下意识地往重陵身后躲了躲,仿佛这样自家父君便瞧不见她了一般。   而再次被命中的司命略微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心有余悸地傻笑着,一副与他无关的无辜样。殊不知那傻样在君晙瞧来,更是碍眼。   “你还好意思说敖家那小子傻,我看你就够傻的啦!”君晙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不靠谱的队友啊。   君苓咧嘴,下意识地捂着了自己的嘴巴,眼睛眨巴眨巴地瞧着,藏不住地幸灾乐祸。突然,她只觉一股寒意自她的尾椎直袭而上,涌自她的后脑,一片哇凉。   即使已经封住了她的魂脉加了禁制,但那一刻她还是感应到了那种来自魂魄深处不由自主战栗的惧意。   那时她便知道他们一直在等的最佳时机,来了。   无数的冤魂残破自那骷髅中而来,带着被囚禁千年万年的怨念,所过之处,皆是焦土,寸草难存。   “老子多年养尊处优,也是时候动动了。”   音落,司命身形一闪率先而动,再出现便已置身于那冤魂阵中,赤手空拳,没有任何多余花哨的招式,一拳一脚,所到之处,便是魂飞魄散。   “你小子,还是这么简单粗暴。”君晙一剑劈了试图□□于他的女鬼后,望着司命所在的地方,微微蹙了蹙眉,实在是太粗鲁太野蛮了,他还是离远些,免得传染。   司命一拳打碎一残魂的脑袋,凑着君晙抛去一个媚眼,得瑟道:“管用就成!”随后又一个漂亮的侧踢将左侧那只恶鬼砸了个稀巴烂。   那悬空于沂山之上的偌大的骷髅黑影,在两人回来穿行间,如老旧失修的高屋建瓴,砖瓦石砾“唰唰唰”地往下掉,顷刻间,固若金汤的魂阵便已失半壁江山。   黑影底下,君苓仰着小脑瓜拿着司命强塞给她的羽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乖乖地呆在重陵设下的结界,偶尔出手解决漏网的,委实无聊得很,明明她的功能可以发挥得更完全更彻底的,现在这样,果然还是被嫌弃了,君美人表示很忧伤。   这厢司命与君骏杀得酣畅唯独君苓一人憋屈,而那厢重陵与敖青亦对上了。   骷髅头右眼是整个冤魂阵的阵眼所在,靠近了才发现那眼其实是一个阴阳两极的倒转八卦。   八卦原为伏羲上神所创,以“一”为阳,以“--”为阴,组成八卦:干为天,坤为地,震为雷,巽(xun)为风,坎为水,艮为山,离为火,兑为泽,以类万物之情。   如今眼前的这副八卦却阴阳逆转,八卦不分,比起之前的缚神阵,这委实要更复杂叵测。   阴恻恻的鬼风包裹着死灵生前的执念,自阴鱼眼而入,从阳鱼眼而出,一进一出间那虚无之物便实化成一道道愈发强劲的风刃,怨气之重,所过之处,魂魄不留。   凛冽剜骨的风刃中,唯有那人依旧从容前行。   暗黑色绣着烫金纹路的蟒靴腾空踩在虚无之上,如水纹晕开朵朵莲花,风姿绰约。   离阴阳鱼越近,风刃的威力便越级剧增,咒怨邪气似苍耳藤蔓般附着于灵气结界,金色的光芒壁上瞬息间布满了如烟熏般的蒙尘,白色割痕立现。   “咔擦”清脆的破裂声在风声中分外突兀,急促。   在距阴阳鱼不过一臂之远时,那护身的金色光芒蓦地如星光般闪去,一室华芒,委实灼眼得紧。   待白光渐渐散去,那道红色身形在光影中交错中慢慢浮现出清晰的轮廓,只见那葱白胜玉的五指微微舒张,食指与无名指间燃着一小撮幽蓝色的火焰,细细瞧去,却可见那撮蓝色火焰中心竟然是一张张狰狞丑陋的人脸,撕心裂肺般嘶吼着挣扎着试图逃出那禁锢的牢笼。   “帝君可还喜欢我送你的第一份礼物!”一道怨念极重的黑气渐渐散去,敖青邪笑着望着重陵,满眼的挑衅。   那一小撮火焰来自阴阳鱼,是整个冤魂阵的阵眼,只要此火不灭,那鬼影骷髅便永不消散,即使君晙与司命耗费尽所有灵力,亦不过只是徒劳一场,然现在重陵只需两指轻轻那么一合,便可轻易破阵,但那火焰中却藏着十万苍灵的生魂,一旦火焰熄灭,这些魂魄亦将烟消云散。   他倒要看看,这次重陵又当作何选择!   然,敖青脸上的笑持续不过三息便系数换成了惊愕与愤怒:“呵呵呵,真真是可笑至极,帝君今日这般作为与我父君当日又有何分别,你们所谓的仁义,所谓的众生平等,不过都只是愚弄天下人的借口罢了!”   指尖传来的轻微灼烧感,让重陵略微不适地拢起了眉心,那种久违的杀戮,让他的心脏蓦地漏了那么几个半拍,随后急速跳动着。   那种熟悉的感觉,让他手中的冥渊兴奋地嗡嗡直颤,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同父神征战期间,死在他剑下的亡灵又何止万计。   许是这些年他修身养性惯了,竟让人错生出了他是悲天悯人之辈,委实让人有些啼笑皆非。   瞬息间,重陵周身的气场变了,那是久经沙场杀伐果决之人身上才有的血腥暴虐之气,那才是传说中神界战神鬼修罗真正的模样,更冷更傲更狠,在他的眼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死人,一种是将死之人。   而很不幸,敖青两者都占齐了。   于是,一言不合便开打。   那是纯肉体与肉体之间的碰撞,却发出金铁撞击般的铿锵之音,强大的音波荡开,数十丈之内的魂魄顷刻间,灰飞烟灭。   君晙挥剑的身影僵住,呆愣愣地回眸,望着一处,眸子愈发明亮,这种熟悉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老子就知道,这家伙委实是个能装的!”司命颇为嫌弃地吐槽,但上扬的嘴角却已将他出卖。   “别说,藏得还挺深。”那眉宇间隐隐的自豪又是什么鬼?   只有还在状况之外的君苓,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胸腔,满心迷惘,这种血液为之沸腾的感觉,便是战意?   红黑两道身形如闪电般穿梭于骷髅黑影之间,宛若巨浪翻腾下畅游腾跃的飞龙,恣意矫健。   重陵出手很重,每一拳都重重地击打在敖青周身最坚硬的地方,血沫横飞,白骨零碎。   纵使敖青一身血肉重铸,周身筋骨坚硬如铁,却也架不住重陵这般不要命地蛮横打法,再加之那强大战意的压制,一时竟被打得全无反击之力,甚是狼狈。   又是一击重拳,拳头与拳头的正面相迎,敖青只觉半个手臂一麻,“咔擦”骨骼碎裂的声音清脆得令人毛骨悚然,他还未来得及吃痛,那重拳便再次降临,浩瀚如深海巨浪般的灵力以倾城之势汹涌而至。   这一次,拳头扎扎实实地砸在他的身上,那是全身每一块骨头都叫嚣着被碾压的疼痛,刚刚新生的肉体承受不住,皮肉崩离,左肋一疼,身子便如残破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身形在空中滑翔出很大一段距离,敖青才堪堪稳住,眉眼低垂,左胸处那片□□的带血白骨尤其扎眼。   上古战神的战意,果然不容小觑。   他缓缓直起撑地的身子,带着粒粒倒刺的舌尖慢动作地舔舐着齿间的腥甜,神情狂邪嗜血。   “希望这第二份大礼,照样合你心意。”   只见他的指尖在空中虚画了几道,两人脚下的地面骤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传送阵符,那暗红色的符光瞬间大涨由暗化明,飞速旋转,周遭的沙石泥土顷刻间崩塌下陷,百年大树连根而起,一个巨型的黑色漩涡慢慢浮现。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把打斗写出恢宏大气的那种热血感,奈何我的文字实在描绘不出我脑海中的画面啊!! ☆、蛛丝马迹,前因后续   偌大的传送阵凭空出现,远古繁复的符文如星辰般布满了整个阵,闪烁着微弱诡异的红光,隐在乱石杂丛间,忽明忽暗。   随后,金光一现,那些符文光芒大涨,自阵心向着四周逐层而亮,一圈套着一圈,纵横交汇,恰似一个偌大的蛛网,飞速旋转,一道风旋自阵心缓缓凝成。   在整个阵盘悉数被点亮的那瞬,周边地面陡然凹陷,斑驳狼藉的地面露出树根交错的断面岩层,黄色的沙土顺着树根“唰唰”而下,落入那望不到尽头没有边际的黑暗。   一道更凛冽寒仄的阴风自那黑暗处而来,与之前那道风旋彻底融合交汇,黑色的风旋瞬间汇聚成一个巨型的漩涡,那如深渊般无止境的可怖吞噬力,自风旋中呼啸而出,试图将所有的一切都拉入那无尽的漆黑。   沙石枯叶刷刷地席地而走,像集体奔赴一场华丽的死亡,浩浩荡荡。   保护结界在风波的击打下,如深秋干枯的落叶,“咔擦”迎风而裂,如绚烂的冰花开满了整个光壁。   君苓的瞳孔骤然焦距,回头的那瞬,那漫天的金光便在她的眼底倏地绽放,星星点点,亮如星辰。   结界,就这样破了?   司命在那阵法出现的时候,便已守在她的身侧。见状,眼底的讶色亦不亚于她。   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目光,随后扭头回身,望着那乌泱泱一片的漩涡底部,神色凝重,那漩涡中间好似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试图破风而出。   “你觉不觉着,这风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司命凑近君苓,一脸的神神叨叨。   君苓点头,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心脏,眉心紧蹙,这种心不由己想要靠近的诡异感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会觉着这风旋之后的东西,她好像很熟悉?   “可千万别是个难缠不好对付的啊!”司命双手合十,一副求保佑庇护的虔诚模样。   君苓默默往旁边移了移,这厮确定是本尊嘛?不会已经被哪个孤魂野鬼给缚身了吧!   她表示还是离远些,安全!因着司命这一出君苓之前那莫名不安的情绪,算是完全散了干净。   另一边,全程被重陵忽视得彻底的冥渊剑,好似亦感应到了什么,剑身突然甚是烦躁地剧烈抖动嗡鸣着,震得重陵整个手心发麻。   重陵翻转手腕,修长的手指轻划过冥渊剑的剑身,眉眼稍抬,调侃道:“你这般兴奋,看来是老朋友了!”那云淡风轻的狂气,亦唯他而已。   敖青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暗色,邪佞一笑:“既然是久别重逢,那么确实应当好好聚聚才是!”   “那就打个招呼吧!”话落,冥渊剑便已化作一道白光直奔漩涡而去。   白光坠落的速度极快,远远瞧着就像一团划过天际的明亮火焰,火焰所过那些来不及闪躲的孤魂野鬼悉数化作袅袅轻烟,随风而逝。   冥渊剑剑身泛着幽蓝色的暗芒,似厚重冰层下涌动的暗流,凶险莫测,锋利的剑尖划过风层外壁,冒出滋滋的火星,刺啦刺啦地响。   随后只听得“砰”一声巨响,强大的灵力波蓦地扩散,沂山整个恍若白昼。   白,那是没有边际界限的白,驱散了所有的阴霾晦暗,亮堂得闪闪发光。   久久,白光渐褪,原本如通天柱般的旋风在几人面前骤然轰塌,风层似流光璀璨,清晰间便散了彻底。   稍后那黑暗中便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兽吼,惊天动地,半个沂山为之地动。   “倒霉催的,居然真的有!”司命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他真的就是随便说说!?   君晙颇为同情地拍了拍司命的肩,一副司空见惯的淡然表情,年少时交友不慎,他也只好听之任之啦。   君苓诧异地挑眉,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这中间莫非还有什么故事,是她不知道哒?!   许是君苓的眼神太过炽热,司命被看得颇为不是很好意思,眼睛一瞪,手一摆,有些恼怒道:“小孩子家家别整天好奇这好奇那哒,有那闲心不如多关心关心你家那口子!就他那招蜂引蝶的体质,且不论当年,就算是现在,九重天那也多得是想做他侧妃的人!”   司命说完下意识地抬头望了重陵一眼,离那么远他说他闲话,重陵应该……似乎听不到吧!?   “哦,很多?那么究竟是多少来着!”   原本因着司命第一句话还有几分羞怯不自在的君苓,听完第二句立马变了脸,圆圆的眼睛眯着,嘴角上扬,明明是一张笑脸,但司命看着却莫名觉着瘆得慌,他好像选错话题了!现在改还来得及嘛?!   君晙双手抱胸,一副吃瓜群众的模样,他家苓儿的逆鳞可不是随便那么好踩的。   只是即使他放出风去说重陵好男风喜龙阳之癖,居然还是斩不尽他的烂桃花,视线慢慢上调,望着云端中红衣白发的那人,眸光微闪,看来他得再想个损招了!不然他的小苓儿还不得委屈死啊!   司命表示,你真的想多啦!   云端之上。   “冥渊剑果然名不虚传!”敖青咬牙道,传送阵盘中途被破,那物应当亦被伤得不轻,他的第二份礼物怕是送不出去了。   重陵眉眼微挑,神情倨傲,修长的食指划过冥渊剑的剑身,染上点点殷红,更添几分妖艳,“万年前你就应该知道的!不是嘛?”   那语气着实欠扁得厉害。   敖青脸色一青,昔日被贯穿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冥渊剑原并不是神界之剑,而是来自魔族,喜嗜人血吞白骨恶魂,是四海八荒少有正邪难辨的器物之一,后机缘巧合成为重陵的佩剑,更是一路陪着他征战沙场,浴血奋战,实可谓食万人血挫千妖骨,那弑杀戾气更是大胜于前,想来若非持剑者是神界中人,此物怕是终难有见天日之时。   当年,就是这剑,一剑贯穿他的身体,干脆利索地他甚至来不及反应,整个胸腔便仿若被烈火灼烧般撕心裂肺地疼,他就像那火烛倾倒的花灯,片刻间尸骨无存。   而如今,又是这剑,一剑破了这阵盘,乱了他的棋局,委实碍眼恼人得紧。   于是底下,司命的那声惊呼便显得格外讽刺,敖青低垂眉眼,望着底下那个裙袂飘飘的女子,眸色纷杂,终究还是到了退无可退之境了嘛?   “数千年前,我曾见过她。”敖青收起一脸的戾色,眉眼间多了几分柔和,眼神迷离向往。   重陵眸孔微闪,顺着敖青的视线低头看去,他的姑娘正因着司命的胡言气得红了眼,圆嘟嘟的小脸一鼓一鼓的,明明是在生气,可那模样瞧着却全无半分威慑力,反而娇俏得紧。   他忍不住扬起了唇角,那唇边浓得晃眼的宠溺,真真刺激到了敖青。   “那玄虚镜是我毁的,她只不过是代我受过罢了!”敖青轻笑着,食指摩挲着自己的唇瓣,暧昧露骨。   他笑得更欢了些,眉眼间满满地都是挑衅:“哦,忘了告诉你,她的唇软软的,甜甜的,就像那上好的琼浆玉露,那滋味委实令人遐想不已。”   玄虚镜?重陵缓缓抬起头,黑亮的眸孔中燃起一簇簇的冰光,若之前重陵看他的眼神还有些许温度,那么此刻便直接冷成了冰渣渣。   “你找死!”   剑动,气动。   那红衣如风般无声无息又瞬息移动,在敖青察觉的那刻,他又立马转变方向气息,消失地无隐无踪。   他就像风,没有来处,亦没有去处,随心所欲,快意恩仇。   待敖青吃痛察觉异样时,他身上已满是斑驳的剑痕,往外冒着点点血珠,伤口深可见骨,却无一致命。   他望着那纵横的血色剑纹,眸光微动,若他所猜无误,这剑痕数量应当与当年她所受的鞭笞之刑数目是等同的,这个男人还真是睚眦必报,护短得厉害。   当年因着有毁坏玄虚镜之嫌,君苓被天帝重罚整整八十一道雷鞭,并由重陵亲自监刑。或许因着她先前重伤未愈,又或许是她心灰意冷失了生气,只勉强挨了五鞭便彻底昏死过去。余下的七十六鞭皆是重陵代其受过,此事除当年行刑的监管以外,再无第三人知。   想到旧事,想到那天她看他那种疏离冷漠的眼神,重陵眼中的戾色愈发深重,出手愈发辛辣狠厉。   血珠横飞,骨末四溅。   稍时,敖青身上便已无一块好肉。整个人鲜血淋漓,狼狈不堪。   浓重的血腥气,如上好的诱饵,吸引着原先四散的恶鬼阴魂再次聚集。   每一道伤口自发延伸出一条肉眼微不可见的红色血丝,链接着那些阴魂,丝丝缕缕的黑气缠缚着那些血丝,攀爬上敖青的四肢。   霎时间敖青的周身便萦绕起偌大一团黑气,一层一层将其裹缚,似偌大的一个黑色蛹茧,等待其破茧成蝶。   “那又是什么?”司命原本只是想打岔,分散君苓的注意力,却不想正好撞见这般惊悚的一幕。   无穷无尽的黑气至沂山四面八方而来,如黑云压城,铺天盖地。而敖青就是那个中心,接连着那些阴魂恶鬼,组成一个偌大的蛛网,而他们都将是那网中的猎物,插翅难飞。   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力,如藤蔓般一寸一寸缠上了几人的心头,越收越紧,一发不可收。   君苓甩去心头那种诡异的未知感,凝望着那每根丝线上缠缚的魂魄,眸孔聚缩,那些魂魄各个骨瘦如材,面色肌黄,却无一不长着一张青口獠牙的大嘴,满嘴黑气,顺着那根红线缓慢爬行着。   其中某只恶鬼似乎察觉到了她注视的视线,竟转过头冲着她莞尔一笑,那笑阴恻恻的,笑得君苓头皮有些发麻,突然那张脸似面糊般化开,眼睛鼻子嘴巴全揉在了一块,只剩偌大的一张嘴,冲她咧着明晃晃的白牙,是挑衅,更像是示威,嚣张得紧。   “怕是来自饿鬼道的冤魂。”   “格老子的,冥少这幽冥界之王究竟是怎么当的,连区区几个鬼魂都看不住,不是跑了地狱的怨灵,就是丢了饿鬼道的小鬼,真当我们闲来无事很空嘛!”司命絮絮叨叨,气急败坏,全无一丝方才翩翩贵公子模样。   “怕只怕这些魂魄,并非来自饿鬼道。”君晙信手捉来一只恶鬼,指尖轻触,那恶鬼便瞬间化作齑粉,如轻烟散去,指尖微微凑近,鼻翼轻颤,他眉宇间的褶皱越发深邃了些。   “怕是我们都遗漏了一处。”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想念大哥和冥少嘛!要不要放出来打个酱油呢! ☆、鬼纹骨龙,荼蘼再现   “怕是我们都遗漏了一处。”   那是一处同幽冥界一般,有着无数亡灵的地方。   “枉死城?”君苓与司命异口同声。   但明显君苓的语气中多了几许狐疑与不确定,枉死城的城主不是殷玄娘嘛?   君晙点头,当初他在幽冥界设下的结界即使被劈开一道裂口,但能从中真正逃脱的怨灵恶鬼却终究有限。可自从他们踏进沂山以来,这里出现的魂魄数怕是早已远超那个数额。   方才交手时,他便觉着哪里不太对劲,如今想来便是此了,这么多的鬼魂不可能都是来自人间游荡的无主之灵,瞧他们的身手与反应,倒有几分像是专门训练用来摆阵困敌的阴兵鬼将,战斗力虽不高,但想要困住对方却是绰绰有余,若不是重陵即使找到阵眼,后果怕是并不乐观。   而最最关键的是,这些魂魄身上多了点不该有的却又少了分本该有的。   “是死灵绝不会有的生气。”君苓眯眼,嗅着空气中残留的鬼气,轻歪着脑袋,细细分辩,“还有……肉体逐渐腐烂溃败的尸气。”   见状,司命亦使劲吸了吸鼻翼,然后一脸懵逼,他明明只闻到泥土的腥臭味好嘛?   对于好友时常脱线的行为,君晙早已见怪不怪,开玩笑,若是那味道随便是个人都能嗅到,那他才要觉得丢脸好嘛!   食指一下一下地敲点着脸颊,灵动的眼珠滴溜溜地飞速转动着,君苓木着一张小脸,眉心微蹙。   若说这些恶鬼阴魂上的气味与枉死城中的那些魂灵有七分相似的话,倒不如说这味道更像当初她历劫时那股阴冷的气息,那种仿佛誓要将你拖入修罗地狱挫骨扬灰的恶念,完全一模一样。   恶鬼魂魄,枉死城,历劫阴火,这数月以来发生的一切,她相信不会单单只是巧合,倒更像是一种预示,只是现在的她还没完全想明白,罢了。   之前她为了哄骗晴姐姐而胡乱提及丹穴浩劫,此刻仔细想来或许真得并非信口胡诌,越想越觉得森然,她的心绪愈发乱了几分,而她不知道的是那隐入衣袖之下的荼蘼花枝竟因着她紊乱不安的心绪而渐渐冲破了禁制,露出了妖艳绝美的本质,肆意延伸。   “小苓儿,你想什么呢?”司命伸手在君苓眼前来回晃了晃,一脸的不可思议兼嫌弃,“这么关键紧张的时刻,你居然还能神游?心真大!”   君苓默,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调侃她,到底是谁心比较大啊!   因着司命的打岔,倒是误打误撞让君苓想起了当初在枉死城中,临行前玄娘的那番话:“那人与我有恩,三万年前若非他收我于此处,我定早已不在人世。如此大恩,玄娘又岂能枉做那忘恩之人。”   莫非敖青便是当年那人?   她将她所想一一细诉,虽然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是她的心底终究也是信了几分的。   “如此说来,到也并非不无可能!”君晙盖棺定论,“若殷玄娘背后的神秘之人正是敖青的话,诸多事情倒也说得通了!”   当初在陶里镇施展梦杀术之人,确是阿蛮纞儿无误了,而重陵追击时遇到的那股阻力正是蚩蠡和敖青,之前他们一直闹不明白,阿蛮纞儿又是如何知晓上古禁术的,现在想来也只有殷玄娘这个解释了。   一个是为了炼魂重塑心爱之人魂魄,另一个又需要大量生魂炼化炼魂珠,如此一拍即合,狼狈为奸,倒也合乎前因后果。   “只是如果这么早,敖青便已布下玄娘这步棋,那么……”君苓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抬头望去。   那蛛网已经裹缚成一个偌大的蝉蛹,悬在空中,四周鬼气萦绕,其间不时亦有恶鬼啼哭声传出,阴恻森冷。   冥渊剑的剑气在蝉蛹外形成一个圆形剑阵,将其团团围困,尖锐的剑锋闪着冰冷的银光,只要蝉蛹中之物稍有异动,便有万箭穿心的危险。   见状,君苓心中的不安渐落,但愿一切只是她杞人忧天,想太多。   然她还来不及长舒口气,异象陡生。   一声天震地骇的龙吟蓦然响起,大地为之一颤,脚下的地面倏地裂开,如树蔓藤枝般纵横交错,深渊万丈。   林鸟惊飞,掠影绰绰。   君苓堪稳住身形便慌忙抬眼瞧去,却见那黑色蛹茧表面亦如这地面般开裂出道道裂纹,那裂缝中竟有血色雾气渗出,伴着阵阵浓郁阴森的腥风,令人欲呕。   随后那蝉蛹便如陀螺般飞速旋转,旋转间那猩红的血水,宛若雨下。   血水砸在冥渊剑剑气之上,宛若烫红的热铁瞬间投进凉水般,发出“滋滋滋”的滋冒声,伴着一阵黑烟,剑气霎时便散得干净。   袅袅轻烟,云雾迷蒙。   强大的灵力反弑,让冥渊剑剧烈地颤动着,绣着繁复图纹的剑身因着那越发急促高亢的龙吟声,竟出现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细纹。   能让冥渊剑剑灵都这般畏惧不安之物,这四海八荒实是少见得很。   倏地,一只白骨森然的巨大龙爪从那迷雾中伸出,竟一把钳制住冥渊剑的剑身,随后伴着一声沉闷龙啸,只听得清脆的“嘎嘣”声,冥渊剑竟一折为二,残骸直直地插在了地面。   君苓骇然,瞪着一双圆眼,满目惊悚。   后脑勺传来一阵麻凉,每一寸血液在那一刻都冰冷地仿佛在下一秒就会结成冰渣渣,寒意彻骨。   这就是彻底妖化之后的力量嘛?竟恐怖至斯!   剑灵随主,冥渊剑遭到重弑,重陵亦难逃反弑,胸中气血急涌,喉间腥甜难抑。   须臾,那一袭红衫上便多了几处暗色。   如玉的指节染上点点猩红,朱唇染血,更添了几许邪魅艳丽,漆黑的眸子里微微聚缩,清晰地倒映出眼前发生的一切。   云雾渐去,那悍然之物逐渐露出真容。   那是一条白骨铮铮的骨龙,人面龙骨,骨头暗而发红,上浮着一层诡异晦涩的图纹泛着微微金光,目光正乘,身长数十百尺,硕大巍峨。   重陵站其跟前,仿若沧海一粟,恒河一沙,微乎其微。   苍穹之下,白云之上,碧海为景,林海为缀,一人一龙,傲然对立,那情景宛若昔日重现,实则却早已物是人非。   白骨森然的龙尾如长满倒刺的鞭子重重挥向重陵,带起呼呼哗哗地风声。那骨节分明的龙爪配合着龙尾的攻击随后而至,排山倒海,气势凛然。   足间在云间轻点,带起小小的涟漪,身形一闪,重陵便已轻松躲过龙尾与龙爪的夹击施施然落在高处,红衣翩跹,气质隽雅,不染浮华,公子遗世,莫夫如此。   骨龙上下额骨颤动着,那龙吟伴着阴森的鬼哭,一股夹带着腐烂阴潮的气息,扑面而至。   那气息如淬毒的瘴气,笼罩而下,饶是重陵闪避及时,那飘扬的衣角还是被气息波及,朱红的衣角瞬间燃灼出一个黑点,嗞着滚滚脓泡,令人生恶。   重陵弹手,拍去衣角的浊物,立于风间,银发飘扬,宛华独立。   许是几道攻击都未曾能伤重陵分毫,只见那骨龙的鼻翼“呼呼”喷出几团浊气,仰天长啸后,进攻的动作便愈发狠厉迅猛。   龙头,龙尾,龙爪,成四方之势,迅扑而下,力道之大,灵力之强,足以削山开林,翻江倒海。   重陵试图徒手接住龙尾的一击重击,然双手在触及龙骨的那瞬,龙骨竟灼热无比,骨身亦突然生长出无数带着鬼气的倒勾,他只得闪身躲避。   冥渊剑被毁,手无寸铁的重陵,纵使每每安然全身而退,却始终无法靠近龙骨一寸,局势终究陷入被动,再三受制,捉襟见肘。   底下,司命怀里抱着冥渊剑的断骸,啧声连连:“你说我若是把这断剑放进炼炉,还能打造出一把跟冥渊剑一样厉害的剑不?”   君晙白了他一眼,盯着冥渊剑剑身上那细末的裂痕,若有深思。   三人中唯有君苓,急得小脸煞白,心惊胆战。   重陵的每一次成功闪躲,于她都是一场劫后重生,暗自庆幸后又虔诚祈祷,一颗心随波逐浪,受尽颠簸惊扰。   龙尾夹杂着鬼气怨念重挑直上,无数的鬼影如触须般自那龙骨中溢出,如海草般紧紧缠缚住重陵的双腿,层层裹缚。   重陵越挣扎,那鬼影便缠得越紧,一层交叠着一层,须臾,他的膝盖以下便已无法动弹。   龙爪自两侧呼啸而至,重重相击,宛若巨山相撞,强大的撞击波荡开,粗壮须三人环抱的古树顷刻间成排倒斜,如林海绿波,逐浪而去。   那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三人甚至都还来不及反应,那龙爪便已重重地拍向重陵。鲜血染红了龙爪,“啪嗒啪嗒”地从骨缝间渗出,甚至落在了君苓的额上,温热的,却彻骨得冰冷。   君苓的表情有些懵,大大的圆眼呆呆地下意识望向司命,呐呐道:“他躲过了,对嘛?”   清澈的眼眸此刻猩红一片,那模样几近疯魔。   司命眸色微闪,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安抚道:“他可是神界鬼修罗,哪那么容易挂!”   他面上打着哈哈,心下却有些发虚,这敖青连冥渊剑都能说折就折,重陵在他爪下貌似有点悬啊!   他正欲再说点什么安抚一下君苓也顺道说服一下自己,却看见君苓原本白皙无暇的面庞上,有什么诡异的图案忽然飞快地闪现了三下,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眼,随后便瞧见她周身笼罩的那阵金光彻底碎裂,那妖艳的图腾瞬间浮现。   荼蘼花开,花事荼蘼。   在荼蘼花重现的那刻,长在龙骨上的狰狞鬼纹好似受到了蛊惑般竟逐一从龙骨中挣脱,朝着君苓而去,却又在靠近她身子不过三指的距离,瞬间如烟散去,了无踪迹!   司命望着眼前如此惊异的一幕,眸色越发幽深!   或许,她才是一切起始!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往事知多少!   荼蘼鬼蛊,又名忘情蛊,爱到极致即末路,忘情弃意,断三千情丝,宛若洗骨淬肉浴火重生,自此冷心绝意,不受红尘轮回之苦。   此蛊原是神巫族人为了保证圣女的纯洁而在其出生时便饲养在体内的一种同生蛊。后因乌菱子之事,便也被用来治疗那些被情所伤所弃的痴情女子。   可如今这蛊却出现在了君苓身上。   敖青委实也是个狠的。   龙骨上的鬼纹逐渐模糊淡化,骨中那可怖的倒刺亦悉数退了回去,连那暗红色的光亦黯淡了些。   而君苓脸上的荼蘼花却越开越艳,原本黑色的花朵逐渐染上丹青油墨,愈发邪魅惑艳,让她原本清秀素雅的面庞多了几许难以言道的妩媚。   她愣愣地望那隐而复现的荼蘼花藤,小小的白点,一瓣两瓣,一朵连着一朵,素洁又妖艳。   “重伯伯!重陵!”她喃喃轻语,一遍又一遍,好似要将这名字刻进骨血,执着而又傻气。   此刻的君苓,眼神已经开始逐渐呈现迷惘之色。   她望着云端上的某处,悲伤难抑,好似正有谁从她的身体里生生剜去了一部分,连皮带骨,血肉模糊。   君苓没有哭出声,但她已经满脸是泪,她知道她逃不过挣不脱,可是当这一切真得到来的时候,她突然如此害怕失去。   她求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切,却又在顷刻间破灭。   花开,情断,不过须臾转瞬。   ----------------------------------------------------------------------   没了鬼纹加固的龙骨,不过只是寻常较为坚硬的骨头,只听得“咔擦”“咔擦”几声脆响,龙爪指节居然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痕,随后龙爪之间竟被硬生生扯开了一缕间隙。   铮铮龙爪交错相扣,却掩不住那抹红影挺拔如松。   纵使血迹斑驳,衣裳残破,却依旧楚楚谡谡,风华霁月。   “老子就说,重陵他没那么容易挂吧!”司命满眼的笑意在触及君苓脸上繁复的花纹时,戛然中止,他怎么忘了这还有更加棘手的。   晃眼间那道红影竟化作一柄利剑,劈开龙爪骨直穿而过,直达龙脊骨。   那一道红光,如闪电般穿行在凛凛白骨间,势若破竹,剑气如虹。   人剑合一。   骨龙的右爪骨自掌心向上开裂处豁大一道口子,雪白的骨末唰唰地往下掉,恰若柳絮迎风飞舞,纷纷扬扬。   右爪生生被废,骨龙勃然大怒,龙头高傲地扬起,龙身一跃,便蹿入一旁的深渊,一潜到底,随后又旋转翻滚着高速破出水面,带起数十丈的水柱,直蹿九霄。   海水群飞,云蒸龙变,气吞山河。   然那铮铮白骨间,却有抹红色身影始终傲然而立,仿佛天生的驯龙战士,驭着属于他的坐骑,穿云入海,遨游八荒四海,徜徉恣意。   行进间,重陵左手单扣住龙脊关节处的缝隙,以指为刃,生将环环相扣最是坚硬的龙脊骨卸下那么一小节,露出龙脊骨包裹下鲜红色的龙髓。   那模样俨然是打着要生剥了人家龙脊髓的算盘。   重陵的行为无疑是对骨龙的另一种挑衅,它嘶吼着,凶戾的龙眼冒着嗜血的杀意,龙身突然呈三百六十扭转,竟生生将自己的胸腹往旁边的悬崖壁狠狠地撞去。   潮鸣电掣,气势磅薄。   强大的撞击力下,悬崖壁竟生生往里陷了一指宽的厚度。   龙骨擦过坚硬的岩壁划出道道白痕,崖石纷纷滚落,错落无章地砸在龙骨之上,乱石无眼,重陵竟也险些便被砸落龙脊背。   然还未等他缓过神,狰狞的龙头便又向他迎面撞来,伴着那腐浊的阴气,那是来自无间炼狱至邪至阴的怨灵死前最深的恶念,一下又一下。   龙骨在如此撞击之下,已满是驳痕,伤口流着红黄色的脓液,看着甚是骇人。   这种损人一千伤敌八百的震撼画面,瞧着颇有几分让人莫名地热血喷张。   又是一击猛烈的撞击,石雨骤下,某节龙脊背突然错开倾斜失了平衡,重陵脚下失衡,整个身子便向着挥动龙尾滑去。   风从耳侧呼啸而过,尖锐的龙骨划过飞扬的衣摆,瞬间撕成道道褴褛。   骨刺嶙峋的龙尾兴奋地在石壁间来回摆动,所过之处,鞭痕深可入指。   在龙尾即将卷住重陵的瞬息,突然银光乍现,那是同星辰般耀眼夺目的银色,却混着几丝诡异妖艳的红光,随后“铮”一声剑鸣,他的身体逐渐发生变化,竟化做了一柄利剑,以开天劈山之势将靠近的龙尾生生一斩为二。   明明只一念间,形势陡然逆转,胜负既定。   措手不及,若不是骨龙及时断尾挣脱,大有至此被一分为二的可能。   残尾的骨龙剧烈抽搐着,身躯如麻花般在云层中扭转翻滚,龙吟怒海,潮汐翻涌。   深渊中蓦然蹿起数十丈高的巨浪,无数鱼儿顺着巨浪上蹿,与水柱一齐撞向那侧崖壁,争先恐后。   鱼群的献祭,就像一场绚烂华丽的宴会,如此声势浩大,如此惊心动魄。   鲜血斑驳了崖壁,染红了渊面。   那是刺眼的白,亦是灼眼的红,满江浮尸,鱼骨峥嵘,数不尽的鱼儿以自杀式的方式祭献另一生灵的落败,何其壮阔,何其震撼!   献祭接近尾声,云层中翻腾的骨龙猛地仰头一窜,就像是这场献祭最后的休止符。原先那些紧紧相扣的骨节蓦地如散架一般,瞬间断开,一节一截,分崩离析。   风吹拂起重陵的衣袂,银丝飘袂,他的手中无剑,却更胜有剑,人剑合一,大道殊同。   他的左手缓缓摊开,露出里面一小撮跳跃着的红光,迎着他的眸光,熠熠发亮。   “你输了!”沉定的声线听不出波澜起伏。   失了龙脊骨髓的骨龙早已变回敖青原先的人形模样,右臂直直地垂落,耷拉在身侧,身子因疼痛而侧偏佝偻,半身风尘,满身伤痕。   “技不如人,我无话可说。”   敖青的脸色苍白透明地吓人,甚至隐约可见皮下流动的血管,青红纵横。他抬眸,呆呆地望着那一小团红光,眸色浑浊,倏地他好似瞥见了什么,那昏暗的眸光瞬间华光大亮!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天命注定你我缘薄,我不甘,争过抢过,如今输了,到头来亦不过还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而你们呢?旁人或许不知,难道你也不知,你和她之间有多少是所谓的天定又有多少是你一再强求!我得不到的,你亦未必能如愿!”敖青的眼里淬着毒,满是疯狂之色。   重陵眯眼,五指寸寸收拢,眼眸中带着清晰可见的冷意,“求而不得乃妄求,与天无怨!”   敖青笑,那是带着几许怜悯与同情的笑,略显苍迈无力的声音近似喃喃自语,“哈哈哈,但愿这话有一天同样适合你!”他的脸上多了几分迷离,“真想知道像你这样的神,会不会也有后悔的一天?可惜那天,我终究还是看不着了!”   那话很耳熟,万年前的万魔窟,他亦曾这般说过。   数万年的执念,就像是呼吸般融入他的骨血,蚀魂销骨。   “我命自由我不由天!”重陵手中的红光如烟熄灭,黯淡,徒留掌心微许余温,久久不散。   人散如灯灭,敖青的身形忽如落叶般翩然而落,黑色的长袍被风吹得鼓鼓的,瞧着就像一只巨型风筝,随风畅翔,看似自由自在,终究身不由己。   晚霞染红了整个苍穹,大地笼罩在一片粉红之下,无数的流光突从黑炮中倾泻,恰似霞光流彩,旖旎绚烂!   沟壑纵横的地面,徒留那一袭单薄的黑衣,迎风鼓动。   从敖青身坠到陨落,其实只是刹那之间。   君苓脸上的荼蘼花枝却在敖青身陨的那刻,便好似遇到了什么可怖的事物,花朵瞬间调萎,繁茂苍翠的枝蔓迅速撤退蜷缩,左肩蝴蝶骨上,一朵鲜红色的荼蘼花悄然绽放,鲜艳欲滴。   荼蘼鬼蛊瞬间沉寂,之前混在君苓残魂间因着忌惮鬼蛊而不敢轻举妄动的阴魂,瞬间如开闸洪水般奔涌而出。   明明身体滚烫地宛若熔炉,热血翻涌,而她的眉心却结着一层薄薄的冰花,冷若寒霜。至阴与至阳狭路相逢,而她的躯壳是唯一的战场,强大而紊乱的内息波动,让她的筋脉在瞬息间尽数崩裂。   清亮的眼眸逐渐失焦黯淡,却依旧清晰地倒映出那人,红衣白发,灼灼其华。   这一切,真的只是强人所难嘛?!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倒计时正式开启! ☆、迷之反转,孰是谁非   【局中局外两沉吟,犹是人间胜负心。那似玩仙痴不省,春风蝴蝶睡乡深。】   雨势越发大了些,风吹着那红木花窗“吱吱”作响。   远处,重陵撑伞与冥少前后而行。   院中徒留那满地的铁线莲与窗台上那一大摞人间话本随风翻动,无人问津。   那日他们都以为阿蛮纞儿早已因着君晙那一剑而香消玉陨,却不曾想,她依旧好好活着。   若不是司命为了找寻解除荼蘼鬼蛊的办法,以圣女之子回归神巫族,怕是他们永远都不会知晓,她至今还活着。   神巫族地处偏荒,四周设有强大的灵力结界与阵法迷雾,所有的术法在这里都形同虚设,是以待司命传信的灵鸟将此消息带回丹穴的时候,已近月余。   自天地初始,八荒四海初分,神巫族便是最最神秘的族群之一,世人只知此族人常年生活于南疆某处,却终究无法确定其具体方位。   此番若非司命以乌菱子圣女之子的身份做保,重陵一行实难踏入这个与世隔绝的圣地。   司命穿着当地人特有的衣裳,藏青色底绣着神兽图纹的左衽上衣,下着黑色宽盈尺许的大脚长裤,头上包着同色系银片点缀的头帕,整一个巫族圣子的模样。   许是身份不同,司命的服饰明显要比周边人更繁复精致些,甚至连那点缀的银片亦多了几分讨巧。   看来他这个前前圣女之子混得很是不错。   “他怎么来了?”司命拉着冥少耳语,实在怪不得他好奇,这蚩蠡与那阿蛮纞儿有婚约之事,旁人或许不清,他却是门清,这人不是来搅局吧?   冥少摇头,他与重陵赶到时,蚩蠡便已等在巫族结界外,那模样倒有几分不得其入被迫等待的窘迫,而后看到他们,便一齐跟了进来。   “算了,或许有他在,那阿蛮纞儿还能念点旧情!”司命打量着蚩蠡,满眼戏谑。那位据说可是对他一往情深哈!   “你倒是会物尽其用!”冥少吐槽,先前是谁担心人家会从中捣乱的,现在又想沾人家的光,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真得治治!   “废话,白送上门的便宜不占多亏得慌!”司命一脸认真,随后话锋一转,“话说我一个多月前便给丹穴九重都发了灵鸟,按照脚程,你们怎么这会才到?难不成你们也迷路?”   司命略带打量目光自重陵淡漠清冷的脸上划过,随后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一副“我懂你”的了然表情。   冥少默,对于司命的胡思乱想他并不感兴趣,倒是蚩蠡,之前他倒并不觉着什么,如今细细想来,蚩蠡身为鸟族八王之一,那小灵鸟怕是被他中途动了手脚,如此看来,他是敌是友,倒是有待商榷了。   “她在哪?”两人嘀咕期间,一直默不作声的重陵突然开口,他不关心蚩蠡来此究竟为何,他只在意阿蛮纞儿那是否会有让他满意的答案。   至于蚩蠡背后搞得那些把戏,白宛自会处理。   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司命。   “纞儿当真活着?”发问的正是蚩蠡,脸上有着数日风餐露宿后的倦色,唯那双眼睛澄亮得紧。   司命微囧,眼神有些飘忽,支吾道:“应该还活着吧?”最后一个吧字,他说得甚是心虚。   “哎,你别瞪我啊!”司命拉过冥少,挡住重陵凛冽的视线,“瞪我,我也不知道!”   阿蛮纞儿在神巫族的身份或许比不得他这个圣女之子来得尊贵,但也不是随便的甲乙丙丁。关于她的一切,关于荼蘼鬼蛊,整个巫族上下都默契地三缄其口,任他如何旁敲侧击愣是滴水不漏。   若不是之前负责管事的老阿玛喝醉酒不小心说漏嘴,他亦不会意外知晓阿蛮纞儿至今还活着的消息。   后来他曾悄悄跟踪过老阿玛几次,却均一无所获。   直到一个月前。   天依旧灰蒙蒙的,就像被烟熏过的绸缎,尘烟迷绕。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处宣泄的潮闷,黏糊糊的,惹得人心烦意乱。   他和往常一样闲得四处溜达。   南疆所有的房子初看好像都杂乱无章,其实皆是按照九宫八卦阵所建,布局之精妙,堪称一绝。   但只要是阵,都有规律可循,是以即使入这个寨子的时间并不久,于他亦未有什么分别。可那天他却偏偏看见了了不得的一幕。   原本星辰寂寥的夜空,蓦地如掀开薄纱后的盛景,繁星闪烁,近在咫尺,宛若举手便可扪星辰。   那胜景,此生罕见。   便在他惊赞之时,那星空中最明亮的七颗星陡然变转方位,勺柄所指处竟凭空出现一处院落,不大,却甚在别有一番雅致。   星移斗转,烛火晃动,木窗上映出一单薄纤弱身影,而后,一熟悉的身影自内推门而出,与门内那人轻声道别,那声“阿蛮留步”在夜色中显得尤为清晰。   而那身影便是他跟踪许久都未果的老阿玛。   老阿玛离开后,乌云遮星,那院落便再次凭空消失。任他掘地三尺,却终究技不如人不得其门而入。   可越是找不着,他却越是坚信那院中之人定是阿蛮纞儿无疑。   他那信中真话假话掺着说,也算是偿了之前重陵拿尘姎威胁他来南疆这事,互不相欠。   冥少有些同情司命,事关君苓安危,难道他不知道现在在重陵身上讨得的这一丝便宜,日后可是要加倍奉还的嘛?   可惜肇事者仍不自知,一脸得瑟,他开始有些明白为何君晙那般抗拒来南疆了,交友不慎,眼睁睁看着他自掘坟墓而不自知这种天人交战的复杂感,委实有些心累。   重陵淡淡地瞥了司命一眼,径直越过他,直接朝着他信中所提之处迈步而去,只是在擦肩而过时,轻描淡写地一句“尘姎好像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九重跟蛮荒联姻貌似也不错!”便让司命彻底炸毛。   司命心中默念数十遍清心咒,才平复那种想要将重陵大卸八块的冲动,拉过冥少,狐疑道:“他当真看不见?”   冥少身形微愣,拂下司命的爪子,反问道:“你觉着呢?”目不能视并不可怕,他只怕有一日重陵心上之目亦会蒙尘。   “我觉着,我觉着顶个肺用,你看他那模样像是个看不见的嘛?”司命小声嘀咕,遂还是认命地跟上前去。   明明这里是他的地盘,可为什么他还是觉着有些气短呢?   司命信中所提北斗星所指之处,在离寨子不远的林子里,这里树木参天,林荫遮蔽,即使白日,亦是显露出几分阴湿晦暗。   而那一处院落其实一直都在原处,只是用了颇为复杂的障眼阵法隐遁藏了起来。再加之林中光线昏暗树木耸立,以司命的资质自是很难发现。   只见重陵的身影在那些树木间来来回回数十趟之后,那一排排树木竟像是活了般左右移动愣是让开一条颇为敞亮宽阔的路,阳光照进林中一片空地,那处院落已赫然而立。   司命使劲揉了揉眼睛,仍是有些不太自信,他研究了一月有余都没瞧出朵花来的阵,就这样……轻而易举就被破了?   “你们终究还是来了!”一道略显空灵沧桑的女声自那院落中传来,带着老友相见时的几分熟稔。   然还未待他彻底回过神,走在前边的蚩蠡却已推门而入。   木质的栅门慢慢被推开,院中事物渐入眼帘。   司命正欲提步跟上,却被冥少一把拦住,“且让他们先叙叙旧吧!”   “你何时竟这般通情达理啦?”司命挑眉,眸中探究之色越浓,要知道,先前逼着他来南疆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这般善解人意?   冥少松开钳制司命的双手,邪魅一笑:“是你说的物尽其用才方为上上之策,我只是见机行事。”   司命撇嘴,暗道了声老奸巨猾,他当时就是随口一提,压根没真想利用蚩蠡……但仔细想来,这法子虽然阴损,却不得不承认,这或许是最好的法子。   自古□□最是难过,饶是清冷淡漠如重陵,亦不能勘破,更何况是他们了。   如今的阿蛮纞儿,就像是南疆这个偏僻寨子里随意一个老妪,穿着灰蒙蒙的宽大长袍,一头灰白长发用一块蓝布包裹着垂下,干枯杂乱,脊背微微佝偻,静静地坐在屋中一隅,低垂着脑袋,令人难窥真面。   许是听到声响,她慢慢地抬起头,原本娇艳的女子,此刻满脸褶皱,皮肤黯淡松弛上面还长满了细细点点的黑斑,眼神浑浊无光,看到他之后,那浑浊的眼眸中陡然亮起了一束光,澄亮得很。   “是你?没想到有生之年,我居然还能再见你!”她笑,嘴角的皱纹越发深邃,老态尽显,随后她好似想到了什么,立马捂脸转身,厉声道,“你走,走啊!”   那声音就像乌鸦啼叫,刺耳得紧。   蚩蠡欲上前的身形一顿,望着那佝偻的背影,眼神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他于她或许没有夫妻之情,但却有兄妹之义,如今她落到这般境地,终究是他没有照顾好她。   “这一次,我不会再走,即便是你厌了我,我亦不会再走。”   她没有回身,捂脸的双手慢慢垂下,落在膝上,纤弱佝偻的脊背异常直挺:“当日你与父王许诺定亲之物,我早已托人归还,如今你我名分已除,你又何必再一次自寻烦恼呢!”   蚩蠡自怀中掏出一物,那是一翠绿佩玉,其上雕着一只展翅雄鹰,目光如炬,栩栩如生。   那佩玉于司命的灵鸟还要早一步到他的手中,而后他便开始怀疑纞儿或许尚在人世,而司命的灵鸟恰恰证实了他的猜想,是以他才会暗自扣下灵鸟,先行赶至南疆,他以为他算无遗漏,却没料到南疆的神秘远超他所想,一步之差,却让他满盘皆输,功亏一篑。   “你于我,从来不是什么麻烦!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亦不可能是。”   他已负了她一生,今日无论如何都将护她周全。   ……   一盏茶歇,紧闭的木门“嘎吱”一声,缓缓而开。   蚩蠡自屋内而出,目光越过重陵,径直地落在司命与冥少身上,随后微微侧身,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烦请帝君留步。”   司命与冥少对视了一眼,视线落在重陵身上,踌躇犹疑。   这是打算将重陵拒之门外?   院中树下,那人低眉浅嗅,周身披着一层华光,超然绝俗。   “   来者是客,自当客随主便,既然主人家不欢迎,本君在外候着便是。”   那模样竟丝毫没有被人拒之门外的不悦与窘迫,司命一幅见鬼的惊悚模样,重陵这厮何时……竟这般好相与了?   蚩蠡亦是一愣,随即浅笑作揖道:“帝君通达,蚩某自愧不如,两位请。”   三人中只冥少一人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邪笑,下意识地退开几步,拉开与重陵之间的距离。   城门失火,若殃及无辜,那可就是罪过了。顺带还拉了把某个不明状况的吃瓜群众。   “你做什……”司命质问的话还未完,眼前的木屋,瞬间倒塌,分崩离析。   废墟残垣中,重陵单手钳制着阿蛮纞儿的脖颈,微微举高,与之平视,冰冷彻骨的声线幽幽响起:“可惜真不巧,本君最讨厌等!”   冥少见状,眸色一黯,却还是拦住欲上前的蚩蠡,道:“若你真想护住她,这会最好什么都别做!”   即使做了,也不过是多了一个人送命,罢了。   司命亦总算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点头附和。重陵若真疯起来,谁也拦不住。   方才重陵那般他还觉着他不正常,如今这般他反倒突然心安了,难不成跟重陵呆久了,他也变得奇怪了!?   “放……手,咳咳……”阿蛮纞儿枯瘦的双手紧抠着重陵的五指,粗粝的树皮擦过她的后背,一阵火辣辣地疼,双眼因为极度窒息已经开始暴突泛红,满脸紫红。   在她以为真得要死得那刻,重陵却又松了手,“希望你对得起她喊得那声纞姨!”那人逆光而站,宛若神邸。   “咳咳咳……”她匍匐在地,仰头望着那人,□□的脖颈上,那两道指痕异常惹眼。   即使红颜不在,华发早生,她笑得时候还是很……绝美,那是一种彻底沉下来后的平静,带着壮士破釜沉舟般的孤勇,一意孤行。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突然狂风大骤,风沙眯眼,但她却笑得越发灿烂。   “那我又该喊你一声帝君呢?还是……敖青殿下?”   ……   …… 作者有话要说:  蜜汁大逆转,你们会喜欢嘛,且看我怎么把这圆慢慢补完! ☆、弥天大局,谁在局中(上)   【撒谎是人的劣根,在大多数时光里我们甚至都做不到对自己诚实,更遑论是别人!】   “那我又该喊你一声帝君呢?还是……敖青殿下?”   大雨将至,狂风四起,阿蛮纞儿的声音被风刮得四零八落,却异常清晰地敲落在几人的心湖,搅起翻天巨浪。   “啪嗒”,雨点,一颗一颗,由疏及密,骤然而下,噼噼啪啪,抽打着地面,雨飞水溅,迷潆一片。   密集的雨帘割断了彼此的视线,冰凉的雨水砸在身上,彻骨得寒。   重陵?   敖青?   ……   她蹒跚起身,风雨中,那身影单薄轻飘得仿若下一刻便会羽化随风而去,可唯独那双眼睛,黑亮逼人,炯炯有光,“昔者庄周梦为蝴蝶,俄觉,蘧蘧然也,竟不知是周之梦为蝴蝶与?还是蝴蝶之梦为周与?帝君以为,究竟如何呢?”   司命与冥少无言地对视了一眼,眸中深意,意味纷杂。   这阿蛮姑娘的葫芦里究竟打算卖什么?庄子与蝴蝶?难不成她是在暗示重陵与敖青之间就像那庄子与梦蝶一般?   冥少瞥了眼还没回过神的蚩蠡,转头饶有兴致地望着眼前这个据说跟凤君长得甚是相像的女子。   庄周梦蝶?委实有些意思!   随后,四人的目光先后不由地都齐齐望向绵密雨帘中那抹傲然挺拔的背影。   “蘧蘧未必都非梦,了了方知不落空。世事纷杂,但求随心而已!”淡漠寡冷的声音穿透层层雨帘,如入盘玉珠,字字清亮。   闻言,四人反应各不尽同。   或讶异,或惊愣,或钦羡!   唯冥少一人,暗自敛下眼眸,藏住那满目的流光,唇角笑意难掩。   “好一个但求随心而已。”阿蛮纞儿捂着自己的眼,又哭又笑,分不清脸上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低哑沧桑的女音在雨中尤添几许悲戚。   “七万年前,上古神龙黑曜因爱生痴因痴生嗔又因嗔生妒,由神堕魔,残虐鵸族,为天地所不容,可归其根源难道不是一己私心求而不得罢了吗?同样,五千年前,敖青殿下不惜以一己血肉为引打开万魔窟的上古封印,致使六界动荡,苍生蒙难,难道亦不是因着随了那颗爱慕帝君的痴心而已嘛?为何他们随心,便为天道所弃,为六界所不容?而帝君你逆天改命搅乱阴阳轮回,却能如此轻描淡写心无愧意地说一句‘但求随心’。呵呵,既然天道如此不公,那我等又何必顺道而为?”   她的质问一声赛过一声,如杜鹃啼血,字字诛心。   静,死一般的静谧,肆意滋长弥漫,如鲠在喉,寸语难言。   远处的枝桠被风吹得东倒西斜,树叶纷纷而落,“咔擦”一声脆响粗壮的枝干生生折断,轰然倒塌,“啪”迸溅无数水花。   “你可知你究竟在胡说什么?”待真开了口,司命才恍觉他竟然在发抖,气得发抖。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划过,迷乱了她的眼,“司命星君一直掌管四海八荒天下之人命格,难道竟不知魂飞魄散后的下场?魂散残缺之人尚可转世成仙者除却苓儿,数万年星君又何曾见过谁?”   阿蛮纞儿的犀利反问,让司命的心不由地“咯噔”了一下,霎时哑口无言。   五千年前帝君天命书上突然显现的那一句“执念成狂,有凤南来”以及这千年来他与君苓两人丝毫未曾变化过的命书,自始至终都是他心头未解的疑。   他下意识地望向重陵,掩于袖中的五指微微收紧,眸色晦暗幽深,那掩藏了近五千年的秘密,今日终将拔云见日了嘛?   “啪啪啪”清脆的击掌声,在雨中蓦地响起。   “姑娘所言却有那么几分道理。但四海之宽,八荒之阔,天下之大,光怪陆离者百八千,就连姑娘昨日身死,今日都亦可死而复生,更何况苓儿一魂一魄犹然尚存,又何来魂飞魄散之说。既然不存在所谓的魂飞魄散,那步入轮回重新转世又有何怪哉?”事关旧事,冥少一直很冷静。   三界对于当年敖青何故要打开万魔窟封印放出远古妖兽一事,一直众说纷纭,没个结论,今日经阿蛮姑娘的口证实,这答案还真是令人一点都不意外。   所谓男颜祸水,大概就是为重陵而设的吧?!   “姑娘,还请慎言。”   他犹自笑着微微摇头,面上还是那一副公子如玉的模样,但那眸子里流露出的警告却愈发浓烈。   那是久居高位者不容置疑的狂气,全面压制而来,那气息夹带数万恶鬼怨灵,阴仄森然,侵入她的内息,瞬间冻骨寒肤,令人不寒而栗。   冰冷的雨水肆意冲刷着,寒意入体,阿蛮纞儿如今羸弱的身子压根受不住两股寒气交迫,蜷缩着身子在雨中瑟瑟发抖。   数月前,若非因着巫族秘术之故,当日君晙那一剑,她怕是早已必死无疑,结果却阴错阳差。虽侥幸捡回一命,但终究伤了魂根,失了修为,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如今红颜迟暮,华发早生,形同废人,如此倒不如当日一了百了,亦胜过今日这般苟延残喘,日夜难安。   “我如今这幅模样,又何故欺人再自欺。”枯瘦的五指紧紧环抱着臂膀,蜷缩成一团,她努力睁开眼,扯出一抹涩笑,朝那人看去,“那年万魔窟一战,帝君被九婴重伤,命悬一线,若非小殿下散尽修为,以己一魂一魄护养帝君受损心脉,帝君如今怕是早已神殒。此后五千年间,帝君昏迷,小殿下亦不知所踪。直到崇明殿上,帝君所属天命重书。”   她顿了顿,浑浊的眸子陡然发亮,就像被水洗过的琥珀,晶莹透亮,“翌日,冥王便因掌管失察,致使万千冤魂叛逃幽冥齐聚丹穴,涂炭生灵。凤君殿下以临盆之躯御敌更是因此心脉受损,而后诞下魂魄有缺又生来带有鬼气的小殿下君苓。至此那句‘执念成骨,有凤南来’,才算真正应验。但小殿下当年究竟为何而生,为何魂缺,帝君当真都不记得了嘛?”   雨越下越大,绵密的雨丝将那身红衣染得愈发明艳妖冶。   重陵无焦距的眸子闪过一抹幽色,深谙似海,邃不可探。   那年,黑曜因着易黎生了魔心由神堕魔出事之后,父神曾与他言过:作为神族,他的性子较黑曜,更添几许清冷孤傲更多几分嗜血狠绝,凡事喜谋定而后动,睚眦必报,杀伐果决,难定正邪。若他能一直心无旁骛,不起波澜,那或许将是六界之幸,天下之福;但倘若有一遭动心起念,死水起了惊天巨浪,那么他必将是六界之劫,苍生之难,比之黑曜更可怖更难预料。   那时,他不以为然,只当父神是因黑曜之事太过杞人忧天,直到后来白宛因着他之故,被万魔窟内的烛龙之焰所伤,差点香消玉殒,他才有所悟。   自那后,他的性子愈发清冷收敛,可却偏生遇着了她。   神与众生,其实只一心之别。   是心是神,是心做神。   若此心为境所转,若此心见色而起,若失妙明真心,若心中有迷而生执妄,则类同凡夫。   他遇见她,一心起,情亦动,势同飞蛾扑火,劫数难逃。   “记得如何?不记得又如何?姑娘适才所言不过都只是生死轮回,因果循环,巧合罢了!倒是姑娘对敖青的深情厚谊,委实让本君甚是倾羡。”重陵收回神思,眸尾余光略过蚩蠡,无焦距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轻嘲。   那一眼,蚩蠡居然有种头顶悬绿的错觉。   什么鬼?   阿蛮纞儿瞠目浅笑,带着几许无奈自嘲,如今斯人已逝,全无对证,她委实有些百口莫辩的酸楚。   “鹰王与我婚约已除,帝君大不必如此,就算我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爱慕上了别人又如何。男婚女嫁,早已各不相干。”   她盯着蚩蠡的眼睛,没有犹疑。   她或许真的很喜欢他,但是这么多年,她也是真的累了,敖青说得对,是他们过于执着看不清,才会一错再错。   “生死轮回,因果循坏。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所谓的巧合!”阿蛮纞儿摩挲着自己的侧脸,满眼苦涩,“所谓的巧合不过都是有心之人一再的强人所难罢了!”   一如她,纵使求到了如那人一般无二的颜,可终究蚩蠡的眼里还是没有她,敖青同她一样,不过亦是个可悲可叹的可怜人,而已。   如今她也只不过是拨乱反正,不想再错罢了。   司命简直无语泪崩,这两个人你一句我一段的,偏偏还都爱话里藏话,他们说着不累,他听着委实憋屈坏了。   说这么多无用的干嘛?就不能明明白白痛痛快快地告诉他嘛?还有他们来找阿蛮纞儿确定不是来问荼蘼鬼蛊的嘛?   心好累,他想回九重。嘤嘤嘤!   冥少掩唇,瞥了眼司命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轻声咳了咳,笑道:“姑娘如果知晓其中内情,何不开门见山,有话直说,也省得我们多般猜度。”   那话是警告亦是提醒,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她好像一直不太明白。   司命闻言,懵愣愣地直点头。   他年纪大了,脑子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   那雨来得疾,去得亦快。   一抹日色自厚重的云层后射出,树影碎光斑驳。   树叶像被凃了一层亮色的油彩,折射出缤纷的霓虹,投落在坑坑洼洼的积水处,七彩斑斓。   “啪嗒”树梢上晶莹的雨滴顺着抖动的叶脉“呲溜”滑落,泥水飞溅,琉璃倾碎,华光溢彩。   光透过树隙,落在阿蛮纞儿年迈的脸上,晦暗不明,她微微愣了愣,神色开始变得迷离。   那是一局将整个四海八荒作为棋盘,六界苍生都当做棋子,惊世罕见的玲珑棋局。   那是一个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七万年前,黑曜因食万魔窟中妖兽生血,生出业障堕了魔道,铸下弥天大祸。后被重陵斩杀,魂魄被压于翼望山下一处深潭,永生受缚,不见天日。   黑曜身陨后,同年易黎便嫁去西海,次年诞下一龙子,取名敖青。   故事的开头便要从四万年前一次瑶池仙会说起。   那年,天帝做媒将青丘白狐一族的小帝姬赐婚于西海龙太子敖青。   倾城佳人,年少英雄,原以为是桩佳话美谈,却不想鼓乐齐鸣杯觥交错之后,却扯出一桩惊天秘辛。   那日,因着天帝赐婚酒席之上,敖青难免多喝了几盏,醉意上头,便觉着宴上歌舞升平熙熙攘攘甚是繁闹,遂找了个由头,躲了出去。   不曾想却那般巧,刚好遇上姗姗来迟的重陵,涉水而至。朵朵水莲在他的足间一一晕开,白衣胜雪,如雁过留痕,自此投在他的心扉。   重陵独来独往惯了,向来喜一人,同九重天上的那些个仙君星君不太相同,左右并无些个仙童仙婢相陪。见他孤身一人,敖青竟是将其错认成亦是前来赴宴的某位仙者,一时酒气上涌,便上前出言调戏,言语荒诞鄙俗,简直不堪入耳。   亦才知这位青年才俊,竟好龙阳之癖,委实令人瞠目结舌。   帝君那人又岂是眼里能容沙子之人,如此被人出言调戏,一出手便差点断了敖青的子孙根。   若非西海龙王及时赶到,一再做低伏小赔礼道歉,那日,敖青必死无疑。   那事当时虽被隐下,无人敢提,但若干年后,此事前后原委终究还是因着西海龙太子不能人道一事而逐渐浮出水面。   四海八荒为之哗然,昔年的赐婚便宛若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打了天帝的颜面,他为此勃然大怒,但终念其西海龙王爱子之心,小惩大诫。   可饶是如此,敖青亦是生生被脱去了一层皮骨,元气大伤,性子亦愈发阴冷古怪。   至此西海与枍诣宫,便势同水火,不共戴天。   此为第一因。   彼时,七万年前因着黑曜之故,笼罩在万魔窟之上的上古封印缝隙出现裂缝,是以万魔窟方圆几百里时常有体积娇小的幼兽自封印裂缝处逃出,作威作福,为祸人间。   但那些小型妖兽,通常智力尚不成熟,攻击能力亦参差不齐,而万魔窟地处神人魔三界交攘,地域空阔,特别适合猎杀,久而久之那里便成了各门各派试炼弟子最佳的修罗场。   可随着时光流逝,封印的间隙愈来愈大,能出逃的妖兽亦不再只局限于个头娇小的幼兽,慢慢亦包括了一些攻击力较弱的成年凶兽,直到那天封印缝隙处竟钻出半截上古凶兽烛龙。   烛龙,又名烛九阴,原是上古创世神兽之一,后不知因何缘故,叛离神界堕入魔道,成为恶兽,威力之大,绝不容小觑。   那场景就像是时间开得玩笑,先前是各派试炼弟子们一齐围攻幼兽,而今却演变成了烛龙横扫残虐一众弟子,一样的血肉横飞,一样的赶尽杀绝。   只是颠倒了主次,仅此而已。   那些参加试炼的弟众虽算不得都是各门各派最最拔尖的人中龙凤,但至少都是各位掌门长老倚重看好之人。   上千精锐弟子,一夕间全数折损于万魔窟,如此□□,对于各派仙众实是不小的打击。   另,烛龙的现世,让原本便岌岌可危的封印越发薄弱,后即使有父神等合力倾尽神力修复压制,仍是有不少凶兽趁乱逃离,不知所踪,蜚便是其中之一。   当年那场乱战,唯一的变数大概就是原本已经被父神等压制安抚驯服的烛龙突然变得躁动狂怒,甚至伤了当时还不是凤君的白宛殿下。   当时,众仙都只当是烛龙本性顽劣,恶根难除,难以度化,而实则却是因着重陵身上佩戴得那方装有上古神龙黑曜精魂血气的玉佩,那血气中残存着黑曜临死前对重陵最执拗最恶毒的诅咒怨念,彻底刺激了烛龙原本被压制的恶念,因此才甘做困兽之争。   烛龙因黑曜残念狂怒在先,误伤白宛在后,此为第二因。   烛龙之焰,照天地幽暗之门,属于至阴鬼火,而凤凰又偏属纯正阳火之躯,一阴一阳,势同水火,相生相克。   寒时,如置冰天雪地,体寒如冰;炙时,宛若热锅蜚水,身烫似铁。如此寒热交杂,日夜反复,纵使白宛有仙力护体,亦日渐憔悴枯瘦。   而烛龙之焰,又非寒冰草不可解。如此,才有了后来帝君去往北海之滨寻寒冰草一事,此便为第三因。   帝君寻回寒冰草后又恐夜长梦多,白宛病情突生变数,竟以神血浇灌助其成型,却又在寒冰草成型时取其心头热血用以解白宛烛龙之焰之毒,致使寒冰草初幻化成人形便陷入昏迷,魂魄不稳,修为受阻,帝君因此心中有愧,将其养在枍诣宫,取名无忧,悉心照料,此为第四因。   后帝君养的那只玄狐因着与两任天帝之间的情爱纠葛,致使前任天帝神殒,酿下弥天祸端引来天罚,却在行刑当天自焚天台无故消失,遍寻不获。   三千年后,无忧亦因有捣毁玄虚镜之嫌被天帝惩以雷鞭,受刑后亦不知所踪。   数百年后,帝君不顾万魔窟内异动,以及妖界魔族两族大军的虎视眈眈,突然决定下凡界历劫悟道,此便为第五因。   昨日诸般因,今日轮回果。   所谓历劫,渡得过的才是劫,挣不脱的都是情。   茫茫数万人海,他们会遇见,或许是真得存着那么几分薄缘,但何尝又不是无忧的一再强求。   即使饮过孟婆汤,走过三生石,渡过忘川河,前尘情爱皆忘,可在她看见他的那一眼,心便已经落下,悄然萌发,瞬息成荫。   那一世,她的强求,终究换来他的怜惜。   一世夫妻一生情缘,那是她能想过最好的结局。   可缘分安排了他们遇见,却没有再给他们相守的机会。   新邑五年,那场突来的时疫,一夕间毁掉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美好。   一个成全了天下恨了他,一个爱了她负了天下。   爱恨离别,前世纷扰,孰是孰非,孰对孰错,人去灯灭,万象轮回,百般皆空,是谓因果,罢了。   那时敖青早已因爱生恨,入了魔障,竟在帝君历劫而回魂归九重之日,舍了那一身血肉宁死也要打开万魔窟的封印,只为博他一顾,那怕那一眼全是厌恶全是恨。   这般执念,令人生怖。   后,重陵以神魂为刃,自身血肉为器,方才重新封印结界,力竭之时却被九婴趁机刺伤心脉,自此伤重陷入昏迷。   当时帝君重伤岌岌可危,九重天诸多神医长皆束手无策,而后帝君所属天命书更是成为无字命格,让整个九重为之惶恐惴惴不安。   偏巧又适逢妖界魔族携手一齐兵临九重之下,局势胶着,一触即发。   可谁也未曾料到她会成为那个变数。   数万年前,帝君曾以神血渡她成灵升仙,数万年后她竟以魂魄养心偿他恩情,原以为自此天高云淡互不相干,却不曾想诸事万般,早有端倪。   五千年的执念,魂魄入心,心动生骨,凤自南来。   ……   阿蛮纞儿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即使言语开始有些颠倒反复,甚至有些词不达意,但那双眼却始终清澈明晰,震人心魄。   司命闻言,微微敛下眼睑,眸色幽暗,其实这各种因果,其中有些他知晓的远比阿蛮纞儿还要详细些。   重陵身为父神之子,命中本便无情缘。   当年他之所以将帝君命格呈于小家伙看,便是因着此故,本是存着几分长痛不如短痛之意想让小家伙及时悬崖止爱,却不想在那之后便出了玄虚镜一事,小家伙受了冤枉,再加之由重陵亲自执鞭,她才会伤了心,黯然远走九重。   但为了能让她看破红尘情爱彻底放下执念,他甚至求着冥少留她在幽冥界做了近百年的陆判。   如果后来重陵没有突然心血来潮下凡历劫,或许再过个千年万年,她能忘记他,也并非不无可能。   只可惜,天意弄人,重陵终究还是下凡,亦有了后事种种。   就连重陵被九婴重伤魂脉微弱之时,也是她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禁 /术秘法,央着他帮她。   那天她的模样,他永不会忘,那如小鹿斑晶亮的眸子里浮着一层很亮很耀眼的光,像是要奔赴一场她渴望已久的盛宴,向往眷恋却义无反顾。   那天,亦是他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重陵的影子,亦是最后一次。   因着那秘法,他将她的魂魄悉数打散,抽其中一魂一魄注入重陵的心脉,以仙力护养,竟真生生将重陵拉回了生的边缘,而小家伙却生死不知。   或许便是在那一刻,两人的命格便早已息息相关,一脉而成了吧?   阿蛮纞儿忽而展颜一笑,那苍老的面容配着那抹笑,平添了几许阴怖。   她怪笑着,身子突然前倾凑近重陵,如毒蛇吐信,“帝君当真以为,你将你的心魔封在你的眼中,便真得无人知晓了嘛?” ☆、弥天大局,谁在局中(中)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阿蛮纞儿忽而展颜一笑,那苍迈的面容配着那抹笑,平添了几许阴怖。   她怪笑着,身子突然前倾凑近重陵,如毒蛇吐信,“帝君莫不当真以为,你将你的心魔封印在你的眼中,便真得无人知晓了嘛?”   温热淬杂着阴冷的气息拂过耳畔,重陵侧身转头,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清冷如墨的瞳孔里清晰地倒影出她的身形,笑意如涟漪般微微荡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是这个理没错!”   居然还一副颇为认同地,微微颔首。   阿蛮纞儿微怔,眸色中透着些许狐疑,一时犹疑道:“当年帝君天命重书‘执念成骨,有凤南来’。确实好像说的是小殿下的三魂七魄缘起于帝君的执念不假,但……”   她顿了顿,眼波流转,直直地望进重陵的眸子,嘴角含着一抹弧度,似笑非笑地瞅着他,“其实小殿下的真正根源……来自万魔窟吧。”   闻言,重领眸中的笑意更胜,如光照在波纹细碎的湖面,铺上了一层闪闪发亮的碎银,水光粼粼,晃眼得紧。   “万魔窟?”眉心微微拢起一道褶子,眼睑微垂,他低声重复,言语轻喃。   “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阿蛮纞儿挑眉浅笑,眼中的桀骜与嚣张一览无余。   重陵只笑笑,示意她继续,一派“你说,若不对我们再商量”的通情达理。   “当年帝君颠倒生死,逆写轮回,以上古神龙一族残存的魂魄重塑之力强行赋予小殿下精魂,又以万魔窟内上古妖兽的万年内丹为她重塑肉身,她生来妖孽被天地视为不祥,是以她降生之时,丹穴才会出现百鬼同行阴邪肆虐的千年浩劫。”   “丹穴?”冥少神色微动,眯眼,质疑,“若我没有记错,当年难道不是敖青私入我幽冥界,蓄意破坏地狱结界放出恶鬼阴魂的嘛?”   若不是因着那事,他与君越又何须蹉跎那么些年,比起天意他更愿意相信人为。   司命亦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当年若非因着此故,君苓又怎会生而魂缺,若硬说是因果轮回,倒不如说是有人蓄意搞鬼。   “故人已逝,当年的是非曲折究竟如何,还不是任人随意描画。”阿蛮纞儿嗤声冷笑,意有所指。   “啧啧啧,这意思我算是听懂了,阿蛮姑娘摆明了话里有话,说我家重陵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诬蔑她家敖青了啊。”司命咂舌,微微摇头,这阿蛮姑娘还是太天真了些。   难不成她以为她这样说,某人就会生出羞耻心,幡然醒悟嘛!   根本没有可能,自打这货认识他坑他让他背黑锅受罚开始,他就知道重陵这厮是压根没有羞耻心这玩意的。   “只是我家重陵可不止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而已哦!”他“嘿嘿”笑了笑,面色一转,“他根本就是讳莫如深,人面兽心,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说着还挺了挺胸,一副你是不是看不起他的气愤模样。   这世道,难得有人能不被重陵的表相所惑,还一眼就看穿那厮的本质,他岂能轻易放过。   冥少无语扶额,这不间歇抽风不怕死的少年麻烦有人直接拖走好嘛!他真得跟他不是太熟!   “过奖!”重陵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靠,老子又不是真在夸你!”司命炸毛。   “哦,原来竟不是嘛?!”   语气中居然还带些失落,司命抽搐,略带犹豫道:“你家苓儿难道平时都这么夸你?”   重陵想了想,摇头,“她更喜欢另外一个词!”   “嗯?”司命满脸问号,下意识地看向冥少。   另外一个词?哪个啊?   冥少瞪眼,你问我我问谁,要知道老子已经打了五千年的光棍了,好嘛?   “难不成是衣冠禽兽?”蚩蠡好奇,忍不住发声插话,说完才发现大家都一副见鬼的模样看着他,他轻咳了几声,面色如常,“本王随便猜猜,切莫当真,切莫当真!”   说完气氛好像更尴尬了!?   汗,没事插什么嘴了!   当真是好奇害死猫啊!   “可以啊!”司命笑得一脸奸媚,冲蚩蠡扬了扬眉,“用词相当之精准犀利,简直刻画地栩栩如生哈,我看好你哟!”   蚩蠡默,呵呵,麻烦请当他不存在,继续好嘛?   “够了! ”阿蛮纞儿怒吼,“你们有完没完!”   这些人,简直……简直欺人太甚。   静,诡异地静!   良久,司命拍了拍受伤的心脏,望着怒意未消的阿蛮纞儿,弱弱地开口建议:“刚好完了,要不你继续?”   那感觉就像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怄得她肝疼。   见她久久没有说话,以为她忘了之前说到哪了,司命还小声地提醒道:“适才已经说到丹穴的千年浩劫了!”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冥少哭笑不得,论腹黑其实这小子压根也不比重陵逊色哈!   “你给我闭嘴!”阿蛮纞儿是真得火了,强忍住想把哑蛊丢进他嘴里的冲动,拼命告诉自己他是圣女之子不可冒犯,不,可,冒,犯。   司命撇嘴,睁着眼睛巴巴地望着她,几度欲言又止,活脱脱一副我委屈但是我就是不说的别扭模样。   没了司命的一再打岔,阿蛮纞儿的故事讲得亦不顺当,许是之前真得气得很了,后面的话总显得有些……啰嗦。   通篇大段归纳起来的大概意思就是君苓之所以会投生成为凤族中人,便是因着几千年那一滴心头之血的恩情,也就是阿蛮纞儿口中一直提到的因果轮回。   “哦!”重陵眉眼微抬,轻飘飘地回了个单字,眸光幽幽,仿若阿蛮纞儿方才所讲所说是另一人般,事不关己,轻描淡写。   “哦?”阿蛮纞儿蹙眉,适才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怒意又有些蠢蠢欲动,她讲了这般多,他竟就回她一个“哦”。   这是与不是?难道当真不需辩上一二嘛?勉强按捺住体内不断翻涌的血脉,她生硬地扯出一抹笑,咬牙道:“帝君这是无话可说默认不讳了嘛?”   重陵望着她,眼中的笑意慢慢收敛,那眸子越发幽深黑亮,很容易便让人忘了他已不能视物。   “姑娘这故事编的甚好,倘若拓写下来,想必定能流放千古,传颂万家。”   避重就轻,你越是急我却偏耗着你,委实厉害!司命颔首,眼底满是敬佩,同时对某人的腹黑值也有了新的评估,以后没事还是躲着他点,比较安全。   这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简直杀人不见血啊。   倒是冥少看得乐不可支,还心情颇好地同一旁的蚩蠡商量道:“曾听君晙说起,鹰王你写的一手好字,有没有兴趣同我一起做这桩买卖,到时候我说你写,赚了银子五五分成如何?”   若这桩事了,重陵估摸着就要向君晙求娶小祖宗了,到时候长幼有序,君越的聘礼要不也顺道一齐送了?   只是重陵这小子家底颇丰,也不知道他攒的那些玩意够不够,看来他还得要抽空回幽冥一趟,清点一下他的家财了,万一不够也能另做打算。   冥少自顾自地打着他的小九九,全然没看见一旁蚩蠡那宛若吃了苍蝇般的恶心表情。   他的字?   君晙从何处看得?   莫不是当年他托君晙交于白宛的那一纸书信?   蚩蠡只觉心中郁结缠绕,有些气不顺。果然能和君晙称兄道弟的,都不是什么善茬。他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你……”阿蛮纞儿气急,一张老脸瞬间涨得绯红,双目暴突,青筋迸现,那模样俨然被气得不轻。   敢情她说这么多,他竟当乐子听了?   她只觉脑中一热,手顿时痒得厉害。   重陵钳制住阿蛮纞儿不安分的手,微微倾身,眼底的笑意更浓。   盛怒之后,阿蛮纞儿反倒冷静下来,她回望着那幽深眸子中倒影出的自己,痴痴地笑了起来:“说来当真可笑,当年若不是帝君用万魔窟内妖兽的内丹为小殿下塑肉身,如今区区荼蘼鬼蛊又如何难解,只可惜现今小殿下的命魂怕是早已与那万魔窟的封印相连。他日倘若此蛊一解,她若醒,万魔窟封印即必碎。倒时上古妖兽重回四海八荒,六界必将掀起腥风血雨。但若此蛊不解,她便终只能是活死人一个,冷暖不知,无知无觉,如此帝君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想怕是成不了了。呵呵,这毒到底是解还是不解,帝君你自己选吧!”   如此,也算帮那人完成多年来的夙愿吧!   重陵闻言,仍犹自浅笑着,适才那一握看似毫无章法实则却准确无误的控住阿蛮纞儿的脉门,如今的她不过就是秋后的蚂蚱,却错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阿蛮纞儿脸上突然出现一丝裂痕,她瞠目一脸惊惧地望着重陵,原本的桀骜张狂悉数消失地无影无踪,孱弱的身子不由地瑟瑟发抖,嘴唇因恐惧而发青发白。   “选?呵!”重陵冷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妖艳的嘴角浮现出一抹佞笑,浓密的睫毛微微轻颤着上扬,露出眼睑之下的那双眸子,原本清冷如墨的瞳孔此刻已腥红一片,如血色的漩涡,残虐杀戮。   眼前茂密的丛林突然如画般被人一一抹去,四人只觉身形一晃,面前的场景便早已天翻地覆。   异常的灼热感扑面而来之时,冥少下意识便顺手拉住了司命腾空而上,免了司命葬身火海的悲剧。   可饶是冥少眼疾手快反应迅敏,两人的衣角还是被那飞溅的火星灼出了点点焦黑,颇为狼狈。   “我去,差点就成人肉烧鸡了!”   司命抬手抹了抹额头的虚汗,一脸的后怕。   随后目光一凝,晃了晃那截被烧的只剩半拉的袖子,满脸的心疼,这可是实打实的冰蚕丝制成的,他就这么一件哈!大写的肉疼。   冥少没好气地觑了他一眼,这才开始打量自己身处的环境。   一团一团的天火自空中砸下,熊熊的业障之火,在他们的脚下正以燎原之势燃烧蔓延。   目之所及,皆是烟熏火燎,颓垣残骸。   火海中有黑影绰动,不时传出撕心裂肺般的哀鸣哭号。   血肉模糊焦黑的手,面目全非狰狞的脸,在跳跃迸溅的火苗中隐现,那些黑影挣扎着,哭喊着,哀求着,却终究在烈火中化作一具又一具的焦尸,成为齑粉,散去无踪。   赤红的火舌随风肆虐跳蹿,热浪包裹着浓郁作呕的血腥气染红了天边的云霞,万里蔚红。   “人间炼狱?”从丧衣之痛中回过神的司命,望着脚下的景象,猜度道。   冥少摇摇头,“应该不是。”   言罢,随手拂袖一掌劈向火海,随后令人惊愕地一幕发生了,那记攻击凛冽的掌风在触及火舌的瞬息,如浩浩荡荡的江水奔腾着向汪洋而去,却在入海口处偃旗息鼓,溅不起一丝浪花。   “怎么会?”司命惊。   冥少探手握住一抹飘浮的火星,五指紧扣,微微的灼热,他回身,摊手,望着司命的眼睛反问道:“如何不会!”   司命瞳孔蓦地聚缩,一脸惊愕地望着冥少,眸光闪烁:“所以,这里莫非就是……重陵的心魔?”   “八/九不离十。”冥少点头轻叹,眉心紧蹙。   清亮的眸子清晰地倒影出那一方熯天炽地人间炼狱的景象,眼底渐渐多了份嘲弄与奚落:“怪不得,即使我翻遍了所有的禁/书古籍,却如何都查不到。”   司命深呼了口浊气,笑得颇为牵强:“其实我早该发现端倪才对。那日,他自沂山归来双目便已不能视物,当时他只说是沾了蜚血故而暂时失明……如今想来怕是那时他的心魔便开始不受控制了!”   若是他能早一点发现异样,那么或许……   “重陵的性子自小便藏得深,若他真有心要瞒你,你又如何能知。”冥少了然,拍拍司命的肩膀,宽慰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或许你我此番能找到彻底解除他心魔的法子也未可知啊。”   司命诧异地盯着冥少,随后仰天翻了个白眼撇嘴道:“呵呵,你还真想得开!”   冥少双手抱胸,挑眉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五千年的时光那般漫长寂寥,我若再想不开,那还如何得了!”   那语气中莫名的孤悲与伤感,让司命为之一愣,还未等他回过神,冥少却已换了话题。   “鹰王殿下与阿蛮姑娘想必也一同进来了!”   冥少这一打岔,司命便也忘了之前想说什么,只眸色略带探究地瞅着冥少,若有所思。   “我们得尽快找到他们!”若这里真是重陵的心魔所化,那么阿蛮纞儿势必凶多吉少,“走吧!”   “什么?”司命明显没注意听,反应有些迟缓,呆呆傻傻地看着他,满脸懵辜,“去哪?哎,你倒是等等我啊!”   回答他的是红日下冥少渐行渐远的身影。   迎着红日,一路向东,入眼的景象便越发荒凉。   只那一轮红日仍嚣张地挂在天际,冷眼旁观着这一幕幕的人间惨剧,无动于衷。   火海尽头,是一处数百丈宽阔的空地。   肆虐的火舌应当刚刚褪去,露出干裂焦黑贫瘠的地面,余温尚存,黑烟滚滚。   残垣断壁遍地焦炭中,那铮铮白骨便越发惹眼,那些尸骸或直立,或卧爬,或奔跑,或跪地……死状凄惨。   两人的心情愈发沉重。   “你说,这到底是海市蜃楼?还是浩劫预示?”饶是司命看惯人间生死,这一刻仍是觉得触目惊心,遍体生寒。   “或许你可以亲自问他。”冥少望着东南方距离不过百里的某处,眸色渐深。   司命没注意到冥少的异样,撇撇嘴龇牙道:“那也得先有命出去。”   转身间他的衣袖不小心碰及旁边一具尸骨,那副骨架竟在一瞬间散落碎成齑粉,随后那些尸骨一具接着一具,悉数散落,徒留满地白霜,随风而逝。   尘烟迷蒙间,原先被尸骨所遮挡的三人亦露出了清晰的轮廓。   远远瞧着,三人中阿蛮纞儿的情况应当最为严重。   深色的麻布裙摆被火烧了大半,身上罩着一件男式外衫被蚩蠡拥在怀里,发髻散落,露出的半边脸上亦满是灰黑的烟尘,神色呆滞,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   司命有点懵,他真不是故意的,咦,不对,“他们怎么在这?”   “很明显,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冥少的视线自那三人身上挪开,转头定定地望着司命,神色肃穆,“你的幻术如何?扮成女妆有几分俏似?”   “嗯?”司命惊,几个意思?   看着司命那副略显呆傻的模样,冥少心中的烦躁更甚,也不多废话,手法利索地在司命身上结了个幻术,随后更是一掌直接将其粗暴地拍飞了。   “冥王少,你个王八犊子,究竟对我做了什么……”司命惊悚开口,才发现居然是那种又细又尖的女声。即使他常年在状况外,此刻也终明白了冥少打的主意。   可明白归明白,……靠,冥王少,此仇老子跟你不共戴天。   ————————————————————————   “纞儿此前无状,言语上对帝君多有得罪,本王在此替她赔个不是,还望帝君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怀里的人儿此刻已没了动静,他必须速战速决。   “放她一条生路?”重陵嗤笑,“我放过她,谁又来放过我的小五!”   修长的五指灵活地转动着,掌心跳跃着一团粉红色的灵火,那便是阿蛮纞儿缺失的三魂一魄。   蚩蠡将阿蛮纞儿妥帖地安置在一旁,随后,长衫一掀,竟直挺挺地一跪,“蚩蠡愿一命换一命,但求帝君大人大量,饶过纞儿。”   “以命换命?鹰王莫非觉得你的命更值钱!”重陵眼底的轻嘲一览无余,“只可惜,本君向来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得紧。”   五指猛地收紧,那团灵火只挣扎一瞬,便彻底化为一炬。   三魂被毁,一魄受损,残留的魂魄许是感受到了这一变故,阿蛮纞儿的身子蓦地一抽,双目瞠睁,甚是惊惧。   “欺人太甚。”蚩蠡怒目,拔剑相对,“帝君既已废了纞儿周身所有筋脉散了她的修为,她如今亦不过只是行将就木之躯,帝君为何还要一再咄咄相逼。”   剑锋直指重陵,距离其心脏不过半指。   “逼!”重陵眉眼轻抬,邪魅浅笑,迎着剑锋迈步而前。   “天帝失德,恐昔年旧事行迹败落,逼本君不得不舍她。世人愚昧,听信江湖术士谗言,逼本君为苍生而弑妻。如今连她都妄图逼本君,呵呵呵呵,真真可笑,若六界再无她,本君不介意亲自动手毁了!”   锋利的剑刃一寸一寸地刺穿皮肉,红袍上慢慢晕染开一朵深色的花,而他却自顾走着笑着,面容愈发妖艳。   繁复深晦的图纹在重陵的额际若隐若现,那纹路竟与上古书中所记魔族第一代圣君身上的图腾一般无差。   蚩蠡惊,连退数步,入体的剑刃倏地离身,带出更多的血花,温热的鲜血迸溅在脸上,令人遍体发寒。   鲜血顺着剑身缓缓滴落,脚下黑土的颜色越发沉暗。   神魔本就一心,一念善,一念恶,一线生,一线死,咫尺天涯,天涯咫尺。   而他终究已疯魔! 作者有话要说:  稍稍改动了下,重陵其实就是个疯子,忒偏执的那种。他本就不是那种心怀天下慈悲的神,此生唯一的软肋便是君苓,因为有她,他可以压□□内的暴戾残虐,佯装好人;如果她不在了,那么让天下倾覆为其陪葬,也为不可! ☆、弥天大局,谁在局中(下)   熊熊的火焰蹿烧着,越发旺盛,仿佛点燃了天边的云霞,九万里苍穹红得就像被血洗过殷红赤目。   司命以一个完美的弧线划过天际,精准地落在两人之间,阻断了重陵向前的步伐。   四目相对,重陵的目光,有那么一刹那的波动,神智渐回,额际的魔印随即浅了些,他的眸光里清明与喜悦乍现。   “囡囡?”重陵迟疑着,不确信地伸手想要触摸眼前之人。   司命拼命抑制想要转身而逃的冲动,握紧的掌心全是湿糯,腹诽着将冥少从头到脚问候了个遍,他才僵笑地迎上重陵的目光,目光闪烁。   微颤的指尖在离“君苓”脸颊不过一指的距离又怯怯地收回,五指收紧握成拳,指尖因用力而泛着青白色,重陵微微垂下眼睑,露出一抹欣喜又酸涩的笑,哑声道:“你没事就好!”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人为之心栗。   司命极力掩去眼底的情绪,脑海中飞速闪过小苓儿先前的音容举止,现学现卖道:“重伯伯,我们……回去好不好?”   眼前的女子,睁着怯生生雾蒙蒙的眸子,连身子都微微发着颤,却一直极力笑着,或许因带着几分紧张,那神情那语调竟是与君苓一般无差,揪着他的心,微微犯疼。   也亏得司命自个瞧不见,不然非自戳双目,以保清名不可。   重陵眼底的犹疑愈发清晰,额间的那枚魔印逐渐模糊,周遭的火焰随着他心绪上的波动而起伏摇曳,火苗霹雳巴拉地爆响。   良久,在司命屏息等待忍不住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看穿的档口,只听得重陵浅浅地应了声“好!”   随即,熊熊燃烧的火海在瞬息间便有了明显减弱的趋势,随着重陵额际的魔印消退,火舌亦悉数熄灭,只余那滚滚浓烟以及遍地的焦骨,预示着先前这片土地所遭受的劫难。   然就在三人终于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先前被吓晕的阿蛮纞儿突然醒来,似发疯般蓦然出手,便是修为已毁魂魄有损,但这一击仍是让毫无防备的司命伤得够呛。   在身子砸向地面的那瞬,司命下意识的伸手护住自己的面部,伤哪都不能伤了脸,万一让尘姎看到,她铁定该心疼了。   只是为什么每次无辜中招的都是他!!   “囡囡!”   司命受伤,加注在他身上的幻术便漏了破绽。   电光火石间,眼睁睁看着“君苓”受伤,转眼又变成一个男的,对重陵的打击无疑是不可逆的。   原本已经消退的魔印,瞬间浮现,红光乍现,那妖艳诡异的纹路自他的额际蔓延,如藤蔓般向着四肢躯干飞速生长盘踞重陵的整个身躯,随后又消失在肌理骨骼之下。   周遭的火焰灭而复燃,火势愈烈,血红的火舌一簇高过一簇,发出噼噼啪啪地声响,火苗四溅。   炎炎的火光热浪几乎顷刻间便能将人灼伤熏化。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让人措不及防。   先前所有的努力瞬间化为虚无,冥少扶额,对搅局的阿蛮纞儿更是头疼不已,这丫就不能一直晕着!早不醒晚不醒偏这个时候醒,还没事逞能出什么手啊!这下好了,他们怕是真要一起折在这啦!   对于阿蛮纞儿的突然出手,蚩蠡同样表示非常震惊,但望着她那如麋鹿般惶恐迷茫不知所措的眼,他所有的斥责都只能悉数按下,事已至此,他能做的只是尽量护住她。   重陵纤细修长的五指在胸前交错相扣,食指有节奏地拍打着指根,时缓时快,停顿有序,一下一下,那是古老而又秘辛的调子,专献给死亡之师的祭礼。   几人身后的火海中随即传来“咯吱咯吱咯”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声,好似有什么正在燃烧的火海中悄然苏醒。   冥少搀扶着司命站起身,以眼神示意他的伤势,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随后各自露出一抹涩笑,此时无言,胜却万语。   那诡异的响声越来越大,只见火天相接的地方出现一大片黑影,众人的呼吸声越发沉重,那黑影以可见地速度很快地向着他们移来,逐渐拉长,越发深邃,横贯整个火面。   再近些,冥少才瞧清,那黑影居然是一具具通体焦黑蹒跚而行的尸骸,转瞬间便来到众人跟前。   “妈呀!怎么这么多!”司命捂着伤处,面色苍白。   他突然觉得他很不好啊。   冥少睨了司命一眼,飞身一个旋踢,将最前面那具尸骸打成齑粉,道:“废话真多,还不动,真打算葬在这!”   “呸呸呸,就你乌鸦嘴,我长命百岁好嘛!”   司命皱着鼻子,哼了哼,手上却动作麻利地一拳干掉一个。拳脚与骨骼相撞,尸骸瞬间分崩离析,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灰蒙蒙的细小颗粒,星火纷飞。   倒下去的焦尸很多,但爬起来的焦尸更多,一群接着一群,像集体奔赴一场盛宴,浩浩荡荡,令人毛骨悚然。   “哇哇哇,怎么越来越多啦!”司命右脚踩折一只焦尸的膝盖,左手一拳打爆另一具的头颅,转身扬头冲着冥少喊道,“你大爷的,倒是想个法子啊!”   “你大爷我正想着呢!”冥少头也不抬地回道,一个扫腿撂倒一排。   “靠!”司命龇牙,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占他便宜,简直了!   ……   与此同时另一边,重陵眼底的清明已全然被杀戮残虐取代,额际的魔印红艳胜火,称得他愈发面冠如玉。   所谓玉面修罗,大抵如是。   他周身萦绕着一股暗黑的魔气,那是来自无间炼狱数万恶灵邪魔无穷的恶意,带着死亡腥腐的气息,迎面而至。   蚩蠡手中的剑受不住那股阴冷邪虐,剑身不安地抖动,嗡嗡作响。   虎口处那种仿若骨骼被迫与血肉生扯剥离的撕拉钝痛,让他的整个臂膀不住瑟瑟发颤,可还未等他出手,被已一道无形之力掀翻,狠狠地甩向一旁。   身子撞在一堵透明的结界,而后又重重地落下,尘土飞扬。   蚩蠡只觉五脏像着了火一般,烧疼烧疼的,他挣扎着爬起来,立马便被另一道力再次掀翻在地,一次又一次,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当左胸一排肋骨齐刷刷地戳穿胸膛直白地□□在外时,蚩蠡身上的每一块骨骼仿若重组般,火辣辣地胀疼,指尖深深地插入他身下的泥地,他被迫以头胸抢地那般屈辱的姿势,眼睁睁地看着重陵一步一步地朝着阿蛮纞儿走去。   阿蛮纞儿惊恐地后退了几步,随后只觉自己就像被人牵着线的风筝般失了自由,那双冰凉的手紧紧钳制着她的呼吸,胸腔内的空气被一点点耗尽,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她好像看到了很久以前的事。   她想起在她很小的年纪,冥界忘川,她第一次看见那人。   瘦瘦弱弱的,身子很单薄,脸色异常白皙,那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后遗症,白得没有一丁点人气。   她原以为那人亦是这忘川河上游荡的一枚孤魂,可当那人抬起头的瞬间,她便知道她就是苓子姑姑口中说的那个人。   那是一双沾了神血的眼睛,清澈干净,犀利直透人心。   彼时的她身上的仙气已经被忘川河上数万年来来往往的怨灵吞噬的所剩无几,可饶是如此,那人还是给了她梦寐以求的脸,给了她与白宛一般无二的音容。   那人曾问过她可会后悔那日的选择,她记得当时的她摇头笑着说永不后悔,那时那人望向她的眼里便满是怜惜。   或许她在那一刻便早已看清了她的未来,看到了她日后的挣扎与求而不得,所以才会忍不住出声提醒,可惜那时的她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的幻想中,犹然未知。   那之后,她便再未见过那人,直到很多年以后她随蚩蠡入住丹穴,在那个粉雕玉琢般的瓷娃娃身上觉察到了与那人甚是相似的一缕气息。   再后来,她才知道关于那人其实还流传着一个美丽而忧伤的故事,讲得是错过,还有同心结发。   ——————————————————————————————————   “咳咳!”阿蛮纞儿努力睁大眼睛,直直地望进重陵的眼,“因由人种,果则由天定,世人皆可以选择做一件事,或者不做,但结果却必须自己承受,想躲都躲不了。”   阿蛮纞儿嘴里突然叙叙地念起一串冗长晦涩的咒语,随后便有无数闪闪亮亮的星光自她的身上脱离,就像夏日夜里的萤火一点一点缓缓升空,而后消失不见。   待那些光点完全散去,阿蛮纞儿原本沧桑老迈的脸,开始一点点恢复了光滑紧致,那是一张与她先前截然不同的脸,或许应该说这才是她最初的样貌,眉目娟秀,气质温婉。   可随后那张脸便以可见地速度迅速沧桑衰老,甚至比她方才还要再老上些许年岁。   “我自己种下的恶,我自己受。”她眼里的光,一点点散去,那是一心求死的坦然与无畏。   “重陵,住手!”冥少持剑,以剑刃相对,冰冷的剑锋泛着幽幽的冷光,清晰地映出重陵脸上刹那的懵愣。   “难道,连你也要与我为敌了嘛?”   “我说过的,无论对错,善恶,是非,我与你永不为敌。”冥少透过重陵,望着他身后奋力抵挡的司命,脸上露出一抹讥笑,“你看,哪怕明知是你召唤了死亡之师,可是我还是选择站在你那边。”   重陵蓦地收手,钳制阿蛮纞儿的那股力随即消失,他轻佻地抬起眉眼,轻啧了声,眼底那抹嗜血的光芒更盛,笑容耐人寻味,“可你……护着她?”   “她是唯一能解荼蘼花蛊之人。她绝对不能死,至少在解蛊之前,不能死在这里。”刀剑回鞘,冥少瞥了眼狼狈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的阿蛮纞儿,身子下意识地往一旁侧了侧,那角度刚好能将其安然护在身后。   “如果当时你也护住了她,拦不住她,那该多好!可惜你终究没有护住她……”   血红的眸孔里倒影出冥少惊愕的神情,他愣愣地望着突然靠近的重陵,神色呆滞。视线下移,一双修长秀气的手正从他的胸膛缓缓拔出,节骨分明的手指抓着一颗殷红跳动的心脏,扑通扑通。   那画面就像被人按了慢镜头的木偶戏,一帧一画慢得出其。   他亲眼看着那颗心脏被生生捏爆,“嘭”血花四溅,温热的血甚至溅到了他的脸,他的眼睛。而后他只觉眼睛灼烧着厉害,他呐呐地想开口喊些什么,可脑袋里却莫名空空的,堵得难受。   随后,他便看见一个火红的圆点从天而降,笼罩在他们上空的结界壁如琉璃光彩般,蓦地碎成一块一块,而后那火球便变成了一只展翅而飞的凤凰,恣意翱翔,所过之处,那些成群而行的焦尸亦悉数碎成粉末。   那便是来自丹穴,君晙的凤翎笺。   ……   ———————————————————————————————————————   细碎的阳光跃过雕花的木质窗,拂过层层飘纱,轻落在那微微颤动的眼睑,如拨弦的指尖,轻盈灵跃。   一室流光碎影,岁月静好。   “嘎吱”厚重的木门被一双纤手缓缓推开,一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女子,踏着微光而入,嘴里还不停地咋呼着:“我的小殿下,凤君都派人来催第三回了,你怎么还睡着呢?”   床上熟睡的女子闻声羞恼地嘤咛了声,秀气的眉头下意识地拢起,一副美梦被惊扰的模样。   “殿下该起了,不然真该赶不上了!”   紫苏嘴里叨叨着,放下手中的托盘便打算去掀那锦被。   指尖还未触及那被褥,却见床上那人拉着被褥轻巧地往内一滚,连人带被滚到了床的最内侧。   宽大的锦被顺势将她的身躯完全裹缚,瞧着就像一条行动困难的毛毛虫,只露出两只眼睛,一睁一闭,睡眼惺忪可怜兮兮地瞅着她。   “好紫苏,好苏苏,就再让我睡一炷香的时间,就一炷香。”说着还从被窝里伸出一根指头,比划着。   “我的殿下啊!”紫苏欲哭无泪,别人家小姐成婚,巴不得天不亮就起床梳洗打扮,她家殿下倒好,这帝君的龙撵都快到丹穴了,她居然还打算再睡一炷香?“今天咱先起来,以后想睡多久都依你,可好?”   紫苏连哄带骗,生拉硬拽废了好一番力气才将君苓拉离被窝。   君苓单手托腮盘膝坐在床沿上,双眼似睁非睁,眸色迷蒙,望着似陀螺般转来晃去的紫苏,秀气地打了个哈欠,眼皮愈来愈沉。   差一点,方才就差一点,她就能瞧见那一直出现在她梦里的人究竟长什么样了!   “自打殿下你出生以来,丹穴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高兴了,你是没瞧见凤君脸上的笑。甜得都能熏酣人了!……”   耳边紫苏喋喋不休的碎语声慢慢变得模糊空灵。周遭的一切都仿佛中了咒语般,显得迟缓笨重,五感渐失。   单薄纤瘦的身形左右晃了晃,随后只听得君苓一声咕喃,那小脑袋一歪,竟是靠着床栏,坐着睡了过去。   无边无际的黑幕缓缓拉开,神识重坠混沌虚无之境。   ……   “囡囡,过来!”那人站在重重迷雾之后,轻声唤她的名。   “你……是谁?”为何她会觉得如此熟悉!   ……   “苓儿,别怕!”   她看不清他的模样,可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让她心悸。   “你……是谁?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她哭喊着,气急败坏。心像被人生生揪住般喘不过气,钝钝地犯疼。   “我的傻姑娘,怎么又哭了!”   那是一个清冷而略带寒意的拥抱,带着淡淡的松木檀香,陌生却能瞬间抚平她躁动不安的心,就好像在他怀里,她永远不用怕也不必怕。   ……   “殿下!”   紫苏怒吼,她不过就转身拿个嫁衣的功夫,小殿下怎么就……又睡着了!?   在君苓触及那人时,眼前的身影突如流墨般瞬间倾覆消散,徒留指尖一片虚无。   君苓吓得一个激灵,身子直挺挺地弹起,赤脚落在冰凉的地面,寒意顺着脚心蔓延而上,冷得她直打哆嗦,瞌睡瞬间去了大半。   她抬手揉了揉依旧惺忪的双眼,一脸懵辜地望着紫苏,显然还没完全清醒。   贴身的寝衣因着一夜的酣睡早已松垮,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衣带顺势滑落,香肩小露,红纱衬着玉肌,香艳喷张,欲语还羞。   紫苏满腔的牢骚,瞬间被眼前香艳绮丽的画面安抚,拭去嘴角并不存在的哈喇子,她暗自道了声妖孽,亦对自己这见色就走不动道的毛病表示了严重的唾弃!   哎,美色误国,先人诚不欺她啊!   “亲爱的殿下,这觉咱能先不睡了嘛?”紫苏手里拿着嫁衣,双眼含泪,打着商量。   外面的丝弦锣鼓声已经愈发清晰,这倘若真耽误了吉时,她就算有几条命也不够抵啊!   “都怨你!方才就差一点,我就能看见了!”君苓比了比一根手指,皱着一张包子脸,咕囔着不情不愿地任紫苏摆布。   “好好好,都怨我,我讨厌,我不对哈!”紫苏戏谑地附和,手中却依旧忙个不停,只要小殿下她肯乖乖地任她拾掇,说什么都可以!   这身嫁衣做工甚是繁复华丽,据说是帝君特地为她家殿下量身定制的,选用的料子都是这世间的独一份。前些日子派人送来的时候,她也就远远地瞟了一眼,如今这般近着瞧,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看。   “真好看!”紫苏拂了拂嫁衣的裙摆,双眼泛光满目惊羡。   君苓纤细的手指在腰间灵巧地打了个同心结,顺手捏了捏紫苏圆滚滚的肉脸,漫不经心道:“嫁衣还不都一样嘛?”   紫苏倏地瞠大眸子,一脸不可置信,惊呼道:“这怎么可能一样!要知道这件凤袍上用的每一根丝线都精准地揉入了一寸日光与三寸月光,寓意着日月同辉,情与天齐……”   随后她话锋陡然一转,一脸探究地端详着君苓,久久才略带狐疑道:“话说这四海八荒谁人不惦记着枍诣宫那位,可殿下你倒好,这大喜之日睡过了不说,居然全无半点喜悦之容,你这样好像不太正常吧?”   那义正言辞略带一点小埋怨的模样,这俨然妥妥地就是帝君的迷妹一枚啊。   “呵呵,难不成还要本殿下感激涕零不成。能娶到我,他重陵才该偷着乐吧!”君苓挑眉,神情倨傲地瞥了紫苏一眼,有些心虚的同时莫名觉着又有些烦躁,如今她与帝君还未正式成婚,小苏苏的胳膊便已经弯到如此境地,日后可还得了!   “帝君确实该偷着乐,毕竟按辈分年岁算,殿下可怎么算都称得上是小娇妻啊!”紫苏一本正经,颇为认同地点点头,眼底却满是戏谑。   “呵。”君苓无声冷哼,“你这一说本殿下倒是真想起来一事,这送嫁的名单我怕是得改一改了!”她幽幽地瞟了紫苏一眼,无声地念了个名字,给了她一个你说继续说自行体会的眼神。   紫苏一愣,随即脸色一变,谄媚道:“咳咳,这嫁衣虽美,帝君虽好,可怎及殿下凤姿一二啊,帝君能娶到殿下,那肯定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分啊!”   君苓白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了几声:“别啊,人家清风霁月,清冷高傲不可亵玩,你殿下我可高攀不起!”   “高攀得起!”紫苏下意识地接茬,随即反应过来,改口道,“这怎么能说是高攀呢,殿下你想啊,帝君这数万年来早不成婚晚不成婚,偏偏小殿下你刚过了五千岁生辰,帝君便打算择帝后,这就是缘分啊!”   那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模样,也是没谁了!   君苓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嗔怪道:“你这嘴啊,是越发利索了,也不知将来谁能制住你!”   紫苏打着哈哈装傻,“那都是殿下你教得好!”   “哎,可别,这锅我可不敢背!倘若日后淮生为此怨了我,那我岂不冤枉啊!”   “他若敢,看我还理他!”   君苓凝了紫苏一眼,随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满眼暧昧。   “殿下,你又诳我!”紫苏脸瞬间红得发烫。   “也不知道是谁先胳膊肘往外拐的哈!一口一个帝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枍诣宫的人!”   紫苏委屈:“那我不是看在帝君即将是殿下你夫君的份上,才勉强……爱屋及乌的嘛!”   “吼,敢情我在你眼里就是一屋子!”君苓佯怒。   “我……就打个比方,比方!就算殿下你是屋子,那也是着世上最好看的屋子!”   “哼,晚了,我已经生气了!”   “别啊,别啊,殿下,我错啦还不行吗,殿下……”   ……   屋内紫苏告饶声犹在耳畔,白宛抬头没好气地嗔了某人一眼。“就你疑心最重!这下你放心了!”   君晙微滞,不过在白宛面前他向来端得都不是个着调的谱,遂腆着脸,轻咳着小声辩解:“这也不能全怪我一人,小苓儿身上的荼蘼花蛊好得太过蹊跷,搁谁谁不想弄明白啊!再说这花蛊万一有个后遗症什么的,我不也好第一时间了解嘛?”   白宛点点头,目色幽深地瞥了他一眼,勉强认同。   君晙摸了摸鼻子,底气又足了几分:“还有啊,难道你不觉得他们三个自从南疆回来以后就一直古古怪怪鬼鬼祟祟的吗?我总觉得在南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还很关键,只可惜你我都不知道罢了?”   漆黑的眼珠亮晶晶的,一副求表扬的傲娇模样。   “说完了!?”白宛眯眼笑着。   “说完了!”君晙想了想,暂时没有补充,便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增加说服性。   白宛失笑,忍不住伸手揪了君晙一把,嗔道:“那还不走!忘了今天是你女儿大喜的日子啦!”说完便将人匆匆拉离,抛下前厅那些宾客不顾,做长辈地居然跑来听女儿的墙根,说出去她委实觉得有些臊得慌。   “什么叫你女儿啊,那难道不是你闺女啊?”君晙抗议。   “啰嗦!”   “哎,我说你慢点,我自己能走!”   ……   白宛与君晙的声音逐渐远去,司命和冥王少才从屋子的另一侧现身。   四目相对,气氛微微有些诡异。   他们方才好似听到了一些不怎么该听的东西。   司命率先移开视线,掩唇轻咳了声,干巴巴地开口道:“要不我们……也走?”。   冥少微微摆手,示意再看看。   隔着开敞的木窗望着里面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他不由浅浅地叹了口气:“其实君晙的担忧并不无道理。那日重陵的情况你我亲手所见,若非君晙的凤翎笺及时苓儿身上的荼蘼花开好的太过突然,现下又什么都不记得了,如今这两人成婚还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   “世人常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或许这就是天意吧!昔年她因重陵之血而生魂聚型,后又为重陵散去魂魄,而重陵亦因她之故而新生,从而又牵引出她的今生,再加上尘世那一遭逆转术的阴错阳差,他与她或许早已合二为一,如今他魔心未除,虽从那人间炼狱……”司命顿了顿,随后话锋一转,“但终究随时都有重堕魔障的可能。可只要小家伙还在他身边一日,这四海八荒就有一日的安宁。如此已是大幸。”   冥少认同,南疆一行,每每想起至今仍心有余悸,他下意识地抬手覆上胸膛,脸色有些凄白,恹恹地扯出一抹笑庆幸道:“所幸生为渡魂人,即使没了心一样可以活。”   司命闻言,拍了拍他的肩,无声安抚。   只有他知道冥少丢了心,就等同丢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他与君越,此生怕是再无可能,除非他能长出第二颗心。   “你……不怪他嘛?”   “怪嘛?”冥少反问,“或许有那么瞬间是怪的吧!”   “吼,我就说嘛,怎么可能不怪!”司命小声咋呼,他就知道这世间没有那么大方的人,尘姎还不信。   冥少点点头,舒而展然轻笑,“但后来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好怪的。虽然好似总觉着丢了什么,但如此无心无挂,我倒觉着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你确定是好事?”司命忍不住想打击他,这家伙的自愈能力会不会太好。   “既来之则安之,你说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冥少一把揽过司命的肩,“走,陪老子喝酒去,天塌了不还有天柱顶着嘛。今日重陵大婚,老子非喝他个天昏地暗不可!还有,你能稍微克制一下你那副明显想要搞事情的表情吗?太明显了!”   “呵,你管我!”   ……   关于南疆,关于那天,就像一个秘密,虽然仍旧记得,但终究不会再提及。   —————————————————————————————————————   窗外席上的宾客宴语声,推杯换盏祝贺声,迎着夜风咿咿呀呀而入,混着甜腻的酒香,微熏。   暖黄色的烛火随风微微跳跃着,投在墙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落在镶着珠子的红色绣鞋,珠光熠熠。   君苓挪了挪步,将绣鞋藏在厚重繁复的裙褂之下,耳边回响起这一路上紫苏一刻不停的咋呼,红唇轻扬,贝齿微露。   数万锦鲤跃出水面铺出一条长长的红毯,阳光下泛着浅浅的金光直通丹穴九重,他站在鲲鹏之背亲自迎她。   那般盛世况景即使她不能亲眼所见,但单凭着紫苏那只言片语以及这送嫁一路上不曾停歇的惊呼,她便能推断他所给她,究竟是怎样的荣耀与尊贵。   可是……笑意蓦地在唇角定格,君苓敛下眼睑,掩去眸中异色,指尖无意识地拨动着手里紧拽的珠子,心绪烦乱。   数月前她自昏迷中醒来,天帝莫名赐下一纸婚约,竟是让她与重陵帝君成婚,而更诡异的是帝君居然答应了。   重陵帝君,曾经仙界战神鬼修罗,这个名字代表的不只是尊贵的身份和高高在上的权利,他还是一种信仰让人不得不仰望的神话。   而她,除却是他旧识好友之女,再无其他。   按理说就算帝君他真动了想娶一位帝后举案齐眉伉俪情深的念头,可怎么着这人选也不该轮着她啊!?他们之间可是既差着辈分,又差着位分。   再说九重之上仙婢神女那般多,天帝为何就独独赐婚于她?莫不是他觉着这样便能化解与丹穴数千年来的疙瘩。   想来,还真是有些伤神。   ……   厚重的红木门被人从外面缓缓地推开,夜色里那声音显得有些突兀。   君苓下意识地抬头望去,隔着珠帘,迎着外面通明璀璨的灯火,那人一袭红衣白发,丰神俊朗,迈步款款而来。   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那画面唯美又带着几许莫名的……熟悉。   “让夫人久候了!”   温润如玉的男声唤回君苓游离的神智,额?他适才有说什么嘛?   黑白分明的眼里印出几分慌乱与窘迫,君苓拉扯着裙摆,呐呐道:“帝君你……?”怎么来了?婚宴不是才刚开始嘛?   话未完被他其后突来的举动生生打断,温热的手尖拂过她的脸颊,带着麻麻的酥意。   她愣愣地抬眼看他,又大又圆的眼睛眨巴眨巴着,不知所措。   逆光中,那人微微仰着头,露出姣好修长的颈部曲线,侧脸干净儒雅,那一排浓密翘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微微颤动着如猫爪轻轻划过她的心扉,痒痒的疼。   “这样会不会舒服些?”   君苓只觉“嗡”地一声,脑子蓦地闪过一道亮光,快得让她忘了反应。   他往后退开了些,君苓后知后觉才看清他手上拿着的居然是她的凤冠,方反应过来适才他问的什么。   可他是如何知道她嫌这凤冠带着不舒服呢?若不是母后再三叮嘱,切不可私自取下,她才没如此听话,如今这般总不能算是她的错吧。   君苓揉了揉略显僵硬酸痛的脖颈,左右晃着,坐了一天,委实有些累着了。   然她舒展的动作只做到一半,便在帝君满含笑意的注视中生生地僵住,她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羞赧,小声地抱怨:“我只是不太习惯在头上一下子插那么多,弄得跟孔雀开屏似的。”   她细声抱怨着,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熟稔和亲昵。   他笑,如清风推开阴霾,阳光普照:“这已经是为夫能找到最轻便的凤冠了,没曾想还是委屈夫人了!”   为夫?夫人?   君苓瞬间涨红了脸,灵动的眸子慌乱地溜转着,不敢与之直视。   整个人如火上的蚂蚁般坐立不定,慌不择路,她脑子一懵,起身伸手便去夺他手上的凤冠,却不想绣鞋踩着了裙摆,她一身一歪,竟是直直地向他摔去。   “嘭”繁复华丽的凤冠重重地落地,珠玉四迸,噼噼啪啪,如落玉盘,好不欢脱。   她结结实实地撞进他的怀里,硬邦邦的,区别于她的柔软,带着她难以忽略的侵略力量,以及淡淡的白松木香,让她整个胸腔嘭嘭作响。   “夫人如此急切,倒是让为夫惶恐了。”戏谑的男声自她的头顶炸开,酥酥的,麻麻的,那感觉陌生又奇怪。   她慌乱地抬头,前额与他的唇瓣浅浅擦过,四目相对,她倏地瞪大了眼,贝齿轻扣红唇,脸色的绯色更显。   若此时有条地缝,她定不会有丝毫犹豫,简直太丢脸了!   重陵抬手,轻覆住她的眼睛,不让她察觉他眼底的疯狂,莞尔笑道:“自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卿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囡囡,我是你的啦!”   而后,她突然就哭得像个傻子。   窗外,丝竹喧哗声又大了几分,夜风吹得那梨花木质的窗“呀吱呀吱”来回晃动,咿咿吖吖,愁肠千断。   夜,才刚刚开始。   2017.1.11 正文(完)   穆上陌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小剧场 多年以后,君越与冥少经历磨难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 婚宴上,司命好奇帝君作为好友和妹夫双重身份送了什么贺礼,遂偷偷问他。 帝君:一颗心。 司命惊:一颗心?(试探)当年被你捏爆的那颗。 帝君点头,不然呢? 司命默,猜测:难不成是因着君越之前反对你和小祖宗在一起?所以你才…… 帝君一脸坦然:我以为我睚眦必报,小鸡肚肠是出了名的。 司命后背阵阵发凉。 而后待他还要说什么时,转头却发现重陵正一脸温柔呢摸着君苓的肚子,笑得像个十足十的傻子。 还好,他终遇到了她。 从2014年10月到2017年1月,差不多28个月,改了很多次,最后故事的发展其实完全偏离了预先的设定,可能有人会喜欢,也有人不喜欢,但至少故事我讲完了。谢谢一直催我完结的阿肆,谢谢南瓜,谢谢一路陪伴的你们!万分谢谢!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